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頂的精閣內,程宗揚揭開木匣上的封條,取出一迭上好的玉版紙。
經過一天一夜艱苦卓絕的談判,密約數易其稿,終於在半個時辰之前,擬定的密約獲得了談判雙方的一致認可。
昭南人如願將“優惠提款額度”提高到每年五百萬金銖,期限延長到十年。
同時為了便於履行交易,昭南堅持要求程氏商會必須在王都及境內大城,如麟趾城、沐羽城等處設立錢莊和店鋪,土地由程氏商會出資購買,貨物運輸和錢銖的周轉,都由程氏商會自行負責,昭南只提供一部分必要的保護。
兌付折扣確定為九折,但程氏商會私下與申服君簽訂了一份附加協議,同意在雙方交易中采取等額折扣的優惠條款。
比如申服君向程氏商會出售貨物時,給予市價的九折優惠,程氏商會也必須在申服君購買等額的貨物時,同樣給予九折優惠。
雙方采用相同的折扣,看似誰都沒占便宜,但申服君出售的貨物並不僅僅是他自己一家的,還包括自家封地上大大小小的封臣,而程氏商會的優惠只給予申服君一人。
假如申服君出售時把價格壓到八折,折扣的部分由一眾封臣承擔,他自己則能從程氏商會拿到兩成的優惠,兵不血刃就壯大自身,削弱封臣的實力。
之所以是密約的密約,倒不是怕封臣們鬧事,而是因為申服君擔心熊氏君長有樣學樣,對他們這些封君也狠斬一刀,來個削枝強干。
至於額度的分配,申服君沒打算帶著密約回去再跟各部族商量扯皮,直接就在密約中強行確定——每年五百萬金銖的優惠提款額度,君長熊氏占三成,主持談判的申服君占兩成,其他五位封君各占一成。
名義上每年各方獲得的優惠分別是十五萬金銖、十萬金銖和五萬金銖。
程宗揚壓根兒就不相信昭南人能把額度用滿,但昭南人顯然不這樣想。
他們固執地認為,這是宋國方面必須給予的賠償,至於能不能用滿額度,則是他們自己的事。
申服君簽約如此急切,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在他原本的預期中,與昭南的談判少不得來個七八輪,雙方互相扯扯皮,噴噴口水,一邊漫天要價,一邊落地還錢,前後折騰一兩個月都算快的,誰知道經過一天一夜不間斷的談判,就迅速達成協議。
為了能夠順利簽署協議,申服君也做出了巨大的讓步。
無論在密約的正式文本內,還是在對外的宣傳口徑中,昭南方面都不再提張亢這個名字,也不再追究宋軍的罪行,雙方默契地將此事就此揭過,一切從頭開始。
密約經過兩位正使最後的審核之後,將通過雙方的渠道,分別傳往麟趾與臨安。
申服君對密約能否通過很有信心,每年五十萬金銖的收益,累計十年,熊氏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拿到一百五十萬金銖,其余各方淨得五十萬,還有什麼理由不簽署?
對於宋國的態度,程宗揚同樣信心滿滿。
聽聞昭南出兵,廖群玉都嚇成那個樣子,可以想像宋國方面的震驚和畏懼。
能夠以一份密約阻止昭南的入侵,保障南境的安定,宋國朝廷絕對求之不得——何況朝廷又沒有出一文錢,全讓程氏商會自己扛了。
這個時代根本沒有貨幣貶值和商品傾銷的概念,對於花樣翻新的金融手段更是聞所未聞。
接觸到密約的各方勢力,無不認為宋國在密約中吃了大虧,只有程宗揚知道,程氏商會在這筆交易中賺得有多大。
未來十年,甚至更長時間,整個昭南的金融與貨幣,都將與程氏商會深度綁定,可以說整個昭南的商業都被程氏商會一家壟斷,其中的暴利可想而知。
程宗揚雖然沒有出面,但整場談判其實出自他一人之手,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些看似普通的文字背後,有著怎樣復雜的用意,又將會對兩國局勢造成如何深遠的影響。
由於童貫的提醒,程氏商會沒有只顧著悶聲大發財,而是向朝廷竭力哭窮,恨不得說成明天就要破產倒閉,無法履約,昭南會不會再打過來只有天知道。
同時又體貼地表示,商會不指望朝廷為密約買單,只需要一點點微小的扶持,讓商會在這個艱難的時刻,能夠渡過難關。
這一點點微小的扶持,祁遠列出來好幾頁紙,比密約的內容還長出一倍。
比如紙鈔的發行權從寶鈔局轉移到程氏錢莊,寶鈔局仍然保持不變,但管理的內容由發行紙鈔,轉為對紙鈔發行額的審核,確保紙鈔沒有出現濫發。
其次是昭南急缺,而宋國相對優勢的貨物采買權。
宋國有大量官營作坊,瓷器、鐵器、絲帛、茶、鹽等物品的出產量高居六朝之首。
為了滿足昭南方面可能的采購需求,程氏商會提出申請,官營作坊的出產對商會進行傾斜。
另外還有程氏商會貨物通行的稅費減免;為了保障貨物運輸的安全,同意程氏商會自行組建不超過必要人數的護衛隊;允許裝備除鎧甲和弓弩之外的兵器等等。
這些申請將與密約的內容一道,同時發往臨安。
密約一共四份,昭南君長、申服君、宋國朝廷、程氏商會各自收存一份。
必須要提及的是,為了保密,密約的文本全是由談判秘書高智商親手抄錄。
誰也不會想到,這位在臨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歲,竟然在這份關系到宋國與昭南兩國國運的密約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程宗揚看完最後一個字,確認無誤,微微吐了口氣,閉上眼睛,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取出隨身的官印,按在紙上。
官印抬起,玉版紙上留下一個鮮紅的印記。
程宗揚仔細端詳一遍,然後將密約收進木匣,重新封好,遞給敖潤。
“交給童貫,立刻發往臨安。”
敖潤將木匣包好,揣到懷中,然後領命而去。
程宗揚走到窗前,望著如夢似幻的長安雪景,心頭涌起一股豪情。
這份密約,將宋國和昭南共同綁定在程氏商會這條大船上。
從這一刻開始,自己才真正在六朝有了立身之本,有資格成為六朝這盤棋局的一名棋手,而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程宗揚推開窗戶,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然後伸出手。
一片雪花落在他指上,微微一滯,化成一滴晶瑩的水珠。
與這份密約相比,無論佛門的威脅,還是黑暗中隱伏的殺機,都變得微不足道。
程宗揚屈指一彈,水滴化為一絲水汽,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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躊躇滿志地走下樓梯,程宗揚不由一怔,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自己剛剛邁出事業中至關重要的一步,正心潮澎湃,情緒激昂,打算跟一眾侍奴姬妾們好好分享一下。
結果剛才還滿堂鶯歌燕舞,群芳爭艷,這會兒居然人去樓空。
自己老大一堆侍妾呢?哪兒去了?
不男不女的倒是剩了一個:張惲。
程宗揚忍著氣道:“人呢?”
“回主子。”張惲叉手道:“娘娘身子不適,太真公主嫌這邊酒氣太重,帶人去了後面的別院。”
程宗揚那點怒氣立刻飛到九霄雲外,急忙道:“怎麼會身子不適?剛才跳舞不還好好的嗎?”
“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娘娘上來的時候,臉色有些發白。那位潘仙子給娘娘診了脈,說娘娘氣血不穩,似乎鳳體有恙。請公主找間靜室,仔細診問。”
程宗揚惱道:“我都說了她受了風寒!”
為了斗舞,合德扭了腳,飛燕要是再生病,這虧可吃大了——就算楊妞兒光著屁股給自己跳胡旋舞,都補不過來。
程宗揚心急火燎地下了樓,李炎等諸王正喝到高興處,正自痛飲狂歌,逸興遄飛,喧鬧聲中,夾雜著樂工的管弦絲竹,美伎的輕歌曼舞,紫雲樓內喧嘩聲響成一片,熱鬧非凡。
程宗揚沒有打擾他們,帶上任宏,往樓後趕去。
吳三桂守在樓下,迎上來邊走邊道:“有生人混進來了。高力士方才拿住兩個,押到馬廄拷問去了。”
“生人?”
“似乎是藩鎮的牙兵。混在賜食的隊伍里,被宮里的魚公公指認出來。”
魚弘志?
徐君房提過,唐國太監慣收義子,通常這些義子都會改姓,以示效忠。
這個魚弘志,難道是魚朝恩的義子義孫?
自己出門時,泉奴提醒過,有藩鎮的人盯著自己,難道是他們混進來了?
“南八呢?”
“剛去了馬廄。跟紫姑娘一起去的。”
有南霽雲守著小紫,程宗揚莫名安心,叮囑道:“讓大伙兒當心,別有人落單了。”
從紫雲樓出來,樓後不遠是一處清幽雅靜的小院。
院內白雪皚皚,一株盛開的紅梅鮮艷如火,在雪中分外奪目。
院內的小徑被清掃過,黑色的石板泛著濕漉漉的光澤。
罌粟女守在廊下,見程宗揚進來,張開油紙傘,迎了過來。
“怎麼樣了?”
“娘娘上來時還好,坐了一會兒,紫媽媽忽然問姁奴去了哪兒,讓她過來。奴婢們這才見娘娘臉色發白,額頭出了一層的冷汗,一摸手,指頭冰涼,像是受了寒。”
程宗揚掀開門簾,卻沒有想像中的熱氣。
屋內的熏爐已經被熄滅,窗戶也大開著。
幾句侍奴都在房內,內室珠簾卷起,聽見里面有人說道:“用地龍取暖,室內勿用炭火。每日通風,避免受涼……”
楊玉環道:“外面那麼冷,還要通風?還不能受涼?我總不能天天用真氣給她護體吧?把姓程的小心肝凍出病來,他不知道心里怎麼罵我呢。你也是的,這麼瘦干嘛?風一吹就病倒了。”
楊玉環剛抱怨一句,又換了口氣,親熱地說道:“飛燕姊姊,一會兒姓程的過來,你跟他說,你已經病了好幾天了,不是因為跳舞跳病的,好不好?我認你當姊姊,往後罩著你!你想欺負誰,又不好意思露面,我幫你動手啊!咱們是一伙兒的,你幫我我幫你,把姓程的瞞過去,反正他智商也不高的樣子……”
居然教唆自己的妻妾,這個禍害!
程宗揚重重咳了一聲,“咳!”
楊玉環扭過頭,粉面含怒,鳳目生寒,嗔道:“你還知道回家!飛燕姊姊都病了好幾天了,你知不知道!”
“……我在外面都聽見了。”
“你聽錯了。”楊玉環眼也不眨地說道:“剛才有個聲音跟我很像的人在說話。”
“起開!”程宗揚把楊玉環擠到一邊。
趙飛燕躺在榻上,身上蓋著錦衾,外面裹著一領奢華的紫毫貂裘,襯得玉頰愈發蒼白嬌怯。
“怎麼樣了?”
趙飛燕綻出一絲笑容,“沒事的。方才腹內一時絞疼,這會兒已經好了。”
程宗揚看向坐在旁邊的潘金蓮。
潘金蓮面戴輕紗,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分別按在趙飛燕右腕寸、關、尺三位,眉頭微微顰起。
程宗揚沒敢打擾她診脈,然後抬眼看向對面,心情變得無比復雜。
床榻另一邊一模一樣放著一張圓凳,中行說正襟端坐,左手三指按著趙飛燕左腕的寸、關、尺,眉頭蹙緊,神態凝重,那表情整得跟真的一樣。
這要來個不認識的,八成會以為他才是正經的大夫,對面那個眼露媚態的嬌娃是個西貝貨。
這是看病,你當是鬧著玩的?
程宗揚心頭的火苗一個勁兒往外拱,然後就見中行說眼中閃過一道賊亮的光芒,他抬起頭,篤定地說道:“是喜脈!”
程宗揚心頭剛燒起來的火苗被他一句話給潑滅了,接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失態地說道:“啥?!”
趙飛燕懷孕了?自己當爹了?蒼天啊!哪個孫子說我不會生的?!
什麼狗屁輻射,見鬼去吧!
岳鳥人、趙鹿侯,還有袁天罡那個老東西,是你們自己不行!
武皇帝,我還懷疑你是不是被人戴了綠帽,事實證明咱們可以的!
程宗揚恨不得仰天怒吼,詔告天下:我有娃了!爺能生!
潘金蓮道:“喜脈按之流利,圓滑如按滾珠。指下猶如一顆顆小玉珠滑過,清楚流暢,謂之滑脈。這未必是喜脈。”
程宗揚張大嘴巴,僵在當場,剛升起的狂喜又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等緩過氣來,他狠狠瞪了中行說一眼,這孫子故意的吧?
他還沒開口,中行說便嗆聲道:“你會不會診脈?這不就是跟滾珠一樣?”
說著中行說指尖彈動,只見趙飛燕左腕的脈門微微震顫,皮膚下果真如同玉珠滾過一般,肉眼都清晰可見。
“呀……”趙飛燕吃痛地低低叫了一聲。
程宗揚劈手擰住中行說的衣領,把他從凳上拎起來,直接從窗口丟出去,順手封了他的穴道。
中行說跟木頭樁子一樣一頭扎在雪地里,一動不動,總算不再咶噪。
程宗揚撩衣坐下,學著潘金蓮的手勢,伸指叩住趙飛燕的手腕。
他不懂脈象,但指尖的觸感清晰入微,趙飛燕脈搏有些黏滯,節奏也顯得雜亂,根本沒有小玉珠滾過的感覺。
他小心翼翼地送了一縷真氣過去,只覺經脈並無大礙,只是氣血不暢,有些滯重感。
趙飛燕一雙如水的美目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希冀和期盼。
程宗揚擰起眉頭,沉吟道:“我覺得……好像有點像……”
趙飛燕笑了起來,那笑容如鮮花綻放,明艷絕倫。
潘金蓮松開手指,側過臉輕輕咳了一聲。
程宗揚心下會意,把趙飛燕的手腕放回被中,仔細蓋好,笑道:“只是有點像,還不確定,也許是個誤會也說不准。你別多想,先好好歇歇,養好身子。可千萬別病倒了。”
趙飛燕微笑道:“好。”
出了正房,程宗揚與潘金蓮來到側面的廂房,楊玉環也跟著進來。
“怎麼樣?怎麼樣?”楊玉環比他還上心,追著潘金蓮問道:“是不是真有喜了?”
“單看脈象,不太像有妊在身的樣子。她氣血很有些異樣,時而虛弱無力,時而生機旺盛,就像……”潘金蓮皺起眉頭,“就像是兩種不同的血脈摻雜在一起。”
楊玉環愕然道:“還有這種事?”
程宗揚心頭一動,趙飛燕體內確實還有另外的血脈——自己曾給她輸過血。
問題是輸入她體內的血不是早就應該被她的循環系統吸收了嗎?
怎麼還能分辨出來?
光明觀堂的醫術有這麼神奇?
“這等症狀,我以前未曾見過。只是……”潘金蓮欲言又止。
“趕緊說!別廢話!”程宗揚不耐煩地說道:“要不然我讓你看看什麼叫醫鬧!”
潘金蓮眼中閃過一絲羞惱,口氣冰冷地說道:“也許會殞命。”
“啥?”程宗揚的心情跟坐過山車一樣,剛才還懷疑有喜,這會兒就下病危通知書了?
這大夫還能靠點譜嗎?
潘金蓮冷若冰霜地說道:“她此前似乎中過毒,雖然救了過來,但身子應該一直不適,其後舟車勞頓,屢受風寒,近期很可能又意外失血,傷了元氣——素問有言:寒氣入經而稽遲,脈泣而不行,客於脈外則血少,客於脈中則氣不通,故卒然而痛。”
潘姊兒說的是個什麼東西,程宗揚壓根兒就沒聽懂,但受寒、失血這些他倒是知道,歸根結底,是自己一時衝動亂來——媽的,真是作孽!
“那個……”程宗揚想說什麼,又停住話頭,對楊玉環道:“要不,你先避避?”
楊玉環立刻警覺起來,“干嘛!”
“個人隱私你也要聽?”
“隱私?什麼隱私?”楊玉環驚呼道:“看你人五人六的,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可別坑我!不行,你這麼一說,我更要聽了!”
你這腦補的能力真是太強大了。
看著楊妞兒豎起耳朵,一副“別想瞞我”的模樣,程宗揚只好在肚子里腹誹一句,說道:“我那個……很補的……”
說著朝潘金蓮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吧。”
意思是當著楊玉環的面,有些話不好說得太露骨,你明白就行。
潘金蓮臉頰無法抑止地紅了起來,竟然當著別人的面,暗示自己知道他有多補……因為自己吞服過嗎?
如此露骨的暗示,不啻於當眾處刑,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什麼很補?”楊玉環腦筋一轉,反應過來,“吹牛吧你!”
程宗揚把她推開,“一邊去!”
楊玉環又湊過來,驚疑中帶著一絲好奇,“這還能大補的?補什麼?”
你是沒聽過吹牛吧?我給你吹一段得了。
程宗揚道:“滋陰補氣,培根固元,清心潤體,治病療傷,美容養顏……”
“說你胖你就喘上了?”楊玉環翻了個白眼,立刻又問道:“怎麼補?”
“口服。”
楊玉環仰著臉想了一會兒,驚呼道:“我槽!太黃了!我一個黃花大閨女,你當著我的面說這些?你個不要臉的臭流氓!”
“內敷也行。”
楊玉環仰著臉又想了一會兒,然後又是一聲驚呼,“我槽!下流!”
“你懂什麼?怎麼就下流了?”
“我怎麼不懂?我明白著呢!”
這貨跟中行說那孫子真能湊一對,一個處女,一個死太監,都一副比自己更懂的樣子。
好像他們倆才是內行,自己這個妻妾如雲的舞陽程侯是個啥都不懂的棒槌。
“你別添亂了好不好?”程宗揚道:“我這問醫呢。”
潘金蓮冷著臉道:“我不懂。她一直在消耗氣血。方才舞蹈太耗精力,於是便發作出來。並非一時的急症,而是多日積累所致。”
“你看!我就說了吧!她病好幾天了!不是跳舞跳出來的,跟我沒關系!”
程宗揚狠狠心,把楊玉環的嘴捂住,“怎麼治?”
潘金蓮沉默了一會兒,“我醫術畢竟淺陋,也許診治有誤。或許……要本門的師長親自診視。”
潘金蓮說完,轉身就走,不想跟他多待片刻。
程宗揚心頭五味雜陳,趙飛燕身子不適,為了自己,還強撐著起舞。
再想想那天的舉動,雖然是受到那種古怪意境的影響,但自己也未免太禽獸了……
“給。”楊玉環把一柄長劍遞給他。
程宗揚一頭霧水,“干嘛?”
“去把那個狐狸精殺了。”
“狐狸精?”程宗揚愈發不解,“關壽奴什麼事?”
“取了她的紅丸,給飛燕姊姊服下。保證飛燕姊姊身體棒棒的,活到一百歲還跟十八歲一樣水嫩。”
“別扯了,她哪兒來的紅丸?”
“她不是已經入微了嗎?”
“哪兒有!頂多是第三級生象境的修為。”
“那我們把她提升到入微境,結出紅丸,再把她殺了。”楊玉環興衝衝道:“我學過瑤池宗的秘法,有法子能強行提升一個大境界,雖然不太穩,但也夠用了。”
“你養豬催肥呢?說點別的吧!”
“那就把呂小鳥宰了,拿她的翅膀加上老山參熬成藥,一半給飛燕姊姊補身子,一半給我。我最喜歡吃雞翅了。”
程宗揚一拍額頭,“差點兒讓你說糊塗了,義姁呢?”
“跟潘仙子一塊兒那個?沒見。別跑!你侍姬那麼多,殺一個怎麼了?你個小氣鬼,摳門兒!”
“我去找潘仙子問問!”程宗揚奪門而出。
潘金蓮走得極快,程宗揚出門時,只見到院門處白衣一閃,潘姊兒竟然連這處院子都不肯再待,就這麼走了。
這大夫太不負責任了!你躲得過初一,還能躲得十五嗎?
程宗揚叫道:“潘仙子,請留步!”
潘金蓮專挑人多的地方走,一點都不給他私下對晤的機會。
程宗揚一路追過去,口中道:“潘仙子,稍請留步,程某還想再問問賤內的病情!”
潘金蓮一直走到紫雲樓前,到了停滿車馬,童仆雲集的廣場上,這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她戴著面紗,雙目猶如寒冰,絲毫不假辭色地說道:“問吧。”
程宗揚一邊讓開路過的王府護衛,一邊道:“她的病情真得很嚴重嗎?我要聽實話。”
“要看休養幾日之後,病情是否有好轉。”
“你確定她的氣血有異?”程宗揚壓低聲音,“不是故意騙我的吧?”
他剛一接近,潘金蓮就退開一步,“確實是像兩個人。”
“有沒有辦法調理?讓她的氣血融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
“能不能開個方子,補補血什麼的?”
“休養即可,不必用藥。”潘金蓮道:“她腹內絞痛是急症,來得急,去得也快,不治可愈。但氣血是根本,根本之症不除,藥石針灸都是治標不治本。”
程宗揚終於放下心來。
趙飛燕是體質虛弱,跳舞時太耗精力,才引起不適。
培根固元的事,還需要慢慢來。
廣場上人來人往,程宗揚不時避讓著,一邊說著話,一邊往潘金蓮靠近。
他每進一步,潘金蓮就退開一步,而且很警覺地不往偏僻處去,顯然戒心十足。
兩人邊走邊說,離紫雲樓已經越來越近。
程宗揚笑著說道:“幾天不見,我可是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潘仙子的音容笑貌呢。”
潘金蓮眼中露出羞憤欲絕的神色,轉身欲走。
“潘仙子不會是健忘吧?”程宗揚挑了挑眉毛,“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那天的事?”
潘金蓮雙足像被釘住一樣,身子微微顫抖。
“比如那天晚上,潘仙子在天井里……”程宗揚沒有壓低聲音,就那麼隨隨便便說出來,音量足以讓過路者聽清每一個字。
潘金蓮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小聲道:“不要說了……”
程宗揚微微一笑,隨手拉開旁邊一輛馬車的車門,“上來吧。”
潘金蓮臉立刻紅了,那雙美目隱隱浮起一層水霧。
程宗揚作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想讓我喊出來嗎?我的嗓門兒你也聽過,保證喊一聲,整個紫雲樓里里外外都能聽見。”
程宗揚作勢清了清嗓子,開口欲喊。
潘金蓮一言不發,低著頭鑽進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