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軍士抬著一杆銀槍過來,周圍簇擁著十余人。
那名刺客被反綁著手腳,穿在銀槍下,長發低垂下來,頸中、胸前滿是鮮血,肩後插著一支羽箭,卻是驚理。
樂從訓聞聲趕來,叫道:“果然是我們魏博的好兒郎!帶過來!”
“且慢!”一名僧人橫身而出,“這刺客刺傷本寺淨岸師兄,又是我們十方叢林所擒,當交由本寺高僧處置。”
軍士們鼓噪道:“明明是我們魏博牙兵逮到的!”
“軍爺,還有這位佛爺!”一名江湖漢子扯著嗓子叫道:“咱們可把話說清楚!這賤人是我們先發現的,還為此傷了三名兄弟。”
“受傷居然也能當成功勞?”樂從訓絲毫沒把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戾聲戾氣地說道:“長眼睛的都看得見,人明明在我們魏博牙兵手里!”
“阿彌陀佛!這刺客是被貧僧用龍爪功擒下,諸位施主都可作證!”那僧人瞋目喝道:“誰若有一字虛言,必入拔舌地獄!”
“佛爺,你這話未免太霸道了吧?”那漢子衝著和尚說話,眼睛卻跟孤狼一樣盯著樂從訓,“我們兄弟干得拿錢賣命的營生,也不是好欺負的!”
那漢子話音未落,忽然雙手扼住自己的脖頸,雙目往外鼓起,眼白上的血絲膨脹成一根根粗大的暗紅色。
他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那人雙手抱在胸口,一條火紅的翼蛇從他手臂上昂起頭,蛇頸兩側張開如翼,伸長身體,尖長的毒牙咬在那漢子脖頸中。
樂從訓臉色數變,寒聲道:“龍宸的人也要來插手嗎?”
“這賤人本來就是我們的人。”那人陰惻惻看了他一眼,“已經說好的,莫非樂將軍要反悔嗎?”
那人打了個唿哨,翼蛇松開毒牙,“嗖”地鑽回他臂間。
被咬中的漢子手腳抽搐了一下,軟綿綿倒在地上,他胸口不停起伏,雙眼圓瞪,眼球上的血管像要爆開一樣。
“阿彌陀佛。既然翼施主親至,敝寺自當相讓。”那僧人誦了聲佛號,退開一步。
翼火蛇陰聲道:“還有誰?”
另外幾名江湖漢子惡狠狠盯著翼火蛇,“人你帶走!解藥拿出來!”
“我家火兒的毒,無藥可解。用不了一時三刻,就會渾身潰爛,化為膿血。
若想讓他不受罪,“翼火蛇怪笑著在頸中比劃了一下,”不如一刀下去了事。“
“干你娘!敢消遣老子!”一名漢子揮刀喝罵,忽然紅光一閃,那條翼蛇倏忽探出數尺,閃電般在他腕上咬了一口,然後又縮了回去。
“鐺啷!”
長刀落地,那漢子擰著手腕,冷汗淋漓地跪倒在地。
翼火蛇理也不理,抬手在銀槍上一拂,扯斷繩索,將封了穴道的驚理提在手中。
樂從訓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剩下幾名江湖漢子眼睜睜著看著兩名同伴氣若游絲,再無人敢阻擋。
翼火蛇拎著驚理鑽入巷中,他手中多了一個人,難以隱藏行蹤,只一味鑽進僻巷,越走越偏。
剛出巷口,面前忽然多了一個頂盔貫甲,手持銀槍的軍士。
翼火蛇停下腳步,獰聲道:“姓樂的還有這心計?倒是小看了他。”
那軍士寒聲道:“人放下,你可以滾了。”
聽到聲音,驚理緊閉的雙眼勉強睜開,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接著焦急地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
翼火蛇手臂平平伸出,然後手一松,驚理重重摔在地上。
她穴道被封,舌頭雖然勉強能動,卻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雙方同時動手,翼火蛇騰身而起,衣物扁平張開,蛇一般彎彎曲曲從空中游過。
對面的軍士提起銀槍,像使棍一樣,毫無章法地朝他掄去。
翼火蛇心下冷笑,出槍虛乏無力,一介無勇無謀的匹夫,也敢來挑釁自己!
他身體一扭,避開掃來槍鋒,袖中一條紅线射出,飛向銀槍軍士的面門。
那軍士看似笨拙的動作突然間靈巧起來,他摘下頭盔,抬手一扣,將飛來的翼蛇扣在鳳翅盔內。
接著翼火蛇看到目眥欲裂的一幕,那軍士掄起鳳翅盔往地上一拍,塵土飛濺間,抬腳重重踏上。
“不!”
戰靴落下,將頭盔一腳踏扁,下面卻沒有濺出血肉,那條被扣在盔中的翼蛇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
程宗揚心下一沉,隨即躍起。
一柄利刃從地下鑽出,緊貼著他的靴底劃過。
程宗揚險之又險地避開偷襲,握著銀槍退後一步,望向地面露出的身影。
一條灰色的人影蠕動著,像蚯蚓一樣從泥土中鑽出,他雙眼如豆,身上穿著一件灰撲撲的皮衣,雙手各握著一柄扁鏟狀的利刃,那條消失的翼蛇正盤在他肩上。
火紅的翼蛇鼓起頸翼,飛到翼火蛇手上,隨即卷起蛇尾,纏住主人的手臂,蛇頭低垂下來,殷紅的蛇目盯著敵人,蛇口張開,露出尖長的毒牙。
程宗揚暗自懊惱,到底還是衝動了。
龍宸二十八宿的殺手修為普遍在五級的左右,領頭的有六級的水准,但翼火蛇顯然不是。
程宗揚盤算好,只要迎頭堵住他,速戰速決,要不了十招,就能救下驚理走人。
為此他支開周春等人,免得他們被卷進來,牽扯到薛禮。
沒想到棋差一著,龍宸的人搶先趕來,與翼火蛇會合。
這會兒自己要是轉身就走,也許還能逃出去,但驚理作為龍宸的叛徒,重新落到龍宸手里,下場可想而知。
而且她身為侍奴,對自己內宅知道的太多了……
程宗揚一言不發,挺槍朝翼火蛇刺去。
翼火蛇左手操蛇,右手掣出一柄彎曲如蛇的軟劍,他沒有搶攻,而是往後退開一步。
鬼金羊和星日馬先後身死,柳土獐在興唐寺傳回訊息,提醒眾人目標的等級並非他們以為的五級,明顯更高一籌。
眾人都打起精神,小心戒備。
槍至中途,忽然一沉,往地上的驚理刺去,竟是要殺人滅口一般。
翼火蛇與軫水蚓眼中凶光閃動,等著他一槍刺下,再行出手。
槍鋒刺向驚理腰腹,忽然從中斷裂。
“噗”的一聲,槍杆刺中驚理腰側,真氣吐出,將她被封的穴道衝開。
驚理一躍而起,她右肩中箭,用左手撿起斷槍,擋在程宗揚身前,“主子快走,回頭給奴婢……”
“你個賤婢!有你說話的份嗎?”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沒用的東西,滾後邊去!”
“韓玉死了。”驚理淒聲道:“他被幾名胡人刀客纏住,沒能殺出去。”
程宗揚心頭一陣刺痛,“干!”
“主子快走……”
“閉嘴!”
驚理吐了口血,身形搖搖欲墜,仍堅持擋在程宗揚身前,不肯退下。
“這麼忠心啊,”軫水蚓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個賤婢,當初你走投無路,我們龍宸收留了你,你不思報恩,反而跟著野男人跑了。等拿下你,我親手把你送進血窟,切了你的手腳,把剩下的身子裝進桶里,讓大伙慢慢玩……”
“得了吧。”程宗揚道:“你們這一組都快死三分之一了,還囂張呢?你是屬蚯蚓的吧?一會兒我把你切成兩半,看你還能不能活。”
背後傳來一個森冷的聲音,“程侯好大的口氣,就這麼不把我們龍宸放在眼里麼?”
程宗揚回過頭,夜色下,一個高大的身影緩步行來。
那人濃發披肩,背後插著一對角狀的古怪兵器,寬闊的肩膀仿佛撐開暗巷。
“都說程侯憐香惜玉,果然傳言不虛。就為了這一個賤奴,便教程侯色令智昏,輕易釣出閣下這條大魚。”
驚理面色慘白,“井木犴……”
井木犴獰然一笑,“當年還是我給你開的苞,舒服嗎?”
驚理咬住嘴唇,鮮血從唇角一滴一滴淌下。
井木犴笑得愈發開心,“堂堂程侯,倒是吃了我的剩飯?哈哈……”
“得意個屁啊。飯都被人拿走了,你還樂呢?”程宗揚冷笑道:“本侯的飯可從來都沒有別人的份。”
井木犴獰聲道:“程侯放心,今晚之後,你屋里那些山珍海味,少不得被大伙都嘗一遍。”
“那你可小心,別一會兒頭一個死的就是你。”
井木犴摘下背後那對角狀的兵器,“借程侯吉言。”
程宗揚立在十字巷的中心,井木犴、翼火蛇、軫水蚓三面圍住,只剩下東面一個缺口。
他握著無鋒的斷槍,訝道:“我記得只殺了兩條沒長眼的狗,還有兩條呢?怎麼不一塊兒出來?”
井木犴踏前一步,“程侯先想好,怎麼過了我們這一關再說吧。”
程宗揚喝道:“擒賊先擒王!”說著挺起斷槍,朝井木犴衝去。
井木犴雙手一舉,那對大角狀的兵器絞向程宗揚頸中。
“去死!”銀色的斷槍脫手飛出,程宗揚腳尖一點,往側方剛撲過來的軫水蚓掠去。
軫水蚓立刻止步,雙手扁鏟一舉,一根土柱拔地而起,擋住程宗揚身前。
忽然眼角人影一閃,卻是驚理看到主人的信號,同時衝來。
她的蛾眉刺和身上暗藏的兵刃都被搜走,這會兒握著一截斷槍,不管不顧地刺向軫水蚓小腹。
“賤人!”軫水蚓恚罵一聲,雙手扁鏟一拍一切,連攻帶守,封住驚理的斷槍。
塵土飛揚間,一片刀光卷起,程宗揚沉肩撞開土柱,拔出魏博的制式長刀,劈向軫水蚓的頸肩。
軫水蚓尖嘯一聲,腳下的泥土飛濺而出,宛如一面旋轉的土盾,繞身疾轉,擋住兩人的攻勢。
另一邊,井木犴與翼火蛇從背後殺來。
程宗揚雙手握刀,腰腹發力,長刀一記橫劈,那面土盾泥土四濺,里面的軫水蚓發出一聲尖叫,血光乍現。
果然軫水蚓是最弱的一個!
他為了纏住自己,沒有靠土遁脫身,而是選擇了硬擋,結果在兩人合擊下左支右絀,只撐了兩招便即重傷。
染血的土盾變得稀薄,但仍在旋轉,看來這一刀並沒有砍死他。
“走!”程宗揚高呼一聲,繞過土盾,然後猛地回身,雙臂同時劈下。
井木犴剛剛追至,便看到刀光撲面而來,他雙手抬起,一雙大角交叉擋在面前,架住那柄魏博長刀。
突然間,視野中閃過一道電光,堅逾鋼鐵的角枝居然像柴火杆一樣斷折。
程宗揚這次偷襲不可謂不成功,他斬傷軫水蚓時,用的是魏博長刀,回身劈下時,用的卻是雙刀。
但龍宸朱雀七宿排名第一的井木犴絕對是最難纏的那個,穩穩的六級修為,即便自己全盛時候單挑也未必能贏。
程宗揚靠著鐳射戰刀的鋒銳劈斷一半角枝,井木犴雙手一擰,險些將已經固化的戰刀絞飛。
兩人都沒有留手,傾盡手段,全力搏殺,片刻間便交手數招。
干掉龍宸兩名殺手之後,自己真氣已經消耗大半。
此時被井木犴等人纏住,自己怕是只能拼到真氣耗盡,連逃跑的本錢都沒有。
生死關頭,有什麼壓箱底的功夫,都要施出來了。
程宗揚長吸一口氣,兩顆光球同時從丹田升起,一前一後掠過刀鋒,與井木犴硬拼一記。
“呯”的一聲,程宗揚左手長刀爆裂,右手的鐳射戰刀狠狠斬下,將井木犴擋來的兩支大角徹底劈斷。
井木犴瞳孔收緊,眼中流露出一絲震驚,他雙手握拳,同時轟向刀脊。
程宗揚這一刀斬下也幾乎脫力,玄黑色的刀身被一拳轟散,再無力凝出。
程宗揚退後一步,雙手在胸前虛握如輪,三個光點依次從丹田升起,光芒越來越亮。
“九陽神功?”井木犴眼角狠狠跳了幾下,獰聲道:“任你三陽齊出,也傷不了我!”
驚理被翼火蛇攔住,早已岌岌可危,此時全用著同歸於盡的招術,才勉強支撐,她見狀大驚,“主子!不要……”
程宗揚已經升至胸口的光球忽然間一沉,一股玄陰的氣息噴薄而出。
與此同時,近乎枯竭的氣海內,那對陰陽魚悄然浮現,似乎要從丹田中躍出。
“去死吧!”
程宗揚雙掌如刀般劈下,左掌太一經,右掌九陽神功,同時劈在井木犴架起的手臂上。
井木犴身體右側如墮冰窟,左側如被烈火焚燒,即使他修為更深一籌,在程宗揚舍命一擊之下,也遭受重創,渾身經脈欲裂,左臂更是被三枚光球合一的九陽神功生生震斷。
井木犴踉蹌著往後退去,“噗”地吐出一口血雨,左臂一截斷骨刺破皮膚,白森森露在外面。
程宗揚雙足如同釘在地上一樣,連舉步的力氣都沒有。
他丹田真氣耗盡,那只陰陽魚旋轉游動著,越來越急。
忽然“嘶”的一聲,翼火蛇臂上那條火紅的翼蛇像眼睛蛇一樣昂起頭,鼓起頸翼,然後橫飛過來,尖長的毒牙泛起如血的光澤,朝程宗揚的脖頸狠狠咬下。
驚理合身撲上,拼命抓住蛇尾。
翼蛇盤過身,一口咬住她的手背,毒牙狠狠刺穿了她的手掌。
“啊!”驚理發出一聲痛叫。
她沒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擰住翼蛇。
程宗揚咳出一口鮮血,“你個死女人!腦子有包啊!”
“對不起主子,”驚理顫聲道:“那個刺客,是我放走的……”
程宗揚怔了一下,就在這時,幾乎離體的陰陽魚忽然一動,猛地沉入丹田。
土盾散開,軫水蚓腰間被橫斬一刀,半邊身體都是鮮血。
井木犴左臂斷折,右手從袖中拔出一柄匕首,神情陰狠地逼來。
翼火蛇一手擰住驚理的脖頸,將她提了起來,嘶聲道:“賤人,敢弄傷我的火兒!”
他五指如鈎,扣進驚理的柔頸,正要發力,身後忽然飄來一聲輕嘆,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落下,撫在翼火蛇頭頂。
與那只玉手一觸,翼火蛇的頭顱像失去骨骼一樣的皮囊一樣,被壓得微微一扁,鮮血混著白花花的腦漿,從眼睛、鼻孔、嘴巴同時淌出。
那只玉手尾指翹起,食指與中指拈著一柄銀刀,素白的衣袖卷起,橫著輕輕一抹,柳葉般的刀刃沒入軫水蚓腰後,以手術般精准的角度,切斷了他的腰椎。
軫水蚓上身失去支撐,頓時翻折過來,兩腳還踏著地面,腦門撞在地上。
井木犴的獰笑僵在臉上,眼中露出懼意,他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轉身欲逃。
那柄銀刀帶著流光飛出,井木犴背後的衣物鼓起,貫滿真氣,雙手箕張,往頸後撈去,拼著手掌重創,也要奪下銀刀。
那柄銀刀光華流動,宛如一片輕盈的鴻毛般,穿過他手指間的縫隙,從他頸後刺入,頸側穿出。
井木犴頸側爆出一篷血雨,兩腿帶著慣性邁出數步,然後頹然倒地。
燕姣然白衣如雪,靜靜看著程宗揚,纖手輕舉,玉指猶如蘭花般張開。
那柄薄如蟬翼的銀刀旋轉一圈,飛回燕姣然手中。
燕姣然玉指挾住刀片,輕輕一甩,甩去刀上的血跡。
然後俯下身,左手抬起驚理的肘彎,封住她手臂的穴道,右手銀刀落下,一刀斬斷她的手腕。
程宗揚一見之下,眼睛險些瞪出來,“你——”那條翼蛇還咬在驚理手上,被銀刀一並斬斷,與驚理的左手同時掉落在地,斷裂的蛇頸中流出岩漿般的濃血。
驚理穴道被封,流出的鮮血倒不太多。
燕姣然按在她的肘彎,往下輕推,鮮血從傷口瀝出,血液中隱現微藍,顯然蛇毒已入血脈。
燕姣然美目閃過一絲波光,隨即撩起發絲,俯首噙住斷腕的傷口。
“啵”,燕姣然將帶著蛇毒的汙血吮出,啐到地上。
驚理額頭滾出黃豆大的冷汗,眼中滿是驚訝,怎麼也沒想到這位風姿如畫的仙師竟然不避血腥,親口幫自己吮毒。
接連吮吸數次,燕姣然取出一只瓷瓶,將里面白色的粉末敷在她的傷口上,溫言道:“這翼蛇毒性難解,為保住你的性命,只能出此下策了。”
驚理咬著牙關擠出一聲,“多……多謝……燕仙師……”
燕姣然妙目望向程宗揚,仔細審視片刻,然後屈指彈出一顆雪團般的藥丸,“這顆養心雪能凝神益氣,程侯先服下。”
程宗揚接過藥丸,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無論燕姣然是真心救治自己,還是包藏禍心,自己反正是跑不了。
藥丸入口,立刻化為一股細細的涼意,冰水般流入腹中。
已經枯竭的丹田如逢甘露,真氣悄然滋生。
燕姣然抹去唇上的血跡,“我在太清宮迎福,聽到外面喧鬧不止,才過來探視,不意竟是程侯。”
程宗揚苦笑著嘆道:“我也沒想到會是我。”
燕姣然輕輕一笑,“幸好還不算晚。”
程宗揚道:“令徒也來了嗎?”
“瑤池宗的白仙子閉關,邀金蓮前去給她護法。”
難怪兩人都不見蹤影,原來搞到一塊兒去了。
燕姣然一邊說,一邊包扎驚理的斷腕。
她方才一刀斬下,刀鋒准確地切開筋腱,絲毫沒有傷及骨骼。
此時先用了些拔除余毒的藥物,然後敷了一層傷藥,又將腕上殘余的皮膚細致地貼在傷口處,最後用一卷紗布將驚理的斷腕纏好,手法精巧之極。
驚理玉臉慘白,呼吸卻平穩了許多。
程宗揚滿心掙扎,想開口請燕姣然去救小紫,又顧忌到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們對光明觀堂的惡感。
雖然她救了自己,又視小紫為故人之後。
可人心隔肚皮,以她方才顯露的手段,萬一對小紫不利,自己就百死莫贖了。
忽然,燕姣然神情微微一動,輕輕將驚理放在地上,然後站起身,往巷側的牆上看去。
一個人影攀上牆頭,往巷中看了一眼,隨即狸貓般躍下。
他翻手摘下背後的鐵槍,身體微伏,宛如一頭矯健的獵豹,盯著燕姣然,緩緩靠近。
那人赤著雙足,衣上滿是風霜,面相極為年輕,雖然不苟言笑,目光卻銳氣十足。
看到這個肌肉精瘦的年輕漢子,程宗揚舌頭險些打結。
眼看他越逼越近,趕緊道:“彥子!是自己人!”
王彥章沒有作聲,只慢慢退了一步。
燕姣然微微一笑,“少年好身手,是天策府的吧?”
王彥章“嗯”了一聲。
燕姣然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各帶一人,盡速離開。”
驚理左手被斬斷,幸好被燕姣然封了穴道,才沒有昏厥,她忍痛道:“仙師帶主子先走,奴婢……”
“那不行,”程宗揚道:“男女授受不親。我跟彥子一起。”
燕姣然點了點頭,“太清宮東苑無人,我帶貴眷過去暫避。”
燕姣然托起驚理,飄然而去。
王彥章一手提著鐵槍,一邊側過身,像扛麻袋一樣,把程宗揚扛在肩上。
彥子的肩膀比鐵都硬膀,程宗揚感覺自己苦膽都快被擠出來了。
有大美女不選,偏偏選了個糙老爺們兒,自己也只能消受了。
“彥子,你怎麼跑來了?”
王彥章悶著頭道:“我在盯那天的刺客。”
這都幾天了,還在盯著呢?
程宗揚道:“已經找出來了,一個樂從訓,一個周飛,還有墨楓林。”
“還有個胡商。”
“哦?廣源行的?”
“蒲海雲。”
竟然是他?
程宗揚想起那個在娑梵寺下院見過一面的泉州胡商,自己跟他什麼仇什麼怨?
難道……干!
因為自己搶了他在昭南的生意?
“哎,不用去太清宮,”程宗揚道:“帶我去天策府!能闖出去嗎?”
王彥章搖了搖頭,“天策府不能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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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坊,皇圖天策府。
寬闊而又質朴的大堂內,高仙芝、蘇定方、李牧、李光弼、李晟、羅士信、王忠嗣……一眾將領濟濟一堂,氣氛凝重。
李衛公坐在帥椅上,手中握著一卷兵書,在燈下慢慢讀著。
“衛公,”王忠嗣忍不住道:“大寧坊那邊,八成是姓程的出事了。”
“唔。”
王忠嗣硬著頭皮道:“他跟草匪的嫌疑,真不是我傳出去的。”
“唔。”
“姓程的要是出事,麻煩就大了。”
“唔。”
“他是漢國的輔政大臣,假節鉞!”
“唔。”
“身兼漢、宋兩國正使……”
“唔。”
王忠嗣沒轍了,“高教官,你給說兩句唄。”
高仙芝抱拳道:“衛公,程侯若是在長安城內遇刺,漢宋兩國勢必與我唐國交惡。一旦兩國興師問罪,該當如何?”
李藥師翻了一頁書,“唔。”
“漢宋之外,程侯與晉國淵源頗深,又與昭南剛簽過密約。便是四國聯軍討伐我大唐,也未可知。我大唐雖然民富兵強,豈能與天下為敵?”
李衛公終於放下書卷,嘆道:“難道讓我弑君嗎?”
眾將齊齊噤聲。
“嗣業。”
一條大漢抱拳道:“末將在!”
“去給外面送些熱湯。”李衛公道:“天寒地凍,莫要凍壞了內使。”
李嗣業板著臉道:“可以摻尿嗎?”
李衛公擺了擺手。
“末將遵令!”
眾將立刻擁上前去,“我來!”
“我來!我來!”
“哥!讓我來吧!”
龍首渠宛如護城河一般,從巍峨的大門前蜿蜒流過。
門上城闕森嚴,正中懸著一塊丈許高的匾額,上面是大唐文武皇帝的御筆:皇圖天策!
匾額下,一名黃衫太監面對大門而坐,他雙手按著膝蓋,身前的香案上供著一封詔書。
在他身後,立著十余內侍,扇形將他護在中間。
再往後,百余名軍士列成一個卻月陣,將皇圖天策府的大門圍得水泄不通。
聽著大寧坊方向隱約傳來的聲響,魚弘志雙手不由自主地擰緊衣袍,手心里汗涔涔的,又濕又冷。
緊閉的大門忽然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魚弘志像驚弓之鳥一樣彈起身來,後面的內侍連忙上前,抽刀露刃。
天策府的大門打開一道縫,一名壯漢捧著一只巨大的鐵釜出來,里面盛滿了熱湯,怕不是有數百斤重,熱氣騰騰。
“你!你要做什麼!”魚弘志像刺蝟一樣弓著腰,雙手按住香案上的詔書,尖聲叫道:“皇上御詔!上元之夜,天策府諸將不得妄動!敢出府一步,即視同謀反!違令者,斬!”
李嗣業憨厚地說道:“俺知道!俺這不是就出來半步嗎?”
魚弘志仔細一看,那廝就伸出一條腿,這會兒兩手托著鐵釜,一臉討好地說道:“俺怕天冷,公公們受凍,專門給公公燒的熱湯!香著呢!”
魚弘志松了口氣,擠出笑容道:“算你有心了。兒郎們,接住吧。”
兩名內侍上前接住鐵釜,頓時發出一聲慘叫,“哎喲!”
“燙!燙!”李嗣業連聲叫道。
他手里還墊著東西,那兩名內侍一不留神,手上被燙出燎泡,甩手叫痛。
“沒用的東西!滾!”
這邊又上去幾名內侍,脫下外袍墊在手上,費力地將鐵釜抬了起來。
“這是府里行軍灶上用的大釜,能煮兩石米。”李嗣業樂呵呵道:“俺這回可是下足了料。小心!下頭是尖的,你們得扶著。”
幾名內侍面面相覷,只能蹲在地上,扶著鐵釜。
過了一會兒,有人道:“碗呢?”
李嗣業一拍額頭,從屁股後面摸出一把人頭大的木勺,“俺們吃飯都使這家什!就著鍋吃!香!”
幾名內侍又一次面面相覷,李嗣業退回門內,露出腦袋道:“俺把門關上了啊,今晚絕不出去!公公們趕緊趁熱吃。”
大門關上,那名拿著木勺的內侍道:“怎麼跟糞勺似的?”
“呸!這幫粗胚!回頭就斷了他們的錢糧!”
那名近侍說著拿過木勺,舀了勺熱湯,恭敬地送到魚弘志面前,“公公,還熱著呢,你先喝點兒。”
魚弘志皺起眉,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們喝吧。”
他盯著天策府的大門,良久才放開詔書,心有余悸地緩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