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等在門邊半晌,丫頭秀琴急促地迎出來,她便把簪子遞上說:“無旁的事,只來還這個。”
輒身就要按原路回,秀琴連忙上前阻攔,陪著笑:“二姨奶奶既然都到門口,好歹進去坐坐,否則我可不好交差!”
見桂喜還待婉拒,索性扯住她繡海棠花的袖側,低聲道:“三老爺吃官筵去了,不至半夜回不來,您盡管放寬心就是,我家奶奶出身不高,遭她們多嫌棄,只得整日呆房里冷清清,就盼有人能來聊閒呢!你就可憐可憐她罷!”
言都說至此,再推脫太不近人情,桂喜客氣兩句,便隨她進院穿堂,一路花木凋零,未遇見仆傭半個影兒,心底暗納罕間,秀琴已打起門簾請她進房。
房里一間又套一間,隔著酒紅鑲金线的紗簾子,本就是老宅暗昏昏,又未掌燈,天色也陰,僅有的光线是窗戶縫兒由風漏進的自然亮,霧蒙蒙青裊裊皆是稀薄的煙色。
“怎這麼濃的煙兒?”桂喜咳了一聲,秀琴輕笑嘀咕:新來的丫頭惹禍,以為香片燒的越多房里就越好聞,哪管還有煙呢!
桂喜聞著果然一股子濃烈的龍涎香,秀琴揭起紗簾她走進里間,頓時怔了怔。
一張容兩人寬的黃花梨矮榻,珍蘭頭倚青緞面粉花底高枕,側身躺著,一手持著景泰藍煙杆,一手拈煙針捅著煙斗喙尖上的孔,胸前擱四方紅漆煙盤,里擺一盒煙膏、一壺茶、一茶盞、一碟五香蠶豆,一盞煙燈燃著黃幽幽的光,映得她眼眸半張半闔,面龐笑容迷離。
她並攏交疊的兩條腿兒,丁香紫的袴子往上褶,露出一截纖薄的足踝,三寸小腳套著鮮紅繡花鞋,翹翹尖尖若春日泥里新鑽出的嫩筍。
桂喜一下明白了,珍蘭在抽鴉片煙。
“我還是不打擾的好!”她嚅嚅的要走,秀琴捧來滾茶堵住去路:“來都來了,姨奶奶坐榻床上吃口茶再走罷!”
“二姐姐是來還簪子的麼?”珍蘭嗓音軟綿綿的。
桂喜低“嗯”一聲,只得挨挨在榻沿邊坐了。
秀琴坐回珍蘭的腿側,邊燒煙泡,邊拿過一條水煙筒慢慢裝煙絲。
“二姐姐心里很鄙夷我罷,年紀輕輕的做甚麼不好,偏要吃這煙膏呢!”珍蘭放下煙杆,舔一舔焦干嘴唇,端起茶盞來吃。
桂喜看著她,平日濃妝艷抹不覺得,此時脂粉未施素淨張臉兒,有明顯泛露起淺黃的煙容。
“吃這個總是不妥當。”桂喜抿嘴道。
珍蘭吃吃地笑起來:“你是不曉得我的苦啊!七歲被賣給伢婆當瘦馬養,受盡苦楚,十五歲賣給鹽商作妾,事未成反灌一肚子紅花絕了子嗣,這還不算呢,每每葵水臨至腰稀酸軟、腹痛如絞,下面跟血崩似的流,三老爺有趟宿這里親歷,可被嚇壞了,自此後就鮮少再來走動,還有老太太、和那些清門淨戶的富貴奶奶,把我更是百般瞧不上,底下仆傭更是勢力眼,明著暗里也要踩踏一腳,你不知這生不如死的日子真是難熬啊!”
秀琴燒好一口煙裝在槍上,珍蘭接過,吸得滿臉青煙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