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講，你這小男友真的有夠靚。”
普通員工六點半下班，合伙人們要忙到八點才得閒。累得沒心情吃飯，萬姿便約湯吟去天台散心聊天。
公司旁的籃球場很是熱鬧，有高挑男生三步上籃，動作嫻熟流暢，激起的喝彩直漫上天際。
梁景明又在打球。
瞟了一眼萬姿，湯吟銜著煙笑：“怎麼，你不去給他送個水？”
“不用了吧。”
一臉淡定，萬姿的視线卻緊追著梁景明。
消化了大半天，她還是難以相信他真剪了頭發。
就因為跟她吵架。
雖然梁景明嘴上不承認，雖然這麼想有點多慮，但萬姿太了解他這種悶葫蘆性格，他會突如其來理了圓寸，明顯就是受了刺激。
弄得她，也被余震波及。
唏噓又哭笑不得，復雜情緒編織成一股繩索，絞扭著深嵌入心。
原來一情傷就剪短發，不是女孩子的專利，這樣的任性，屬於所有愛得赤誠的年輕人。
原來他這麼在乎她，她又把他傷得這般深。
“也行，反正有那麼多妹妹給他送水。”
循著湯吟手指的方向看去，萬姿心里一空。
籃球場旁的補習班剛好放課，女高中生如潮水般涌出。因為足夠年輕舒展，藍裙白襪的保守款校服，也藏不住她們含苞待放的純欲感。
有幾位顯然是有備而來，直奔離梁景明最近的觀眾席。小心放好手中塑料袋，含情脈脈盯著他看。
“是啊，梁景明怕是會喝到水中毒。”
看好戲般淡笑，取過湯吟手中的煙，萬姿深深吸了一口。
煙屁股果然夠辛辣，從口腔一路燒到肺腑。
“無聊。”把煙投進煙蒂箱，她不再看籃球場，“走，買飯去。”
一客公司三文治，一杯熱美式，工作晚餐還是選711最快最方便。
“等下吃完飯，我找你講下團建計劃。”
和湯吟告別，萬姿拎著食物進了獨立辦公室。可連椅子都沒沾，她轉頭從後門溜出。
手里還握著，剛剛在便利店偷買的礦泉水。
籃球場紅綠配色，洋溢著令人屏息的青春朝氣。而且地面又硬又澀，適合奔跑彈跳減震，卻不適合高跟鞋踏著，感覺步步都有滑到的風險。
心中那種違和和不適愈發強烈，但萬姿還是朝梁景明走過去。
直到她看清那群女高中生。
比長相更清晰的，是她們手中的袋子。包裝精致的飲料，還有幾塊歐包輪廓畢現，隱隱透出繽紛顏色，一看就分別來自喜茶和奈雪。
這倆品牌，萬姿深知有多難得。
喜茶在香港只有兩家店，在沙田和銅鑼灣。
奈雪的面包更不用提了，太平山頂才買得到。
無論如何，這三個地點距離相當遠。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
有些不是滋味，萬姿莫名其妙想到木蘭辭。可再沒有比這句話，更能貼切描述眼前情景。
感情這些女孩子為了梁景明，比花木蘭代父從軍買裝備還要細心。
更何況網紅品牌入駐香港，向來溢價得厲害。一杯飲料一個面包，單價都可以接近五十港幣。她們手中那些袋子，少說也要兩三百打底。
萬姿下意識捏牢礦泉水，簡易柔軟塑料包裝，這在711盛惠八元一樽。
而且還凍得不夠厲害，淅淅瀝瀝淌了她滿手水。
用不著拿出去與人PK，她自知會輸得一塌糊塗。
“喲？”
趁沒人注意到她，萬姿趕緊回公司。也是夠倒霉，在樓道撞上打完電話的湯吟。
“真去送水啦？”
湯吟是多聰明的人，掃一眼萬姿就猜出來龍去脈。
看她臉色不好，湯吟笑著安慰：“沒事的，你男朋友那麼乖，做事也靠譜，肯定不會亂來的……”
“看他打球人那麼多，估計是因為大家都看那篇報道了……”
“報道？”萬姿抬起頭來。
“他沒跟你說嗎？”湯吟比她還驚訝，“你還沒看今天的《南華早報》？”
繃著臉衝回辦公室，撥開要抱抱的小狗，萬姿一秒打開網頁。
感覺真是糟透了。因為就漏了一天，立刻被平級合伙人指出不專業，做公關卻不關注每日新聞。
更因為梁景明竟然有她不知道的事，他還沒跟她講。
然而等找到那篇報道，萬姿心情更糟了。
“港大教授罹患癌症，學生剃發為其支援”
報道正文，無非就是標題的擴充版本——
香港大學商學院有位女教授學識精湛，德高望重，深受學生愛戴。
結果最近被查出是乳腺癌中期，因為化療頭發所剩無幾。
主修她課程的學生為了鼓勵老師，全班無論男女都理了寸頭。
而梁景明，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課代表，他如旁白般向記者介紹情況，串聯起整篇報道。
在全班合照中他也相當出挑，低調地站在最後一排末尾，衣著簡單，背著手，抿著嘴，比別人高一截，甚至都沒怎麼看鏡頭，更沒有什麼劇烈表情。
可最勾人心魄的，就是英俊眉目間的那抹不經意。
越看他越覺得帥，可萬姿心里也越來越堵。
她剛剛是不是有病？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會認定梁景明如此幼稚，跟她吵個架就會剪頭發？怎麼會認定梁景明換造型，是為了她？
人家明明在關心更博愛的事情。
太尷尬了。
尷尬中又生出一點把握不住的焦慮，原來梁景明比她預設的成熟。
而且他並沒有愛她愛到剃光頭發，失去理智的地步；可她卻一直自以為恃無恐，想吵架就吵架，想和好就和好，准備遞出去的橄欖枝，還是一瓶廉價礦泉水。
再這樣下去不行。萬姿突然意識到。
喜歡是一點點積累的，如果不好好珍惜好好把握，可能光速就會消耗掉。
“你還在公司附近嗎？”
定了定神，她給梁景明打去電話：“你有空的話上來一趟吧，我想跟你說下事情。”
“怎麼了。”
眼見男人推門進來，摸了摸柴犬老二的腦袋，萬姿盡量不動聲色。
她看起來很輕松，他口吻也很溫柔，但彼此心知肚明，還處於吵完架的尷尬期，相敬如賓得相當刻意。
“團建方案不是安排你做麼？兩天一晚那個？”
萬姿先說正事：“我們之前不是讓同事選擇團建地點嘛，有長洲島、大澳、坪洲等等，現在我想新增一個地方，深圳。”
“深圳？”梁景明抬眸，“這樣要過境，預算可能不夠。”
“那就加預算。”萬姿答得干脆，“去深圳可以玩得比較開心，按摩泡吧，吃火鍋玩桌游什麼的，也有很多網紅品牌……”
她真是咬碎了牙，才忍住想直接提喜茶和奈雪。
這些網紅店也就在香港金貴一下好嗎，在內地哪里不是俯拾皆是？
那群女高中生，不就是買些飲料和歐包麼，一到深圳她可以每樣都整點，不活活撐死梁景明不讓他走。
“好，我明天新增深圳讓同事選。”
殊不知他在萬姿心中已成填鴨，梁景明還一臉認真。
“嗯，好。”
其實也沒什麼事了，萬姿就不想讓他走。
他也凝視著她，仿佛有話要講。眼睛如湖泊般靜謐柔和，干淨得沒有任何雜質，卻令她微微泛起漣漪。
她想問。她想知道。梁景明有沒有喝那些女生的飲料。
她自知這話一出口就顯得沒自信，但她擔不起失去他的任何可能性。
“你——”
還沒組織好語言，她卻突然被抽了一巴掌。
“老二！No！”
沒等萬姿反應過來，梁景明已經繞過桌子抱住她了。
輕輕轉過她的臉，他在台燈下看得仔細：“沒事吧？”
“沒事。”
萬姿捂著臉。不痛，只是有點受驚。
她光顧著注意梁景明，竟沒發現老二覬覦她的三文治很久了。剛才竟然跳上桌想叼走，毛茸茸大尾巴結結實實扇了她一下。
“沒事就好。”仿佛瞬間忘掉了他們吵過架，像往常一樣，梁景明揉了揉她的發頂。
瞪了眼在旁邊哈氣的老二，他又對她點頭保證：“我待會好好教訓它。”
轉身抱住梁景明，萬姿想藏住笑意。
仿佛埋在這溫熱的軀體里足夠久，就可以消弭曾經齟齬的硝煙。
他說的話，讓她想起在曾經遇見過的一對父女。
小女孩不過上幼兒園的年紀，被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絆倒了嚎啕大哭。
做父親的為了哄她開心，急得怒罵那條石板路。
她當時就覺得不可思議，有種動畫片般的溫暖。
到底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在意，會讓一個大男人當眾做出這麼荒誕的事情。
可能跟稍後梁景明按頭教育那只柴犬，差不多吧。
“你晚上就吃這個？”
靜靜被她抱著，梁景明看向桌上那個三文治，微微皺眉。
“茶水間有鍋，我給你做個——”
他盯著桌子停住，萬姿下意識也轉身。
不看還好，一看她立刻從梁景明懷里彈出來。整個人要擋在電腦前，可已經來不及了——
巨大顯示屏有無數個網頁，網頁里有無數個梁景明。
剛才找新聞時，《南華早報》的內部搜索太難用，萬姿便開了Google、Yahoo、百度等搜索引擎，一口氣輸了梁景明中英文名進去，所有網頁開了便沒有關掉。
現在好了，文字照片視頻一應俱全。
她視奸她，證據確鑿。
這他媽，比什麼以為他為了她剪頭發尷尬多了！
“老板，公司現在沒有其他業務嗎。”
萬姿極力想無視他，可梁景明實在抖得厲害。
她已經很久沒見他笑得如此燦爛，還笑得這麼壞，眼睛里盡是碎鑽光芒，臉頰都泛起淡紅。
重新從身後環住她，他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大貓般貼著她耳朵低聲講，高挺鼻梁又抵在她肩頸。
像最不露痕跡的撒嬌，又像最和煦纏綿的審問——
“說，你沒事搜我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