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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第8章 李代桃僵

六朝燕歌行 紫狂,弄玉 9512 2024-03-02 04:24

  程宗揚往窗外看了半晌,然後回過頭,“燕仙師,你看姓魚的靠譜嗎?”燕姣然道:“程侯自有決斷,何必問我?”“假如我跟魚朝恩商量好,等出手的時候,我按兵不動,看著魚朝恩跟李輔國拼個你死我活,然後坐收漁翁之利,怎麼樣?”燕姣然輕嘆一聲,“人心難測,世事唯艱,謀略縱橫,非我所長。我只是一名醫者,唯願世人不再受病痛之苦。除此之外,我的見識並不比市井百姓,販夫走徒來得高深。”“我不知道李輔國的死,會不會使得唐國脆弱的局面失去控制,最終導致天下大亂,也不知道李輔國奪舍成功,會不會引發更大的災禍。我看不透人心的詭譎,更看不穿命運的波折。”燕姣然露出一絲苦笑,“出自善心,卻得惡果,所在多有。說到底,醫術之外,我只是個庸碌而瑣碎的凡人而已。我能做的,只是在人世間隨波逐流,小心翼翼守護好手中那一點點微弱的光亮罷了。”程宗揚若有所思,“光明?”“正是。我們光明觀堂便是傳承這一絲微渺的光明,用我們微薄的醫術,給病痛者帶來一线希望。”“昨日之事,金蓮已盡數轉告予我。金蓮如何抉擇,既是她的緣法,也是她的命數。而我,只盼少生殺孽,免墮因果。”燕姣然揖手道:“此番心思,還請程侯見諒。”程宗揚默然良久,然後道:“仙師胸懷,令人佩服。”“程侯過譽了。”燕姣然自嘲道:“無非是明哲保身的自私罷了。”程宗揚施禮告退。

  來到院中,只見一個身姿窈窕,仙質妙態的女子立在院角的桂花樹下。

  潘金蓮薄紗遮面,只露出那雙天生帶有幾分媚態的美目,水汪汪的,黑白分明,顧盼間蕩人心魄。

  “如何?”“我只試探了一下,被燕仙師婉拒了。”程宗揚攤開手,“看來燕仙師覺得唐國這漟水實在太渾,不願親自下場。”燕姣然因後果難料,拒絕出手,讓他頗為遺憾。

  “不過她沒有禁止你參與,讓你自己選擇。”“我明白了。”潘金蓮道:“請程侯稍等片刻。”“啪!”鄭賓抖腕揮了一記響鞭,馬車緩緩啟動,駛出上清觀。

  “回宣平坊。”程宗揚吩咐了一句,然後回過頭。

  車廂內,一名女子並著雙膝,側身而坐。

  她披著斗篷,里面是一襲濃墨般的黑衣,面上戴著一張銀制的面具。

  那面具以芙蓉花為飾,鑄造精美,只遮住半張面孔,下方露出鮮美柔艷的紅唇。

  程宗揚嘖嘖稱奇,潘姊兒不過將身上那襲光明觀堂標志性的白衣換成黑色,僅僅是顏色變化,整個人的氣質瞬間為之一變,從行走凡間的仙子,變得神秘而深邃,充滿了誘惑。

  程宗揚道:“一大早就換了夜行的裝束?”“人多眼雜,還是早些換了裝束,免得被人認出來。”“燕仙師雖然讓你自己選,但你這麼跟出來,不怕燕仙師不高興?”“燕師叔的意思其實是說,我可以去,但不要用光明觀堂的名義。”程宗揚道:“你是光明觀堂門下,魚朝恩是黑魔海大佬,你怎麼會跟魚玄機交好?”“我與玄機相識時,她拜在瑤池宗門下。那時大家都在太真公主府上,時常來往,方才結識。”“燕仙師總不會認不出魚朝恩吧?”“我猜燕師叔她們是知道的,但那時魚朝恩與黑魔海決裂,因此門中並沒有約束過我和玄機的交往。”“我聽魚朝恩說,魚玄機是被鄭注和魚弘志故意送給李輔國的。”程宗揚不解地說道:“李輔國一個太監,還是老得快死的那種,他要魚玄機干嘛呢?”潘金蓮道:“也許是奪舍時要用?”“童男童女?”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魚玄機能算童女嗎?嘖嘖,我雖然來長安不久,但也聽說魚玄機風評不怎麼樣,有名的風流道姑,說不定早失了身,博陸郡王要是圖她的處子之身,只怕一番忙活,最後都白費了。”潘金蓮道:“玄機只是喜歡逗那些文人才子,至於是否失身,魚朝恩其實對她管得很嚴,多半是沒有的。”“魚朝恩還管這個?”程宗揚道:“他一個太監,難道還要每天去檢查自家的風流侄女是不是處女?”潘金蓮玉臉一紅,帶著一絲嫵媚的嬌羞,柔婉地垂下粉頸。

  潘姊兒天生的媚態想掩也掩不住,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誘人的風情,也恰恰是這種不經意,更令人心動。

  程宗揚心頭一陣蕩漾,伸手托起潘美人兒的香腮,調笑道:“潘仙子,讓我來檢查檢查,看你的處女還在不在。”“主子有命,奴婢自當遵從。只是……”潘金蓮抬起臉,粉頰的紅暈褪去,認真道:“李輔國掌權多年,絕非易與之輩,還需慎重以待。”程宗揚也認真起來,潘姊兒性癖歸性癖,遇到正事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他收起嬉笑,點頭道:“先回宣平坊,見過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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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朝恩鋌而走險,此舉出人意料。”庭間殘雪已經掃淨,書房內,賈文和狹長的雙眼微微眯起,“只怕李輔國也想不到,魚朝恩親侄被閹,尚且能忍住,卻因為一個假侄女跟他徹底決裂。”程宗揚連連點頭,“雖然博陸郡王在長安一手遮天,但魚朝恩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他們兩個斗起來,魚朝恩即使贏不了,怕是也能從李輔國身上咬塊肉下來。”“主公有意旁觀?”“不錯。我雖然在魚朝恩面前應下,但說到底,這事跟我有什麼關系?魚朝恩病急亂投醫,竟然找我幫忙。真以為我是黑魔海的人啊?”提到這個,程宗揚就來氣,自己是朱老頭私生子這檔子謠言,怎麼就洗不清了呢?

  “我就一個想頭——把紫丫頭的狗弄出來。至於李輔國跟魚朝恩誰死誰活,我無所謂,兩個都死那最好。”“主公遠來是客,魚朝恩請主公援手,實乃意在衛公。”“衛公?”怪不得自己總覺得哪兒不對呢!

  還是老賈通透,魚朝恩找自己求援,但自己在長安人生地不熟,這麼大的事情,肯定要找衛公商量。

  所以他的目的是通過自己,把衛公拉上船……程宗揚沉吟道:“衛公說的同生共死,是個什麼意思?”“不妨面見衛公,聽其取舍。”程宗揚點了點頭,“我一會兒就去。”說著他抱怨道:“魚朝恩也是個不靠譜的!算計著李輔國奪舍在即,起了下手的心思。可一不知奪舍的時間,二不知奪舍的目標,只能腆著臉湊到李輔國身邊伺候。要是被李輔國的六道神目窺破心思,那才搞笑呢。”賈文和捋了捋眉毛,“此事倒不難猜。”“哦?”“屬下不知奪舍之法,但死生之際,其險可知。李輔國若要周全,屆時必會生事,以惑眾人耳目。”程宗揚下意識地抱起手臂。

  老賈的意思是,李輔國身居高位,固然風光,但同樣是眾矢之的,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對手。

  他本身修為深淺難測,但奪舍時必然最為虛弱。

  為了安全,他很可能在奪舍前故意引發事端,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程宗揚皺眉道:“會有什麼大事發生?”“此間大事,無過於擁立新君。”程宗揚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將兩件事連起來,李輔國所謀便呼之欲出——擁立新君,趁機奪舍!

  李輔國壓根兒就沒看上李昂,甘露之變後,李昂作為皇帝已經尊嚴掃地,難道要奪舍一個笑話?

  李輔國的目標是繼位的新君——安王和陳王固然可以遁走避難,新君怎麼可能不入宮?

  到時宮門一閉,深宮如海,李輔國搖身一變,作為新君,堂而皇之地登基稱帝……“他有這麼大膽嗎?”賈文和道:“李輔國擁立過的君王已逾一手之數,對君王尚有幾分敬畏?”“先生所言極是。我現在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弄死李昂,卻密不發喪,原來是在等待奪舍的時機!”程宗揚站起身,邊走邊道:“消息一旦傳出,便是分秒必爭,留在宣平坊,只怕誤事,”他停下腳步,然後拱手深揖一禮,“勞駕賈先生前往十六王宅,臨機策劃。拜托了!”“屬下職責所在,豈能推辭?”賈文和道:“待見過張承業,屬下便前往太真公主府,以備咨詢。”“尚有一事,請主公參詳。”賈文和說著,將一封信柬放在案上,緩緩推了過來。

  “這是什麼?”程宗揚一頭霧水地打開信柬,一眼掃過,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

  良久,他抬起頭,“這是誰送來的?”“一位秦國來的文士,姓史名舉,自稱是晴州商賈史叁的門下客卿。”程宗揚冷笑道:“我說蛇奴和罌奴去了哪兒,居然這麼巧,被一個晴州商人給撿到了,還假模假樣問我是不是失主,讓我上門去取。這玩的哪一出?請君入甕?還是關門打狗?”“主公若不赴約,便回了他們。”“去!為什麼不去?”程宗揚恨聲道:“我倒想看看,這個史叁爺到底有多少斤兩,居然敢要挾我!好大的膽子!”程宗揚一肚子怒火。

  自己還打算還立威呢,這倒好,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家伙,都敢欺負到自己頭上!

  “主公此去,務必謹慎。”“呃……”程宗揚沒想到賈文和居然這麼乾脆,禁不住道:“你竟然沒有勸阻我?”賈文和淡定地說道:“紫姑娘的狗落到李輔國手中,主公尚且動了一探虎穴的心思。何況兩個奴婢落於他人之手?以主公仁德,豈會人不如狗?”“……讓你說著了。”“況且,主公此行,驚或有之,未必有危。”“為什麼?”“史舉昨日來時,為示誠意,還曾提及一事。”賈文和道:“主公可知,廣源行內訌,李宏逃出長安?”程宗揚點了點頭,“聽黎門主說起過。”“李宏逃亡途中,正被這位史叁相救,卻揭出一樁與我等有關的秘事。”賈文和道:“廣源行正暗中驅使佛門蕃密一系,追查主公門下某人。”程宗揚已經知道答案,“袁天罡?”“史舉所言未詳,但昨夜府上空虛,觀海果然冒雪登門。”“事先通風報信?這個史叁,難道跟廣源行有仇?”同行是冤家,同出晴州,彼此拆台也不奇怪。

  程宗揚重新拿起信柬,“靖恭坊?倒是不遠。要不……”“屬下特意拖了一日,主公若是過於急切,反讓他們當作奇貨可居。”程宗揚嘆了口氣,“你說得對,不能心急。”程宗揚心頭一陣煩亂,窺基死而未絕,李輔國謀劃奪舍,蕃密又盯上了袁天罡,一樁接著一樁,何止是山雨欲來?

  簡直是波浪滔天……他定了定神,“我們按自己的節奏來!不能亂了手腳。你派人找張承業,弄清宮里的情況。史叁那邊,我讓任宏去摸摸他的底細。趙氏一直孕吐得厲害,我請了光明觀堂的潘仙子來診治,陪趙氏用過飯,我去見衛公。”“至於這封信,”程宗揚敲了敲信柬,“告訴他們,我騰不開身,最快也要到晚間才能前去拜訪。”賈文和起身施禮,“謹遵主公吩咐。”去見趙飛燕之前,程宗揚抽空找到袁天罡,“龜兒子,你干嘛呢?”袁天罡躺在床上,額頭敷著一塊濕布,有氣無力地說道:“燕仙師給我把了脈,說我肺經熱盛,邪熱循經,肝腎陰虛,脾不統血,憂思勞倦,統血失司,熱傷脈絡,血液妄行……總之身體太虛,受點兒驚嚇就會流鼻血。她開了個方子,讓我每日外敷。”“呶。”袁天罡指了指腦門。

  程宗揚在床邊坐下,“你沒跟她說,你這是警報器吧?”“廢話,我說了也得有人信啊。”袁天罡翻了個白眼,“除了你。”程宗揚拿起浸滿藥汁的濕布瞧了瞧。

  “別動!趕緊給我放回來!”“你就不怕她醫術高明,把你救命的警報器給治沒了?”袁天罡將濕布拍在腦門上,“那也比流鼻血流到死強吧?”“你這會兒仔細回憶一下,能不能想起來昨晚流鼻血的細節?”“老賈都問過了,我一直捏著鼻子呢,啥時候流的,壓根兒沒感覺。”“至少觀海出現的時候沒有流,對吧?”“那個野生的仁波切?我跟他還聊了幾句呢,要是流了,我早吐血了。”“所以,燕仙師出現的時候,你才開始流鼻血?”“老賈就是疑心大!”袁天罡氣乎乎說道:“人家燕仙師好好的,干嘛要害我?沒道理啊!八成是外面躲的有壞人,正好那會兒起意想殺我。”“誰?”袁天罡沒好氣地說道:“我怎麼知道?”“你流鼻血的時候不是能感應到生路嗎?在哪兒?”“生路?好像在……”袁天罡揉了揉腦門,“左邊還是前邊來著?”程宗揚心頭微震,當時燕姣然就在袁天罡身後,可他感應到的生路卻不在後面。

  而他身前面對的,恰恰是觀海!

  “你跟觀海,以前認識?”“認識個鬼!那種妖僧,我有多遠跑多遠!”“那他怎麼找到你的?”袁天罡打了個突,臉色發白,顯然想起當時那聲惟妙惟肖的召喚。

  “媽的!有鬼!”袁天罡越想越怕,一把掀起被子,蒙住頭,瑟瑟發抖。

  程宗揚扯開被角,“也許那些妖僧能翻看記憶?”至少釋特昧普顯露過這方面的能力,觀海這個活佛說不定也能。

  “不可能!”袁天罡道:“我家小姐都死多少年了,那野和尚才多大?”“多少年?”“我……我記不得了,反正很多。”“但她的聲音你還記得?”袁天罡蒙住腦袋,死活不肯開口。

  程宗揚只好放棄,“至於嗎?怕成這樣……行了,我讓人在外面守著。”見情郎百忙間趕回,趙合德喜滋滋下廚,親手做了幾樣菜肴。

  午間與趙氏這對姊妹花同席共餐,讓程宗揚在無限紛擾中,有了難得的片刻安寧。

  屈指算來,趙飛燕有孕已近兩月,但尚未顯懷,小腹光滑而又平坦,宛如潤玉。

  程宗揚趴在她腹上聽了半晌,什麼都沒聽出來。

  他抬起頭,笑道:“真的!果然聽到了胎動!”趙飛燕露出一個令群芳失色的明艷笑容,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肚子,帶著一絲憧憬道:“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肯定是個男孩,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女孩!”趙飛燕笑道:“你倒是會安慰人。”“不騙你,若是男孩,肯定是個調皮搗蛋的小子,少不得三天兩頭一頓打。若是女孩,像你一樣又乖又可愛,想想就讓人心疼。”兩人說笑了一會兒,程宗揚道:“那個蕭氏可還安分?”“跟那位不同,唐國這位太後,倒是軟糯順服的性子。”趙飛燕抿嘴一笑,“夫君可是要……”“我對老女人可沒興趣!”程宗揚矢口否認,然後叮囑道:“我出門一趟,你跟合德在家乖乖的,好生休養。”“好。”敖潤與南霽雲等人已經備好馬匹,程宗揚正待上馬,石超卻奔了出來,“老大,等等啊!”石胖子氣喘吁吁地說道:“老大,讓我跟你一塊兒去吧。”程宗揚笑道:“怎麼?你也想入天策府?”“我在屋里待了好幾天,都沒敢出門。厚道那小子又不在,天天悶在屋里,無聊得緊。況且……”石超涎著臉道:“厚道也不比我瘦多少,他能入天策府,我也能吧?”“你不會是打算學兵法吧?”“度支就行!小呂不就學的這個嗎?”石超眉飛色舞地說道:“老大,你還不知道?我算賬賊快!”石超算是自己鐵杆了,這些天不光出錢出人,還出生入死,幾乎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自己干。

  不給點兒好處,自己都覺得對不住他。

  “得得得,就當是散心了,走吧。”“哎!”石超應了一聲,興衝衝叫護衛牽來坐騎。

  另一邊,賈文和等人也准備停當,程宗揚策馬駛出,眾人紛紛跟上。

  以碾壓式的絕對武力震懾了城中宵小,天策府諸將沒有再一天十二個時辰駐留十字街,此時換到了各坊的巡鋪,每天在街上露個面,各路游俠少年,地方豪強,亡命之徒,全都老實盤著。

  有天策府諸將坐鎮,長安城內的秩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如初,坊間行人往來如織,街上車馬也多了起來。

  途中還遇到一支運送貢品的車隊,打的卻是淮西的旗號。

  “不是淮西作亂嗎?怎麼還有那邊入貢的?”南霽雲道:“淮西的叛軍阻斷雲水,南方的貢品都改走陸路,繞過淮西。這支車隊應該是亂起之前就已經上路的。”一路趕到天策府,賈文和由敖潤等人護送著繼續向北,前往十六王宅。

  程宗揚叩響天策府的大門,卻得知一個意外的消息。

  “衛公不在?”程宗揚訝異地問道。

  李藥師極力維持天策府,在唐國備受猜忌,平日韜光養晦,等閒不出府門。

  程宗揚來時連招呼都沒打,誰知卻撲了個空。

  “程侯來得不巧。”李牧道:“方才宮里來人,請衛公前去商量終南馬場的事。”這事程宗揚知道,皇圖天策府原本在終南山北側有一大片苑地,用來訓練騎兵,但歷年來被內侍侵占大半,衛公答應平亂時,專門提出索還。

  看來仇士良見識過天策府諸將的手段,沒有再刁難。

  “程侯可是有事?”“是這樣的,我這位兄弟,出身晉國金谷石氏,世家子弟。”程宗揚指著石超笑道:“想入貴府,學習軍務度支。”石超趕緊上前施禮,“李教官。”“程侯舉薦,肯定錯不了。”李牧笑著對石超說道:“月底就要開課,今年新來的學生都會去終南集訓,你准備准備,到時同去便是。”程宗揚耐心等候,可直到外面淨街的鼓聲響起,仍未等到衛公回返,只好起身告辭。

  街上行人步履匆忙,以免犯了宵禁。

  各坊的坊卒由里正帶著,張掛起燈籠,只等鼓聲停歇,便關閉坊門。

  趕在鼓聲停止前,程宗揚駛入靖恭坊,祁遠與任宏已經在坊內等候多時。

  “各處都已問過,都未曾聽聞史叁的名頭。”任宏道:“可能此人是初入長安,也可能是化名。”“他們落腳的地方打聽了嗎?”“就是李宏的家宅。他們昨日來時,先把李宏家的仆役都打發出去,方才入住。”任宏道:“他們一行百余人,一半都是護衛,還有十幾個晴州的傭兵。”程宗揚點了點頭,幾十名護衛隨行,身家不遜於石超。

  一來便反客為主,這個史叁來頭不小。

  祁遠道:“程頭兒,這會兒過去嗎?”“不急。先去水香樓。”程宗揚道:“先去知會一聲,待本侯用過晚膳,再過去拜會。”晚宴之後再赴約,這是很失禮的舉動,但祁遠覺得這樣最好,“他們要是明白點兒,這會兒就該自己登門了。若是還擺著架子等程頭兒拜會,怕是還有別的心思,能不吃最好。”最後一聲淨街鼓落下,街上已無行人。

  就在此時,沉寂已久的大明宮忽然宮門洞開,一隊神策軍在將領帶領下,直奔十六王宅。

  郄志榮一手提著袍角,快步登上龍尾道,直到含元殿外才放緩腳步,整了整衣冠,躬身道:“乾爹。”仇士良立在含元殿前,雙手扶著欄杆,腰背隱隱有些佝僂。

  從這處大明宮的至高點向外望去,整座繁華似錦的長安城盡收眼底。

  雖然不及上元夜時燈火輝煌,依然滿城錦繡。

  只是仇士良知道,在燈火照不到的東西兩苑,無數從外郡調來的神策軍披甲持戈,攜弓備矢,只待宮中舉火,便蜂擁而出,控制整個長安。

  即使天策府諸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面對數萬勁旅,也只能飲恨。

  何況天策府的首腦,衛國公李藥師,下午已經被恭請入宮。

  “王爺也是,”仇士良道:“事前一點兒消息不漏,眼看天都黑了,突然發話要擁立新君。明天還要朝會呢,趕明兒滿朝文武入朝,上面突然換了人……”即使在義子面前,仇士良也沒敢非議博陸郡王,只是有些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內外驚駭啊……”上次朝會剛鬧了個難堪,這次朝會倒好,直接改朝換代了。

  仇士良都懷疑,是不是王爺故意刁難自己,給自己這個新任樞密使點顏色看看?

  “王爺下午才讓人找出絳王、安王和陳王的譜牒,親自捧了,去拜見太皇太後。孩兒也是後知後覺,還以為要挑選一番,沒想到這就立嗣了。”“這還有什麼好挑選的?絳王是太皇太後的親子,也是大伙兒在王爺面前議定過的。可先帝還沒報喪呢,起碼得走個過場吧?”“可不是嘛!那位這種事辦得多了,什麼時候出過這種紕漏?乾爹,該不會是那位對你……”“別瞎說!”仇士良肅容道:“王爺還是信任我的。前去十六王宅迎接的沒有一個內臣,全是新來的神策軍士卒。一會兒絳王入宮,我頭一個拜見,這就是臉面!這就是擁立的首功!”“爹爹說的是。”郄志榮連忙拍馬屁。

  “別杵這兒了,趕緊收拾收拾。一會兒我磕頭的時候,你跟在我後頭,也在新皇面前露個臉。”郄志榮大喜過望,“多謝爹爹!”十六王宅。

  太真公主府。

  偌大的庭院中撐著一頂用來擋雪的曲柄華蓋寶傘,傘下擺著一張鋪著貂皮的寶椅,楊玉環形象全無地打橫躺在椅上,手里正拿著一根黃瓜在啃。

  聽到外面的動靜,她將啃剩的瓜蒂往腦後一拋,“哧溜”一下坐直,一手抹了抹嘴巴,一手握住斬馬刀的刀柄。

  喧鬧聲越來越近,耳聽著從門前路過,漸行漸遠。

  楊玉環啐了一口,鬆開刀柄,懶洋洋靠回椅中。

  身後腳步聲響,賈文和與黎錦香一左一右來到椅側。

  楊玉環打了個呵欠,側身一手支著粉腮,星眸朦朧地說道:“真無聊。這得等到什麼時候?連覺都睡不好,還不如讓李老妖趕緊奪舍算了。”賈文和道:“此番來的便是。”“不會吧?人都沒進來,天知道跑哪兒了。”“他們去了絳王府上,稍後便會回返。”楊玉環失笑道:“宮里誰不知道宗室諸王都在我這兒,還會跑錯地方?”說話間,喧鬧聲重新傳來,楊玉環不禁愕然。

  片刻後拍門聲響起,有人叫道:“末將新任右神策軍統領張忠志!奉太皇太後、博陸郡王、兩樞密使之命,奉迎絳王入宮!開門!”“肏!果然是絳王!”楊玉環玉容變色,“賈先生,真讓你料中了!”賈文和道:“李輔國如此急切,可見其必有所忌。”“眼下怎麼辦?”“無論如何,不能讓絳王入宮。”“快快開門!”拍門聲越來越急,隱約能聽到兵刃撞擊聲。

  “高力士!把門打開!”高力士小跑著上前,打開府門。

  一隊頂盔貫甲的軍士伴著風雪涌入庭中,為首的將領高聲道:“可是太真公主殿下?聽聞絳王在公主府上,末將張忠志,奉命來迎!”“來迎絳王?”楊玉環慢條斯理地拂了拂領上的雪花,“什麼事啊?”“末將奉命而來,未知其詳。”“聽你口音,是外郡人吧?有詔書嗎?”“末將奉的是太皇太後與博陸郡王的口諭。”“此時已經宵禁,無詔入宮,那可是死罪。”張忠志上前一步,“公主殿下可是不信末將嗎?”兩人目光交鋒,張忠志一手握住佩刀,目露殺氣,“末將來時,太皇太後與博陸郡王有諭,著命絳王即刻入宮!有敢阻攔者,格殺勿論!”“比誰的刀大嗎!”楊玉環一把拽起斬馬刀,鳳目圓瞪,厲聲喝道:“有種來啊!”“公主!”黎錦香連忙攔住她,李輔國只派了一個外來的神策軍將領,卻沒有一名內侍隨行,顯然是忌憚楊玉環。

  畢竟太真公主蠻橫的名聲在外,哪個內侍對上她,都先怯了三分。

  反而是這種外來將領不知畏懼,更無所顧忌。

  這些神策軍有備而來,一旦衝突,就算楊玉環勇不可當,畢竟刀槍無眼,府里的天潢貴胄們也不知得死多少。

  “他一個外地來的武夫,不知禮儀。”黎錦香道:“還請公主息怒。”賈文和口氣平淡地說道:“既然有口諭,去請絳王便是。”“鏘”的一聲,楊玉環把斬馬刀插在地上,石屑紛飛間,刀鋒直入尺許。

  “等著!本公主去叫人!敢逾此刀者,死!”張忠志眼角跳了跳,終究被她這一刀之威震懾,按捺下來,沒有強行跟隨。

  楊玉環推門走進殿中,然後“咣”的合上門,背靠在門上。

  大殿內,唐國宗室的親王們鵪鶉般聚在一處,一個個臉色發白,唯恐自己成為皇權的祭品。

  楊玉環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停在絳王李悟身上。

  “老六,你過來。”李悟趕緊上前,“阿妹……”楊玉環盯著他,輕聲道:“宮里來人,要接你去當皇帝。你去不去?”李悟打了個哆嗦,然後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不不不!”“身為至尊,君臨天下,你不願意?”“阿妹,你知道的,上回要不是你,我都已經死過一回了。而且……甘露之變就在眼前,貴為皇帝又能如何?”李悟道:“我只想當個太平宗室,安安分分侍奉母親便是。皇帝,我當不好,也不想當……”“更……更不敢當……”“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打死我都不後悔!”楊玉環盯了他半晌,然後道:“回去吧。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作聲。”李悟閉緊嘴巴,用力點了點頭,然後退回人群。

  楊玉環目光在一眾親王間逡巡,最後停在一人身上。

  “小五,你過來。”李炎小腿抖了一下,然後握緊拳頭,挺胸上前,“姑姑!”“你要做皇帝了。”李炎臉色猛然漲紅,他拼命握緊拳頭,克制雙腿的顫抖,“姑姑……”“你性子果決,敢做敢為。殿內諸王,都不及你。”“可他們叫的是六叔……”“這事我來扛!我只問一句:你敢不敢去做這個皇帝?”李炎額頭崩出青筋,他咬緊牙關,從齒縫間擠出一句,“我聽姑姑的!”“記住:你入宮之後,能離李輔國有多遠就離他有多遠,不管什麼情形,絕對!絕對!不能與他同處一室。”“侄兒記住了!”“好樣的。”楊玉環伸出手,“跟我來。”李炎握住姑姑的手掌,才發覺自己手心中濕漉漉的,早已滿是冷汗。

  殿門開啟,張忠志立在刀前,高聲道:“來者可是絳王!”楊玉環揚聲道:“江王在此!爾等還不跪拜!”高力士小跑著上前,扶住李炎的手臂,“江王殿下,你可小心,這會子落了雪,地上滑。”張忠志終於放下心來,他披著甲胄,當即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拜見江王!殿下千歲!”兵甲聲響,後面的神策軍士卒紛紛跪倒。

  李炎深深吸了口氣,挺起胸膛,沉聲道:“免禮。”“謝殿下!”軍士們擁著一輛車輦進來,張忠志道:“請殿下升駕。”楊玉環鬆開手,李炎沉穩地邁開腳步,由高力士扶著送上御輦。

  車簾隨即放下,駕車的軍士兜轉馬頭,驅車駛出太真公主府。

  一陣狂風呼嘯著拔地而起,無數雪花被攪得亂飛,天地間一片模糊。

  ——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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