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避而不答,只抿唇微笑:“前時在京城,你也是這般問我。”
“那他待你好不好?”謝琳琅問的不依不饒。
桂喜想了會兒:“凡有誰問我的名字,是甚麼桂?又是甚麼喜?二老爺說是桂花的桂,喜歡的喜,我那會不識字,只知自己是喜慶的喜,心里怨他總是說錯,現才曉得竟是一個字、一樣的。謝小姐問二老爺待我好不好,應是好的罷!”
她看著窗外一對烏黑大燕子斜掠過,有些出神:“其實不敢答您,因我現還淺薄的很,怕日後發現這個好不好,非是自己以為的好不好。”
“桂喜”謝琳琅有些吃驚,原以為她會說:“沒見過誰再比二老爺人好心善。”
畢竟錦衣玉食滋養的她嬌媚楚楚,還給了這間鋪子與她打理,不過是一個姨奶奶,這在江南世家大族聞所未聞。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該知足的。”沒有許彥卿,她不過還是個到處跑場子的小花旦。
桂喜笑了笑,曾經一門心思在玉林師兄那里時,只盼著夫妻一對、兒女一雙,守著清貧彼此相守過一輩子,想著都覺踏實而美好。
她從來沒貪念過甚麼大富大貴。
卻偏遇到大富大貴的二老爺,他雖處處疼寵她,愛護她,卻總如鏡中花、水中月、讓人虛浮踩於軟棉上,似乎稍一用力兒跺一下腳,便會突然墮入無底深處,摔得粉身碎骨。
她一定會死的罷,可現在不一樣了,她不能再只顧著自己。
謝琳琅這般尊貴的女子,怎會懂她患得患失復雜的心緒,反覺得她野心勃勃貪得無厭罷。
桂喜端起茶吃口,語氣很真誠:“我很感謝在京城時能遇見你,得你提點,學會讀書認字數術,會寫簡單文章會算帳,不怕誰能欺我騙我蒙拐我,變著法兒攢了不少銀錢積首飾。所以”她頓了頓,還是問出來:“謝小姐這趟回來是要和二老爺成親的罷?”
謝琳琅不置可否,拈掉一根斷了的長發,才道:“否則我回來做甚麼!不過你應知我的心性,是容不得甚麼姨娘呀通房這類的,更不要養別人的孩子叫我娘親。”
桂喜倏得攥緊手里的帕子,覺得自己臉頰的血色褪去很快,不留一絲溫度,幸得出來時脂粉塗得厚,側面鏡子里的自己依舊神色如常。
其實牙咬得連耳帶腮都酸楚了,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謝小姐不喜歡,其實我也不願意,那時我就說過,一年後謝小姐嫁二老爺時,我或許已經不在”
你不在?謝琳琅似笑非笑地問她:“你又能往哪里去?”
桂喜也笑了:“天地之大總有容身之處。”
謝琳琅雙手托腮看她好會兒,贊道:“我欣賞你的有底氣,實在怕那種姨娘哭啼啼求容留的場景兒。”
又噗嗤一聲笑了:“二爺還以為你離開他就活不成呢!”
“你們已見過面?!”桂喜看她頜首,忽然有些怔忡,一只黃蜂不知何時趴在玻璃窗上,金黃黃扇著薄透的翅膀,腦里滿是嗡嗡的聲音。
他(她)們見過面了,除談結親的事,便是談應該怎麼處置她麼?
二老爺怕不要她,她會尋死去嗎?
真是可笑呢,她從來就不是個會死纏爛打的人。
她現在有錢有首飾還有這麼大間的鋪子,她離了誰都能活得好好的。
“這項鏈戴著可好看?”許嫣走過來,拈著一條碎鑽鑲黃寶石的項鏈比劃著,襯得脖頸白晳而柔潤。
“好看!”謝琳琅站起身拉她到鏡前,兩人嘀嘀咕咕笑聲不斷。
桂喜同李掌櫃道別一聲,走出鋪子,上了馬車。
軲轆嘎吱嘎吱響起來,她面無表情地坐著,走的太匆忙,都未和許嫣與謝小姐打聲招呼。
指甲尖把掌心割破了,很疼,眼淚不知怎地就流了下來。
瞧,她佯裝的鎮定啊,其實這麼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