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靖恭坊。
天已黃昏,大雪紛飛。
一名峨冠博帶的文士扶著長劍,大袖飄飄穿過天井,然後在廊下止步,舉手正了正衣冠。
門內垂著一道輕紗軟簾,隱隱能看到里面身姿妖嬈的美婢。
文士解下佩劍,然後在簾外俯身拜倒,“臣史舉,拜見主上。”
門內一個粗豪的聲音道:“那位程侯呢?”
“稟主上,程侯已至坊中,只是去了那處新建的會館。”
“有意思。入坊不至,莫非是要我親自登門拜訪?”
史舉免冠頓首,“臣無能,請主上責罰。”
房內沉默片刻,然後傳來一聲朗笑,“到底是我史三緣淺德薄,難入程侯法眼,豈能怪罪先生?反倒是讓先生為難,乃我史三之過!”
“臣不敢。”
史舉俯首道:“臣雖未面見程侯,但觀其行止,實為外仁而內殘,好色而忘義之徒。所至之處,無不天地翻覆,腥風血雨,可謂禍心深藏,其志非小。主上雖有飼虎之意,卻恐有反噬之危。”
房內人撫掌大笑,“先生所言極是!若非此人行徑凶險,居心叵測,我史三何必不遠萬里,只求一晤?我不怕他是噬人的惡虎,只怕他爪牙不夠鋒利!胃口不夠大!”
史舉勸諫道:“既然如此,主上何不親自登門,以示赤誠?”
“事到如今,我若主動登門,只會被他小覷。這尺寸之地,我史三絕不會退讓。也罷!勞累先生了,且先去歇息。”
史舉施了一禮,然後佩劍著冠,倒退著離開天井。
等史舉走遠,房內那個聲音帶著怒氣道:“連程侯的面都未曾見,還有臉回來!食我之粟,受我之祿,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去!”那聲音吩咐道:“將此物帶給田讓。讓他即刻去拜見程侯,當面奉交,請程侯品鑒。”
“是。”一名雪膚金發的美姬掀簾出來,手中捧著一只錦盒,輕移蓮步,消失在廊側。
“外仁內殘,好色忘義……”房內的聲音喃喃道:“程侯啊程侯,你可莫要讓史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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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仿佛灌了鉛一樣,又沉又澀。魚玄機吃力地睜開雙眼,一點燈光躍入眼簾。
那盞油燈擺在漆黑的幾案上,淡黃的燈芯微微挑起,芯上熒光如豆。
淒清的燈光宛如一片歲月久遠的珠輝,只映出尺許范圍,便黯淡下來。周圍的一切都沉浸在寂靜的黑暗中。
魚玄機掙扎了一下,卻發現自己懸在一片繩網上,手腳都被縛住。她暗暗調息片刻,然後雙腕一擰。
真氣迸發,縛在腕上的朱繩卻宛如活物般猛然收緊,繩上仿佛伸出無數細小的觸手,絲絲鑽入血脈,鼓蕩的真氣隨即宣泄一空。
魚玄機玉臉發白,她手腳同時使力,一邊忍受著真氣外泄,一邊竭力撕扯。
朱紅色的繩網慢慢拉長,捆在一起的手腳一寸一寸分開,忽然整個繩網傾覆過來,原本臥在網上的魚玄機頭臉低垂,倒掛在網下。
魚玄機心跳幾乎停了一拍,她一直被縛在網上,此時倒懸過來,才發現自己身前赫然是一只骷髏頭。
那骷髏戴著一頂破損法冠,下面是一襲濕漉漉的內侍服。它雙掌合什,盤膝而坐,袖中伸出的手掌血肉干枯,屍斑處處,宛如青黑的竹節。
那只低垂的骷髏頭一點一點昂起,耳邊仿佛能聽到骨節摩擦的聲音。在它眉心,有一個烏黑的孔洞,如同一口古井,幽深無比。
那只獨目仿佛有魔力一樣,將魚玄機的目光牢牢吸引住,動彈不得。
忽然空洞的圓孔中綻出一絲血光,仿佛冥冥中,一尊魔神睜開一只血紅的眼睛,與她對視。
“啊!”魚玄機再壓抑不住心底的恐懼,驚呼失聲。
朱紅色的繩網蠕動著,伸出幾根絲繩,攀住她的手膝,將她身子牢牢縛住。
另外兩根則攀上粉腮,探入口中,纏住她的香舌,將她的驚叫聲堵在喉中。
骷髏額心的血目緩緩收斂,一股寒風悄然卷起。從屋梁上垂落的白綾,空蕩蕩地搖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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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恭坊。水香樓。
淨街的鼓聲剛剛止歇,幾名坊卒頂著風雪,齊聲喊著號子,用力合上坊門。
“咣”的一聲,寒風被厚實的坊門關在坊外,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漫天飛舞的雪花變得安詳起來,紛紛揚揚穿過斑斕的燈火,一片一片緩緩落在庭間。
一名寒士穿過天井,在廊下止步。雖是隆冬季節,他仍穿著一襲破舊的粗布短衣,踏著一雙草鞋,半露著小腿。
兩名嬌俏的小婢打開門簾,一股暖融融的香風撲面而來。
一名美婦握著手爐出來,看了眼那人已經被雪水濕透,底都快掉了的草鞋,不禁又是訝異,又是好笑。
“秀兒,取條毛巾來。”
蘭姑一邊吩咐小婢,一邊笑著說道:“不是嫌棄貴客,只是外面天寒地凍,里面燒著炭火,怕貴客腳還濕著,易生凍瘡。”
“多謝好意。不勞相煩。”
那寒士脫下草鞋,放在階旁,從懷中取出一塊粗布,將雙足揩抹干淨。
“貴客請隨我來。”
蘭姑領著那寒士入內,抬階而上。
樓上大堂中點著燈燭,兩只仙鶴噴吐香霧,暖香怡人。
一名戴著金冠的年輕人斜靠在坐榻上,錦衣半敞,一手拿著玉盞,一手攬著一名身姿妖嬈的艷姬,正在嬉戲笑樂。
那寒士目不斜視,以覲見王侯的禮儀,在席前俯身參拜,沉聲道:“史氏門下客,田讓,拜見君侯。”
程宗揚一副放浪形骸的姿態,眼睛微微眯起,打量著這名葛衣赤足,皮膚黝黑的寒士,片刻後笑道:“竟然是田先生,卻讓本侯始料未及。”
程宗揚隨手丟下玉盞,放開懷中戴著面具的艷姬,口氣轉寒,“本侯親至坊中,卻只派了個門客來見,你家主人好大的架子。”
“讓久聞君侯寬仁大度,有賢者之風,此番引君侯動怒,皆讓之過。”
田讓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說道:“然敝上非有意怠慢,其中緣由,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程宗揚嗤笑道:“莫非是你家主子長得見不得人?”
田讓振衣而起,“讓聞,對子罵父,是為無禮。敢問君侯足下,當客罵主,究竟是哪家的禮數?”
程宗揚一時語塞,接著一拍幾案,厲喝道:“還好意思講禮數!我那兩個婢子呢!”
程侯顧左右而言他,也算讓了半步,田讓沒有逼迫太甚,揖手道:“貴眷正在舍下作客,每日衣食奉給,不敢有失。”
“作客?是當人質吧?”程宗揚不悅地說道:“幾次三番邀我登門,你家主人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吾主誠心結交君侯,才屢屢相請。”
“你家主子什麼來歷?這麼遮遮掩掩的,故意吊我胃口呢?”
田讓泰然道:“吾主經商多年,如今在晴州一商行任主管。”
“廣源行吧?”
“正是。”
程宗揚笑了起來,“怪不得要藏頭露尾呢。廣源行暗算本侯可不是一回兩回了,你猜本侯會不會一刀砍死你,把你的屍首丟給你家主子?”
“讓七尺微軀,草芥之輩,性命微賤,只是請君侯明鑒,吾主雖為廣源行主管,卻並非掌管唐國生意。”
“都是廣源行的人,唐國的生意跟他沒關系?”
“君侯與吾主一晤,便知其詳。”
“本侯倒是奇怪,你家主子鍥而不舍,就這麼篤定我會去嗎?”程宗揚冷笑道:“要是我不去呢?”
田讓從袖中取出一只錦盒,雙手奉上,“吾主有一物在此,還請君侯品鑒。若君侯賞面,光臨敝處,讓自當為君侯前驅。若君侯無意,讓這便告辭,貴眷自當奉還。”
程宗揚盯了他半晌,然後道:“拿過來。”
戴著面具的艷姬伸出玉手,接過錦盒,在席前打開。
盒內的物品映入眼簾,程宗揚心里頓時咯噔一聲,瞳孔猛然收縮。
錦盒內放著一張四四方方的卡片,不及手掌大小,上面繪著一名衣飾華美的女子,雪膚花貌,栩栩如生。
雖然面容纖不盈寸,可色澤鮮艷,眉眼清晰無比,甚至連每一根睫毛都能數得出來。
程宗揚望著那張卡片一時失神,連上面女子的面容都沒看清。
這不是什麼手繪的小像,而是一張照片!
而且是一張清晰度極高,紙質尚新,似乎拍攝沒多久的照片!
這個史三手里有一部相機?
他從哪里得來的?某個秘境的遺物?還是在六朝流傳多年,最後卻落在了他手中?
田讓長揖一禮,“讓冒昧,且請為君侯執轡。”
“回去告訴你家主人,”程宗揚沉聲道:“本侯這便前去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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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街市已經宵禁,坊內依然人來人往。幾間食肆仍開著門,為冒雪歸來的旅人提供熱湯飯食。
水香樓側,已經改成佛寺的摩尼寺內,不時有紅袍赤膊的沙彌進出。
寺角的柴房里,一名老僧蹲在牗下,捧著破舊的木碗,用木勺刮著碗上殘剩的粥飯,仰首舔舐干淨。
車聲遴遴,碾過青石長街。南霽雲策騎在前,敖潤、吳三桂一左一右墮在後面,三人品字型護在車駕左右。
潘金蓮好奇地望著那張照片,“這是用你說的那種‘機器’拓影而成?比影月宗的拓影術可要清晰百倍,纖毫畢顯。”
程宗揚思緒紛紜,自己即使在夢里,也沒想過能在六朝擁有一台能拍出照片的相機。
畢竟留影容易,自己手里那部攝像機就能做到,可要制作照片,還需要油墨、相紙、衝印設備,這些遠比留影要麻煩得多。
除非有一部拍立得,但油墨和相紙也是有限的。
這張照片色彩嶄新,似乎拍攝不久——這意味著史三手里不僅有一部能正常使用的相機,還有能夠正常制作照片的設備,而且他還知道怎麼使用!
試想一下,假如自己能和紫丫頭、潘金蓮,還有趙飛燕、呂雉、楊貴妃合影留念,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經歷?
假如有一天自己突然消失,留下的照片也是自己存在過的最好證據,總不至於像岳鳥人,連畫像都沒有留下一副,自己連他長得什麼鬼樣子都只能靠想像。
自己既然來到靖恭坊,就已經准備好要會會這個史三。但這張照片的出現,使他對這次會面生出一絲別樣的急切和期待。
得知史三入住李宏的家宅,自己對他的身份就有所猜測。只是不明白一個廣源行的主管,為何淨干些給廣源行拆台的勾當?
聽田讓方才話中的暗示,史三跟唐國的同行並不對付。若是所言非虛,倒是一個窺探廣源行內幕的機會。
同在一坊,李宏的住處並不遠。不多時,眾人便來到坊南一處大宅。
兩名戴著高冠的文士立在門外,見打著程侯旗號的車馬過來,兩人抬起寬大的衣袖,長揖到地,“君侯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鄭賓駕車停在階前,南霽雲躍下馬,當先入內,敖潤與吳三桂駐馬戒備。
兩名文士直起身,只見一名戴著面具的侍姬掀開車簾,車內那位頭戴金冠的年輕人笑道:“哪位是史三爺?這麼牛逼的人物,程某可得認識一下。”
一名文士躬身道:“在下史舉,見過程侯。”
另一名長髯文士道:“主上已恭候多時,請。”
程宗揚心下冷笑,自己親自登門,主人都不出來迎接,這史三除非是雙腿齊斷,便是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除了老敖、老吳和南八,任宏等人早已先行一步,在左近布防,真要翻臉,也有人接應。
程宗揚下了車,一邊負著手,慢條斯理地踱著步,一邊道:“聽說貴東在晴州經商?生意怎麼樣啊?”
長髯文士道:“托君侯的福,生意尚可。”
程宗揚哈哈一笑,“說笑了,我可沒那個福氣。哎,你們倆是什麼馬?是不是閹過的騸馬?”
兩人臉色僵了一下,笑容凝在臉上。
“這地方不錯,比我那院子大多了。”程宗揚若無其事地說道:“我進來的時候看到燈籠上寫的李字,不會是哪位宗親的宅院吧?”
史舉道:“此乃李宏的私宅。”
“李宏?哦,聽說過,長安有名的富商,為人慷慨豪爽,仗義疏財。我就說嘛,這作派一聽就是敗家的行徑,還經商呢。原來是你們養的牲口,專門用來賣弄邀名的吧?”
長髯文士不禁面露怒色,史舉拱手道:“還請君侯息怒,敝上並無惡意。”
程宗揚冷笑道:“沒惡意就敢抓我的女人?要是敢有點兒惡意,是不是就該抓我了?”
“程侯何必咄咄逼人?”長髯文士道:“須知主上可是給程侯留足了顏面,否則……哼。”
“膽子不小啊。竟然敢直呼本侯的姓氏?”程宗揚冷笑道:“我這人心眼兒可小得很,你等著吧。”
長髯文士夷然不懼,伸手掀開門簾,硬梆梆道:“請!”
穿過天井,門前的輕紗早已攏起,只見廳中燈火通明,尤其是案上一支螢白的圓筒,散發出柔和而穩定的光线,將滿廳的燈火燭光都壓了下去。
程宗揚嘴唇微微抿緊。
這還是除了自己之外,他第一次在六朝見到有人使用超時代的電氣設備,而且除了燈筒本身,沒有任何底座、電源之類的附加物,結構簡潔,看起來比自己的台燈、手電筒科技含量更高。
六朝的秘境內遺留有大量超時代物品,出現在外界並不奇怪,更何況還有那麼多穿越先輩,總不可能一個識貨的都沒有。
這樣想來,反而自己以前從未見過有人使用這類物品才是怪事。
這個史三,手里已經有了照相和印刷設備,又有這樣看起來就極其先進的燈飾,不會挖到某個秘境的電氣設備商店了吧?
“篷”的一聲悶響,卻是吳三桂正要入內,被那長髯文士橫身攔住,吳三桂雙臂交錯,與他硬碰一記,雙方各自一晃。
長髯文士面色微微一白,隨即恢復正常,“主上要見的只是侯爺,還請諸位在外稍候。”
吳三桂雙臂一振,臂上泛起一抹金光。兩名文士如臨大敵,衣袍微微鼓起。
劍拔弩張之際,程宗揚開口道:“行了,你們就在外面等著。”說著向戴著面具的潘姊兒和吳三桂使了個眼色。
一眾隨從都留在外面,兩名文士放下門簾,廳內斗然一靜。
程宗揚仔細看了一眼,那道簾子內外兩重,外面是一層精美的輕紗,內層分成兩半,卻是用金絲繡滿花紋,紋路玄奧而又繁復,顯然不是普通的紋飾,而是不同的符文。
分開時,紋飾靈光內蘊,落下時合在一起,符文便即生效。
這等手段,比自己用過的符籙可要高出一籌。
屏風後傳來一聲長笑,“可是君侯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
你們就會這一句詞吧?
程宗揚語帶譏刺地說道:“不會是史三爺吧?這話說的,我還以為是迎賓通傳的謁者呢。”
屏風後傳來細碎的環佩聲響,一個花枝般的少女娉婷而出。她身材修長,腰如細柳,步履輕盈如煙,秀發挽成鬟髻,發色卻是花蕊般的金黃。
程宗揚露出一絲驚訝,這少女一頭金發,皮膚白皙,五官卻如六朝女子一樣精致柔和,顯然是一名有著六朝血統的混血兒,而且是混得最好的那種,不但容貌嬌美,而且纖腰豐臀,身材火辣。
隨即他看到一只又黑又糙的手掌,那手掌五指粗短,指背上生著一叢叢黑硬的鬃毛,這時正放在少女圓翹的美臀上,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褻瀆了美人兒。
程宗揚目光向下,與那人的視线對上——沒辦法,這孫子生得實在太矮了,個頭兒還沒有那少女的腰高。
方腦殼,大餅臉,前凸的下頜生著短髭,膚色黑糊糊的,就像塗滿沒洗干淨一樣的芝麻糊一樣。
王顯上身長下身短,這家伙更慘,就像是把王顯壓扁一半,再把兩條腿鋸掉一截——差不多就是侏儒了。
人家王顯身材比例雖然不大協調,起碼長得不寒磣。這家伙的相貌只能用倆字兒來形容:甚寢!
他穿著一身色彩炫目的錦服,衣上的紋飾金鑲銀嵌,華貴非常,但襯著他的身形相貌,讓人不由得想起“沐猴而冠”四個字——即使在猴子里,他都算長得丑的!
長得丑也就罷了,他還非要跟個混血美少女站在一起,對比之下,連牛糞都不如,簡直就是狗屎!
偏偏這泡狗屎還不安分,那手在少女的腰臀上摸來摸去,讓程宗揚都恨不得把他的手給剁了。
那矮子仰天道:“在下史三,朋友們抬愛,稱一聲史三爺。”
程宗揚忍不住道:“你上面還有倆哥?”
史三哈哈大笑,“我那些兄長有些比我俊俏得多,有些比我還丑!”
那你爹媽得多糟心啊?
程宗揚忍住沒說出來,帶著一絲冷笑道:“怎麼?我也叫你一聲三爺?”
那矮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三爺。是史三。”說著他放開那混血少女,抬手道:“程侯請坐。”
程宗揚原地未動,“不必了,我是來接人的,接上人我就走。”
史三用力一蹦,坐在椅中,“程侯不想與史三聊聊嗎?”
“大家又不熟,有什麼好聊的。”
史三往後一靠,他兩條粗壯的短腿垂不下來,只隨意放在椅面上,“程侯是覺得史三沒有誠意?”
“誠意?我還真沒看出來。”程宗揚道:“本侯一進門,貴屬就敢給我臉色看,好大的誠意。”
史三摸了摸下巴的短髭,吩咐道:“搖金,去問問,方才是誰得罪了程侯?把他帶進來。”
那混血少女應了一聲,扭著纖腰,掀簾出去。
史三笑道:“此婢姓柳,乃是李宏養的寵婢。程侯若是喜歡,盡可帶走。”
程宗揚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史三哈哈大笑,“此婢本就是李宏家中豢養的玩物,專為投人所好。程侯不取,豈非明珠暗投?”
“以人為玩物,這就是貴行的生意?”
“程侯有聖人之名,豈不聞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程宗揚臉一黑。這孫子打聽得還真清楚。
說話間,門簾分開,柳搖金側著身,托著一只朱漆木盤進來。當她轉過身,程宗揚眼角驀然一跳。
那木盤上赫然放著一顆首級,盤上不是朱漆,而是鮮血,頭顱的頜下一叢長須浸在血泊中,正是那名長髯文士!
史三笑道:“程侯,可以坐了吧?”
程宗揚暗暗吸了口氣。自己本來是故意找茬,等把人要來,好找借口翻臉走人。沒想到這矮子這麼狠,對手下說殺就殺,這“誠意”可夠大的。
程宗揚面上不動聲色,撩起袍角在客位坐下,對那首級看都不看,仿佛理所當然一樣,徑自說道:“聽說程某有兩名婢女迷路,幸得閣下收留?”
那矮子瞥了他身後的侍女一眼,然後擺了擺手,粗聲大氣地說道:“這些都是小事!程侯有意,隨時可以帶她們走。”
“哦?那就請閣下叫她們出來吧。”
“哈哈哈哈……”史三發出一陣朗笑,接著笑聲戛然而止。
他身材短小,相貌粗鄙,然而此時粗短的手掌按住扶手,矮小的身體微微前傾,流露出一股逼人的霸氣,沉聲道:“史三的誠意程侯已經見過了,敢問程侯的誠意呢?”
程宗揚放松身體,隨意靠在椅中,“你想要什麼誠意?”
“當然是開誠布公,肝膽相照的誠意。”
“少跟我打謎語,有話直說。”
史三笑道:“不知那張小像,可入程侯法眼?”
“美人如花,花似美人,”程宗揚隨口贊了一句,然後道:“不知是閣下哪位姬妾?”
史三似笑非笑地說道:“程兄怎知這上面畫的是真人?”
“廢話,手繪和照片我還能分得出來。”
史三撫掌大笑,“果然瞞不過程兄!”
“看起來還挺新,剛打印出來的?”程宗揚用尋常口氣道:“打印的設備在哪兒呢,讓我也開開眼。”
史三拍著扶手道:“昔有賣珠者,為木蘭之櫃,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翡翠。客見之,買其櫝而還其珠。”
“你說我買櫝還珠?”
史三嘿嘿一笑,對那混血少女道:“去,把那位夫人叫來。”
“是。”柳搖金脆生生應了一聲,將盛著人頭的木盤放在案上,斂衣退下。
片刻後,屏風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接著眼前一亮,一名戴著花冠的美婦出現在廳中。
那婦人年約三十,眉枝如畫,肌膚雪白,身材豐腴而又柔軟,眉眼間流露出醉人的風情,正是照片上那名女子。
她穿著一件朱紅的羅衣,冠上的鮮花輕輕搖曳,花香伴隨著體香,陣陣襲來。
史三道:“程侯看此婦如何?”
程宗揚道:“好個美婦人,人比花嬌,風韻十足。”
“程侯好眼光!”
史三撫掌笑道:“繪像再精,到底是死物,哪里比得上真人活色生香?這位沅夫人今年剛滿三十,還未曾生育過。據說前有蓮徑,後有丹穴,豐肌玉骨,體潤如酥。來,讓貴客觀賞一番。”
那美婦看到案上的首級,眼底不由閃過一絲怯意,慌忙避開視线。
聽到主人的吩咐,連忙換上笑容,抬手解開頸下的衣紐,就這麼當著客人的面寬衣解帶。
羅衫分開,一抹雪白的艷光從衣襟間綻出,那美婦卻是只披了件外衣,里面那具白美的胴體一絲不掛。
羅衫褪下,那名美婦赤條條立在廳中,淺笑殷殷,將自己成熟而香艷的胴體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
她身體宛如象牙雕成,雙乳高聳,絲毫沒有下墜的跡象,挺翹的乳頭宛如兩顆又紅又大的葡萄,纖腰曲线玲瓏,渾圓的肚臍宛如雪洞,往下是平坦的小腹,腹下的玉阜圓圓隆起一團,又白又軟。
再往下,隱約能看到一點誘人的紅膩。
“美人色如白牡丹,廳間爭艷一枝春!”史三粗聲叫道。
程宗揚暗自撇嘴,什麼狗屁歪詩,居然都敢拿出來獻!自己用腳趾都……就算寫不出來,也知道藏拙!
史三毫無自覺,他就像一個頂著成人丑陋面孔的頑童一樣,拍著扶手樂不可支,大笑道:“抬手!”
美婦依言抬起雙手,放在腦後,將那對豐滿圓碩的玉乳挺翹起來,腰肢柔柔側向一邊,一雙雪白的美腿並在一起,展現出胴體優美的曲线。
“轉身!”
美婦轉過身,將自己的粉背玉臀呈現在客人面前。從後看來,那只雪臀豐滿白膩,又圓又翹,將腰肢襯得更加纖細。
“舉步!”
美婦聽話地邁開步子。她步履輕柔,走動時纖腰猶如柔風拂柳,左右輕擺,那只熟艷的大白屁股一顫一顫,搖曳生姿。
史三笑道:“程侯閱盡天下美色,不知此婦可入程侯法眼?”
“妙態橫生,算是難得的美人兒。”
史三哈哈大笑,“美人如花,遠近得宜,可遠觀亦可褻玩!”
說著他伸出粗短的手臂,指了指面前的小幾,“過來,讓貴客看看你下面的妙物!”
“是,老爺。”那美婦嬌聲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