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離開帝都的第九天,戰爭爆發了。
十萬獸人族大軍從蒙思頓東北邊境如稻田里的蝗蟲一般,鋪天蓋地的涌來。
在金沙公爵八萬人馬駐扎的圖鹿堡兩軍不期而遇,展開一場大規模的激戰。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還在趕赴紅石城的路上。
越向東走,戰爭的氣息就越濃厚。
硝煙的味道已經清晰可聞。
我們這些人里最著急的無疑是德博,玩笑少了,廢話少了,只恨不得能夠早一日趕到圖鹿堡。
由於留下了兩百名銀甲衛士和安姬思在帝都安排家屬接送事宜,跟隨我先一步返回比亞雷爾的只有三百余人,而且清一色依然是騎兵,所以在得到戰爭爆發消息後晝夜兼程之下,到了第十四天就抵達了翟碧司郡西部的邊陲小鎮康邁。
這里的空氣空前緊張,所有人談論的話題都在圍繞著戰爭。
不過這些鎮民誰也沒有過多的擔憂,似乎都相信獸人族無論如何也打不進來,更勿遑論能夠殺到康邁鎮了。
吃飯的時候,不時能夠聽到人們的議論,更有些閒人眉飛色舞的講述著所謂的親眼見聞,或將獸人族形容成紅毛綠眼的妖怪,或將金沙公爵捧成能搬山移海的戰神,愚昧之言不一而足。
但真正關於戰事進展的情況,卻絲毫沒有。
畢竟,這里距離圖鹿堡還有四五天的路程,消息沒那麼快傳過來。
用過午飯,我們也沒去搭理那些鎮中沸沸揚揚關於前线戰事的傳聞,繼續行程。
出了康邁東行十里,前方的大路上出現了左右兩條岔道。
一條通向紅石城,是我們來時的路;
另一條向著東北方漫漫延伸,直達圖鹿堡。
德博立馬在岔道口上,遙望北方。
那里煙塵四起,不知是有誰馳快馬而來。
“修嵐,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吧。”德博說著向我伸出右手道:“翡雅還在紅石城等你,接上她趕快返回比亞雷爾。”
我點點頭,握住他的手。
德博的右手緊了緊,凝視著我徐徐道:“答應我,修嵐。無論我和老爸發生了任何事,你都要照顧好翡雅。”
我淡淡道:“她是我的女人,這點根本不用你來提醒。”
德博勉強展顏一笑道:“不曉得為什麼,以前我總希望著戰爭到來,好率領千軍萬馬衝鋒陷陣。可真的這一天近在眼前,我竟有些害怕了。修嵐,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個十足的花花公子,特別沒用?”
我一皺眉道:“你要走就走,哪里來這麼多廢話?”
德博哈哈一笑,松開我的手道:“你說的不錯,修嵐。又不是生離死別,你等著吧,最多三五個月,我一定到比亞雷爾來找你,到時還要討一杯你與公主殿下的喜酒喝。”
鏡月公主微笑道:“德博將軍,鏡月就在比亞雷爾翹首以盼你凱旋的喜訊了。”
德博點頭道:“放心吧,公主殿下,我們定將獸人族打的滿地找牙,連回姥姥家的路都不認得。”
瑪莎聽他說的有趣,坐在馬上亦莞爾一笑,祝福道:“德博將軍,我與費羅預祝你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費羅亦是重重朝德博一點頭,低聲道:“保重了,朋友。”
德博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趕緊轉過頭去掩飾著笑道:“你們這是干什麼,我不過是去打仗,又非送死。等過幾個月,大伙在比亞雷爾再見吧。”
我頷首道:“快去吧,德博,再羅嗦下去到天黑也走不成了。”
這時庫塞策馬到我身旁低聲道:“陛下,北面路上來了八匹快馬,只有兩匹坐著人,看樣子是帝國宮廷專用的八百里加急。”
德博一怔,再眺望北邊的大路盡處,除了騰騰煙霧什麼也沒瞧見。
我嘿然道:“該是往帝都報訊的信使,攔下他。”
庫塞應了聲正要行動,鏡月公主攔阻道:“讓鏡月來吧,這些人該會給鏡月一個面子。”
說話時,北方地平线上出現了幾個小黑點,倏忽近了,果然是兩人八騎。
鏡月公主催馬佇立在路中,遙遙送出動聽委婉的聲音道:“兩位請慢走!”
那兩人都是騎士裝束,因為趕路滿面都是熱汗與煙塵,突然看見前面路口攔著不下幾百人的大隊,不免也是一驚。
聽到鏡月公主的招呼,兩人放慢坐騎,高聲喝道:“我們是金沙公爵帳下信使,軍情緊急,請諸位快快閃開,莫要擋我們去路!”
果然是北邊來的信使。
不曉得帶來的是勝利的消息,還是噩耗?
鏡月公主微微淺笑道:“鏡月不敢,只想問上一句,可知北方最新戰況如何?”
兩名騎士一愣,在近前勒住坐騎,疑惑著打量鏡月公主一身朴素的水色裝束,問道:“請問你是——”
德博從人群中衝出,劈頭蓋臉大罵道:“席特,你這個笨蛋連鏡月公主殿下也不認得麼?”
被罵的那名騎士看見德博,驚喜的叫道:“德博將軍,你怎麼在這兒?”
德博哪有心思回答這些,焦急的問道:“我老爸到底怎麼樣了,你們為何不用千里靈往帝都傳訊,偏用這最笨的法子?”
席特苦笑道:“翼人部落的斥候封鎖了天上,放出的千里靈全被他們攔截了。我們只好喬裝乘夜溜出來,這才躲過翼人的截殺。”
另一名騎士道:“其實昨天我們已經放出了千里靈,但公爵大人要求我們一定要到帝都覲見陛下,因為有些事情紙條上是說不清楚的。”
德博催促道:“快說,我老爸怎麼樣了,你們去帝都干什麼?”
席特黯然道:“大熊部落和翼人部落的聯軍八萬人馬圍攻圖鹿堡,我們堅持了整整三天三夜卻不見援軍,前天早晨防线終於被攻破,金沙公爵率領著大家朝莫可比山退卻。我們兩個正是奉命到帝都請求援軍的。”
鏡月公主奇道:“在距離圖鹿堡一百多里外的吉桑城不是駐扎著帝國的兩個軍團,他們為什麼不來救援?”
席特的臉上出現無比憤怒的神情,咬牙切齒道:“戰事一開,公爵便派人向吉桑城聯絡,請他們分兵支援。可是一連三撥信使都被擋回,駐守吉桑城的威靈伯爵和伊斯特爾伯爵借口要防范兩萬夜狼大軍竟不肯分兵。就這樣,吉桑城帝國十萬的雄師曬著太陽,圖鹿堡公爵的八萬大軍浴血奮戰,與同等數量的獸人族軍隊拼死廝殺三晝夜,終於失守。”
聽了這個消息,沒有人敢說金沙公爵的軍隊無用。
由於先天身體條件,獸人族的戰士遠比普通人類士兵強壯。
一個大熊部落的成年戰士足以勝過三名蒙思頓士兵,何況此次入侵的五萬大熊部落大軍中尚有一萬是名震大陸的黑盔武士,每個人都擁有近乎以一當十的驚人戰力。
在人數相近的情況下,金沙公爵能夠堅守三晝夜已屬不易。
德博一把揪住席特,怒喝道:“威靈和伊斯特爾那兩個老混蛋居然敢這麼說,我老爸為什麼不奪了他們的兵權?”
席特忿忿道:“他們的爵位雖然比公爵大人不如,可畢竟是陛下的嫡系將領,公爵大人又怎麼指揮得動他們?”
德博茫然放開席特,喃喃道:“混蛋,要我們在圖鹿堡拼命,自己卻躲在吉桑城看熱鬧,這筆帳我們以後一定要算!”
我冷眼旁觀,沒有說話。
一般情況下,給威靈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見死不救,畢竟誰也不敢拿軍國大事開玩笑。
或許,這背後有某個人的意志在無形中作怪。
鏡月公主說道:“德博將軍,先讓席特他們趕路吧,軍情緊急,早一刻趕到帝都都是好的。”
德博一醒道:“你們還不趕快?”
席特向德博一禮道:“德博將軍,您多保重!”又朝鏡月公主和眾人匆匆行禮,拍馬向帝都方向飛馳而去。
德博徐徐從席特的背影上收回目光,長吁一口氣道:“修嵐,我也該上路了,大家後會有期!”
我微笑道:“別忘記了,德博,你還欠我跟鏡月的喜酒沒喝。”
德博哈哈一笑,道:“放心吧,朋友!就算我爬也會爬到比亞雷爾來,等著我凱旋的好消息吧!”
說完策馬朝著無垠的北方馳去,身後幾十名護衛一擁跟上,漸漸成為地平线上的小黑點。
“凶多吉少,”庫塞望著德博遠逝的背影冷不丁冒出了這麼一句。
“庫塞侯爵,你也關心德博將軍麼?”費羅奇怪的問道。
“哼,我是覺得這個小子要是這麼死在獸人族手里怪可惜。”庫塞冷冷道。
瑪莎擔憂的問道:“結果不會這麼糟吧,畢竟我們在東疆還有近二十萬的大軍,奧里公爵的援兵很快也會開到。”
我漠然道:“你有聽說過一盤散沙能夠打贏戰爭的?”
費羅苦笑道:“看樣子帝國真有麻煩了,嘉修陛下病倒的真不是時候。”
我一策踏雪說道:“這些都是蒙思頓的事,我們已管不了許多,先到紅石城再說。”
一行人收拾情懷繼續趕路,由於戰事不利,大家的腳程又加快了許多,六天後便渡過尤圖河,距離紅石城不過幾十公里。
前方失利的消息不斷傳來,先是莫可比山失守,帝國軍隊損失慘重,緊接著威靈侯爵偷襲圖鹿堡的五萬人馬被夜狼部落在半路上侯個正著,幾乎全軍覆沒,威靈侯爵本人也喪身在加奈特的手下。
越往東去,沿路逃難的流民就越多。
在尤圖河邊,到處都是安營扎寨等候渡河西去的難民,我們足足耗費了半天工夫在搶到幾艘渡船擺渡過尤圖河。
到了傍晚時分,遠方天際的濃煙忽然升起,周圍的難民發出驚恐的呼喊聲,不少人驚慌失措的叫道:“快逃啊,蠻族打過來啦!”
原本就混亂不堪的秩序更加顯著,嬰兒的啼哭,婦女的叫喊,老人的哀號,擁擠在道路上的人群象熱鍋上的螞蟻,蠕動著,掙扎著,不顧一切朝著西面奔逃。
鏡月公主輕輕蹙起秀眉,輕聲道:“修嵐,看來獸人族的大軍來的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快。”
看著因為擁擠的人流而無法動彈的馬隊,我漠然命令道:“庫塞,帶上人在前面開道,我們必須趕在獸人族大軍抵達前進入紅石城。”
在那里,還有翡雅等著我。
庫塞早等的不耐煩了,聞言話都不說,率著十幾名銀甲衛士衝到隊列最前方接替了費羅開道的任務。
他的心腸可沒有聖殿騎士那般柔軟,大隊的速度明顯提高許多。
就算這樣,騎在馬上也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偏巧這一帶又都是山地,除了眼前的唯一的大道根本無路可走,一直到天黑我們也不過才走出十幾里。
而北方的夜幕中,映射的火光越來越亮,越來越近,根據目測最多離紅石城也只有二三十里。
我皺眉道:“費羅,你和瑪莎率領大隊從後面跟進,沿途小心撞上獸人族的先鋒部隊。我和鏡月、庫塞先一步回城,接應到翡雅再說。”
說完舍下踏雪縱身而起,在陡峭的山崖上跳擲星丸,也不顧落在那些難民眼中是如何的驚世駭俗,乘著月色直奔紅石城。
十幾里山里轉瞬而過,前方山谷外豁然開朗,卻依舊滿擁著喧嘩慌亂的難民。
突然,不曉得是誰在混亂中叫了一聲:“快逃啊,蠻族大軍已經殺進紅石城了!”
人群頓時起了更大的騷動,而在北面的地平线上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火把亮光,一隊蒙思頓的潰兵正朝著紅石城方面退卻。
“嘿,說不定馬上又能見到德博那小子了。”庫塞在我身旁說道。
“走,趕上去問一問!”我說道,三人避開紛亂的人流,幾乎是在御風而行。
眼看接近了那千多名潰敗的帝國軍隊,遙遠的黑夜里突然響起刺耳的尖叫聲,那聲音此起彼伏,完全不是大陸通行的夕蘭語。
潰軍更加慌張了,亡命的朝著紅石城奔竄,根本不成隊列陣形,也極少有人再去管顧那些行動不便的傷兵。
我飄然落地,攔截在潰軍前方,冷冷喝道:“誰是你們這里最高的指揮官?”
一名騎在馬上的小軍官叫道:“快閃開,你想找死?”揚起馬鞭朝我頭頂抽落。
我冷哼一聲,輕松抓住鞭梢,左拳毫不留情的轟在他的臉上,連那頭盔也給打裂。
那名軍官慘叫一聲飛跌下馬,頭骨碎裂而死。
“有奸細,殺人啦!”周圍的數十名帝國士兵慌張的叫起來,不少人舉起尚未丟棄的兵刃就打算向我圍攻。
我怎麼怕這個,庫塞更是一聲冷笑閃身而出,手中的幻紫之瞳隨時准備發作,而那頭魔獸赤目也是虎視眈眈,擇人而噬。
“住手!”鏡月公主清叱道,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足以清晰的送入每個帝國士兵的耳朵中:“我是蒙思頓鏡月公主,身旁的就是來自比亞雷爾的修嵐陛下。請你們的指揮官出來回話。”
“出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不走?”一名身穿白銀盔甲的將領呼喝著從隊列後方趕來,見到我們先是一怔。
旁邊有部下向他耳語了幾句,那名將領原本盛怒的面色緩和不少,望向鏡月公主問道:“請問,您自稱是公主殿下,可有什麼證明?”
鏡月公主微微含笑,翻手向那將領展示蒙思頓皇室的金色徽章,問道:“這樣東西,將軍該是認得的吧?”
那名將領當然認得皇室徽章,急忙下馬行禮道:“格隆索拜見公主殿下!”
“格隆索將軍,你可是金沙公爵的部下,怎麼到了這里?”鏡月公主問道。
格隆索起身回答道:“今天上午我軍在西比奇會戰中失守,公爵大人下達撤退指令。可沿途卻遭到沙豹部落和翼人部落的追兵截殺,戰到下午時全軍陣形都已潰散。我率領僅剩的一千多名部屬正准備撤回紅石城死守。”
“金沙公爵和德博將軍呢?”我問道。
格隆索正准備回答,潰軍隊尾卻突然生亂,有士兵驚恐叫道:“將軍,豹人追上來了!”
格隆索臉色一變,急忙上馬道:“公主殿下,這里不能久留,還是讓我們護送您先到紅石城再說!”
我冷笑道:“懦夫,不過是獸人族的一點前鋒人馬,就把你們嚇成這個樣子,難怪不到十天就丟了半個翟碧司郡。
格隆索臉色一變,顧忌著鏡月公主才沒敢對我揮刀相向,苦笑道:“你們沒有上過戰場,根本不明白蠻族的恐怖。公主殿下快走吧,豹人的奔跑速度比戰馬還快,再不撤退就來不及了。”
這時,一里多外已響起無數難民的慘叫呼號聲,手無寸鐵的他們根本無法抵抗獸人族的蹂躪,首先成了豹人的美餐。
庫塞的幻紫之瞳一閃,映射出黑夜中那一隊上千豹人戰士的身影。
他們的身高和普通人類類似,但擁有著充滿爆發力的肌肉和鋒利的牙齒。
行軍時完全不需要戰馬的輔助,而是如同野獸一樣四肢著地飛速奔跑,毛茸茸的臉上畫滿亂七八糟的彩色條紋,分外的猙獰。
在獸人族中,沙豹部落是僅次於夜狼等部落的一大族群,借著先天的速度優勢,令他們在戰場上顯得神鬼莫測,運動如風,往往被當作奇兵使用。
我冷笑道:“慌什麼,他們不過一千多人,因為貪功脫離的本隊,獸人族的大軍還在幾十里外,有什麼可怕?”
格隆索稍稍定了定神道:“可是,就算這麼點人,我們也不是對手。”
鏡月公主望著幻紫之瞳,水晶球里忠實的顯現著豹人揮舞屠刀,劈翻一名又一名擁堵在大道上的難民景象,緩緩說道:“格隆索將軍,你是否有看到我們的臣民在被敵人屠殺蹂躪,他們無助的目光正從周圍期盼注視著你們。而你們這些手持著武器的士兵卻倉皇的只顧逃跑,將手無寸鐵的兄弟姐妹們拋在身後任由敵人欺凌。作為一名帝國的將軍,你可否告訴鏡月,這是你該做的麼?”
格隆索面露慚色道:“我心里也不好受,可連金沙公爵都沒了辦法,我們這些人又能怎樣?我手下的這點人,對上豹人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說話間,一小隊豹人士兵已經呼嘯而至,也許是他們殺紅了眼,也許是趾高氣揚的他們根本不把帝國軍隊放在眼里,竟朝著這支千人戰隊殺了過來。
鏡月公主凝視著格隆索,低聲道:“拿出你的勇氣,將軍。如果我們能夠多抵擋一刻,那些難民就能少去一點傷害,多出幾分生路。帝國的戰士,不該是只懂得逃跑的懦夫。”
說完,再不理格隆索他們,飛身幻化作一縷水色身影,射向豹人撲來的方向。
庫塞站在我身旁問道:“陛下,我們怎麼辦?”
我冷笑道:“很久沒大開殺戒了,就拿這一千多人將就一下。”
庫塞嘿嘿一笑,閃身與我隱沒在帝國軍隊中,前些日子在帝都,他已憋的夠悶,正可借此發泄。
格隆索呆呆坐在馬上,驀然拔出長劍大叫道:“全軍回轉,跟那幫蠻種拼了,也好知道我們帝國的戰士不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