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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條狗沒有使命(三)

上她的船 蹦蹦號飛車 6315 2024-03-02 00:54

  眼前的場景,就像人類的恐怖片。

  男女主角歷經千辛萬苦,終於逃脫怪物的追逐。他們逐漸淡忘過去,搬進新家,組建家庭,生兒育女。

  可女主角在即將臨盆的深夜,猝然又聽見一聲怪物的啼哭。

  源於她的肚皮。

  緊接著開始黑屏。

  “怎麼會……?”

  梁景明說的話,還真像恐怖片最後一句台詞。

  “好像是溺水……”撿起手機,萬姿緊盯屏幕,“淹死在酒店總套里的游泳池。”

  “會不會是假消息?”

  “還沒正式報道,但有認識的媒體在問我知不知……而且不止一家。”

  她聲音極輕,像一陣風在嘆息。

  “明天看新聞吧,澄清或者聲明。”

  翌日出的是聲明。

  丁競誠,男,40歲,禮裕集團執行董事,香港知名商界人士丁裕雄次子。

  昨日凌晨被發現溺斃於君悅酒店頂層套房游泳池,現場無任何搏斗跡象或自陳書信,同時丁體內被檢測出生前曾攝入大量酒精,不排除會降低認知水平。

  灣仔分區警署聲明表示,此事初步研判為偶發意外,正與死者家屬取得聯系。

  各家電視台輪番播報,翻來覆去就是這些信息。

  同樣循環播放的還有一條短片,閃光燈幾乎把黑夜照耀成白晝,在記者的包抄圍剿下,警察艱難地把一個裹屍袋放上擔架。

  厚塑料砸在金屬條上,發出滯重的響聲。

  人類那個詞說得沒錯,“死沉死沉”。

  作為一只狗,我很早就學會了看新聞。我起初很害怕人類察覺,但後來我發現,人類看新聞時最專注,或者說對周遭最毫不在乎。

  因為他們只是聽著聲音,然後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比此刻。

  這天恰好是個長周末,梁景明和萬姿各坐飯桌一端,用晨間新聞配著早餐。

  他給她做了份花生果醬三文治,紅紅黃黃的餡料夾在多士中間,如同解剖刀破開蒼白皮膚,裸露出脂肪和血液。

  不易察覺地,萬姿皺了下眉頭。

  我知道她沒有胃口。

  所以有電話進來時,她放下三文治,近乎解脫——

  “你好,哪位?”

  然而這解脫,持續不到一秒鍾。

  “丁裕雄。”

  空氣是一池淨水,任何聲響都能濺起波瀾。

  看了梁景明一眼,萬姿按下免提。

  “丁生,你怎麼……”

  “怎麼能打電話是嗎?監獄暫時放我出來了。”

  丁裕雄甚至在笑:“畢竟你應該也知道,我兒子死了。”

  “……不是,我是說平常都是鍾生聯系我……”

  “他是職業經理人,老板進去了就換個老板做事。他又不姓丁。”

  我聽見萬姿深吸一口氣。

  她就像一個生澀的雜技演員,極力在獨輪車上維持平衡。

  “那丁生,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要你幫我兒子辦葬禮。”

  “……我不是做這個的——”

  “聽到價錢再說。”

  然後丁裕雄報了個數字。

  有那麼一刻,我感覺萬姿忘記了呼吸。

  我對錢沒有概念,但我知道這是很大一筆,足夠養活我和我其他的兄弟姐妹,或者直接一次性買下關在籠舍、所謂“純種名貴”的我們,然後放我們玩耍奔跑。

  錢和自由掛鈎,人與狗都適用。

  “馮樂兒什麼都告訴我了。”

  顯然察覺到對面斷電般的沉寂,丁裕雄又說。

  “關於你老公爸爸的事情……我欠他一句對不住。”

  “不……不行的丁生,錢不能解決問題。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梁景明,你應該親自跟他說,他現在就在我旁——”

  “萬小姐,我的兩個兒子一個上吊自殺,一個醉酒失足,我現在打電話求人辦小兒子的葬禮,獄警就在我旁邊,聽得見我說的每一個字。我甚至沒法拿起聽筒,要他幫我一直舉著,因為我還戴著手銬。”

  “我覺得我已經有了我的報應,你覺得呢。”

  和煦而平靜,丁裕雄仿佛在討論今日天氣一樣稀松平常的事情。

  萬姿卻完全說不出話來,望著梁景明,近乎無助地。

  他也回望著她,他們在用他們的方式心照不宣。

  終於,梁景明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萬姿拿起手機,講了最後一句。

  “好,葬禮我接了。”

  “你還好嗎。”

  早餐在無聲中結束,梁景明起身洗碗。

  亦步亦趨地跟過去,萬姿環抱住他,側臉貼在他寬闊的後背。

  “如果你不情願的話,我可以反悔。”

  “不會的。”

  “真的?”

  “因為你安排的那些報道,對整個建築行業影響很大,不管最後法律能不能修改,短期內不會有我爸爸那種意外發生了。空子堵住就好,比死命抓住誰鑽過空子更重要。”

  邊洗碗邊回頭看她,他那長睫毛投下溫柔的光影。

  “而且丁裕雄剛剛那些話,讓我覺得……他現在就是一個很痛苦的人,就像以前的我。”

  “以前的我,不是沒有期待他遭報應,渴望他像我一樣過得落魄,可以對他大罵‘活該’……但真等到這個最接近的機會了,我反而……”

  搖了搖頭,梁景明握住姿的手背,低頭輕吻。

  “反正我現在只希望,他可以走出來。”

  丁裕雄能不能走出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葬禮當天,我鐵定走不出去了。

  萬姿要工作,梁景明不湊這個熱鬧,根本沒人留意到我。所幸香港是個小圈子,我認識一只拉布拉多導盲犬,跟著富豪主人參加了葬禮。

  它是個話癆的傻大哥,我跟他在狗公園玩了一下午,它什麼都說了——

  它說丁家爛船也有三斤鐵,葬禮依舊辦得十分豪華,只不過掌門人新舊更迭,眾人焦點已是丁競玲。

  在一雙雙眼睛里,她蒼白的臉精致無暇,看不出曾經的天真無邪,更看不出曾經摔跤破相的痕跡。

  她上台念給她哥哥的悼詞,膽怯又孤勇,像孱弱王朝中,那個更孱弱的小皇帝。

  它還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丁家傾落的始作俑者馮樂兒也出席了葬禮,而且是丁裕雄邀請的。

  他們一起在VIP室聊了很久,馮樂兒推門離開前,它聽見她對丁裕雄,末了撂下一句話。

  “好,我答應你。五年時間。”

  之後丁裕雄再沒出過VIP室,直到萬姿進去找他,告知他葬禮結束。當時,他正在喝下午茶。

  “萬小姐,坐。”丁裕雄指了指桌旁,手銬被件披肩蓋著,但仍碰撞出細碎的響聲,“今天辛苦你了。”

  “丁生不用客氣。”

  萬姿是有教養的人,專注地垂眸喝茶。

  假裝沒有用余光看見,昔日的香江富豪頭發花白,瘦了也憔悴了,身後還站著兩個獄警。

  “試下。”丁裕雄倒很平靜,推來一個碟子,“這是我兒子最中意的甜品。”

  那是一枚枚酒心朱古力,奢靡地撒著金箔。

  仿佛被這純金光芒過於奪目,萬姿的視线一觸即收,並沒有真要品嘗的意思。

  “我知道。”

  “我說的不是丁競誠,是他哥。”自顧自地叉了一塊,丁裕雄送入口中。

  “以前他們很小的時候,我經常去法國出差,總會帶回來這個牌子的朱古力。明明可以買兩盒,但我只會買一盒,誰成績好給誰吃。”

  “丁競誠從來沒有份,他總是比較蠢的那個。”

  “有一次他還被我發現,偷偷問他哥哥,可以給我嘗一塊嗎。那次我特別生氣,打了他一頓。”

  “沒辦法,丁競誠這輩子就是這樣,沒本事也就算了,還沒骨氣,永遠只會靠別人施舍,靠我施舍。”

  他吃朱古力,是用咬的。像一只鱷魚,靜靜咀嚼還在掙扎的獵物。

  而萬姿始終低眉順眼,喝著茶似聽非聽。

  丁裕雄也不在乎。

  “那次之後,丁競誠就沒提過這個朱古力。沒過多久,他哥就自殺了。屍體還是丁競誠發現的。”

  “我一直以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他剛工作時,我丟了幾個項目給他做,他走狗屎運賺了一筆錢,結果把這朱古力牌子買下來了。”

  “很失敗的投資。就一個法國家庭作坊而已,幾個鄉下人每天手工做朱古力,出貨速度慢得連超市上架的資格都沒有,每天都在虧錢……直到現在,連老板都死了。”

  丁裕雄笑起來,聲音回蕩在VIP室。

  一牆之隔,就是他兒子的棺槨。

  “我從來沒理解過丁競誠,從來沒有。”

  “他一直是窩囊廢,沒本事沒出息沒骨氣,情緒就沒正常過,做什麼事稍微有點起色,接著一定會玩完。他做過最有膽的事,就是聯合馮樂兒玩我,去告我賄賂官員。問題是能坐到我這個位置,誰的屁股是干淨的?”

  “他就要贏我了,我快看得起他了……結果他竟然,就給我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

  笑得越來越厲害,丁裕雄甚至開始劇烈地咳嗽。

  再抬頭時,他映在萬姿眼里,滿臉赤紅。

  “萬小姐,你跟我這個蠢兒子拍拖了七年,你告訴我……”

  “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他每天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

  沉默良久,萬姿低聲說。

  “你不知道?”丁裕雄定定地鎖著她,“可他真的中意過你。”

  “事實上,你可能不覺得,他自己都未必覺得……但你應該是他這輩子唯一這麼愛過的女人。”

  “你卻連他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嗯?”

  入座以來,萬姿第一次抬眸。

  “他以前想向你求婚,應該在你生日的時候……還搞得好浪漫,安排在直升機上。”

  “但被我阻止了,老實講,我不覺得當時的你夠格嫁入我們家。”

  他一直直視她,觀察她。如同一只野獸保持距離,不動聲色地挑釁對手。

  然後,丁裕雄輕輕搖了搖頭。

  “當然現在也……”

  “你為什麼要這樣侮辱我?”

  萬姿幾乎一秒爆開。

  在他臉上閃現的,是她熟悉不過也逃離不了的神情。輕蔑,乖戾,會把別人捏在手心。

  也會把鵝肝三文治嚼碎,然後吐在別人的手心。

  那是丁競誠的神情。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她咬著牙發抖,憤怒得近乎痛楚——

  她一直在呵護丁裕雄的自尊心,隱藏對虎落平陽的憐憫,但原來再落魄的虎也可以把她踩在腳下說,你配不上我家。

  “我做錯了什麼?我怎麼對不起你?葬禮哪里辦得不好?我現在已經有了我的家庭我的生活,我現在過得很幸福,早就跟你兒子沒什麼關系,你為什麼要——”

  “我希望你記得丁競誠。”

  “萬小姐,我生病了。肺癌,晚期。”

  不緊不慢地,丁裕雄卻頃刻間讓她啞火。

  “挨過一天是一天,而且天數不多了。”

  “我之前已經死了一個兒子,現在入獄又生病,相信我,我知道被人慢慢遺忘的感覺。以後競玲會很忙,沒工夫想起他哥。”

  “我希望有人,一個不姓丁的人……可以幫我記得他,記得他存在過。”

  慢慢地,丁裕雄勾起唇,又露出令萬姿熟稔的神情,也令她意識到了什麼。

  這神情不是丁競誠特有的,而是他們家族的傳承。

  “冒犯你不是我的本意,我從來沒有看不起萬小姐你。”

  “我只是看不起普通人罷了。”

  導盲犬大哥跟我講這些時,它沉浸在偷聽的興奮中,渾然不覺所有事情的聯系。

  但我做萬姿的寵物這麼久了,每天圍觀她的生活,我清楚一切前因後果,也清楚這場葬禮為何如此隆重,為何丁裕雄要請馮樂兒。

  他在給他的女兒鋪路,他在懇求他的此生宿敵,不要對禮裕集團趕盡殺絕,放過他的女兒,在她羽翼未豐的時候。

  他在托孤。

  當天萬姿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了。梁景明還在公司加班,只有我等著她。

  “老二乖。”

  她很累的樣子,蹲下來抱住我,我聞著她的臉,還有她帶回來的一大包東西。

  “這是葬禮主人家送我的,我也想跟你分享,但狗狗不能吃朱古力。”

  說著,她把東西拿到了儲藏間,我趁機也溜了進去。可能怕我去拿,她特意放在高處的置物架。

  緊鄰一個巨大的甜食禮盒。

  半年前,丁競誠送的。

  她顯然是看到了,否則也不會猶豫片刻,取下來打開。映入眼簾的,每板朱古力仍是她和丁競誠的照片,鋪滿了一整個箱子。

  然後第一次,她拿起一板,里面露出更深的一層。

  依舊全是朱古力,只不過每一板上,都變成她跟梁景明的甜蜜合影,他們印在婚禮請柬上的那張。

  我盯著萬姿,而她盯著盒子。愣了愣,只見她突然像瘋了一樣把盒子倒扣清空,兩個版本的合影流沙般傾瀉在地,夾著一張賀卡——

  “Just a joke. Happy Wedding.”

  手寫但龍飛鳳舞,沒有禮貌也沒有格式。

  更沒有署名。

  賀卡捏在手里,翻來覆去。終於,我聽見萬姿的一聲嘆息。

  “蠢貨,真的是蠢貨。”

  不過實話說,她也沒聰明到哪去。她本在梁景明回來前收拾好一切,但很快就被發現了。

  他加完班到家時,手上是個破壁機包裹。因為萬姿最近剛說過,早上想喝現榨果蔬汁。

  他就是這樣的人,總記得她的每一句話;操作再簡單的電器前都會看一遍說明書;即便操作熟練,都會把說明書和電器收據好好存著。

  然而一拉開儲藏間的抽屜,他便頓住了。

  這個抽屜里,有現代人類社會中,一個家庭為數不多的紙質文件。出生證明,學歷憑證,父親遺照,結婚請柬,護照稅單,消費收據……

  吃穿二字,生老病死,一個小小的抽屜,裝著人一生走過的軌跡。

  在最上方,梁景明看見了兩個文件袋。

  內里是一張張朱古力包裝,被展平放好。一個袋是萬姿與他的合照;另一個則是她和丁競誠的,還附帶一張攤開的賀卡。

  潦草字跡,清晰地照在他那瞳孔里——

  “Just a joke. Happy Wedding.”

  而在兩個文件袋下,壓著一疊婚禮剩下的thank-you card。

  他長時間望著它們,望著這些東西。

  太遲發現的爛笑話,從沒寄出的感謝卡。

  在這一刻,我終於意識到丁競誠的存在,還有他已經離開。

  他其實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第一任主人。

  零碎記憶涌上心頭,他大笑著選中我的時候;他酒後對我說“你跟她一樣,愛咬人”的時候;他被她刺傷後,掉頭就走的時候。

  這些萬姿永遠不會知道的時候。

  不知為何,他還讓我想起《如果·愛》里,傳奇愛情陰影里的第三人,那個求而不得的大導演。

  明知道自己是這出戲中的男配角,可永遠在絕望又不甘地,問與祈求。

  夢里有夢都不要醒

  從今以後再沒有懷疑

  要一句話心里的話

  你一直都愛著我

  就這樣吧不要回答

  因為你是愛我的

  也許你是愛我的

  ……

  他給我取過名字,叫做Choco。

  他曾經只是一個小男孩,只想嘗一塊朱古力。

  不知為何,我的心情也變得有些低落。

  很憋很悶,像是陰天卻又下不來雨,亟需一個支點來喘口氣。

  於是從儲藏間出來,我又垂著尾巴跟梁景明進了臥室。

  映入眼簾的,便是萬姿的背影。

  支著欄杆,她正在陽台抽煙。

  只穿了薄薄一件吊帶睡裙,月色潑灑在她的剔透肩頸,發絲軟而飄零,她美得很易碎。

  緊接著,她被他從身後環住。

  煙在手中一顫,又轉瞬舒展開來。

  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抱抱?”

  “我就是知道。”

  斂眸笑起來,萬姿就像她愛買的那些鮮切花,經過一夜深水養護,終於被喚回了生機。

  掐了煙,轉身投入梁景明懷中,用他的西裝裹住自己,她任他輕輕柔柔地撫摸著。

  我知道這種感覺,很舒服的。

  “今天工作怎麼樣。”他親了親她的發頂,“順利嗎。”

  “還行吧。”

  頓了頓,她的聲音愈發沉悶。

  “畢竟沒接過葬禮……有點奇怪。”

  “就你知道,我今天見到了丁競誠。”

  “我本以為溺水而死,他會非常不堪入目。但他家請的遺體化妝師技術很好,他看起來跟平時一樣,除了嘴巴塗得有點太紅了。”

  “真的,跟平時一樣。”

  梁景明的襯衫很白,而萬姿盯著,囈語般喃喃。

  世上也許沒有什麼是穩定的,就像衣料上任何一道褶皺,都經不起微微拉扯。

  “有一瞬間我都有種錯覺,這一切都是假的,也許他沒死,又是他搞的什麼無聊又殘忍的惡作劇。”

  “然後我在他的棺材上,看到了一只蒼蠅。”

  “那只蒼蠅停在玻璃上,搓著手飛來飛去,一直在尋找縫隙,想要進到棺材里面。”

  “因為它知道,里面有東西正在變質。”

  “無論丁競誠被打扮得如何漂亮,如何栩栩如生,他體內正在產生氣體,液化膨脹,他會爛掉的。”

  萬姿又笑起來,眼里有碎鑽似的流光。

  “我們都會爛掉的。”

  “所以我突然意識到,對丁競誠的恨也好,反感也好,這些事情根本不重要了,什麼都不重要了。只不過人生本來有很多種可能,我選擇了與他分道揚鑣的這種。”

  “但今天晚上,我格外忍不住……去想別的可能。”

  聲线如蛇般低行,卻撞上梁景明清澈的眼睛。

  神色波動了片刻,萬姿如夢初醒。

  “對不起,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

  “沒事的,寶貝。”

  他立刻把她抱得更緊,從我的角度望去,他們幾乎合二為一。

  人類真的很奇怪,我一次又一次發覺。

  可以含恨得很久遠,也可以釋懷得突然;會嫉妒遙不可及的男明星,卻不會介意陰魂不散的前情敵。

  很衝突,很合理。

  “為他感到難過沒關系,現在心里想著他也沒關系。不要覺得抱歉,千萬不要。”

  貼著她的臉頰,梁景明說得篤定而小聲。

  可我聽見了,萬姿也聽見了。

  於是她那碎鑽淚光,終究溢出眼眶。

  “丁競誠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不用抹掉他,也不用擔心我會不高興。以前可能會,現在不會了。”

  “我早就喜歡,你全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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