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42章 手術
牧浦以前曾一度想過辭掉產科的工作。
那是由於分娩後的狀況惡化,導致那名進去ICU的新生兒在誕生的第十天里就離開了人間時的事兒了。
當時全體醫護人員都拼命想要延續他的生命,可惜卻無法如願。
根本無能為力。
對於這名過早離開人間的孩子,母親也只是如掏空了般佇立著。
牧浦也還年輕,本就沒去安慰別的立場,還反倒抱著對方嚎啕大哭了起來,最後還是對方環抱著自己撫著背反過來安慰著自己。
她真覺得自己沒資格當醫生了。
從此之後,自己大概還會碰到不少類似的事情的吧。
想到這,牧浦就更是沒繼續任職下去的勇氣了。
就在這時,她被父親帶去掃墓了。
正是那在牧浦幼年時便去世的母親的墓。
然而歷年掃墓都應訂別的日子里的,這令當時牧浦感覺十分訝然。
換過祭拜用的花,她對著已經沒有印象的母親雙手合十,此時父親在旁說道。
“我到現在還是很不甘心”
“··········?“
“我懊悔於自己當時要是有現在的技術跟知識的話”
“········嗯“
“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兒了。不僅僅是母親。所有的人,都將會在某日逝去。這連父親,都不例外”
“·············這種事“
沒有緣由,自己也不願去想象的事情。
父親他,一直都是走在自己前面的存在。
自己也無法想象得到這個存在會消失不見。
父親他一定是會佇立在自己的前方。
“不過,那也沒關系。母親她,已經努力到最後一刻了。這是大家,努力活著的結果。所以,那也沒關系了”
“··········”
那是作為醫生,見證過無數生與死的背影。
也是跨越過牧浦那經已忘卻的母親的死亡的背影。
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便是休息室的牆壁。
身體都凍僵了。
打算動動身子,卻突然涌起一股惡心感。
她別過臉,把胃液都噴到地上。
“呃,哈········“
那股苦澀將喉嚨灼得發疼,眼淚也不禁隨之涌出。
手捂著那不斷蠕動著的胃,將淤塞於體內的東西如痙攣般全數吐出。
擦了擦嘴角,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了後,牧浦飄渺地望著頭頂那片天花板。
“我都在干嘛啊···········”
自嘲地嘟囔著。
抵著牆,撐起那吱吱作響的關節,牧浦站起了身子。
時間都已經浪費不少了。
自己也都懷疑發電機的燃料還能再撐多久。
換過一身髒衣服,理了理儀容後,牧浦拖著沉重的身子踱到了隆司的房間里。
然而,
(不在··········?)
房間里空無一人。
醫用病床也被推走了。
她詫異地到處翻查。
可哪兒都不見人。
她帶著一絲難不成的想法,推開了手術室的門。
一名身著綠色手術服,頭戴口罩與帽子,雙手套著塑膠手套的男人站在手術台一側,向著這邊轉過頭來。
“·············爸爸···········?“
沒被裹著的那雙眼,向自己射來銳利的目光。
是雄介。
牧浦沉默了會兒,
“············請問你在干嘛?”
“·················“
沒有回應。
手術台上,被無影燈照著的隆司橫躺著。
他張著眼,飄渺地望著虛空。
手上卷著個血壓計,袒露著的胸上貼著心電圖的電極。
不知是否在牧浦睡著的期間讀過操作手冊了,各項數值都好好地表示著。
盛有各種器具的手推車被拉到身邊,雄介也都站在隆司的正對面。
這情景,讓牧浦不禁躊躇了一瞬。
“·········干嘛”
“做手術啊。切開肚子,接著把鼓起來的東西取出來就行了吧。不費吹灰之力就完了啊“
“·············你這是認真的嗎?!”
“沒干勁的話就請退場。別吵著我”
雄介腳邊都散著一堆似乎是在院內收集起來的,面向實習醫生的手術圖解本。
書都翻開著,被那支放在地上的手電照射出來的光映著書頁。
似乎是由於術中手不能觸碰不潔的東西,所以他采取用腳翻頁來進行參考這麼個方式。
這麼冷的天,還得赤腳穿著拖鞋。
真是太亂來了。
生物釘,以及縫合切開的皮膚所用的打釘用的器具都准備在這兒了。
對於沒有技術的雄介來說,他的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不斷嘗試模仿真正的手術了。
並且,自己視线也還掃過那些沒什麼印象的注射器跟瓶子。
(氯胺酮···········居然還把這個翻出來了···········。盡管這麻藥好使,可單靠這個是沒辦法維持的)
這是種呼吸壓抑作用低,同時具有強烈鎮痛作用的麻醉藥。
由於不會降低血壓,而在一些沒什麼設備的野戰醫院當中十分受歡迎。
可是,這同時也是一種作用於精神的麻藥,必需時刻注意患者的動向。
一般情況下,這得跟鎮靜劑搭配著一起使用才是。
隆司這副精神恍惚的模樣,正是氯胺酮的解離症狀。
再一瞧,手背上貼著張藥膏。
這正是注射過的痕跡。
居然也還不采取靜脈點滴,而是靠這麼一次注射來進行麻醉,接著再開始手術。
這讓牧浦嚇得不輕。
“太亂來了···········!快給我住手”
雄介也沒扭過頭來,只是輕輕拋下一句。
“不用再求你了。我自己干就行“
“·········這不是外行能干的事兒!恐怕這還會穿孔。這場手術可不會這麼簡單地就結束的”
“可這麼放著的話不還是只有死?就算這是給他挖墳造墓,我也得盡我所能”
與語氣平淡的雄介交談中,口氣越發激烈的牧浦終於察覺到了。
雄介正強忍著眉間跟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密密麻麻的脂汗。
一看就知道他有多緊張。
這一瞧,牧浦才明白過來。
雄介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的手術會成功。
他只不過是覺得,由於懦弱而袖手對一名小孩見死不救不是一件好事罷了。
牧浦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我·········)
牧浦低著頭。
她感覺著雄介毫不介懷地到處走動的步伐,不久,揚起頭來。
“··········手套你怎麼戴的?“
“·········沒怎樣啊。就通常那樣戴啊”
“戴手套也是有講究的。來我們從洗手那步開始重新來一遍吧。你也不想由於初步感染就害死他的吧“
“··········”
感受著背後射來的那納悶的視线,牧浦進入到了手術的准備當中。
止痛已經生效,得抓緊確保點滴跟靜脈連起來才行。
緊接著就是從藥液注射件中投入鎮靜劑,先讓隆司睡下。
然後往膀胱插導尿管,將探頭放入直腸以測取體溫。
再把脈動式血氧計設在中指上,讓血液中的氧氣濃度在熒幕中顯示出來。
接下來就是往氣管內插管。
只要確保好把流淌著血液的靜脈跟攝取氧氣的氣管二者的話,那接下來就好搞了。
牧浦她站在隆司頭的一側,幫他帶上面罩。
接著用手指揚起他的下巴以確保呼吸道的位置。
等到氧氣在肺部里充分進行氣體交換後,便開始麻醉讓呼吸停止,隨後暫時維持著這狀況。
待氣體交換完成後,
“羅庫溴銨注射液。量的話打到標記的那位置就行了“
聽到牧浦的話,雄介挑開注射器看了看。
一支貼有寫著肌肉松弛劑便簽的注射器正連接在點滴管道中段的三路活塞中。
他點了點頭,隨後往以油性筆做著記號的地方緩緩注入推入芯杆。
藥劑隨即流淌於點滴的管道中。
這本不應由外行人來進行輔助的,可自己實在是忙不過來。
只能采取向雄介告知操作順序以及傳授一些簡單操作並必需在牧浦的監視下進行操作這般的窮末之計了。
肌肉松弛劑在數分後生效。
擰過霧化器上的閥子,讓面罩里的氧氣跟麻醉藥劑混起來為插管做准備。
過了會兒,隆司便停止了呼吸。
摘下面罩,兩手撐開隆司的嘴。
從手推車上拿出個L型喉鏡,打著燈,接著把葉片伸里面去。
將里頭見到的會厭軟骨跟舌頭一並抬起,再夾開左右兩邊的聲帶便能看到下面的氣管了。
隨後將塗滿膠狀物的管子拿在右手上,伸進聲帶之間。
經過一系列的微調把管子完全插入進去以後,再將里面的導芯跟喉頭鏡取出,用膠帶將管子臨時固定在嘴邊。
跟著觀察熒屏上閃爍著的信息。
因為沒有助手所以在處理上耽誤了不少時間,不過幸好氧氣濃度沒有降低。
血壓也還正常。
再而把從嘴里露出的管子接到人工呼吸器上的膠管那後,將聽診器置於胸上。
確認到不是以腹式呼吸為主而是兩側肺部充分進行換氣後,牧浦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接著就是讓牙齒咬住牙墊,然後在好好地用膠帶固定住,別讓管子給松掉了。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啊啊”
牧浦跟雄介換過身處的位置。
監視血壓,脈搏等生命體征的工作則是由雄介負責。
畢竟在手術過程中,牧浦可沒有這個從容去顧及其他。
讓持續靜脈麻醉泵開始工作後,牧浦再度回到手術室的洗手池進行消毒。
接著就是小心別觸到乳膠手套的表面將其戴上,
(·········好)
鼓了鼓勁兒,然後回到手術台旁。
卻發現雄介在專心監視熒幕時會不時瞄一眼躺在床上的隆司。
自從知道牧浦是要認真進行這台手術後,他就變得沒什麼話,只是一味依照自己的指令去辦事。
也不知,他內心當中究竟是懷著怎樣的一副心情。
總之還是先完成這台手術吧,牧浦如此想到。
然後站到沉睡中的隆司一側。
首先消毒身體表面,腹部以外的地方都蓋上手術包布。
將准備在台上的手術刀拿在手中,刀刃落在事前定好的,腹部右下方那點上。
(·········)
牢牢抓住心頭那股感覺後,便以一息約五公分的節奏切開。
隨後立馬將視线移到旁邊的熒幕上,血壓,脈搏都沒有顯著的變化。
這正是麻醉生效了的證據。
要是感受到疼痛的話,這倆數據肯定會急劇上升才是。
換過高頻電刀,開始對皮膚下的脂肪層開始進行電切。
再然後把脂肪層以下的肌肉切開,用剪刀將那銀色的膜給剝離。
直至見到內部的腹膜了,這才用開創器固定住開口部分。
沿著那小小孔洞,能里頭的內髒看得個清清楚楚。
換過長鑷子,往里頭探去。
找到盲腸不費多少勁。
然後再沿此追溯,便找到了病變的闌尾。
這會兒沒愈合的症狀,可又沒淌出多少膿。
作為闌尾炎來說這該算是在可控的范圍內。
由於小孩子的腸壁較薄,比較容易使得病情加劇,所以目前這狀況可以說是太幸運了。
說不定這都多虧了駐地那邊開的抗生素的福。
捏住鉗子,一邊小心別碰到開口邊緣,一邊將闌尾拽出來。
而從腹部那蹦出來的那活生生的東西,也不禁讓雄介產生些許動搖。
自己能理解他的心情。
畢竟手術,就是得將活生生的人類當中一件沒有感情的肉塊來對待。
而就算是專業醫師,面對親近的人的手術時,也都不禁會產生動搖。
牧浦迅速地進行手上的動作,把連接在闌尾的動脈前端結扎住再進行切除。
而在沒有助手的狀況下獨自操作,這也實在是太難了。
即便是更換手上器具也都會造成延誤,如今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了。
處理完所有的動脈,好不容易終於將闌尾連根拔起時,
“嗚··········“
滲出來汗居然落在了眼里頭。
雄介立馬從一旁趕來用紗布拭去自己眼皮上跟額頭那兒的汗水。
閉上眼,好好感受他所帶來的這份觸感,
“病情比我想象當中還要輕。這回也真是多虧這才得救了”
“···········這樣啊“
“生命體征沒問題吧?”
“啊啊“
雄介回到屏幕前。
牧浦將闌尾置於托盤那,再把腹腔當中的膿給吸取出來。
而剩下的少數殘渣則用生理鹽水進行清洗。
(不用引流條了吧···········)
重度闌尾炎的話,就得搭條引流條以將術中殘留的膿都排除體外,可這麼一來整個手術過程將會延後不少。
從外部導致感染的風險也十分高,而且投入清洗用的抗生素也得進行充分的判斷才行。
“麻煩關掉持續靜脈麻醉泵。這會兒我要開始進行縫合了”
走到持續靜脈麻醉泵前,雄介朝這邊望了過來。
他將手指搭在其中一個開關上。
見到牧浦點頭了,他才把開關關上。
注射器當中的麻藥也隨即停止注入。
接下來就是得一個人加油了。
為了避免創口感染,縫合一定要謹慎再謹慎才行。
認真把必需的器具跟紗布的數量都數了個遍,確定不漏下什麼了之後。
雙手分別拿上鑷子跟持針器,從最下面的腹膜開始順著來,小心地用可吸收絲將其縫合起。
忘我地不斷進行這份縫合的工作。
不久,把皮膚也都細致地縫好後,牧浦這才把頭抬起來。
看了看鍾。
宣布手術結束。
隨後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雖然花費了不少時間,可如今手術完成後再回頭一想好像也就一瞬間的事兒罷了。
期間沒出什麼麻煩順利地完成手術了。
“切換到純氧吧。把麻醉斷了我們就開始拔管“
說著牧浦望向雄介,卻發現他不知為何一臉怪異地盯著屏幕。
“我說啊··············體溫有些上升,這屬於正常現象嗎?”
“誒?“
確認了下屏幕上的數值。
36.6攝氏度。
再翻查下記錄,在十分鍾內上升了約0.3攝氏度。
“···········”
通常來說,開腹手術並不會使得體溫上升。
反而會使其下降。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一般都會准備上加熱毛毯,或是使輸液暖和起來的裝置等等·······
不過也有可能是機器的誤差。
“········總之,我們先關掉加熱器吧。把布沿掀起來散散熱吧”
掀開蓋住四肢的毛毯,再將腳邊正運作的暖氣關掉後。
由於手術室只進行換氣,空調也不起作用的緣故,室溫十分低。
可過了一會兒,隆司的體溫卻依舊攀升。
都過了37攝氏度了。
危機感猛地涌上心頭。
(是腹膜炎導致的敗血症?又或者說是從創口那感染了········。不過說回來這上升速度也太快了)
生命體征儀上顯示脈律不齊。
氧氣濃度也降低了。
一邊提高人工呼吸儀的換氣量,牧浦一邊仔細地觀察著症狀。
從隆司臉上沒看出痛苦的表情,反倒是跟剛才那樣安穩地睡著,可汗卻是冒出了不少。
頸部也稍稍變得有些僵硬。
將輸液換成冷的生理鹽水,再投入利尿劑讓其不斷循環。
可這樣也沒法讓體溫降下來。
(他是有什麼舊患嗎?這發熱········甲狀腺嗎?)
從動脈中采集血樣,並放入血液氣體分析儀當中。
正當自己剛想著用洗胃的辦法使得體溫下降時,血液氣體分析的結果出來了。
PH值較低。血液呈酸性。
發生了酸中毒。
出汗。體溫上升。肌肉僵硬。血液當中碳酸氣體的增多。
牧浦不禁驚恐地於腦海之中浮現出一個病名。
(········惡性高熱···········)
這是由霧化麻醉藥,或是特定的肌肉松弛劑所引起的一種,極其罕見的症狀。
作為一種遺傳性疾病,這種病在一萬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會發生,不過其中男孩子的發病率十分高。
如果不作任何應對的話,體溫的持續上升將會導致肌肉組織崩壞,腎機能衰竭最後導致死亡。
這病可是會要了命的。
然而對此病症,卻有種特效藥。
(丹曲洛林!)
“拿酒精塗抹在他身上!怎樣都行,找方法讓他身體冷下來!我去拿藥!”
這不像是會備在手術室架子上的藥。
牧浦衝出手術室,奔向藥物保管庫去。
點著燈,啟動來客末端試圖以此進行檢索,卻發現管理系統早就宕機了。
接著進到保管庫里頭,只能在架子上一點點地仔細翻了。
丹曲洛林雖然是分類在肌肉松弛劑一類中,但這同時又是款高價藥物,除了惡性高熱以外也不怎麼能用得上。
因此,許多醫院平日都不會將其置於庫中,都是到緊急關頭再到別的地方要過來。
現在也只能賭一賭,這藥是否在父親手下經營的這家醫院里了。
(一定要在啊···········一定要在啊···········)
當自己快翻了半個保管庫時,找到了裝有橙色粉末的藥瓶。
立馬確認上面的標簽。
(有了!)
將藥瓶雙手抱於胸前,甩腿飛奔回手術室。
“從現在開始准備!拿注射用的水衝一衝管道!”
“麻煩你說得更明白些!“
俯身在隆司之上的雄介的聲音里也都帶著十二分的焦急。
牧浦調整了下呼吸,
“這藥要是跟別的藥物並用的話,會在管道里就反應並析出掉。為了避免發生這種狀況,就請在現有的管道中用注射用水往體內衝一衝!”
“我明白了!”
牧浦將經過滅菌處理的注射用水注入藥瓶當中,使粉末溶解。
再把所得的溶液以注射器抽出,接著跟雄介換過位置,往三路活塞當中注入。
自己拿著注射器的手指都不禁在顫抖。
兩人都在一片焦急當中候著時間的流逝,過了會兒,事情終於迎來轉機。
體溫停止上升了。
雖然這不禁讓人松下來了,可事情還沒完。
還必須穩定住亂掉的生命體征。
找准時機確保下另外一道靜脈路线後,並投入抑制心率過快的藥物,情況終於緩緩地恢復過來了。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處理都完成後,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手術完成後,隆司被送進了麻醉恢復室。
他正隔著玻璃,身上連著各種監視器,安穩地睡著。
牧浦她,則是貼著牆坐了下來,把飄渺的目光投到別的方向去。
“在看什麼?”
不經意地被人喊道。
是雄介。
他雙手拿著兩個杯子,俯視著自己。
“········沒。沒什麼“
平淡地應答著,拿過乘有咖啡的杯子。
視野邊上,有個黑色的影子。躲在陰影處,直直地盯著自己。
不知是否在手術當中耗費了自己所有的精氣神,如今對此卻沒有感到一絲的恐懼。
相反的,卻是滿懷的悲傷。
閉上眼睛,好好感受著咖啡所帶來那股苦悶的香氣,再緩緩打開眼簾。
那影子卻消失不見了。
不可思議地,那股悲傷卻變得更為強烈。
雄介倚在旁邊的牆上,小口地啜著咖啡。
“這回這是多得有你。謝謝啦。我這是欠下你個恩情了呐“
“·······盡管我心里頭還有些不安呢”
“沒事啦。我們都做了該做的事兒了“
沉默,好一會兒籠罩在二人身上。
牧浦呆呆地望了望手中的咖啡,雄介在一旁緩緩道著。
“我說你啊,不如辭掉委員會的工作吧?再怎麼看你都已經是滿身瘡痍了。有必要為了別人做到這個地步麼?”
牧浦臉上綻出個淺淺的微笑。
“由你這個為了別人家的孩子拼命到這個地步的人來說這話,可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哦“
“············”
雄介緊皺眉頭,露出一臉險峻。
他細細啜了一口咖啡,又隔了會兒,說道。
“不是這樣的。················我要真看重那家伙的話,也不會想著自己操刀剖開他的肚子吧。說不定還會因此殺了他············要是深月在身邊的話,說不定還會哭著求你幫幫他。還會拋棄自己尊嚴呢。可我呢,卻從沒想到過為了救隆司而向你跪下來唷”
“············”
“我不過是對他充滿愧疚罷了。要是自己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兒的話,結果再怎麼怎麼我倒也還有個交代“
“············愧疚是指?”
“你沒從深月那聽來嗎?“
“我是聽說過超市里頭的事·············不過,你原本就沒有該保護他們的義務不是嗎?就算是被襲擊這也是不可抗力,你也不需要這樣過分內疚才是啊·············”
哈,雄介哼笑了一聲。
“居然沒說啊。不過也是呢。深月她啊,可是為了得到食物而被我上過了“
牧浦不禁用力握了握杯子。
緊緊盯著杯子當中泛出的波紋。
話兒似乎得使勁擠出似的說道。
“·········這什麼跟什麼·········”
“就為了食物就讓人上這點也挺讓人來火的呐”
牧浦咬住嘴唇。
自己確實受到了震撼。
這可是件難以接受的事實。
這會兒該是對他冒起輕蔑的念頭才是的。
可又在同時,腦海當中浮現起直至方才的情景。
他那為了挽救一名命懸一线的孩子而拼命贖罪的身影。
在術前進行手掌跟手臂的消毒時,自己注意到了雄介手上滿滿的傷痕。
都是些注射的痕跡。
自己的念頭立馬就轉過來了。
牧浦在學生時期,也曾跟同班同學相互拿對方當白老鼠以進行注射的練習。
而雄介則是一個人進行這練習。
一名外行人,在突然面對一場正式的手術前,獨自作出這樣的行為。
而對於那名自己合理與其進行性交的少女來說,雄介也沒有對其抱有負面的感情,反倒給人看出他包庇對方的行徑。
自己對雄介所涌起的各樣情感都不禁攪成一鍋,自己亦不知得將其置於哪處而陷入混亂之中。
這種明明藏著掖著更好的事情,他居然還自己特意說出來這點讓牧浦更覺不可思議。
這種說法給人感覺就是他故意在顯露自己丑惡的一面。
(·········真是個奇怪的人···········)
要是以前的牧浦的話,說不定還會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不斷痛斥雄介的吧。
然而,在這極限狀態之下,自己也已經對自己的軟弱以及缺點有著十分的自覺。
雖然雄介什麼都沒說,可牧浦作為醫生,卻把有限的藥物供於私用。
自己也沒有好去說別人的立場呢。
把牧浦這些苦惱放到一邊,雄介繼續說道。
“所以啦···········這是只個交易的問題。我上了她,就有義務守護好他們三個人。然而這約定被打破,我也就只能像如今這樣東奔西走咯。跟你這種因為自己喜歡就跑去當自願者的不同。完全不同。我心里頭認為呢你現在這模樣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你是個傻瓜。不過我卻因此而受益,所以也實在沒法說些什麼呢”
這是褒,還是貶。
這好像是在說,自己跟作為善意的醫生所在的牧浦完全不同。
“··········哈·············”
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
“讓我苦惱就這麼讓你開心麼?“
“哈?”
說不定自己對這毫不拘泥地展露著自己內心一面的雄介有所觸動。
自己也不禁在意起來接下來說的話會讓對方心里怎麼想了。
猶豫了會兒,牧浦開口道。
“那個············我能說件事兒給你聽不“
“咋啦?別那麼客氣”
雄介漠不關心地啜飲著咖啡。
牧浦雙眼盯著地面,將那沉於心底的情景,緩緩地,涌到嘴邊。
“··········以前,在大學附屬醫院里·······我殺了個嬰兒。當時被那母親襲擊,緊接著········“
雄介一語不發,側耳傾聽。
牧浦接著道。
“當時都忘我了··········。在那片黑暗之中,我看見了個十分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不過,那是否是喪屍呢··········我不清楚··········我親手,將這說不定還活著的,毫無抵抗的嬰兒給·················。那十分柔軟,還幾乎沒什麼手感·········可,當摧毀掉的那瞬間,我就非常清楚了·········”
話到了後頭都抖了起來。
那股觸感如今還十分鮮明。
“·······這樣啊。···········這樣子也當然會很難受呢“
“··········是········的···········”
強忍住喉嚨深處涌上的那股感情,將其再度吞回肚子里去。
“············我,老是能見到那孩子·········到了晚上也睡不著。要是腦子里不塞滿事情的話············所以,我想被原諒,一直都·············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也說不定··············“
“···················”
雄介將嘴邊的杯子挪開,遠眺著遠方。
不過一會兒,
“現在還看到嗎?“
“···········剛剛,就見到。就在那······盡管相比以前,沒讓人感覺到一絲恐懼了。”
“那不就是表示已經原諒你了嗎?雖然我也不太懂。放著不管的話就該會消失不見了吧”
聽到對方這麼生硬的說法,牧浦也不禁噴了。
你有多不善於安慰別人啊。
自己拭著淚,
“要真如你所說就好了“
“唔嘛·········老實說,感覺你是因藥物依賴所導致的幻覺而精神不斷受到打擊呢。我覺得別跟我以外的人說起這事比較好哦”
唔,牧浦無可奈何地皺了皺眉。
隨後又泄了氣地,
“··········也是呢。我也認為自己不應再依賴藥物才是了“
“那才是正確的做法呢。再對藥物有依存性的話可是會浪費了一個美人兒啊”
她僵住了身子。
好一陣子都這麼沉著頭,
“···········你在說什麼啊········”
脖子上染上一片緋紅。
都因雄介突然這麼一說。
“·······你來這反應也讓我很難做的啊“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啊·······”
還是沒把頭抬起來。
像是要驅散掉這尷尬的氣氛般,雄介說道。
“啊·········對了。你還沒聽說往山上的野外中心轉移的計劃吧?“
“··········是的。那是怎樣的?”
牧浦一邊用手捂住那通紅的脖子,一邊揚起火辣辣的臉。
接著雄介就對她說出春季時喪屍會跑到路上的可能性,以及為了應對此事,而計劃往山上進行大規模的轉移。
“雖然如今,你可能還沒法能擺脫掉委員會的工作,不過轉移到山上的話環境也會有所改變,到時你便說自己要專心於醫生的份上把委員會的工作給辭了唄?或者造所診療所,讓你宅到里頭也行。大叔那群人里頭,也有挺靠得住的家伙在的“
“···········”
牧浦,不禁對想象起山上的生活了。
似乎,心中泛起了星點希望。
“也是呢···········。那樣說不定也不錯呢“
”你也別那麼拼啊。多少得有個度啊“
原本還想著作為先前的反擊,而開玩笑地說,這是說我們倆住到一塊兒啊,最後卻又把話吞了回去。
仿佛這話超乎自己想象般正式,讓牧浦再一次臉紅到脖子根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