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鳥爭鳴,喚醒一簾春夢。
馬車行聲打破青石巷道內悠遠的靜謐,碾碎夜雨蕩下的落花,軲轆圈圈沾滿桂香。
不曉誰喊了聲:“許二爺回來哩!”
樓閣上的大姑娘,似無意兒半開窗牖,紅著臉希得那嚴遮的車簾能挑開、內里人抬頭把她相看一眼。
門邊蹲著生煤爐的貧婦,蒲扇扇不動,神情有些惘然,想起數年前午夜一恍而過的富貴太太夢,而流光只知一心一意催人老,她現在連夢都那無。
挑擔的麻油哥、砍柴的樵夫及賣小玩意的貨郎,皆避讓到屋檐下,唯有騎自行車的巡捕或胳臂挾包的銀行書記,朝坐車夫旁的許錦滿面笑容的揚手招呼。
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追著馬車側邊跑,嘴里脆生生嚷著:“二爺發財,二爺發財!”
許錦掏出早備好的布包,抓出一大把往地上撒,孩子撒歡兒追著亂滾的銅板,有枚滴溜溜停在銀行書記油光蹭亮的皮鞋邊,他清咳一聲挪腳尖遮住,趕到的孩子朝他扮個鬼臉跑開了。
馬車漸行漸遠,秋日的陽光還在牽絆那一團褐色的廓影,車簾兒一直不曾挑起。
大姑娘失望地闔起窗,貧婦被爐煙熏酸了眼,孩子們一哄而散,銀行書記這才彎腰撿起腳底偷藏的那枚銅板,吹了吹浮塵塞進口袋里。
青石巷道又恢復了靜謐。
馬車停在一處大宅子門前,烏油大門敞著,里頭靜悄悄的,許彥卿不緊不慢撩袍跨進檻內,老管事許雋擦著額頭汗匆匆迎來,低聲稟報:“謝家太太領著個小姐在明間聊話,太太說二爺若回來,定要去她那里坐坐。”
許彥卿的未婚妻,即是謝家的嫡女,名喚謝琳琅。
謝家從前按資排輩在這里算不得甚麼,只是前年始,他家三爺謝祺被提拔在宮里做事,聽聞頗得器重,還把謝琳琅接到京城女中念書。
許家忌著這層干系,倒也未多嘴,原想不過去一年半載便回,哪想兩年彈指過了,那謝琳琅還未曾有歸意。
許母便老大的不樂意,明里暗里在那幫闊太太面前、輕描談寫地丟了幾句話,大抵就傳進謝家的耳里。
許彥卿揉揉眉宇間的疲倦,輒身往北面上房方向走,才進得院里,廊前立著三五丫頭便要入房回話,他擺擺手阻了,漸近至簾櫳前,已聽得母親略顯激動的聲調:“還需得一年才回轉?彥卿的三弟五弟這兩年娶妻納妾,兒女都咿啞會學語哩,每至逢年過節,其它幾房和和美美,唯有他孤零零單著,若是老爺還在的話,豈容你們謝家這般興風作浪不識好歹。”
“老姐姐莫生氣………”謝太太溫聲慢語才開口,又被許母打斷:“我家彥卿一表人材,有學問,又溫和又儒雅,把家業打理的是風聲水起,王中堂家的小姐,李行長家的閨女,還有趙家薛家……都比西施賽貂蟬似的,一個美過一個,整日里只等我一句話。”
“又不是天下的女孩兒都死光了?非巴巴就你家的小姐不可?念著這是老爺在世時訂的親,若不為顧著他的臉面,我早就……”下面的話聽來多少有些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