第8回 周玉妹寄跡空門 武媚娘重歸庭院
詩曰:
得便宜處笑嘻嘻,不乘心時暗自悲。
惟識天公顛倒用,得便宜處失便宜。
武三思到月下,見的就是周玉妹,倒吃了一驚。想著張玉這樣一個人,怎生做賊,莫非我姑娘也是他拐去的麼。又想道:“我如今便隱諱這一節事,張玉回來,問妻子要箱中之物,若說是我在內,張玉必疑心道,怎生排在庫房里。若玉妹與我隱了,只問著玉妹要箱中之物,畢竟要說是我了。張玉見著我曉得他做了賊,這臉嘴何存,畢竟要移開去。他是個小人,反要怪我,暗暗著人往白家傳說此事。白公子一知,其禍不小。必須即時離開了玉妹,方才無事。”即忙進內溫存道:“你這一個有趣的,怎隨著這賊,又是好。若是遇別人,便露盡了丑,告官問徙,你便要官賣了。那婦人一經官,必是販子買去,轉賣落水,便不得出頭了,怎不思想。”玉妹便道:“他有何好處,我肯隨他。被他騙了來,人生路不熟,一時間沒處去得。若有安身的所在,我便早早的去了。”三思道:“你肯離他,包你有安身的好處。”玉妹見他說有好處,道:“速速商量。”三思道:“你果有此心,即刻早行則可。先去取下衣飾,便到僻靜處,與你商量。若再耽擱,他一進門,則不能去矣。”玉妹是個婦人家,被他一說,慌忙道:“我去收拾了來。”上樓盡底收拾,把被打做一包,下來遞與三思。三思接了,兩個大步而走。三思想著:“那普濟庵倒好著落他身子。”兩個徑往庵內相投。
走至近庵,方交五鼓。三思道:“且與你說明了,方可進庵。”遂領了玉妹,到一個樹林之中,沒有人來往的所在,一齊兒坐下,道:“如今這里有個普濟庵,內有兩個小尼姑,與我相好的。我咋日下午也在那里與他干事的。今將你送往庵中暫住,慢慢再圖良策,心下如何?”玉妹道:“我聞得空門冷淡。”三思道:“倒不冷淡。若說吃素,他葷酒是有得。若說冷寂,逐個個俱有僧俗之人,夜夜不脫。”玉妹道:“他們各有門路,我今指望得你一個人,必須常常看我方好。”三思道:“不須分付。”計議已完,天色已明。三思同了玉妹進庵,見了眾姑,三思說:“這是我親眷,特送來出家。”即將被內幾件物事,送了庵主,大家一齊歡喜,三思下午回家。有臨江仙一闋為證:
鍾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
只消閒處過平生,削發離煩惱,披緇還俗塵。
記取小窗風雨夜,對床燈火多情。
問誰作伴向黃昏,欲火苦難禁,禪榻一燈明。
卻說那張玉被那白鑽天趕得飛跑出城,張玉仍跑到西門進來,那白鑽天也尾著他走。至家中,天已明了,只見門是開的。連叫玉妹,又不見應。推門進去,開了箱子一看,又是空的。忙上樓去,只見衣服首飾,一件也無了。急得慌將起來,想道:“是了,莫非江采恐怕事露,同了玉妹在墨花莊去避著。”半猜半料,拏一把鎖,鎖了大門,徑跑至墨花莊去了。不多時。把門連叩。
媚娘只道是江采,慌忙開門,只見倒是張玉。張玉問道:“他回來也未?”媚娘立門首道:“咋日去了,至今不回。”張玉沒尋頭路處,只聽見一人道:“張玉你做得好事,昨晚偷我家珍寶,你又拐了婦女在此,快快出來,吃我一刀。”張玉大驚,從外一看,正是昨夜趕他的這人。慌了手腳,往後門一跑,不顧性命去了。
媚娘走出來,見了那人,下一個禮道:“他已出後門跑去了。”那人道:“便宜了他。”媚娘道:“不知尊姓高名,可認得我姐家否?”那人道:“你娘家是何人?住在何處?”媚娘將前事一一說明,那白鑽天暗想道:“便是前日張六郎叫我訪問的主兒了。”因說道:“小娘子速速回去方好。不然,此賊不懷好意,倘再轉來,必遭害矣。”媚娘道:“正要相問。方才說著他昨晚偷我家珍寶,敢是真的麼?”那人道:“怎麼不真?一人來偷盜,被我家眾人打死了,廿四五歲的一個後生,丟往長江里去了。此賊走得快,得了性命。”
媚娘聽說,明知江采被打死了,半憂半喜的。想道一發身無所依了,又想如今張玉做了賊,必無處去。江采又死了,又無對證。不免歸家,都推在他二人身上。縱然就死,一來死在家里,二來也明白一番。遂與這人說:“煩勞尊駕,與奴買一只船兒,同往家中,自當厚謝。”那人道:“我為小娘子費了半年多工夫,今日才見,豈圖謝禮。”媚娘吃一驚道:“是為著何來?”自鑽天道:“你武行之原有話來,張六郎苦尋得你見時,將你配與六郎。六郎煩我尋你,這幾時不見下落,不想今朝得見。”媚娘聽說,方才放心歡喜。又道:“此去必無妨礙。”恰好那房主人自己來取房租。那白鑽天把前後事一一說明,方才信道:“我還造化,若是做出事來,免不得要帶累房主人。”走進去把家伙什物一看,幸喜不少,媚娘辭別了出門。
自鑽天叫了一只船,媚娘同他坐下,遂把張玉騙他之事,俱隱諱了。倒說江采騙他上墳,這言語暗與玉妹之言筄合。那人道:“你少停且在船中暫住,待我先與你父母說明,免得他們一時間說話起來。”媚娘千恩萬謝。須臾到岸邊,鑽天先見了武家夫婦,報與他知,先說:“我是白公子的人。你家女兒,初時節被江采扮做你族人,傳說你們著他來接媚娘。其時令愛病已好了,被他再三謊騙了去。咋日江采與張玉做了賊,盜我家對象。江采被我打死,因而尋著令愛,勸他回來。他今日定要尋死,我狠命相勸,他才肯回。一來是他年命如此,二來我只為張六官親事。公子著我費了半年多工夫,若有差遲,我們公子也枉費了許多心著人尋他。”武家夫婦見說,便謝道:“我兩口兒止得這點骨血,難道不愛惜他。當初一時間怕沒尋處,故此付之不理。今既有了,豈可再有甚說話。”武行之喚了一乘轎子,同了白鑽天,接了媚娘同來。父母一見,各人淚下。閒話一句也不題,留那人吃了酒飯,一徑歸家了。有詩為證:
嬌柔女子實堪奇,墨花莊上賺幽棲。
多感鑽天尋覓得,爹娘重會慰相思。
卻說白家人既去。武三思隨到白家,李宜兒聞知,才放了心。那白公子同六郎在那朋友人家吃酒,主人極賢,到了次日,不肯放他回家來,又留住了。不然,三思又在宜兒房里歇的,聽見這個人報道:“媚娘回了。”他便三腳兩步,跑將回來。進門只見三口兒都在後門說話,見了媚娘,便下禮道:“姑娘回了,便如得了珍寶一般。”王氏道:“兒子,對門張玉原來做了賊。你可知麼?”三思笑道:“他昨夜把我偷了出來,如今他妻子也出家去了。”王氏道:“又說著獃話,咋日還在我家。”三思道:“今朝黑早同我去的。”王氏問其始末,三思悉道其詳。王氏又說江采前後原故,他四口兒各各向天合掌,可知道報應無差,此皆上天有眼。合家吃了些歡喜酒兒,媚娘仍歸原房歇。武行之疑著,上半年女兒常等著三思時節,恐有外人暗暗進他房中,也是有的。遂密令三思歇於中堂門首。不覺更闌,夫婦歸房歇宿。三思取了鋪蓋,到中門後鋪下。
媚姐進了房門,三思挨將進去道:“自別姑娘,時時掛念。今見了姑娘,不勝之喜。姑娘初回,不敢惹厭。實心不忍忘也,惟候分付。”媚娘把三思看了一眼,嘆了一口氣,低著頭又不做聲。三思見他如此光景,知他心中有愧不好開言,便道:“姑娘敢是見怪於我,且出去罷。”媚娘立起身來,往外便走。三思見他走到外面,吃了一驚。
不知為著何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