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近黃昏,桂喜躲在一棵碗口粗的榆樹後,偷瞧那貨郎被兩三丫頭領出院子,他穿一件元寶領的青布衣,一條淺丘色束腳褲,一雙白底黑面鞋,雖不是錦帛綢緞,卻也整潔干淨。
肩挑一根棕黃扁擔,前後兩個貨箱顯見空了不少,晃蕩蕩的,他身型魁偉,走得穩健,面龐一如從前俊朗,只是清減不少,下巴看著棱角分明。
丫頭嘻嘻哈哈拖住他的腳步,桂喜遠遠尾隨,看著青石板道被天邊火燒的彩霞染成金黃,他就踩在那片金黃里,貨箱搖晃的影子纏擾住他的步履,吱扭吱扭地聲兒被晚風吹散,又吹回她的耳里。
前已至二門,連丫頭也停住腳步,貨郎笑著頜首,輒身大步不回地走了。
丫頭小渝偷悄道:“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貨郎哥兒,又和善又體貼,講話像唱戲似的。”
蓮芳手指劃腮羞她:“春日到你也發春了麼?待下趟定要問清楚他可結親沒,若沒呀我來替你說個媒,就怕你又不敢!”
小渝嘴一撇:“怎會不敢?可說好了”她忽而止言,恭敬地喚了聲:“二姨奶奶。”
桂喜望著那身影變得一團模糊,才問:“貨郎還來麼?想買一套九連環玩兒。”
蓮芳回話:“來的來的,幾個奶奶把想要的寫了清單給他,他過兩日備全貨還要再來一趟。”
桂喜嗯了一聲便要離去,忽聽有人喚她名字,隨音望去,許彥卿從二門方向過來,穿一件霽青緙絲仙鶴紋馬褂,束嵌碧玉腰帶,下面是霜色帛緞扎腳褲,配了雙皮靴,錦衣華服通身的尊貴之氣。
她覺得刺眼,垂頸不想看。
幾個丫頭忙著行禮,許彥卿頜首命退下,指骨挾抬起桂喜的下巴尖兒,目光觸到她泛紅的眼眶,笑容頓時微斂:“誰欺負你?”
“還能有誰欺負我?只有你!”
桂喜瞪了瞪他,扭過頭自顧要朝院子走,許彥卿攬緊她的腰肢,這些日忙於生意斡旋,倒把她有些冷落,瞧都起怨言了。
“吾今回來的早,特為的是陪你。”繾綣親吻她的粉腮:“想不想去西山看落日,馬車來回也就一個時辰。”
“不想。”桂喜推開他,嗓音悶悶不樂。
“我帶你去聚慶酒莊吃晚飯?”許彥卿笑道:“有新捕撈的鮒魚,味道很鮮美。”
一提魚桂喜就覺喉嚨膩膩的,搖頭抿唇:“沒甚麼胃口。”
說著話已上樓,小翠恰守在門邊繡手帕,見他(她)倆並肩過來,忙打起簾子,趙媽送來熱水,桂喜盥洗完手臉,便去了床上,裹緊褥子面朝里躺著。
許彥卿就著她的殘水洗過,也湊將而來,連褥帶人抱進懷里,溫言哄著:“還在生氣?給你陪不是如何?”
從袖里掏出一個櫻桃紅瑪瑙串子,圈上桂喜潔白的手腕,分外好看。
他道:“東北那邊商賈來談生意帶了些禮物,我瞧中這串子不俗,想你定會喜歡的。”
桂喜嫌涼,取下塞進枕底,未曾多看它,意興闌珊的樣子。
許彥卿沒轍了,稍默半晌才嘆息一聲:“吾不太會哄女人,你要怎樣才氣消,吾照做就是。”
桂喜思緒亂如麻團,聽得他這般說,只道:“你讓我獨自靜靜罷。”
許彥卿怔了怔,這還是成婚至今,首次見她對自己態度冷淡淡的,欲待說些甚麼,忽聽許錦隔簾子稟報:“東門喬府喬老爺遞帖來,請二老爺去吃酒筵。”
許彥卿躊躇會兒,方才俯身親下桂喜的額頭:“待我回來,你一定氣消罷!”
起身趿鞋下床,衣裳整理妥當,看床里那個身影一動未動,好似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