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幾株桂花樹,碧綠葉子間密麻結著米粒大的骨朵兒,早抽瓣兒的悄泄了縷香氣,閒引流螢翻牆來。
“許二爺有甚要求盡管提就是!”
東三省那邊的商客起了急,說話口音愈發濃重,雖打心眼里瞧不上南商做生意的磨嘰勁,卻也無可奈何,吐口碗大煙圈,噴向燒鴉片丫頭的臉面,這丫頭大圓臉盤被煙一籠,倒有了些美人的樣子,暗暗伸手抓揉了下她胸脯,又瘦又軟,跟小雞崽子似的,讓人提不起興致。
許彥卿收回視线,噙起嘴角淡笑,一縷晚風掠過月白絹紗窗,隱約能聽見前堂咿咿呀呀唱著西皮二黃調。
這是朋友陳鈞楠的府邸,今給陳老太爺過八十大壽,他過來一為賀壽,二為生意。
年前他攜江南的絲綢和蘇繡去了趟關外,送給號稱“東北王”張大帥的正房夫人一件繡鳳穿牡丹紋的旗袍;綢緞綾錦制的精巧細物、還有蘇揚州的鵝蛋粉、桂花油、甜胭脂及惠山泥娃娃等滿當裝了幾大箱,分送給小姐和姨太太們,皆驚奇歡喜的很,張大帥親自選了鬧市街口幾間店面,予他南貨北進做生意,除抽二分利外,再時不時給女人捎些稀罕玩意兒即可,許彥卿爽快答應,僅大半年時間,那邊已是做的風聲水起,他無暇多顧,欲尋當地商賈代為打理,張大帥便舉薦了這王姓老板,彼此談判眼望達成,許彥卿卻起了猶豫,可把這商客心燒火燎急得不行。
聽廊前一陣腳足響,陳鈞楠挑簾斜身進來,見得許彥卿依舊泰然滑蓋吃茶,不禁搖頭,笑著開口:“容我來當這和事佬,王老板每年年關在加送人形老參一百枚,整張紫貂皮四百張,鱘鰉魚八百斤,東珠三百顆,另獐狍鹿海參青羊隨便給些不定數,你可允肯?”
那王老板早被磨得沒脾氣,一拍大腿咬著聲道:“四海皆兄弟,望許二爺日後莫當王某只是行路人,此番退讓便值。”
許彥卿給陳鈞楠個眼色,陳鈞楠領會,走至窗邊一張水磨楠木長桌前,拉開一方金邊小屜,取出兩張雲紋砑花紙,上頭寫滿蠅頭小楷,侍仆手捧黑漆方盤,里裝筆墨及一豆綠色鑲嵌螺鈿的圓盒紅油泥。
先遞王老板眼面前:“擬好的兩份契約,您是貴客,先請過目,若無異議簽名畫押即可,接著由許二爺來。”
王老板大體看了遍照做,再送至許彥卿面前,許彥卿扯袖執筆落下名字,右指腹沾了紅油泥摁下手印,捧銅盆熱水的丫頭連忙湊近伺候盥洗,陳鈞楠將兩份驗過,分送他二人各一張,算是彼此交易達成。
王老板贊道:“王某自詡商海沉浮半生,簽過契約無數,最數許二爺的字若稱為二,無人敢稱得一。”
陳鈞楠頜首朗笑:“你倒是眼光毒辣,許二爺書的館閣體正雅圓融、筆勢恢弘,有董趙之風范,若不是大爺出了事,家中產業無可用人打理,二爺或許已走官途,成為金馬玉堂中響當當人物。”
王老板醍醐灌頂,抱拳作一揖感慨:“早有耳聞南邊有個生意人,曾入得殿試三甲,原來卻是許二爺,泰山擋於前竟不識,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