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共枕
徐知樂身子孱弱,海寂出生是早產,雖然萬幸沒什麼大病,小毛病卻是不斷。
請不起大夫買不起藥,徐知樂就自己去後山挖些祛寒止咳的草藥,不算多管用,但聊勝於無。
草藥湯苦得厲害,海寂常嗆得上氣不接下氣,狂嘔不止,卻一滴眼淚也沒掉過,徐知樂就心疼地把她抱在懷里輕拍著安撫。
是又生病了吧。
不然何以身體乏力,神思模糊,又有苦澀腥咸的液體被灌進嘴里。
海寂費了很大力氣才睜開眼,入目是一截青筋明顯的手腕,滴滴答答得往下掉著深紅色的液體。
“你……”海寂的嗓音異常沙啞。
眼前的手腕仿佛受了驚嚇一樣突然移開了,鮮血卻甩了她一臉。
黏稠的液體沾在臉上,讓人頗為不適,海寂又閉上眼,有些無語。
這人總是這樣一驚一乍。
有濕潤的毛巾輕柔地擦拭掉了她臉上的血跡。
海寂重新睜開眼,看見徐槐安坐在床邊,神情拘謹,手足無措的樣子。
他手腕的傷口還在滴滴答答地流血,地面上很快聚了一小灘。
“手,包扎。”海寂啞著嗓子說。
徐槐安恍然驚醒,手忙腳亂地去找布料包扎自己的傷口。
看他用牙齒在傷口處笨拙地打好了結,海寂才問他:“你給我喂血,是誰教你的?”
徐槐安指指他自己。
“你都聽到了?”海寂失笑,會偷聽人說話,徐槐安倒也沒有看上去那麼老實。
他點頭,做了個“妹妹”的口型,雖然看起來有些像“麥麥”。
海寂沒有否認,只說:“下次不要直接給我喂血了,你的血可以做藥引,那也要有藥才行。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
徐槐安知道自己做了傻事,不自在地垂下頭。
他的發頂有些毛茸茸的,發質有些毛糙,長發束得松松垮垮,有碎發塞在衣領里,海寂看得心頭發癢,抬手想摸他的頭發,卻發現夠不太著。
“過來。”
徐槐安聞言湊得近了點。
海寂成功摸上了他的頭,果然觸感不錯,他的頭發雖然毛糙,卻很柔軟,彈性十足,叫人愛不釋手。
徐槐安順從地把腦袋往海寂手底下又蹭了蹭,下垂的狗狗眼里神采明亮,有些傻氣地咧開了嘴。
海寂手里揉著徐槐安的頭發,目光瞥見門口的拐杖腿,心下了然,徐阿婆果然全心在為徐槐安盤算。
她聽見海寂提出的交易,又見海寂甚至不願叫徐槐安一聲哥哥,便知道海寂並不看重二人的親緣,日後不見得會多在意徐槐安,但她沒有攔著徐槐安救海寂,甚至默許了徐槐安給她喂血,她未必猜不到直接喂血沒有用,可她想讓海寂認識到徐槐安的純良,乃至不得不承了他這份情。
她確實賭對了。
海寂略一思索,將隨身匕首取下來送給他。
“這匕首送於你防身,若是遇到難事,就帶著匕首去鎮上的東來客棧,說……”
說什麼呢,徐槐安什麼都說不出來。
徐槐安是個啞巴,的確是件令人頭疼的事。
“認字嗎?”
徐槐安搖頭。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憑他們這樣的家境,也交不起束脩。
海寂只得暫時作罷。
夜幕很快降臨,遠處不知誰家的狗開始吠個不停,引得近處幾只狗也開始遙相呼應起來,煞是熱鬧。
海寂瞧著規規矩矩坐在床邊的徐槐安,看他因為一直坐著似乎有些腰酸背痛,別別扭扭地偷偷挪了幾下屁股,才反應過來:“這是你的床?”
徐槐安點頭。
鳩占鵲巢,是她理虧。
海寂往床內側挪了挪,留出一半的余地,“本來沒打算借住的,倒是耽誤你睡了,不介意的話就擠一擠吧。”
徐阿婆擺明了不想看見她,她這會兒也不好去說和徐阿婆同住。
徐槐安猶豫了一會兒,剛要上床,不知道突然想起來什麼,登登登又跑出去了。
海寂摸摸自己的臉,她也沒有那麼駭人吧。
過了好一會兒,徐槐安先後端了兩盆水進來,一盆里面飄著白色的毛巾。
他用毛巾擰個半干,遞到海寂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臉。
海寂用毛巾擦了擦臉和頸部,徐槐安接過毛巾放回盆里,又指海寂放在被子里的腳。
相處不過一會兒,海寂已經能很快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掀開被子把腳放在了徐槐安端來的熱水盆里。
水溫適宜,剛好沒過腳背,徐槐安蹲下身來,撩了一捧水澆在海寂腳背上,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抄著水替她揉搓起來。
海寂還沒有體驗過這種經歷,有些微妙的新奇感。
徐槐安用的力道不大,更像是在給她按摩,摸到她腳底的厚繭時,抬眼看她,眼里竟是含著心疼的情緒。
海寂極少被人心疼,只覺得好笑,戳他的肩膀:“怎麼,你腳底下沒有繭嗎?”
徐槐安被她戳得身子晃了晃,只抿著嘴搖了搖頭。
海寂竟覺得自己懂了他的意思,他顯然不是在說自己腳下沒有繭,而是在說“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呢。
海寂沒當過妹妹實在不懂,她只得想了一下,要是貓兒受了委屈讓她瞧見了,她得是什麼心情,大約也是會心疼的。
徐槐安把海寂的腳放在自己膝頭,撩起衣服下擺替她擦干了水,之後自己用盆里剩下的水也簡單清洗了一遍。
不知道何時外面的犬吠聲已經停了,四下里都闃寂一片,海寂和徐槐安並肩平躺在窄小的床上,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枕頭也只有一個,兩顆腦袋被迫挨在一起,海寂想轉頭側身,卻發現頭發被壓住了。
徐槐安慌忙抬起頭,替她把頭發捋到她那邊,手忙腳亂的,手掌擦過海寂的肩膀,他似乎是被海寂的體溫燙到了,猛得縮回手,卻因為慣性整個人又向後栽去。
海寂伸手拉了他一把,他順著海寂的力道又栽到海寂身上。
東倒西歪的,像個不倒翁。
“不倒翁”的下巴直直戳到她胸口,繞是海寂皮糙肉厚也被戳得有點悶悶得痛,不禁戳著他的脊梁骨抱怨他:“你怎麼總這樣冒失。本就不聰明,要是栽下去了,就真摔成傻子了。”
徐槐安以為妹妹在關心他,心里反而雀躍起來,他心思簡單,沒想到男女大防,只純粹開心,臉埋在海寂的胸口蹭了又蹭,又貼在海寂胸前耐心聽她沉穩有力的心跳,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揚,這是他的妹妹,是他只一眼就覺得親近的妹妹,是不會凶他不會嫌棄他的妹妹。
他說不出話,只能在黑暗中無聲地做著口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