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彥卿足踏亂瓊碎玉往樓里走,遠望見馮氏孤零零披衣站在廊前,遂上前含笑招呼:“夜深寒冷,大嫂怎還未歇息?”
馮氏神色驚詫,看著他一臉猝不及防,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你不是在上海麼?”
“生意上的事情。”他話意簡短:“大嫂還是早些回房罷。”拾梯而上。
“二弟,你慢著,我有話同你講…”馮氏在後追了兩步,難得抬高嗓音大聲喊。
“明兒再說。”他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疾步朝自己房里去,掀簾才推門,一股子寒氣直往人面撲。
許彥卿蹙眉,火盆子零星閃爍著猩紅微光,走近拿起鐵鍬鏟些獸炭添上,只聽“噝噝”悶響,竟熄滅個透涼,他伸手捻搓炭渣,潮濕的似要滴水。
一抹戾氣在眼里漸凝,他驀然察覺甚麼,猛得回首朝架子床望,大紅鴛鴦戲水帳幔緊密闔著,一縷暈黃的光兒被放大,簇簇顫抖如幽冥鬼火般,映在兩只交頸鴛鴦間。
他慢慢站直身軀,一步一步走至床沿,略站了站,攥緊拳沉聲喚:“桂喜。”
那個模糊一團的身影遠離燈光,像個褐色繭子結在床角處,不言不語,紋絲不動。
他抿緊唇瓣,一把扯開帳幔,因太過用力,“嘶拉”劃開一條長口子,狠狠刺穿滿室的靜謐。
黑漆四方小桌上,一盞煙燈,玻璃罩著金黃幽藍的火光,妖嬈而魅惑,一杆青花瓷柄水煙筒,一盤黃紙包裹的膏子,有掀開的痕跡。
他拿起膏子,是生膏,又干又硬散著股臭味兒,完好無缺並未燒用。
他俯腰伸長胳臂一把將她從床角剝離,拽近自己身前,又低喚一聲:“桂喜!”
依舊不吭聲兒,連頭都未仰起,如入了迷夢般,許彥卿挾抬起她的下巴尖兒,煙燈照亮她的臉,蒼白透著淡青,如一塊凍磁實的水磨年糕,不見絲毫血色。
他滿腔難以言喻的憤怒與心痛,京城離別時那樣千嬌百媚的女孩兒,怎短短數月卻被折磨的蒼白憔悴至斯。
“桂喜、桂喜。”
他把她的身子緊摟進懷里,沒有一處不冷的,又垂首親吻她薄涼嘴唇,分開銀白牙兒糾纏軟弱無助的丁香舌,用自己的熾烈與熱情哺喂她昏沉的意識。
桂喜似乎這才清醒過來,她的眼神惺松而迷蒙,看著他鐵青的面容,伸手去觸摸,下意識地喃喃自語:“二老爺!”
“誰給你這些的?”許彥卿嗓音喑啞。
“誰呢?”桂喜偏頭凝神:“三姨奶奶賣給我的。”
“你抽了幾次?”他接著問。
“抽了幾次?”桂喜懶懶打個呵欠,又闔起眼眸:“三次、四次,記不得了!”
她不願再費力多去想甚麼,看到許二爺的臉龐,感受他溫暖的懷抱,忽然就像卸去了渾身沉重的枷鎖,她已許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太太,太太!”許母被李媽急促地呼喚叫醒,她坐起身撩開帳子,窗外依舊黑濃一片。
“你發甚麼瘋?”沉下臉來喝斥。
李媽神色緊張道:“二老爺回來了,命各房主子都到前廳去,請太太您也一定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