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弘晝環箍摟抱著襲人輕薄。
襲人本是意動神搖,不知就里。
她雖是個寬心達觀之人,只是到底是少女羞澀,當真以奴侍人,亦未免惶恐慌亂,緊張得亦不知是該當一動不動,由弘晝擺布導引,還是該忍恥主動做些甚麼動作以取悅主人。
卻不想本是迷醉顛倒任憑弘晝搓弄嬌軀之間,聽憑自兩腿間傳來的溫潤觸感摧殘自己心志,卻聽弘晝笑著吩咐道:“只還一條,你要曉得名位分寸……”襲人聽這吩咐竟不知所指何事,適才辨弘晝口風,自己將將過了最是心頭繚繞之“已非完璧之身”一事,本是寬懷感戴,這心下一松一喜幾乎又要墜下淚來,不想更加恩封自己為姑娘,這園子里丫鬟輩里竟然是頭一份的恩典,雖是羞澀,到底是有臉增光之事,既是反復加恩,怎得卻又談何“曉得名位分寸”之話頭來?
她也不敢求告哀問,只含糊在弘晝懷里蚊聲回道:“襲人蠢笨……只憑一心侍奉主人……哦,還有諸位妃子小主,主子如此恩典,我並不敢當真一味自矜起來的……”。
卻又聽弘晝笑道:“不是說這個……我適才聽你們口里口外還是一口一個太太、姨太太的……”說到這里,還回過頭瞧了鴛鴦一眼。
“你們有幾個也常是這口風……”
鴛鴦並蕊官侍立身後,本是聽了半日的要緊話頭,眼見園中將有巨變,心下不免惴惴尚自不安躊躇,此刻見弘晝又攜了襲人入懷,亦不知只是隨手撫弄,還是要賞用襲人身子,已都覺著自己在側旁觀哀羞不便,只是園子里風流規矩拘著,主人不吩咐,卻也不可想辭就辭的,正好羞紅了臉腮低著頭瞧著地磚抿唇忍耐。
忽聽弘晝卻回頭說話,蕊官並不相干亦就罷了;而襲人此刻到底少女身子正被異性輕薄磨蹭,便有些失神;只鴛鴦卻冰雪聰明,又貼身侍奉了幾日,漸知弘晝心思性情,聽弘晝忽然說起此節,心下一凜,微微躬身道:“是……總是奴兒們說慣了稱呼,失言了……”
襲人聽鴛鴦這話,亦明白了幾分,忙要答言,卻聽弘晝已道:“正是,如今,襲人你是本王親口封的怡紅院姑娘,怡紅院里自然當以你為主。鴛鴦你們也是本王之貼身奴兒,這薛王氏,賈王氏,本王知道昔年是你們主子,怕有些薄恩,當得恭敬……只如今,在園子里,她們並無名份。既如此,便是奴兒再下等之無位份之性奴,亦可算是你們的下人。你們叫慣了太太不太太的也就罷了,只是上下身份不可不依著規矩來。當是她們,要聽你們吩咐,伺候你們起居,恭順你們言令……你們若喜歡,還要用身子供奉你們褻瀆玩弄……趕明還要再吩咐鳳丫頭、寶丫頭她們,稱呼是一節,尊卑卻不可亂了,若總改不過,一味還依著舊年里尊卑,便是不知深淺,不遵王命,還想著昔年富貴親倫,這和那起子吃里爬外的賤種有什麼區別?”
襲人聽他說話,似又要扯到前事。
她今兒冒死求見自首,本以為弘晝必有懲處,不想一路功德圓滿更有意外之喜,只是她溫性人,這會子又擔心自己害了旁人,倒是兩頭難得兼顧。
更擔心這主子越說越氣,又生出些枝節來。
忽聽弘晝說起這話頭,卻想著前兒聽麝月口風,兩位太太拋了尊榮體面、忍了哀羞禁忌、侍奉弘晝珍珠砂浴甚為妥當,弘晝本當歡喜才是。
卻偏偏連個奴兒的名位都不肯給,一味讓兩位昔日尊榮體面之族內夫人,如今彷徨無依只為卑奴,死死按在一眾丫鬟下頭,離著昔年晚輩更是幾層幾重。
她本是詫異,此刻再三思之,卻略微辯得清晰弘晝心性趣味,說是荒唐,種種安排卻皆透著難以言盡之顛倒春色。
不由替兩位昔年恩主為之心傷,亦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答話道:“主子吩咐的是,奴……襲人……明白的,定以主子之意旨為體統,以主子之封位為尊卑,回頭……也吩咐怡紅院里姐姐妹妹們,多有遵循。只是,主子既說到這里,襲人不能不以心底的話頭相告。總是拼了主子責罰,還冒死請主子個示下恩典……”弘晝便問道:“哦?你且說說?”
襲人斂容垂淚道:“主子,昔日里,我們都是府上家生之奴才丫鬟。兩位太太,格外是我們府上太太,一向憐貧惜弱,慈悲寬仁的菩薩般人兒。連鴛鴦姐姐、金釧兒妹妹,玉釧兒妹妹在內,都受太太的深恩……如今太太蒙主子庇護得命,自然一切主子所擬之尊卑為尊卑,名份上自當遵循,並不敢逆了主子心意,只是這舊年里恩德如何敢忘?太太,並姨太太雖有了年紀,卻當真是美人兒的,不敢冒昧求主子多多賞用;只求主子賞她們一份差事也好讓她們自處,為主子盡心。鳳妃和淑小主都吩咐了,在怡紅院里設'繡衿館',專司園子里姐妹們……衣著……,她二人到底更有年紀見識,比不得我等青澀無知,也是更好侍奉主子之意。主子卻恩典我掌事怡紅院,只可否仍許她們在這差事上依舊主事?否則……兩位太太也無由報答主子,我……我也實在難見兩位太太。”
弘晝一思道:“也罷。倒難為你們這份孝心。既如此,怡紅院依舊由你掌事。這個'繡衿館'總司園內衣衫服飾,不封名號,卻賜差事就是了。”
又仿佛想到一事,回頭道:“說到這里,玉釧兒回來沒有?”
鴛鴦聽著襲人話語本已快垂淚,又聽弘晝許王夫人等差事,心下亦是難抑三分感傷七分歡喜,忙答道:“早上便回來了,只是今兒上午,園子里鬧騰,主子亦不得空,沒敢驚動主子……後來又來這里見了襲人……姑娘……如今怕是和金釧兒在外頭房里候著主子吩咐接見。”
弘晝再一想,啪的一聲拍了一下襲人的圓臀,笑道:“折騰了半日……恩,你不要怕……左不過是昔年侍奉過你們府里哪房沒德行的老爺少爺。本王才懶怠得問。你既肯在本王身上用心,……難得身子也軟香,模樣也周正,這份恭順體貼更是當取的,本王有興致了總要品玩的。只是這會子有事倒該見見玉釧兒,你且下去,恩,今兒的事體不小,紫英是個得力的,怕不是今兒就要進園子拿人。可以去見見鳳丫頭……恩,還有情兒,就把今兒的事交代一下,就說本王要靖園子擒奸奴之事,她們協理園子不力,鬧出這些煩心事來……啐……養著她們是讓本王快活享受的,還是讓本王勞心費神的?叫她們當要自省,並封了你的事也一並交代一聲。”
說著,一時也不知觸動那根柔腸,竟在襲人的唇角啄吻了一口。
襲人但覺整個上半身都酥麻難堪,只弘晝既然吩咐“且下去”,此刻豈敢貪戀,紅了臉忙如同一只小貓一般竄到地上,又跪了,回話道:“主子,襲人並不敢亂了分寸。我那日如此胡來,驚擾園子,今兒本來是求主子先折辱再賜死的,萬不敢想主子卻賜了恩。我……我守禮不敢辭,卻只當是消受了幾輩子陰德積來了罷了。便多活一日,亦是天恩了,必定小心翼翼。只可報答主子恩憐一二的。”
說著,又恭敬叩了個頭,才退了出去。
她亦不去看在院子外候著弘晝吩咐的幾個丫鬟宮女,只到了廳外轉過回廊步過鵝卵石小琪道,那腳一軟便幾乎要跌倒在地,但覺已是汗濕夾背,便不得不去後院房中先換換衣衫了。
那怡紅院正房暖閣,昔日乃是寶玉居所,雖這寶玉今生再無回來居住之理,幾個丫鬟奴兒亦不敢自居,依舊在後院廂房幾間香閨臥室里各自住著,後來王夫人、薛姨媽來此,襲人、晴雯、麝月等再三求告“太太、姨太太可住里頭”,二女卻萬萬不敢,只在廂房末尾處打掃了兩間素淨房間住。
今兒襲人求見弘晝,弘晝竟然駕臨怡紅院接見,自然在前頭正廳,眾女都惶惶回避在後頭各自房中候命,亦不知是個什麼禍福。
襲人此刻才回,見後頭小廳里已經泱泱紅綠圍了許多人,好在王夫人和薛姨媽倒不在,只是晴雯、麝月、秋紋、碧痕、四兒、五兒、茜雪、墜兒等怡紅諸婢圍站在一起自焦慮。
襲人見人多,總也不好先回房換衣裳,只得勉力進了廳,眾人已是圍了上來“姐姐”
“姐姐”的亂嚷。
襲人只得苦笑,她雖知尷尬,只是不敢違逆弘晝之言,只是微微斂容額首笑道:“妹妹們倒難為你們擔心了,沒事的。我適才見主子回些話……本來是抱了主子必要罰我的心。不想……主子竟是……竟是格外施恩,如今,竟封了我姑娘的位份……真真是萬萬想不到的意外,我並不曾敢想來的,只是主子為尊,我們這些位份不位份,其實也是只博主子歡愉戲弄的由頭罷了,所以總也不敢辭。其實倒是在太太和姨太太面前僭越了,是我的罪過……只還求諸位妹妹體量我,莫怪我……許我依舊一心待妹妹們就是疼我了……”
眾女不想她說出這等話來,不由面面相覷,麝月平日最與襲人貼心,便頭一個喜道:“這,這是喜事……想來里頭總是難為姐姐了。”
秋紋亦道:“我早知姐姐必有出人頭地之日。是當恭喜姐姐”。
眾人亦都滿口子真心假意的稱贊歡喜。
倒說的襲人哭笑不得。
只那晴雯性子,雖昔日襲人落寞之時要替襲人說話,今兒見她得意,心中卻又不免別樣,半是調笑半是含酸玩笑道:“姐姐如今是姑娘了。這真正是主子的恩典,姐姐的修為。咱們這怡紅院里,如今又有個主子了……真是該恭喜姐姐才是。只是姐姐即是姑娘……我們幾個都是奴兒,下頭幾個小丫頭連個位份都沒有……姐姐……依著園子里規矩,要不要……瞧我們哪個順眼,讓我們……嘻嘻……服侍服侍姐姐啊。”
眾女除了襲人,其實都是閨閣處子,未嘗雲雨,羞聽風月,聽得晴雯這般滿口子胡唚,都臉紅了嬉笑著直啐,啐得幾口才又想到這確實是園中規矩弘晝所好,萬一襲人真有此意,倒不好應對,竟都抬眼偷看襲人。
那襲人本來不曾想到這一層,被這晴雯一說,竟不知怎麼的,亦是偷偷瞧一眼麝月之胸前曲线,秋紋之如柳細腰,墜兒之幼女小臀,心下莫名其妙也是一蕩,不由一陣寒顫:“這主子定的規矩,竟是這般撩人”,忙收斂了心神,說著“莫胡說了”。
叫了眾人安靜,才說道:“只是不好見兩位太太……”
晴雯此時也覺著自己所說之笑語有些羞意,聽她說正事,便接過話頭出主意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別四面周全了。太太和姨太太其實看得可開了,如今還說往日那些個豈非是自己沒意思。便是寶姑娘,前兒來看姨太太,也要反復叮囑我們:不可太敬,園中位份要緊,惹了主子不快是不可想的。她是親娘親閨女都這麼說,你倒一味不知所措個什麼?”
襲人想想也是無可奈何,便道:“罷了,你們別圍著了,都散了吧。我奉命要去兩位妃子那里走一遭,晚上……我親自去見太太和姨太太說這事罷了……如今要換換衣裳才好”。
這怡紅諸女本來便以襲人為尊,此時既是無驚無險,雖然得知她晉位有些意外,總也是喜事,一個個也都笑著散了。
只人群中有一女孩,本家姓方,榮府里取名喚作碧痕的。
論起來亦是榮府下人里略有體面奴才之家生女,依著賈府規矩,七歲上便入府跟在怡紅院里學習著伺候,卻比襲人、晴雯等皆小著三、四歲。
她年紀雖小,論樣貌體格,倒漸漸出落得亦是個水靈靈動人的,別樣也就罷了,近年來那胸前一對幼乳卻是由不得少女嬌羞,竟是偏偏挺拔得一味猛漲,莫說自家暗地里看著羞人,連私下頑笑,晴雯都笑她“哪里像十幾歲,倒和史大姑娘一樣品格兒”。
只是寧榮兩府里殷紅艷翠多有佳人,便是下一等奴才婢女亦是個個頗有顏色,她年紀又小,性子又是忒得靦腆溫婉,光是體態有那處動人,於那怡紅諸婢中,卻不出眾,不過是眾人眼里小妹妹小丫頭,並不當得甚麼要緊差事。
豈知這碧痕,便是天性的靦腆,羞澀於言辭舉動,其實也略有一番心胸,少女春懷,略略懂事時也竟想過寶二爺俊秀、璉二爺倜儻的,午夜里春帳入眠,竟也偷偷撫弄過自己胸前那一對玉兔兒,亦胡思羞想過:“我這里……只怕果然要比晴雯姐姐都大些……”。
論其時大家之禮,怡紅諸婢,不過是候著寶玉漸漸成年,隨意尋那有顏色的,為其猥褻奸玩,泄欲淫弄所用;便是由得主子少爺破了身子,要了貞操,也不敢奢求人人都如襲人一般,有望收為房里人更進一步的,她年紀又小,依附著襲人等,亦不曾貪想多思。
不想一時府內事變,弘晝圈園子封奴,怡紅院里封了襲、麝、雯、紋四女為奴兒,她亦落了後。
雖依著性子,沉淪人群之中度日也就罷了,只是到底有些不甘。
今兒亦不知怎的,旁人聽聞襲人進位,或喜或悵,只她,竟是不知哪里起了意頭,倒似是十幾年勇氣鼓在一時,這里聽襲人說“都散了……如今要換換衣裳才好……”又見眾人都漸漸散了,竟然是偷偷走近了襲人,小臉蛋紅得如同桃花春妍一般,低了頭聲音如有若無,細細道:“襲人姐姐,您如今身份不同……既要換衣裳,由妹妹伺候?……可好?”
襲人初聽一愣,竟不知該怎麼答對,片刻抬眼,細瞧眼前這碧痕,竟不知怎的,想起弘晝吩咐之言來,明明都是女子,都忍耐不住細細觀她眉眼兒,但見這份清眸蘭睫,粉腮丹唇,端端是少女體格容貌兒,便如嬰兒一般純真粉嫩,更兼細語溫存,恭順嬌羞,心下更是難抑蕩漾,略略一思,才是笑著攜起碧痕的小手,道“也好”。
便同著碧痕進了自己臥室去更衣。
倒有頓飯功夫,襲人已是褪了適才汗濕之裙衫,換了一套粉藍色對衿睡蓮小褂裙,發端上簪一朵綢粉八角小珠花,腰間系一條粗紗灰藍蘿紋腰帶,足下登一對鴛鴦花布百層鞋。
她度量暮色將近,卻也不再攜人,只喚碧痕去打點廚房以備著弘晝萬一要留在怡紅院用晚膳,自己一個人就去綴錦樓見鳳姐,轉述弘晝之意。
她自來小心,只是依著弘晝之意安分守己款款敘言,撿著合適的話頭說著弘晝要搜禁園子並自己加封之事,叩了頭只候著鳳姐吩咐。
倒是那鳳姐卻最是會體貼人的,只歡喜笑顏拉著襲人之手,連聲嗚咽笑泣說道:“襲人妹妹還來晚一步,適才就有宮女來回,詹事府已經差了人已經拿了凹晶館里的太監王可信和丫鬟花慧。這園子里這許多不安,惹主子生氣,豈非都是姐姐我瞎眼沒腳蟹未曾安頓好,主子怎麼懲戒都是該當的。倒難為了襲人妹妹替我一味苦心周全,你這份心智也就罷了,難得是這性子,卻不是替我免了許多更大的簍子。妹妹你可千萬別心里不安,以你的容貌體格,尋常主子姑娘還及不上呢,更難得這份用心。你說主子恩賞你是你的福氣,豈不知我早知必有今兒,心里還念佛,說是我的福氣呢?”
襲人哪里敢受這個話,一味叩頭謙謝“主子恩賞,是萬萬想不到的,哪里敢真的腆著臉自居起來,更惹得園子里姑娘們不安,實在是惶恐,只求妃子教我……”兩人說一陣子話才罷了。
鳳姐又是留飯,襲人只說還要去見可卿,鳳姐才只能罷了,還命平兒親送出來。
這平兒一向與襲人交好,倒是真心替她歡喜,與那門口攜手說了好一番話兒,再三囑咐“和情妃要說緩著些才好”才回去。
卻不提襲人去見可卿,且說平兒送了襲人,轉回了內閣,見鳳姐卻命傳晚飯,她本就常陪鳳姐用飯,便也替著張羅布碟,不過是幾樣精致小菜,一杯蜜煉花露,一碗埂米飯,又替鳳姐布了暖巾,盛了小碗魚丸湯,才坐到一側,一邊輕聲探問道:“奶奶瞧著,園子里究竟是個什麼動靜呢?可是真的失竊了什麼要緊東西?……”
鳳姐只是淺淺品口菜蔬,問道:“姐兒呢?回了沒?”
平兒回道:“回了,今兒晚了,外頭小紅張羅的,在後頭睡了。”
鳳姐點點頭,才笑道:“你慌張個什麼……園子大了,左不過是個把丫鬟太監,偷雞摸狗偷些東西去變賣典當罷了,先頭府里也難免有這等事。左右我們也沒偷貢品賣皇糧,與我們有甚麼相干?”
平兒恩了一聲,又呢呶道:“只是主子似乎……生好大氣……”鳳姐抬著媚眼瞧她一眼,咯咯笑道:“把你這蹄子鬼的。昨兒給馮府的東西可送到了?”
平兒點頭道:“送了,是差門上太監何公公去辦,他一向妥帖謹慎的。”
鳳姐點了點頭,又呡了口湯,才仿佛出神道:“襲人素常是個謹慎的,性子也溫順,模樣也周正,又這般用心,主子疼一疼也是常事。”
平兒見鳳姐這等寬心,亦就罷了。
兩人用過晚膳,無聊絞會子絨线,自有小丫頭偷偷來回,說是弘晝晚上果然宿在怡紅院,門上丫鬟說是喚了襲人服侍。
二人聽了無話,不過胡亂睡了。
次日晨起,鳳姐梳洗過,卻由喜兒服侍著裝扮起來,挑了幾件衣裳都不中瞧,堪堪才選了繡衿館前兒送來的一件紫色“織羅裙”,這裙子乃是細細密密四層皆用棉线編織而成,最內層最密,最外層最疏,其實層層疊疊均是鏤空隱隱可顯肌膚,卻見不真切,只在胸前用針法更密,才遮得春色,卻顯得玉膩冰肌,軟嬌綿妍,端是難得的風流嬌艷;再是梳頭綰髻,編發用意五鳳朝陽,插了一支溫色鵲匯玉簪,將鬢角長發都挽至頂心,只為露出脖頸,更挑了一對難得的冰晶垂露耳環佩戴,鏡中顧觀,往年如何敢想女子家能打扮得這等嫵媚動人,倒真如天仙神妃一般,喜兒也不由贊道:“奶奶姿容真是看得人羨煞……便是畫里美人兒也再不能比奶奶的,難怪主子這般喜歡……人們都說林姑娘寶姑娘嬌麗,叫我說,便是太太當年,也不及奶奶呢……”
鳳姐啐道:“你個蹄子別胡說搗鬼討好人,你才幾歲,難道還見過太太當年……這等胡話我才不信。哎……左右主子今兒也不來,也不知打扮給誰瞧……”
二人說話間,門上來回,說是有大內太監佟客雙在門上請見,鳳姐不由心下暗奇,論理如今大觀園乃是王府禁奴之所,大內太監便是有差事,也只在門上遞話,若非有弘晝之旨,少有進來見人的。
雖然自己在園中富貴尊榮依舊更甚往日,其實論身份已經只是弘晝性奴,上不得台面之人,這佟客雙雖位份不高,到底是場面上之人,自己如何敢怠慢。
忙忙的請進來,在廳上垂了簾子奉茶。
那佟客雙卻是客氣,恭恭敬敬也稱“奶奶”,只道:“昔日里其實奉過娘娘的命,來府上拜望過……今兒是奉差辦事。只是差事要緊,想著不好莽撞,不能不來回奶奶得知一聲”鳳姐豈敢擔當,在簾子里起身蹲福,忙不迭和聲細氣道:“佟公公太客氣了,雖是舊日長輩知交,如今怎麼敢再提昔年的事,倒更折了我這歲數。別說是王命差事,便是佟公公自己有事,我們做小輩的也得仔細著奉承。公公有什麼……且吩咐就是了。”
佟客雙道:“是。兩樁事,一是昨兒王府差人來詹事府傳來話,園子里有位姑娘犯了事,奉命今兒就要鎖拿……這個,雖是王府鈞命也是規矩,只是園子由奶奶打點,好歹要知會奶奶一聲。”
鳳姐沉默半晌,越發加著小心正色道:“公公越發折死我了。我等皆是主子恩德圈養,罪孽難贖的小輩……便是無事,也是憑著主子隨興發落的,若是犯了事,該怎麼處置,自當按著規矩發落。我只是蒙主子瞧還有幾分眼色,代著管些園子里起居衣裳的小事,公公辦的是主子的正經差事,哪里有我過問的道理。只是……到底姐妹一場,又是往日親戚情分,這里輕輕問公公一聲:不知是哪房姑娘出了什麼事?”
佟客雙皮笑肉不笑道:“是旁宗的人,奶奶倒不用太在意。好像是昔日東府的外戚。叫什麼尤三姐的。如今在凹晶館里住著。”
鳳姐似是驚訝咋舌,深深一嘆,隨後半是抽噎道:“竟然是東面三妹妹,卻一向是個天真爽朗的好姑娘……倒不想有了罪過……嗚嗚……想來都是我的不是,定是平日里給三妹妹什麼委屈了,才讓她沒有侍奉好……可憐她姐姐,論起來還是我……親近人……回頭可怎麼見她呢?嗚嗚……”哭一陣,又問:“不知公公說還有件什麼事?”
佟客雙道:“奶奶自然是善心人。只是這等賤奴犯事……天理國法家規族律都在……是容不得的。和奶奶什麼相干,奶奶倒不用太傷心了。還有一件事……這個……園子里生事。想來是少人看管的緣故。內務府今兒早上和詹事府會議,已經下了旨令,調內務府御林軍銳健營一哨兵丁,自即日起看管大觀園四門八角。自然……他們不進園子,只是凡是出入園子,自今兒起,皆要腰牌核對。這馮大人吩咐了,自內出外,請奶奶這里出個牌子……自外入內……暫時,有奴才我這里或是內務府夏公公這里出牌子。還請奶奶留意安排。”
鳳姐想了想道:“這是該當的。論理園子里也該多多管束。佟公公您這是善意提醒。我豈有不知的。我們這些女孩子……其實是王爺的侍奉奴婢,哪里還有一天到晚跑到外頭去的道理。即日起,就定了規矩,便是丫鬟宮女也不准出外。凡事,只請小公公們代勞就是了……只有一節,我有個想頭,只是我年輕不懂事,也不知想的是否妥當。還請公公教我。”
佟客雙笑道:“奶奶莫客氣,就請奶奶示下。”
鳳姐道:“我想著……銳健營的兵丁都是旗下正牌子的爺們。來做這等替我們一些賤奴看院子的事。真正是委屈了他們,只怕……還耽誤了他們做正經差事前程。若是只領著內務府的俸祿,豈非更是委屈?是否……園子里……也當擔待些。可否立個支出,按月每位爺們領一份餉銀……雖無多有少,也是個彌補……只是……男女有別,內外有度……如今園子出事,更要謹慎,我又沒經歷過什麼,哪里知道哪個是官,哪個是兵,哪里分的不均了,哪里給的多少了……就求公公替我操辦分放可成?自然,這是個難為差事,尊卑哨領,上下左右的,我女孩子家,實在鬧不清,公公可疼疼我們,替我們攬了這個得罪人差事,回頭我定再好好謝謝公公,可成?”
佟客雙聽得眉開眼笑,連聲道:“奶奶真是慈心人。論起來……也是當得的。”
又說了會子話,才起身道:“奴才差事在身,就此告別了。”
鳳姐忙命人送了出來。
門口,兩個小太監,四個大內侍衛已是候了半日,雖不耐煩,到底知道是要緊差事,也不敢怠慢。
見佟客雙出來努努嘴,才攜了一起取道凹晶館而去。
這園中本有借天然形勢搭救一座小山坡兒喚為“翠嶂山”,內外皆有小路通達,對著正門處為曲徑通幽,靠著半月湖處又引一處泉眼,即為沁芳源,那坡上見湖之處,便喚作“凸碧山莊”,坡下臨水之處,便喚作“凹晶館”,竹翠亭幽,波瑤水清,自院落里還引出一個垂釣木橋,遠遠望著滴翠亭,倒是個賞月觀湖的好所在,只是到底來往不便,越發靜雅了。
昨兒詹事府就已拿了凹晶館里管事太監,此刻佟客雙進得內院去,門上更是一片淒雲慘霧,見如狼似虎威風凜凜幾個兵勇跟著一個太監公公撞得進來,幾個小丫頭哪里敢過問阻攔,都躲在後院。
佟客雙也不理會,只進得正廳,卻見那三姐一身抹胸杏花秋衫,粉紅月白交相映襯,袖口、領邊、裙擺上都繡滿了杏花花瓣,質地如紗似霧,袖腕、腰帶卻是緊身束縛,多了幾份精神,倒是分外可愛嬌艷;卻翹著腿歪在炕上嗑瓜子,見眾人虎狼似的進來,也不等佟客雙開口,笑道:“可來了……倒讓我等了半日……”佟客雙卻也和氣:“是三姑娘吧?您請喝口茶……我是奉命辦事,身不由己。要請三姑娘挪出園子。詹事府沒有大牢,只有兩間地窖,卻到底比不得著園子里,怕茶水不周,虧待姑娘。”
三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身粉裝松逸飄灑如雲,便如一個童真小女孩一般背著手踱步走到院子中,又瞧了瞧金魚缸里的魚兒,憑秋風撲面吹起衣襟,便如風卷杏花花瓣一般,一回頭笑道:“以前姐姐嫁人做妾時就哭,說人生皆是牢籠,我還笑她痴心。此刻想來真是不假。不過是從個花團錦簇的牢籠,再換個暗無天日的罷了……”
佟客雙自然不知所謂,只得呆笑聽著。
卻聽三姐已是咯咯嬌笑個不停,又仿佛自言自語,半晌才道:“我早知……必然有今日的……男子只知在那枕席上淫弄我們女孩子是件樂事,卻又編些勞什子歪書來教導說,女子若不守貞,或只是想想那件事就是件該死的恥羞了。豈不知只是那起子撈不著的歪理書生編出來的胡話罷了,我總想著,於我們女孩子,只要得的是個可心人,能讓他快活我也快活,便也是件樂事。我陪兩個人睡過……真心快活,他們都愛我疼我,憐惜我。我自也樂意用我的身子讓他們舒坦……便是疼了羞了辱了哭了,心里其實也是暖暖的。其實公公不知道,今兒我想了半日,來的是是個辦差的公公呢,還是主子呢……見是公公,其實我是忒的歡喜……倒是可惜我個這個性奴沒能盡了本分,終於還是沒機會讓主子也玩玩我的身體了……我也知公公不懂……沒來由叫你懂……”又一嘆,才道:“憑要帶我去哪里?走吧……”
佟客雙一介閹豎,自然不知她這份少女痴怨心腸,只是他久在大內,見得多了嬪妃獲罪,種種怪狀,也不以為異,恭敬一躬身,笑道:“奴才本來就懂得不多,只能得罪了姑娘了。”
又招了招手,四個侍衛冷著臉欺身上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新花吐蕊舊芝菖
名園顛倒亂芬芳
貪金竊玉俱冠帶
知恩識義是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