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將黎錦香散開的長發拂到耳後,一邊道:“你們與王守澄合作,是誰牽的线?”
“明的是十方叢林的窺基大師,也有廣源行暗中撮合。”
“廣源行也想對付我?”
“只要有利益,他們什麼都做。”
程宗揚想了想,“王守澄對我的事知道不少,他的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黎錦香搖頭道:“他們的耳目很多。”
雖然知道王守澄那天的話,是故意來擾亂自己心神的,但程宗揚仍然心結難消。
這死太監對自己內宅了解得太多了,對一眾姬妾、侍奴了如指掌——蛇夫人的本名,自己居然是從一個死太監嘴里聽到的,簡直是諷刺。
更讓他憂慮的是趙飛燕。
漢國垂簾聽政的皇後,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長安城,對於有心人來說,絕對是奇貨可居。
除了那天在紫雲樓跳了支舞,趙飛燕從未在外人面前出現過,她的名字更是絕對保密,根本傳不出內宅。
可王守澄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誰泄漏了消息?
程宗揚思索著道:“墨楓林怎麼會跟選鋒營翻臉了?”
“我聽說的是,墨楓林離開太泉之後,回選鋒營向秦翰求取赤陽聖果,得知赤陽聖果已經送入臨安大內,墨楓林氣恨交加,竟然在諸將面前說出清君側之類的話,被秦翰下令以箭貫耳,戴枷示眾。”
“所以他們鬧翻了?”
“沒有。墨楓林在轅門外跪了七天,剛去了重枷,他又慫恿選鋒營的將領刺殺筠州團練使張亢,奪取筠州,然後南下與昭南會盟,甚至向合浦、珠郡的漢軍求援,仿照二郡和江州的例子,獨據筠州……這才被秦翰趕出來。”
這廝是瘋了吧?竟然想出讓選鋒營占據筠州?腦子怎麼長的?
不過——假如墨楓林預先知道昭南軍會以張亢為借口,北上伐宋呢?
說不定他異想天開的一著,真能成事!
洛都之亂,里面有晴州商賈的影子;秦國王位更迭,背後同樣有龍宸和晴州商賈的影子。
昭南與宋國交惡,背後會是誰?
程宗揚想起在娑梵寺遇到的蒲海雲。
天方胡商,寓居宋國,卻跑到昭南做生意。
還有他身邊那個晴州的文士……
“廣源行在唐國的主事人是誰?”
“大家都叫他九爺。”黎錦香道:“他很少露面,生意上的事,通常由幾位執事操持。”
程宗揚想起嚴森壘和龐白鴻,還有在洛都遇見的龐白鵠。
廣源行這些執事都不是善茬,他們要是親自下場,局面就更棘手了。
“廣源行在唐國的執事是誰?”
“龐白鴻已死,如今主事的是蘇沙蘇執事。”
“那天的事,對你有危險嗎?”
黎錦香輕笑道:“王守澄打定主意要獨吞白仙子,豈會讓別人知曉?墨楓林和選鋒營決裂,轉投到王守澄門下,外界也絕少人知。”
從秦翰手下轉投到王守澄門下,墨楓林這廝怎麼淨跟著太監混呢?
他不會也是條閹狗吧……
“你呢?為什麼在場?”
“那處院子是我的。或者說,是劍霄門的舊產。”黎錦香道:“王守澄與墨楓林設計要給白仙子下套,需要一處不會讓人生疑的場地,就找到了我。”
“你們以前打過交道?”
黎錦香自嘲地一笑,“周飛。”
是了,窺基糾結了一幫人對付自己,給了王守澄與周飛結識的機會,還有廣源行暗中牽线。
而王守澄避開周飛,暗中找上黎錦香,說不定就是因為廣源行向來的作為,才對黎錦香也動了心思。
總之各方各懷心思,誰都不是好鳥。
不過王守澄沒想到,黎錦香識破了他的用心,更有勇氣搶先下手。
“周飛那小子……我聽說他想當涼州盟的盟主?”
“他害怕跟我在一起。”黎錦香道:“廣源行只好給他找點事做,指望他趕緊大展雄風,好給我開苞。”
看到黎錦香目中的自嘲,程宗揚岔開話題,“這客棧也是劍霄門的?怎麼廢棄了?”
黎錦香道:“劍霄門當年獨占渭水,規模不比洛幫小。但與武穆王一戰,門中精英死傷殆盡,父親去世後,就敗落下來,只剩下幾間舊舍。”
看看岳鳥人干的鳥事!
見誰踩誰,他是痛快了,從沒想過別人家孤兒寡母,受了多少欺負。
“這地方安全嗎?”程宗揚道:“我是說,以後若是給你留話,能不能放在這里?”
“這客棧原本是我父親的心腹,忠叔私下打理,忠叔死後,只有我知道。”黎錦香摸了摸床上的被褥,“這是我小時候用過的。真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會在這里被你開了苞。”黎錦香笑道:“大爺若是想肏奴婢,只管在這里留話便是。”
程宗揚在她臀上輕輕打了一記,“好好說話,你這會兒是黎錦香,不是周飛的老婆。”
“程侯還有什麼想問的?”
程宗揚想了想,“朱殷呢?她在哪兒?”
“不知道。”黎錦香道:“墨楓林很小心,從來沒有提起過。”
程宗揚皺起眉頭,“你不知道?那你為什麼在錦囊里留那句話?”
“我如果留別的,程侯會來找我嗎?”黎錦香道:“我專門去程氏商會找過程侯,可程侯架子好大,對我理都不理。”
程宗揚想起林清浦曾經提起過,有位姓黎的女子來找過自己,尷尬地說道:“真不是我架子大,實在是被洛都的事纏住手腳,無暇分身。你不知道朱殷的下落?”
“我只知道她被墨楓林帶出太泉古陣。但好像出了岔子,墨楓林為了救她,修為大損,還一直在找補養魂魄的藥材。我留下錦囊,原想著你們早些來,趁著墨楓林虛弱,先拿下他。卻沒想到你們早不來晚不來,竟然趕在王守澄動手的時候找來。”
陰差陽錯。
如果自己拿到錦囊,就先找到黎錦香,雙方聯手拿下墨楓林,也不至於跟王守澄正面撞上。
程宗揚苦笑道:“你把錦囊丟到我住的地方就好了。”
黎錦香望著他,“你以為我沒去過嗎?”
程宗揚怔了一下,黎錦香事先找過自己?
“什麼時候?”
“太真公主,還有妖僧。”
程宗揚恍然大悟,“原來那天的刺客是你?你怎麼潛進來的?”
“從程侯貴鄰那邊。”黎錦香笑道:“有個月洞門,倒是方便不少。”
程宗揚心里那叫個郁悶,中行說那死太監一早就說過,通往石超宅院的月洞門不安全,極力主張封掉。
但程宗揚怕石超面子掛不住,最後只封了月洞門旁邊直接通往內宅的跨樓側門,結果被黎錦香抓住漏洞,輕易潛入內宅。
“跟我來吧。”黎錦香拿起案上一只竹筒,說道:“有個人,對程侯也許很重要。”
黎錦香推開窗戶,後面是一個小小的天井,里面雜草叢生,了無人跡,對面是已經廢棄的廚房和雜物間。
黎錦香取出一條長索,揚腕一抖,長索准確地飛到檐下,纏在一根半朽的椽子上。
她將長索另一端系在窗下,然後躍上長索,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吸住衣物,悄無聲息地滑到對面。
程宗揚望著她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絲佩服。
這少女是自己見過最小心,也最堅忍的女子。
即使在這處無人知曉的廢棄客棧中,仍然謹慎地避免留下痕跡。
她剛才掠上長索,分明痛意未過,仍能若無其事地強忍下來。
可以想像她生存的環境如何險惡,才會養成如此細心堅忍的性格。
程宗揚沒玩過走索,只能略顯笨拙地攀過去。
好在那根椽子只是出頭的地方朽壞,被屋瓦遮掩的部分仍然結實。
廚房內房門半掩,黎錦香閃身入內,里面空蕩蕩的,灶台上都生著枯草。
牆角放著一只破舊的廚櫃,里面扔著幾只落滿灰塵的碗碟。
黎錦香推開廚櫃,俯身掀開一塊不起眼的蓋板,地面上露出一道黑洞洞的長階。
她點燃一盞油燈,向程宗揚示意了一下,然後走下台階。
程宗揚心里有些嘀咕,這是絕地啊,萬一被堵在里頭,逃都逃不出來。
不過黎錦香要想害自己,哪兒用得著這麼麻煩?
那天直接一劍刺過來,自己就死得透透的。
程宗揚硬起頭皮跟在後面。
那道台階長近兩丈,下去拐了個彎,里面是一間小小的密室。
室內放著一床一桌一椅,床上躺著一個女子。
她留著六朝女子極少見的齊耳短發,臉色白淨,雙目緊閉——卻是被劫走後不知下落的小女忍,飛鳥螢子!
程宗揚驚訝地說道:“原來是你干的?”
黎錦香道:“我本來想給你留封信,沒想到剛進去就被人識破。又遇到十方叢林的人來襲,只好逃脫。有趣的是……”
黎錦香望著他道:“我趁亂躲到屋里,設法逃走時,卻遇到這個小倭女。”
即便臉皮夠厚,程宗揚仍覺得臉上發燙。
如果自己沒記錯,小女忍當時應該是光溜溜被吊在梁上,那場面……
“她是來刺殺我的,而且背景很有問題。”程宗揚嚴肅地說道:“你干嘛要劫走她?搞得我很被動知道嗎?”
黎錦香道:“我只是好奇她的身份。”
“她是黑魔海的人,來跟我宅里的臥底接頭。”
黎錦香搖了搖頭,“我是說,她一個倭國的忍者,為什麼遠渡重洋,出現在程侯內室?”
程宗揚咳了一聲,干笑道:“你好奇心太重了吧?況且,她當時……你從哪兒看出來她是東瀛的忍者?”
“長安城百族匯居,來唐的東瀛人多如過江之鯽。正好我也認識一些。”
黎錦香說著,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手指按在小女忍的玉枕穴上,透過一縷真氣。
飛鳥螢子悠悠醒轉,她雙眼有些遲鈍地睜開,露出無神的眸子,口齒艱澀地說道:“喜娘姊姊……是你嗎?”
“是我。”黎錦香將油燈放到她眼前晃了晃,柔聲道:“今天可好了些?”
飛鳥螢子對眼前的光线毫無反應,“好……了些……”
“身子有知覺了嗎?”
隔了一會兒,飛鳥螢子才道:“沒……有……”
黎錦香溫言道:“姊姊幫你試一下。”
“好。”
黎錦香拔下簪子,然後掀起被角,柔聲道:“姊姊先捏你的小腿。有感覺就告訴姊姊。”
黎錦香說著,在小女忍的腳趾輕輕刺了一下。
小女忍一無所覺,“好的。”
黎錦香將簪尾刺在她大腿內側,柔聲道:“這會兒是膝蓋,有感覺嗎?”
“沒……有……”
黎錦香扭頭看著程宗揚。
程宗揚拿出手電筒,將亮度調到最大,對准飛鳥螢子的瞳孔。
小女忍眼眸灰沉沉的,沒有一絲光彩。
他想了一想,一邊向黎錦香使了個眼色,一邊將小指放在小女忍唇上。
黎錦香道:“這會兒有感覺嗎?”
“好像有東西壓到……”飛鳥螢子道:“就像……就像臉上戴著很厚很沉的面具……”
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吃力地說道:“舌頭很麻……像蒙著一層紗……”
“我給你帶了些粥,先吃一些吧。”
黎錦香拿出攜帶的竹筒,倒了些煮好的白粥,用瓷制的調羹送到她嘴邊。
“小心,別嗆到。”
“謝謝你,喜娘姊姊……”
飛鳥螢子吞咽得很慢,每一口咽下,都要花費很長時間。
黎錦香耐心地喂著粥,程宗揚伸手掀開被子。
小女忍沒穿衣物,身子光溜溜的,數日不見,略顯憔悴,但肌膚依然白淨可喜。
程宗揚握住她的膝彎,向上抬起,讓她小腿自然下垂,然後在小女忍膝蓋下方彈了彈。
他雖然沒有用力,但力道比小木錘要重得多。
那條雪白的小腿軟軟垂在他手上,沒有一絲反應。
連膝跳反射都沒有,程宗揚終於相信她不是裝的。
六識禁絕丹禁絕六識,應該是麻痹人體的神經系統,飛鳥螢子這會兒只有聽覺和說話的能力,比植物人也強不了多少。
不過義姁仿制的六識禁絕丹藥效極不穩定,說不定她什麼時候就會恢復,黎錦香顯然更細心,即便她喪失知覺,仍不忘封住她的穴道。
飛鳥螢子對身上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仍在艱難地吃著粥。
黎錦香停下來,柔聲道:“ちょっと休憩します。先休息一會兒。”
小女忍圓圓的臉上露出一抹亮色,“お手數をおかけしました。”
黎錦香歉然道:“抱歉,我會的不多。”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飛鳥螢子道:“喜娘姊姊,你是東瀛來唐者的後裔嗎?”
黎錦香道:“我的父親是東瀛人,姓藤原。”
“啊?”飛鳥螢子發出一聲驚呼,帶著一絲敬畏道:“藤原氏嗎?請問,是藤原氏北家還是南家?”
“我小時候父親就過世了。我只記得他說過故鄉的春日山。”
“奈良的春日野……”飛鳥螢子口氣愈發敬畏,“請問,您的父親是遣唐大使嗎?”
黎錦香輕嘆道:“我不知道。也許他只是一個渡海而來的商人。”
“不可能。藤原氏是皇後的家族,東瀛最尊貴的姓氏。”飛鳥螢子道:“請問,您父親的名諱有個清字嗎?”
“是的。藤原清河。”
飛鳥螢子露出激動的神情,“藤原氏北家的清河大人!遣唐大使!真沒想到他還留下後裔……尊敬的藤原氏大小姐,我這樣太失禮了!”
“你還是叫我喜娘好了。”黎錦香專注地看著她的表情,柔聲道:“再喝點粥,然後我給你找位大夫……”
飛鳥螢子喘了口氣,吃力地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我說過,只是正好遇見,不忍心看到族人在異鄉遭受苦難。”
“藤原小姐,你是和那位公主一起來的,你和她很熟悉嗎?”
黎錦香看著程宗揚,程宗揚比了個口型。
黎錦香柔聲道:“我和太真公主是很好的朋友。”
“那麼……尊敬的大小姐,我可以得到你的庇護嗎?”
“為什麼?你是害怕那位侯爺的報復嗎?”
“不。”飛鳥螢子道:“我接受了一個組織的雇傭,但我懷疑,我兩位哥哥的死,與這個組織有關。”
“是這樣嗎?”黎錦香柔聲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位侯爺的宅中?”
“雇傭我的組織交給我一個任務,設法潛入舞陽侯府,與里面一個女子聯系上。”
“結果你失手了?”
“是的。”
黎錦香看了程宗揚一眼。程宗揚微微點頭,示意她繼續詢問。
黎錦香柔聲道:“你的任務是你的秘密,不用告訴我。但我很奇怪,你為何會接受黑魔海的雇傭?我曾經聽說過她們的名聲,並不是很好。”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為了展示我的忠誠,我會全部告訴你。”
黎錦香溫和地說道:“我並不想打聽你的秘密。”
“不。這個秘密很重要。我怕自己無法完成。所以,拜托你了!”
“那好吧。”黎錦香柔聲道:“慢慢說,不要著急。”
“我的家族是亂波的忍者,我的祖父和父親追隨足利將軍,守護北朝天皇,因為在擊敗南朝軍神楠木正成的戰役中立下大功,被賜姓飛鳥。不幸的是,趁著足利將軍北伐,南朝偷襲京都,擄走了天皇陛下。”
飛鳥螢子道:“我的族人在混戰中救走天皇的典侍,陽祿門院秀子殿下。為了躲避南軍的追襲,不得不把她送離東瀛。這些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和父親都為此付出生命。直到事態平息,我的哥哥才離開故鄉,前來尋找藤原秀子殿下。而我追尋哥哥的足跡,來到這里。”
黎錦香道:“藤原秀子?”
“是的。”飛鳥螢子道:“她出自藤原氏北家閒院流,正親町三條家,與您是同一家族。”
程宗揚心里咯噔一聲。藤原氏,三條家?秀子?
程宗揚拉起黎錦香的手,在她手心里飛快地寫了幾句。
黎錦香道:“你們為什麼要找她?”
“這個秘密關乎東瀛的國運,絕不能被外人知曉,但既然你是藤原家的大小姐……”
黎錦香輕輕笑了起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
“一定是的。”飛鳥螢子激動地說道:“藤原清河大人作為身份最高的遣唐大使,一直沒能返回故鄉。他的親人都在等待他的消息。您如果回到東瀛,會受到最尊貴的禮遇。”
“好了,你說吧。”
“是,大小姐。”飛鳥螢子道:“由於東瀛南北朝紛爭,北朝三位天皇和皇太子都被南朝俘虜,我們一直沒敢迎回秀子殿下,甚至不敢讓人知道她的存在。直到三年前,足利將軍擊敗南軍,我們才設法尋找秀子殿下。”
“陽祿門院?她的身份算是……嬪妃?她很重要嗎?”
飛鳥螢子道:“足利將軍擁立了新的天皇,但天皇一直沒有子嗣,南朝也因此不肯歸降。如果北朝絕嗣,南朝就是唯一的天皇世系。無論足利將軍,還是我們飛鳥家族,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飛鳥螢子吃力地吸了口氣,終於揭開謎底,“我的家族之所以用生命救走秀子殿下,是因為她當時懷著身孕。”
黎錦香立刻反應過來,“所以秀子殿下懷的是天皇的後裔?”
“是的。”
程宗揚神情凝重,飛快地在她手心寫了幾句。
黎錦香道:“如果她生的女兒呢?”
“那她就將是女天皇。”
“女天皇?”
“是的。在東瀛,女子也可以繼承皇位。事實上,東瀛有過六位女天皇。”
程宗揚呼吸都微微一沉,在黎錦香手心里又寫了幾句。
“我該怎麼相信你呢?”黎錦香道:“我是說,你有沒有什麼信物?”
“有。當時京都被南軍攻破,天皇和宮中供奉的神器都被劫走,但我們飛鳥家族還是保留了一件神器:布都御魂。”
程宗揚愕然地張大嘴巴,想起那個早就被自己忘到腦後的劍柄——那玩意兒居然是神器?
怪不得黑魔海不理會飛鳥熊藏的死活,卻對他帶的那只劍柄格外上心。
黎錦香道:“可已經過去這麼久,你們怎麼知道那位秀子殿下還在世呢?”
“秀子殿下離開時,石見國還在北朝手中,我們曾經約定,會從石見銀山保留一船白銀,供秀子殿下開銷。此後每隔數年,都會有人持秀子殿下的印信,來取走白銀。”
“那你們為什麼不直接跟秀子殿下聯系呢?”
“為了保護秀子殿下的安全,所有的事情都是隱秘進行,所有經手人都不知道白銀的真正去向,我們作為知情者,一直避免與秀子殿下接觸。足利將軍擊敗南軍之後,我們趕到石見,銀船剛剛離開。而下一次來取白銀,會在兩年或者三年之後,所以哥哥才前來尋找秀子殿下。但他找的人,很可能騙了哥哥。”
程宗揚心頭怦怦直跳。
他還記得自己婚前,雲老哥曾經交給他兩枚印章,作為如瑤的嫁妝。
一枚“石見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條秀子”。
雲老哥還提到過,每隔數年,雲家都會去石見運回一船白銀,其中的緣故已經無人知曉。
上一次去的是雲丹琉,她返回建康不久,飛鳥熊藏也緊跟著在建康出現……干!
難道自己殺錯了人?
他飛快地轉著腦筋——飛鳥熊藏為了隱藏秘密,編造了一套理由,他來到六朝之後,因為人生地不熟,找到了黑魔海頭上。
黑魔海從劍玉姬到齊羽仙,再到下面的巫嬤嬤,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腸。
也許她們猜出內情,也許她們並不了解真相,但不妨礙她們盯上那件所謂的“神器”,甚至在飛鳥熊藏死後,她們還專門打聽過布都御魂的下落。
至於黑魔海是否知曉內情,程宗揚還記得,她們曾經有段時間,對雲如瑤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直到自己與雲如瑤訂下婚約,她們才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以前就覺得雲老哥和如瑤年齡差得太大,還佩服雲老爺子老當益壯,現在看來,如瑤的身世很可能別有隱情……
程宗揚悄悄向黎錦香打了個手勢,今天得到的信息已經夠多了,他需要仔細理一理。
黎錦香拿起粥,慢慢喂她喝下,然後道:“我不能停留太久。需要我幫你入睡嗎?”
飛鳥螢子唇角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懼意,“好。”
比起神智清醒,卻無法動作,她寧願長時間的昏睡。
黎錦香柔聲道:“好好睡一覺。你看,你現在說話已經很流暢了。下一次醒來的時候,也許就恢復了。”
“謝謝你,藤原小姐。”
黎錦香玉指一點,封了她的穴道,然後替她蓋好被子。
程宗揚看著她,“你姓藤原?”
“喜娘是我小時的鄰居。”黎錦香道:“她父親是東瀛人,留在唐國,一直在秘書監任職,後來去世了。”
“那個喜娘呢?”
“她父親過世前,把她托付給來唐的東瀛使節,送她返回故鄉,但聽說途中遇到風浪,船只失事了。”
“可惜了。”
黎錦香笑了笑,“她比我幸運。至少她有父親陪伴她長大。”
程宗揚把她鬢側的發絲拂到耳邊,露出雪白的玉頰,“你如果願意,現在就可以住到我那里。我的女人,不會被別人欺負。”
黎錦香目若秋水地笑道:“程侯如今自身難保,還要憐惜妾身這個他人之婦嗎?”
程宗揚摸了摸她的臉頰,“不相信我能保護你?”
“我不想連累你。”黎錦香道:“廣源行現在還沒有像十方叢林那樣,公然以你為敵。但如果我拋棄掉他們給我安排的身份,脫離他們的控制,他們立刻就會報復。何況,你真的願意接受我嗎?”
“這還用問?只要你願意,我就……”
黎錦香笑吟吟看著他。
程宗揚訕訕道:“……妾你願意嗎?”
黎錦香笑道:“你覺得呢?”
程宗揚苦笑道:“我不想騙你,但妻位是真滿了,實在沒有了。”
黎錦香眨了眨眼,“難道你不止一個妻子嗎?”
程宗揚伸出手指,“三個。”
黎錦香怔了一下,然後失笑道:“怪不得傳言說程侯身份不凡,這是程侯的三宮六院嗎?”
“別聽外面人胡說,”程宗揚掏心掏肺地說道:“我真不是什麼私生子!跟朱老頭一點關系都沒有。”
黎錦香嬌俏地笑道:“三宮妾身不敢奢求,六院可有賤妾容身之處?”
“沒問題!……你可別誤會,真沒什麼三宮六院。但我保證,絕對不讓你受委屈。”
黎錦香笑著,忽然墮下淚來。
程宗揚慌了手腳,“別哭啊,我真沒騙你!”
黎錦香仰起臉,片刻後拭去淚水,笑道:“你若是騙我,一定要騙到底,讓我到死都能做個好夢。”
程宗揚摟住她,保證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