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宮大內詹事府首領太監佟客雙,奉了弘晝之命,入大觀園,拜會鳳姐得了甜頭之後,便去凹晶館里鎖拿“和親王府罪奴”尤三姐。
他本是兩朝老宮油子,六宮里稀奇晦澀之事經得多,向來深知這為天家辦差,安身立命之道便是“事不關己、便作不知”的糊塗奴才經。
怎奈這太監沒了根,與這宮闈秘聞上打探消息,蹉聽壁角偏偏是天性使然,便也略探問得知這是王爺之女奴不守奴道,私通他人之罪。
臉上自然半點顏色不露,論其心窩子里,怕不也有些嘲笑弘晝之得意。
若依著內宮規矩,這等犯了禁忌之奴婢,既鎖拿了,或直接拖至冷僻處亂棍打死,再發落其家人;或不過是直接向每年依例發往軍中的罪奴堆里一塞,發向疆、蒙、嶺南、黑龍江、天山大營等大軍駐扎處,由著軍中虎狼旗勇輪暴至死亦就罷了。
只是偏偏弘晝親信、詹事府知事馮紫英卻命“解往詹事府”,佟客雙心想著必是尚還有秘事要審,自不可多問。
他是太監閹人,出入後宮園子本來方便,只他小小職份,與弘晝到底隔著幾層天地,並摸不准這風流王爺之心性。
總隱約覺著是個燙手之事,便更一味撇得干淨。
只命侍衛將那三姐往那詹事府後院里素常處置罪余宮奴的地窖里一鎖,再命兩個侍衛看守著,便去回了馮紫英,銷差脫手了事。
書中再言說這尤三姐。
尤氏一族祖上本亦是邊城小吏,與寧榮兩府常有聯姻之親,只是與賈府世代鍾鼎公侯名門,到底氣象不可同日而語,不過是巴結著賈府得借些勢力罷了。
她先父早故,寡母又是續弦,雖也教習德禮詩書,只是難免嬌生慣養些,與姐姐一道自孩提時養就個天不收地不管之性子,其姐年長之後倒是收斂,益發溫馴柔婉;她卻三分嬌俏三分刁蠻,愛之者謂之自有風姿可羨,嘆之者謂之到底不像個貞靜女子。
只是這一對姐妹花,十來歲上便出落得嫵媚風流、嬌肌玉骨的,既常來賈府走動,那賈府上下多是沒人倫的老少,便常和她們頑笑,任憑她們親戚情分,又是幼女懵懂,也要蹭個身子,捏個手兒,對個嘴兒,抱在懷里摟摟摸摸的占些便宜。
她姐妹一則少女無知,想不過是嬉笑頑皮,有時亦覺著新鮮刺激;二則自認定旁宗,無奈攀附賈家威勢,難免有愧恨自輕,擺布由人之色。
待得二姐十八新蕊嬌吐,端的是步態兒如柳,體格兒似玉,又是言語溫柔,待人大方,惹得賈璉貪愛其美色,攛掇得賈蓉操持說合,在外頭花枝巷置辦了宅子,偷著說來做了偏房,直到生米煮成熟飯才叫府里得知只推說鳳姐無子雲雲,倒把鳳姐氣個倒仰,只未曾發作。
只這璉、蓉都是各在女人身上做功夫之人。
賈蓉頭面上是替賈璉打算,心里頭只想著,既在外頭置辦宅子,賈璉斷不能常守,一時落了空閒,自己自然可以找些由頭去招惹鬼混,想著自己這二姨三姨這等嬌滴滴的美人兒,空房閒居,又是寄人籬下不敢聲張見不得天日頭,到時候自可得趣。
那賈璉也不免想著,二姐美色固然為自己受用,那尤小妹既然跟來同住,自小又玩笑慣了,自己介時威權在握,便是挑逗得她姐妹同塌侍奉,由得自己糟蹋玩弄這一對小嬌孌一逞其欲,豈非也是美不勝收?
不想這尤氏姐妹,自二姐嫁了賈璉,卻性子念頭自有其不同。
那二姐自從了賈璉,本是一心要撇了往日之事,恭順溫婉侍奉夫君,若賈蓉甚或賈珍隔三差五來調戲蹭弄,便常常正色斥之,後來干脆躲著不見,偶見丈夫甚至大伯賈珍對自己小妹百般輕薄,雖然心下淒苦,也著意溫言規勸,倒生了賈璉些些敬服羞愧之心,尚還不敢對三姐強逞。
這三姐卻是性子越發嬌蠻,一面常嘆姐姐遇人不淑,嫁了賈璉這等色鬼草包,又有個鳳姐善妒;一面又恨賈府爺們無德,明是將自己姐妹視為玩物一味借酒撒瘋調戲沾惹,脾氣越發不堪。
卻仗著自己風流標致,偏要打扮得出色,作出許多萬人難及的淫情浪態來,小小年紀,卻一味粉抹玉砌,嘴里說是一家子隨意,自己年紀又小,有時夏日穿得嬌媚媚蕩悠悠,連白嫩嫩的腰肢肚皮小腿都敢露出來,甚至連只有如今園子里才有的小意頭抹胸都一味敢胡亂穿戴,哄的男子們垂涎落魄,若是來輕薄招惹,她半罵半笑也只顧著胡鬧,真要過了界限,又啐罵一番一甩衣袖跑得沒了蹤影,真正讓一眾賈府兄弟欲近不能,欲遠不舍,迷離顛倒,她倒以為樂事。
二姐若來相勸,她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兒,如今白叫這些個現世寶玷汙了去,也真正算無能。而且他家有一個極利害的女人,如今瞞著她不知。咱們方安生;倘或一日她知道了,豈有干休之理?勢必有一場大鬧,真不知誰生誰死。趁如今左右是左右,不拿他們取樂作踐,准折到那時白落個淫賤的名兒,後悔不及。”
二姐見說之不得,也是心焦無奈。
及至三姐十六歲上,一日賈璉生辰,府上亦叫了一堂文武昆戈,機緣巧合,這三姐見得台上那演趙子龍之武生,英武瀟灑,氣宇堂皇,眉眼兒也清亮可意,亦不知是觸了哪世里孽緣一段,竟動了心性,生了情愫。
遂立了志,一度收斂了那等等淫意浪態,也習些女紅禮貌,也靜了閨閣素雅,竟是一意要作個清白女兒家,與之來往般配。
賈璉既左右不得沾身,倒也動了說合此事之心。
不想好事未成,大廈頹傾,賈府敗壞。
二女既是旁支親眷,如何可免這等株連滅族之奇災大禍,本是只能等死,竟好在年齡合適,模樣兒也周正,內務府得了弘晝旨意“兩府上下個個皆收”,憑她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旁宗妾室,也圈入園中一體為弘晝之奴。
可憐姐妹倆青春正盛,求潔難得,欲貞還汙,一個本是侍夫舉案,一個本是靜候紅鸞,終歸是輪回顛倒,只能落得個候著見都沒見過之主人弘晝臨幸玩弄、以色侍人之下場,也是可嘆。
偏偏這弘晝貴人身份,少來園子,便是來了,大觀園內何等嫣紅俏綠,釵黛鳳卿何等艷冠塵世,這主子遍品園中美婦少女一時難以盡享,二女既不曾蒙寵,不過庇護於秦可卿羽翼之下度日罷了。
這三姐身子嬌軟美艷,天性里更有那一等凡人不曾有的嫵媚之意,園中既許女女相奸,便淪為可卿裙下嬌孌,由得可卿常來淫弄,她也認命,一味只是侍奉可卿,得過且過,貪歡度日,只她心中本就別有所念所屬,這半年來種種雷霆雨露、少女春懷、百轉千回、刻骨銘心、銷魂蝕骨,當真難以言述。
倒是今兒弘晝震怒搜園,事發凹晶館,佟客雙攜兵臨門,她早已料定必是私通愛郎之事發作。
這尤家小妹倒別有心胸擔待,此刻生死難明之際,竟是反而定了神亦不哭鬧哀懇,特意兒的穿戴鮮亮候著鎖拿。
及至此時此刻,卻是送上大車,離了這繁花似錦的園子,顛簸幾進,到了一處宮牆院落,穿過幾道回廊,漸漸荒涼起來,卻是一間小屋,屋牆邊有一扇半陷下去的小木門,竟是通向地下,自然有小太監來打開木門,將三姐遞送進去。
果然是幾階石梯到的一間地窖,才進去幾步,兩個侍衛冷冷出外將那木門反鎖了。
這三姐才舉目張望。
說是地窖黑牢,其實也不過是潦草一間下房,西頭高牆頂上還有兩扇四方小窗,借著些些光亮,勉強可觀,只是兩張毛了邊兒的竹凳,一張灰撲撲之四方桌,桌上點了一盞油燈,倒還有一只破了鼻子的茶壺,另一側一張靠牆的土炕,上面鋪了一條半舊被褥罷了,瞧著倒也不似個關押犯人的所在,更如同下人居所罷了。
她雖本也愛清潔,也知此時也知難得奢想,亦就在那炕沿上坐了,片刻對空痴想,才抑了心潮,又添了惆悵,且聽長空靜寂,漏遲無聲,亦不知過了幾點幾刻,心中那畏懼恐慌之情倒反而漸起,只是一味自家胡思:
“聽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左右是個死,想透了也就透了……只瞧著主子……怎生發落我就是了……只我丟了他的人犯了他的忌,是怕不能賞我個痛快……至不濟不過是先淫後誅罷了。”
她雖心氣高傲,真的想到這“先淫後誅”的可怖之處,也不免寒顫,卻又難禁羞意,竟然忍耐不住,輕輕在自己小腹之下蜜穴之處,隔著衣衫撫了兩撫,但覺那處幽徑酥酥軟軟仿佛一股暖流在里面涌動,臉蛋兒頓時緋紅,也覺得舒坦,想到“這嬌嫩肉縫兒,怕不是要被人怎麼糟蹋插弄……”又羞又慌,又氣又苦,只是其時人自小養就的天性,視弘晝畢竟如天日惶惶,怨懼之余,卻終究不敢恨之,又胡亂發了狠怨起鬼神起來:
“這可恨都是那廟里女媧娘娘,好不曉事,既造人便造,竟要分什麼男女。偏偏要讓一個清清白白女孩子,生就這等姣好皮肉,說是玉骨冰肌,美是美了,卻最能魅惑男子。那起子髒心爛肺的,又偏偏若能想方設法辱了我們,就分外的快活,為了往里頭鑽,甚麼招數都敢用,臉面天倫一律都不顧了。而我等女孩子,若是遭了辱,本已是傷心,男人們還編些髒書來,要說我們壞貞失德。此刻若要死……竟又想寫規矩出來,說甚麼'性奴之德',竟是不能生不能死,只能一味聽憑他們作踐取樂。”
她卻自小養就的心性,略知男子心意,又想著:“只主子未曾沾我身子……人都說他風流荒唐,不知可會來……先淫玩我一番……”想想又是搖頭嘆息:“園子里這許多美人兒,主子消受也消受不過來,既發落了我,哪里還有旁的念想。哼,不來便不來,若不來,即是最好,總不曾被他白髒了身子得了快活。”
想到這節,卻又慌亂起來:“主子若來……但凡男子,更瞧著主子風情心意,難免有護食自享之意,主子雖荒淫,到底是鳳子龍孫,總不能和其他人一起……用我身子,若是真的不來,又著了惱,發落我給那等囚徒兵丁受用……卻豈非生不如死。”
她自是一陣發狠一陣發呆一陣心悸一陣心死,幽幽哀哀胡思亂想,便難辨時辰。
漸漸覺著腹中飢餓起來,抬頭觀瞧,那天窗外似乎夜色漸深,才要起身去門邊測聽,忽然那屋門外嘩啦啦有人解鎖之聲,又是吱呀一聲,那扇小木門卻由外頭開了,但見一個三十歲左右之錦袍官員,一手挑了個燈籠,一手托了個食盒,進得屋來。
她天性氣傲,便忙抑制了心慌意亂,冷冷瞧著是何人又是怎生發落自己。
那官員卻只是向後擺擺手,身後便有隨人又關了那麼小門。
再幾步台階下來,將那燈籠在一旁擱了,將食盒鋪上四方桌,輕輕掀開,卻是一方酒壺,一盅小杯。
取得出來,擺布好了。
才抬眼上上下下周周正正看了看三姐,倒不凶怒,淡淡一笑,才緩緩道:“確是個嬌俏白淨的女娃……能在園子里安生度日供奉王爺,雖不榮耀節烈,也是富貴精致的……偏偏要走這不識倒起的絕路,倒可惜了……”
尤三姐雖不識得,想來亦是弘晝差來審她的官兒,心中竟是羞惱,一不跪二不起,亦不回亦不辯,強自定了定神,勉強壓抑了撲通撲通亂跳的心窩兒,側臉低頭只以目視地,也不理會他。
那官員卻自顧自斟一杯酒,把玩著杯盞,只是笑著細細瞧著尤三姐。
兩道目光自三姐身上游走掃蕩,毫不避諱亦不遮掩,只管大咧咧在三姐那露著雪白的脖領、端坐更顯柔美的腰臀、小小俏翹的秀足上細品,倒似在瞧什麼古董字畫一般。
再慢慢收斂目光,在那三姐的一身杏花雪衫遮掩的胸乳處細細觀瞧。
三姐今日穿戴雖非嫵媚暴露,只是青春年華妖嬈體格到底難憑一件秋衫遮掩,那裙衫上紋得細密的杏花花瓣兒,倒隨著少女胸乳曲线起伏堅挺,仿佛添了幾分春色靈動之氣。
三姐被此人目光一絞,到底覺著了,俏臉兒“騰”得一紅,竟是本能微微弓了弓身子,舔了舔粉唇,倒似是找話頭引開此人注意力一般,心一橫,胡亂隨口斥道:“你又是哪里來的阿物兒?本姑娘稀罕你來可惜?”
那官員嘿嘿一笑,又抿一口杯中酒液,才笑道:“小姓馮,名紫英,也是和親王府的門下,論起來,和姑娘倒不是外人,一般兒皆是王爺的奴才。只是……我還是三品詹事府正堂掌事,王爺親賜差事來辦姑娘的事,自然管得問得……”說著正經話,卻又笑吟吟擱了酒杯,倒以單手托著下巴,依舊如同賞玩什麼物件似的,只管在三姐身上那等美色處大咧咧掃視。
三姐本是個嬌蠻的,雖有幾分妖艷性子亦知風月,到底一向來也是由人哄著供著。
此時這馮紫英雖無甚非禮行為舉動,但是雙道目光如狼視鷹眸,任意妄為,無禮貪視,倒覺著好似是在用眼神脫自己衣衫一般,當真是一時恨惱,粉臉兒堪堪就憋出朱色來,又惶恐不安,心下只是一個念頭:“這賊官兒,怕又是一個不安好心的……”,此時自己罪事難明生死,竟然胡思亂想起來:“如今我落得這般田地,這賊官兒若要……怎麼的我……,怕是抗拒不得……,這卻如何是好?倒真不如在園子里候著主子臨幸,好歹還是鳳子龍孫,一般兒左右都是要失身被汙,卻好歹我也守了性奴本分,園子里姑娘們豈非都是如此……”忽然又覺著自己生了這一分悔意,有些羞惱,又是可憐可笑,事到如今,居然還有這般荒唐念頭,世事又豈有回頭之理?
不由又狠狠起來:“事兒既發作了,卻要擔得起,憑怎麼的,也不可讓這起子齷齪人小瞧了我去。”
她其實內心已經慌亂,憑一股驕傲稚氣支撐著,勉力收斂了心神,似想著一點僥幸,岔開話題一般,咬牙狠狠回道:“既如此……你便審罷……”
馮紫英噗嗤一笑,嘴角一翹,惡惡道:“你個小丫頭……好不曉事……”三姐聽他口風,不由不解,便偷偷抬眼望他一眼,不想這馮紫英依舊只是瞧著自己,又啐一口,再低了頭。
馮紫英卻已然接著道:“你以為你這點邊角事,當真是什麼案子?又有什麼可審的?……這里是詹事府,雖是個小衙門,管得也是大內嬪妃、省親出入,遠戚朝貢,廢黜王侯。你便不懂,聽著也知本府一天上下理的事,再小也是朝廷宗室之要務。你麼,說到底只是一個小小之王爺禁臠,用身子取悅王爺一時之樂的女奴,既不守奴道,犯賤私通,派幾個小太監小侍衛就處置了,又有什麼可審的?”
三姐聽他如此嘲諷,想想卻也是實情,不由更是羞怒,呸了一聲,轉過頭去干脆不瞧他。
卻聽馮紫英接著道:“哦,想來你是想著,以為我還要來問問哪個小白臉奸夫什麼的……哈哈……真是小丫頭不懂事,取個棒槌當根針,我這里早已經下了海捕文書捉拿柳湘蓮,一個戲子得罪了王府,你真以為天地三尺能藏個人?地方上綠林里有的是官兒賊兒留意著好巴結王府……這點子下落,還用得到我來問?”
三姐聽得又氣又苦,本是忍了又忍,聽到“柳湘蓮”三個字,眼圈兒到底紅了,按捺不住羞惱,抬頭道:“既然如此,您發落就是了……又來這里說這些做什麼?”
馮紫英哦了一聲,笑眯眯竟是毫不做作,無恥言道:“沒事啊,只是案牘勞頓,來瞧瞧你這個王府之奴是個什麼皮肉兒……雖不是處子了,若是臉蛋兒體格兒還可意……便奸來松范松范……”三姐大怒,想要矜持冷斥,也知自己此刻是由人擺布之羔羊,再也把持不住,淚珠兒一時滾滾而下,一斂縮身子,雙手便把少女酥胸只管環抱,驚惶憤怒道:“你……你卻敢?!”
馮紫英便如同逗弄小孩一般,訝道:“哦?我為何不敢?”
這尤家小妹凝眉淌淚,思索了半日,抿唇咬牙,卻松開兩條本能抱住胸膛的手臂,擦了擦兩腮之淚,便如春風扶柳一般款款起身,對著馮紫英溫柔恭敬,深深一福到底,聲柔意堅口中言道:“大人,敢請大人三思。奴家雖無德,失身喪貞,沒的盡到性奴的本份為主子守身,只是論到身份上,畢竟還是王爺的性奴禁臠,是王爺的玩物兒。大人請思量王爺的性子,與我們女子身上豈無貪戀之意?若您,若您,此刻定是要,要辱奴家。王爺就算一時無話,長久了怕不是心里要留個疙瘩……大人您權柄在握,富貴榮華,總不缺美色女孩子悅樂……何必定要和奴家這等殘花敗柳卻又是王府禁臠有糾葛,與大人長久仕途上留個隱患?”
她這番言辭其實已經醞釀半日,此刻款款說到這里,偷偷抬眼瞧一眼馮紫英,見馮紫英只是笑眯眯瞧著她,卻不言聲,怕不是被自己說動?
便接著道:“再有一節,奴家雖已不敢妄想此生再見主子受主子些淫辱以贖我罪孽。只是怕不是大人您也知道,我姐姐尚在園子里伺候,還有情妃姐姐,得主子寵愛,常常賞用,待我,卻如親妹妹一般……主子在園中休憩娛性,若一時枕席上得意,說及奴家可憐也是有的”
馮紫英倒也聽得一頓,不由自主追一句:“哦?你這……倒還話里有話,且痛快說來聽聽。”
三姐見馮紫英聽進去了,不由心里略略一喜,便道:“是,不敢瞞大人。我前日聽聞園中遭賊,便已知難以善了,已不曾為主子盡心,如何還敢強辯,任憑主子發落處置就是了。只是在情妃姐姐膝下已經哀告過了:我這身子,既不配伺候主子,總也寧死不願再便宜了他人。只求一死得終。只是身為性奴不得自盡。若得償心願,必親筆寫一絹終命信,托付人交予情妃姐姐……姐姐得了信,萬萬善待交信之人,也算和妹妹好了一場……若無此信……想來妹妹必是遭人淫辱而死,這是性奴之命亦無可奈何,也不敢求姐姐報仇,只願姐姐得了便兒,哀告主子一聲,三妹身為性奴,失身於他人,不能侍奉主子,讓主子盡興,臨終還被他人淫辱……此生有憾……想來主子仁慈……必然動心,為我做主……”
說到這里,她又抬眼看了看馮紫英,見馮紫英已經斂了笑容,似在深思,想來是被自己一番算計說動。
她此時已是立志求死,只不願再遭強暴奸汙,便似捉到一根稻草一般,又是深深蹲福,輕聲柔意道:“大人,奴家淫賤材兒,又有負主子……哪里敢求生。只是性奴身份不可自盡罷了。臨死之人,便有幾分犟勁,只願清白來去,求大人,求大人網開一面,饒我免了……免了……那等事,賜我一死,若得嘗心願,我必手書一信,大人可交情妃姐姐……我九泉下亦感恩大人……求大人開恩……”她勉強說完,只是努力在嘴角擠出一絲笑顏。
馮紫英安靜了半晌,卻又是嘿嘿幾聲,直笑得三姐心里陣陣發毛,才緩緩道:“不錯!好個小丫頭,我說園子里那麼多姑娘,怎麼你就敢私通他人,果然有幾分筋節,竟是想得這等周全,倒難為你一片用心良苦。以你這等身子又妖嬈,性情又聰慧,若是一心用在主子身上,怕不是在園子里也自得寵。可嘆啊……”
三姐抿唇聽他揶揄,抱著一线希冀只道:“大人可開恩允了奴家?就請賜奴家一死。”
“死?!”
馮紫英卻已是冷了臉,淡淡道:“你說的很是,以我的權柄富貴,難道還缺女孩子來玩?只是你越是這等自持,一心求死,哈哈,我越是放不過你。難為你死里求生,到了這時節,還耍這等心眼,自以為得計。難得你還知道……女孩子,這一身美肉,生來就是給男人淫樂玩弄的,用甚麼心機,卻不都是白費?今兒你越是這等掙扎,我越是以為刺激有趣,越是要來玩個盡興。想來比玩那等順從女奴青樓婊子,更加快活……”
“你!”三姐不想自己費盡心機一番言論,馮紫英竟全不當回事,不由又氣又怒,再也難以矜持得體,一時竟氣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馮紫英更是冷冷道:“你說你不願意被男人玩身子……只是我此時若用強,你嬌弱小女子,又如何抗拒?我便是懶得用強,拿繩子捆了你,一般兒隨性奸來,你又能如何逃避?卻不知,形勢比人強,願意和不願意,從來不由得女子。你也倒聰明,也知抬出主子來嚇唬我。只是我此刻玩個盡興,回頭只回主子說已經一刀宰了你,你又哪里伸冤去?居然還敢用園中幾個性奴來轄制我?幾個罪余的女孩子,主子是淫樂快活,用些荒唐稱謂,才稱個什麼妃子,你真以為我在乎懼怕?”
“你,你……”三姐玉齒咬碎,朱唇抿破,心中憤怒淒苦,才知自己一番最後用心,不過亦是自作聰明聊以安慰,心下淒惶哀苦也知誠然,此刻當真是馮紫英撲上來強暴自己,自己如何得能抗拒,怕不是這華麗衣衫要被他剝去,露得少女肌體,這遮羞的肚兜,內褲亦要被此人扯碎,玉乳美臀怕不是要遭這男子任意撫摸玩弄,終了……
怕不是還要在自己體內那最羞處肆意射種那等肮髒物什兒。
想到這一節自己最不願之事,不由整個身子向後縮去,仿佛怕這馮紫英就此撲上來,自己要躲閃什麼。
口中已經開始胡亂:“你莫過來……”
馮紫英卻並不舉動,只搖搖頭,冷冷笑道:“強暴也有強暴的快活處,只是今兒……卻是辦案子忙了,不想玩這等強暴。卻就要你口里心里不願意,將自己身子主動奉上本官來享用快活才好。”
三姐適才勉強拾起的體面矜持已經片點無存,又是慌亂又是恐懼,又是羞恥又是憤怒,連聲怒斥:“你休想。我寧可去死……今日也必不能如你意……”
馮紫英見她失態,頓時哈哈大笑,只道:“是的,是的,就要你這個發怒貓咪似的性子,等會子,卻主動脫衣服,主動來侍奉本官,折辱自己,來換取本官快活,才是最妙……王爺自會享受……拘了這許多美色用盡了小意頭來奸玩。我是王爺門下奴才,自然要事事學他……今兒總要受用到極致才是……”
三姐此時方知自己年幼無知,萬萬比不得這等世道上打滾來之人,卻不知他究竟要以何等手段折辱淫汙自己,慌亂畏懼,立時死了之心都有,此刻半分適才嬌氣都無,只是惶恐無奈,憤怒哀楚的縮在炕席角落里,淚珠兒滴滴而下,已不敢再瞧著馮紫英。
馮紫英卻如同逗小孩一般笑道:“乖,就來,自己脫衣服……”
三姐聽他如此喝命,更是脖領兒縮起,口中嗚咽已是胡言亂語:“休想……你……且休想……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可好?……”
馮紫英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歡看小姑娘自己脫衣服……還最喜歡看的是……小姑娘明明不願意,又恨又惱卻不得不從的脫衣服,那時候露出來的肉兒,到底是分外的嬌美……”
三姐雖不知他究竟要如何凌辱自己,聽他說得越來越淫,卻似乎十足把握,慌亂間幾乎就胡亂想起來:“我若能就此昏迷了才好……昏沉沉得由得這賊子逞欲,胡亂奸了我,也就罷了……”只是人到此時,又豈是想昏就能昏過去,只能帶著哭音啐道:“休想……休想……”
馮紫英眯眼笑道:“對了,你適才還敢用情妃來嚇唬我。哈哈……真是小姑娘家家,偏要裝大人,卻沒裝像。你和情妃一起勾結外頭男人,和個戲子私通。嘖嘖……若主子知道了,你這條小兔子精固然是要先奸後誅,不得個好下場,那條狐狸精主子就容得了?還敢威脅我?”
三姐聞言大驚,急怒哀戚舌頭都打結了,只道:“你,你怎麼如何誣賴她人。情妃姐姐何曾……何曾……只有我……”只是“和柳郞有舊”卻說不出口。
心中已經一片絕望。
馮紫英故作驚訝道:“哦?不是吧?園子里哪個不曉得你是情妃禁臠……你小小姑娘身份,哪里來權力引個戲子如此之多出入園子,必是那情妃指教……那情妃生性如此淫蕩不堪,想來定是和你一樣,與那小白臉戲子不干淨……嘖嘖……哎,你也可憐見的……必是情妃指引所為,這情妃平時便只是玩你身子,你個冰雪的姑娘家,落到她手里一味淫玩,……是了,定是也當你是送給情郎的禮物才將你身子給了那柳湘蓮不是?……你此時還不醒醒……你只要細細寫來說來,那情妃是如何和柳湘蓮私通,將你做幌子的……我憐你苦楚,便依了你,賜你一死。只怕都可以饒你一死,先拘在這里,等主子處置了那狐狸精,回過頭來回主子,說不定主子一時心動,要你回去,再玩你幾年。有主子庇護,你自然不用遭我或是外頭兵丁奸汙玩弄,身子也保全了,豈非是你的結果?”
三姐此時痴痴呆呆了半晌,腦中一片沉寂,周圍更是漆黑,她方知這馮紫英今日來此,說是要奸玩自己身子,其實竟然是所謀者深。
先是將自己三魂七魄唬個稀散,此刻自己一片淒苦混沌,無奈哀傷,只等他來奸淫自己取樂之際,卻幾句話給了自己一线生機,抬著杠子竟是口口聲聲勾著自己要留字據誣陷可卿和柳湘蓮有事。
此時方知自己那點子小聰明可笑可憐,一片淒苦茫然,乜呆呆搖頭左右觀瞧,身邊再無一個旁人……
再抬頭看著一臉微笑,如老貓戲鼠一般瞧著自己的這個馮紫英,身子劇烈戰抖起來……
欲知尤氏小妹如何抉擇應答,且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算計少,人常謗
算計每多徒自傷
深閨痴謀離恨淚
狡兔安得搏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