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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條狗沒有使命(二)

上她的船 蹦蹦號飛車 5934 2024-03-02 00:54

  他們總是能親很久。旁若無人或者無狗。

  那天我等得快在家里方便了,他們才帶我出門。去一個荒無人煙的離島,萬姿放我在沙灘自由活動回歸本性,而她陪著梁景明釣魚。

  准確來說,她才是魚,美人魚。裹在沙灘巾里,被他抱在膝頭,赤裸肌膚白里透著粉紅,浴汗而饜足的樣子,就連眼波和骨肉,都起伏而酥軟。

  剛才在沙灘上,回歸本性的可不只有我。

  “寶貝。”

  “嗯?”

  他們總喜歡促膝長談,在纏綿之後。口述的過去浮於現在,交織成他們共同的人生。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嘛,訂婚都三年多了……”

  明明是他環住她,可也是他賴著她。目光灼灼,就像只乞食的小狗:“好想結婚。”

  “喲,小小年紀這麼恨嫁。”

  用力白他一眼,旋即被捏住臉頰。她是最愛裝腔作勢的人,屈服和恐嚇參半——

  “行吧行吧,等你大學畢業再說。”

  “我只跟畢業生代表結婚哦,好好讀書。”

  “……那萬一我不是怎麼辦?”

  “那就別結了唄,誒,你有沒有認識其他男大學生,要遠遠帥過我現在交往的這個傻瓜,介紹一個給我……”

  “……”

  時而親吻時而打鬧,他們眼中只有彼此。沒人管我在干嘛,我實在太爽了,一會兒打滾瘋跑,一會兒累了就睡場懶覺。

  閉眼之前,我看見余暉照耀著碧海淺灘,點染依偎著的兩個人。

  美夢搶先一步成真。

  實話說,我是有點開心的。

  雖然我堅持“狗生在世,我要為我自己而活”,但望著萬姿和梁景明,我仍覺得幸運。

  他們共同的人生,也有我的參與。

  再到後來,我何止參與,我簡直被委以重任。

  婚禮現場上,我要叼著首飾盒遞給梁景明,他跟萬姿才能交換戒指。

  這環節是新娘本人的策劃,准確來說,整場婚禮都出她之手,萬姿沒有另找婚慶公司。

  沉醉於也受困於完美主義,她那陣子幾乎忙死,就連牽我出去遛遛,也都是心不在焉的。

  直到某天,她誤入一家甜品店。

  “你好。”

  那店面很小,通體白色,坐落於濱海走廊,像個精致而微張的蚌殼。主打賣韓式復古蛋糕,如珍珠般在櫥窗整齊陳列,輕易抓住萬姿的眼。

  她抬頭望向店員,指了指我:“請問狗可以進嗎?”

  “可以呀。”

  店員是個中年女人,細眉細眼小圓臉,帶著笑細聲細語。

  “我們這里也有送給毛孩吃的雪糕,要來一個嗎?”

  她說話很溫柔,但音調卻有點奇怪。每個字都往上走,仿佛在唱歌。

  覺得別扭的不止有我,萬姿也皺起眉頭。然而與女人對視片刻,她突然說——

  “尹太太?”

  “你是……!”

  迎著女人的目光,從疑惑到驚訝再到頓悟,萬姿微微一笑:“對,我們見過一次。”

  “那時候好像沒有說過……我叫Donna。”

  人類就是討厭,老做些言而無信的事情。全然忘記等著雪糕的我,她們竟然火速聊了起來。明明只有一面之緣,卻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我曾經是尹太太。”女人握住萬姿的手,“不過已經離婚了。”

  “在你那年告訴我,我老公管不住自己之後。”

  “這樣啊。”

  萬姿挑眉,眼神是我看不懂的玩味:“恭喜。”

  “我現在姓金。”

  同樣笑得意味深長,女人遞來一張名片。我滿腦子都是雪糕,但作為一只經常偷看書、文化素養豐富的狗,我還是飛快讀懂了關鍵——

  她叫Grace Kim,明顯是韓國人,也是甜品店的主理人。

  這些自然逃不過萬姿的眼,掙錢之於她,如同追逐之於我們狗,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立刻跟人談起了合作,什麼蛋糕定制、茶歇供應、資源置換……

  又饞又無聊,我急得大叫,可完全無人理我,倒是櫃台有聲響動。

  一個女孩子站了起來。

  “誒智英,跟姐姐打個招呼。”

  女人回頭,又朝萬姿一笑。

  “我女兒。”

  “哇,長這麼大了——”

  只見那小女孩大概十三四歲,極瘦極酷,微微衝倆人一點頭,耳機一戴出門了。

  “這個姐姐送過你一副耳釘,你忘記了嗎?”

  女人頓時有些尷尬,極力要小女孩回頭——

  “智英!金智英!不可以這麼沒禮貌——”

  萬姿倒是不介意:“金智英?”

  “對,跟她爸離婚後,她自己改名了,非要跟我姓。”女人搖了搖頭,神色如蜜水,是百轉千回的無奈勾兌著甜,“青春期……唉……”

  “好名字。”

  我完全沒聽明白,唯望她們相視一笑。都是長得差不多的人類女性,黑頭發黑眼睛,帶著黃調的白皮膚,恍然間一瞥,她們如同孿生姐妹。

  雖然雲里霧里,但憑借動物本能,我隱約察覺,她們有種只存於同類之間,甚至幸存者之間的——

  心照不宣。

  一定是,她們都故意不給我吃雪糕。

  幸好,萬姿良心發現,買了一堆蛋糕離開甜品店後,她又突然折返回去。而那個女人也沒辜負我的熱切眼神,終於給我做了個巨大的雪糕。

  我快樂得把頭埋進凍奶油里,只有耳朵露在外面,剛好聽見萬姿出聲,她再次握住面前的女人——

  “對了Grace,你這邊可以做婚禮蛋糕和甜品台吧?”

  我很滿意這個安排。

  因為婚禮當天,女人早早到酒店設場布置,不僅琳琅滿目擺了一桌子甜點,也給我准備了好多餅干和零食。

  不過我晚上才吃到,上午我要跟梁景明萬姿參加男方的畢業典禮,下午我又要參加他倆的婚姻登記,實在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最忙的還是新郎本人。

  剛作為畢業生代表致辭完,梁景明就趕著去拍畢業照,就連給他安排行程的萬姿,也不禁笑:“你真是人生贏家哦,校招offer收了不少,金融和建築兩個學士學位到手,畢業當天就結婚,對象最近還買了車買了房,你要是一個月內還火速懷孕,我媽恨不得認你做女兒。”

  “哦不對,你懷不了。”

  沒等梁景明回答,她又自顧自地念叨起來,“那沒救了,無論你事業家庭多圓滿,只要你不下崽,在我媽眼里,你的人生就沒有任何意義。”

  “……”揉了揉眼前人的長發,梁景明像在順毛,“她又在暗示你了?”

  “何止暗示,已經明說了。”萬姿嘆了口氣,順勢倒在他的懷里,“怎麼辦啊,我們這才剛要結婚呢。”

  “沒事沒事,有我呢。”

  我在旁邊靜靜地聽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以梁景明的個性,我不覺得他能夠對付萬姿的媽媽。

  那個阿姨我見過的,像是她女兒的究極進化體,就連萬姿的爸爸第一次見到我,都會笑著摸摸我,但阿姨只剜了我一眼,又剜向萬姿:“吃太飽,不養小孩養什麼寵物。”

  看看,連我這麼可愛都不行,梁景明怎麼能搞得定。

  何況以我們動物的標准評價,他大只而溫柔,毫無攻擊性,堪比一只人類社會里的大象,那種會默默幫其他動物尋找水源的類型。

  更別提在萬姿眼里,他可能連大象都不是——

  而是一只粉藍色、大耳朵的小飛象。

  在她眼里,他是一切毛茸茸,傻乎乎,眼神濕潤的小動物。

  這可不是我臆想,萬姿向來控制欲極強,何況是結婚這種人生大事。

  為了穿上最愛的魚骨掐腰婚紗,她婚禮前三天甚至只吃流食。

  可結婚當日,最大的變數竟來源於梁景明——

  當身著白紗的萬姿甫一出場,他就開始掉眼淚了,一度不得不轉過身去,所有賓客等他冷靜下來。

  這當然打亂了婚禮緊湊的安排,但萬姿什麼都沒有說。

  她只是看著他,也含淚微笑著。

  “祝願這對新人天長地久,白頭偕老。”宣誓前,司儀講了這麼一句套話。

  “我不在乎什麼天長地久,白頭偕老。”

  可宣誓時,萬姿卻說,“我只祝福你,也祝福我,無論婚姻存續時間多長,永遠享受這段關系,永遠在這段關系中做自己。無論有沒有彼此,永遠享受人生中的愛、自由、痛苦與壯麗。”

  現場極靜。

  我蹲在舞台側邊,台下都是一雙雙眼睛。有梁景明的媽媽,萬姿的父母,她的富豪客戶馮樂兒,公司合伙人湯吟,甜品店的那個韓國女人……

  他們都注視著這對新人,但新人看不到他們。

  熱淚盈眶,彼此凝望,萬姿和梁景明像活在同一個透明泡泡里,愛情則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氧氣。

  有那麼一瞬,我仿佛重返過去,又回到了那一天,她帶他回家時。

  他們都在笑,似乎浸在溫暖河流里,遲緩而沉醉地。

  但這次不一樣,他們看見了彼此的笑容。

  終於。

  也就在這瞬間,我狗生第一次,突然理解了什麼叫憂郁。

  明明是歡慶時刻,我卻仿佛拆完一個狗窩,任由棉絮漫天飛舞,大功告成的同時,也悵然若失。

  所幸這感覺,沒持續多久。

  婚禮一結束,我和梁景明目瞪口呆地見證萬姿一脫婚紗,風卷殘雲吞了兩大碗面,然後摸著微凸的小腹——

  “新婚之夜告訴你個好消息。”

  “我有了,孩子他爸。”

  梁景明定住。

  他簡直像頭回見到掃地機器人的我,眼睛里盡是慌張,困惑,不知所措。莫名其妙地,他還有點憨地笑,真是只輕搖尾巴的小狗。

  “來嘛,過來聽聽胎音。”

  不由分說,他被她按在肚皮:“醫生說,我懷的還是雙胞胎。”

  “兩碗出前一丁,麻油味和黑蒜油豬骨湯味。”

  “經過一夜的孕育,明天它們會變成——”

  “……別說了。”

  梁景明大笑起來,及時打斷她裝模作樣的泛濫母愛:“我們還有很多禮物沒拆呢。”

  於是本該旖旎的夜晚,因為萬姿吃得太撐宣告終結。

  但並不妨礙她賴在梁景明懷里,從新婚禮物堆中揀出一個巨大的甜食禮盒,相當快樂地打開——

  然而“嘭”地一下,她觸電般迅速關上。

  “怎麼了?”

  沒等萬姿阻止,梁景明又開了禮盒。這下他倒是凍結了,姿勢和臉色一起。

  禮盒里是一板板朱古力,包裝精美,羅列整齊,而且顯然是定制的。

  因為每一板,都印著萬姿和另一個男人的親密合照。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認出來了。

  這個男人是丁競誠。

  “別生氣啦。”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眼前這堆朱古力堪比安迪·沃霍爾的藝術品,批量復制的衝擊力排山倒海,壓得人無法呼吸。

  最後是萬姿開了口,覷著梁景明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他會送這個……我都沒告訴他我結婚了……”

  “沒有沒有。”

  方才回過神來,梁景明趕緊攬了攬萬姿。

  “不是你的錯。”可他臉色依舊是沉的,“是丁競誠太……”

  “你別去找他算賬啊。”

  望進梁景明的眼睛,萬姿口吻放得更柔,溫和而堅決。

  “他本來就是變態,竟然跟馮樂兒合伙搞垮他爸爸的公司,舉報他爸爸賄賂官員,現在他爸爸都要被抓了,這種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

  “不能給他臉色,越在意他他就越開心。我們收到就跟沒收到一樣,thank-you card也別給他一張,更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撫著他的臉頰,她輕輕吻他。

  僅僅是嘴唇和皮膚觸碰,不知為何,卻有種花苞盛開的響動。

  而且浴在晨曦之中。

  “對這種人最好的回敬,就是過好我們的婚姻生活。”

  噗,最後這話再動聽,也絕對不走心。因為往後半年,萬姿都經常記不得她自己結婚了。

  那時候,梁景明已進了家外資投行做初級分析師,本職工作強度極大,閒暇之余他要念非全日制的建築專業研究生,每周唯一真正放松的時間只有周日。

  而萬姿也有過之無不及,公司越做越大,生意越做越廣,家就是一個洗漱睡覺的地方,周日能跟梁景明一起吃個早午餐,看場夜電影,已是奢侈。

  我甚至覺得,他倆也不在乎吃什麼看什麼,因為很多時候,他們甚至一整天都不出被窩。

  他們只是想待在一起。

  有天終於折騰夠了,他們從房間來客廳開投影儀。我被吵醒時,他們正在看一部很老的歌舞片,《如果·愛》。

  夢里有夢都不要醒

  從今以後再沒有懷疑

  要一句話心里的話

  你一直都愛著我

  就這樣吧不要回答

  因為你是愛我的

  也許你是愛我的

  ……

  歌聲如潮,洶涌著淹沒耳膜。巨幅屏幕里,一個英俊得出塵的男人,緩步走入泳池,在暗淡水波中睜開眼睛。

  他臉上有種驚心動魄的深情。

  “啊——”

  萬姿看得大喘氣,整個人緊緊貼著梁景明,可全然不是情侶間的親密抱法,而把他當應援棒狂搖——

  “金城武——我要嫁給你——”

  笑著掃她一眼,梁景明巋然不動:“你結婚了。”

  “……”

  如夢初醒地,萬姿握住他的手,沉痛而真誠:“你說得很對,我不該一時色欲熏心,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我實在太自私了。”

  然而她轉頭又對著屏幕,更加真誠——

  “金城武——我要改嫁給你——”

  然而這次,她沒有激起任何回應。

  梁景明只是看著她,沒有什麼表情。

  “……干嘛。”笑變得有些勉強,萬姿覷著他的臉色,“你不高興啊?”

  我抬起頭來。

  梁景明很少有生氣的時候,除非是被逼急了。他甚至有種不熟悉這種情緒的生澀,表現出來的,只有認真的傷心。

  “喜歡就算了,但是結婚……”

  瞳仁對著瞳仁,他悶悶地問。

  “如果我成天說要娶女明星,即便是開玩笑的,你會高興嗎。”

  “……”,萬姿向來比他賊多了,躲閃著目光避重就輕,“我也沒有成天。”

  “金城武,吳彥祖,元彬,阿部寬,喬治·克魯尼……”

  然而梁景明立刻開始如數家珍,顯然委屈已久:“你保存了很多照片,還每天都在網上發。說要嫁給他們,或者娶他們,甚至會叫他們老婆……”

  “反正就想跟他們結婚。”

  用手撫著下巴,萬姿一臉沉痛的懺悔之情。

  但我知道她在笑,因為自己的羞恥行為,也因為他的受氣模樣。她低垂著目光,根本不敢看向梁景明,可身體在微微顫動。

  許久之後,她才敢抬起眼睛。

  “你不懂嗎。”

  “……什麼?”

  “你還不懂嗎?這些男人都是一種類型啊。”

  徹底憋不住了,萬姿笑出聲來——

  “個子高,肩膀寬,身材結實,五官又深又濃,我喜歡的男人,全部都像誰?”

  “我看著他們,心里想的是誰,你不知道嗎。”

  梁景明突然就開心了。

  我目瞪口呆,作為閱人無數的狗,我就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人類。

  這也太好哄了,生氣不超過一分鍾,比針扎氣球的漏氣速度還快,更沒出息的是他還不敢認領,非要害羞著問個明白——

  “誰。”

  “我喜歡的某個傻瓜,還誰。”

  翻了個白眼,萬姿用眼神擰他一把,又給他揉了揉。

  “真的有夠傻,愛吃醋,愛生氣,還不愛說,別人怎麼知道他怎麼想,自己一個人憋得慌。”

  “還整天覺得別人變心,這傻瓜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他。”

  “要是他知道就好了。”

  所有的氣焰,在慢慢收斂。

  越說越低緩,她恍如囈語。眼神幽深得像口酒窖,釀著一種無助。

  然後她舀起一盞,遞給他。

  “但他永遠不會知道。”

  而他一口飲下。

  相抵的先是額頭,鼻尖,最後是嘴唇。沒人在看電影了,只有她念著即興台詞,輕含他的手指。

  那眼神和他指尖一樣粘。

  “總之這件事,是我做錯了,再也不敢了。我的確太過分,應得一個教訓。”

  “懲罰我吧,主人。”

  再沒有人說話了。

  火山在寂靜中悄然活動,我被燥熱得甚至不敢抬眸。

  但我感覺得出,她正趴在他腿上,自己把睡裙拉起來,自己咬著下擺。而他青筋畢現的手,緩緩撫上她的臀肉。

  漸起的,是皮肉拍擊的聲音。雜糅著喘息與呻吟,仿佛火星噼啪燃燒的響動。

  然後慢慢地,拍擊的聲音換了一種。

  直至火山爆發,岩漿匯入潮頭。

  “剛才真是……”

  我再敢抬眸,已是一個半小時後。

  萬姿整個人又廢了,水蛇般黏在沙發上。邊撈掉在縫隙的手機,邊掐了把梁景明。

  “你下次要用力點啊,我能被打爽的地方,可不只有屁股。”

  “……”

  輕輕剮她一眼,梁景明才不接話。可動作倒是很乖順,抽了一包濕紙巾,任勞任怨為她擦拭身體。

  而萬姿什麼都不用做,就靠著沙發刷手機——

  “怎麼這麼多消——”

  “啪”地一聲,她手機突然砸在了臉上。

  “天哪。”

  猛然坐了起來,她還維持著虛握的姿勢。雙眼間已有皮膚在泛紅,可萬姿仿佛沒有痛覺。

  她只看著梁景明,神色空茫地。

  “丁競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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