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34章 牧浦
牧浦是從那一天開始真正作為一名執刀醫生對人體開刀的。
在手術室那強烈的燈光下,牧浦身上裹著一套綠色的手術服,將手中的手術刀落在了那鼓著肚子的孕婦的下腹部上。
把那皮膚,以及那皮下脂肪緩緩地縱向切開。
手正如自己做過的許許多多次的模擬般劃動著。沒有絲毫顫抖。
站在自己對面那位上了年紀的指導醫生正在一旁迅速地拿吸血綿吸過傷口上涌出的血。
跟著拿出把跟剪刀差不多的鉗子擴張傷口並固定住。
通常來說,這都是作為助手的牧浦所負責的工作才對。
周邊都圍著作為第二助手的見習醫生跟負責手術室的護士。
算不上緊急的剖腹產是婦產科當中最基本的手術,難度也沒有特別高。
因此,已經畢業四年的牧浦被指派負責這次人生第一次執刀。
要是發生什麼危急狀況的話,旁邊的指導醫生肯定會換過牧浦並進行處理的吧。
牧浦在口罩下做了次深呼吸,跟著開始探索傷口。
蓋在腹部以外的手術包布上濺上些許血跡。
從那撐開的腹部里,能看到薄薄的半透明的筋膜。
也就是大塊牛肉上也會帶著的那種纖維狀的膜。
用手指捏住,接著用剪刀剪開。
接下來左右分開那裸露的紅肉,便現出那如柔軟的鳥皮似的的腹膜。
“做的不錯“
指導醫生一邊拿吸血綿吸掉血,一邊讓這邊更容易切割那樣捏起了膜。
牧浦用那把前端是彎起來的剪刀一點點地將其剪開。
用鉗子撐開後,好不容易終於能看到其中突著血管的淺粉色的子宮了。
指導醫生用金屬制的伸進去扒開肉以擴大手術視野。
至此一切都十分順利。連五分鍾都沒用完。
牧浦換過手術刀切開那包著子宮的薄膜。
恐傷著那鼓脹著的子宮下部當中的胎兒般,數毫米數毫米地一點點地打橫切開。
不久後,便能隔著羊膜看到里頭浸在羊水當中的胎兒的腳了。
接下來就只是做切開羊膜囊排出羊水跟著取出胎兒就行了。
在此之前毫無躊躇進行手術的牧浦,卻在此時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由現在開始,自己將會直接接觸到脆弱的胎兒了。
這份擔憂讓牧浦察覺到一絲畏懼。
“快干”
指導醫生的話傳了過來。
他那手正撐著子宮的切口候著牧浦。
“···············”
剖腹產這種手術,牧浦已經作為助手參與過許多次了。
這要說取出來的話,其實給人感覺更像是拖出來。
再磨蹭下去可就不好了。
牧浦做好覺悟後,用個小鑷子似的器具破開羊膜。
羊水隨即涌出,還溢到了手術包布上頭了。
牧浦立馬用手伸入子宮當中,畏懼著將那脆弱的胎兒的身子給抓住。
在那溢著血液和羊水之中,那對青白色的小手腳緩緩地現了出來。
“已經能看到嬰兒了哦,再過一陣子就好了呢“
護士向著母親傳達著,可這話語現在已經傳不到牧浦的耳中了。
她正全副意識都集中在手中那條生命的脈動當中。
毫不猶豫,卻也沒有過分用力。
當牧浦把還連著臍帶的嬰兒的身體全都抽出來之時,胎兒的哭聲立即響徹整個產房。
雖然在婦產科之時已經聽習慣這種聲音了,可手中這份漸漸升高的暖意還是觸動了牧浦內心深處的某個部分。
“是個健康的孩子呢”
指導醫生的聲音當中飽含笑意。
一邊用吸血綿擦拭著羊水,
(你也努力過了呢)
第一次用自己雙手接生。
牧浦好一段時間都沉浸於這份感動當中。
在大學附屬醫院當中的自助餐廳取過晚飯後,自己的正對面坐下來一位穿著白衣服的女性。
對方單手拿著咖啡,
“怎樣啦?“
那連招呼都省了的話語,讓牧浦輕輕地露出了個笑容。
“十分順利”
那女性苦笑著,
“這樣啊·········真好呢。我這邊應該還得做兩年助手吧“
“這可是塑造一名專業人士的一部分啦”
“今晚怎樣?去慶祝慶祝你今天手術成功吧”
“抱歉,今晚要值外勤的班”
“哎呀,真可惜。不過,你沒問題吧?再怎麼今天也累壞了吧?”
“都自己家。也不會交下特大的負擔的啦“
“啊,這樣啊。也是這個道理呢。你這個大小姐喲”
“事實上就是這樣哦“
女性向著這悠然接受自己說法的牧浦投來意外的視线。
“········心情真不錯呢。這回也會組織聯誼,你不會又不來參加了吧?”
“唔--········我考慮考慮“
“哦?可以嗎?難道是有了自己也想要個孩子這麼一種想法了?”
“有點·············。·····嘛,感覺也該找個對象什麼的了“
“這才對啊。我們都逃避結婚多久了”
那深切地說著的話,讓牧浦不由得露起了苦笑。
突然,一陣旋律流瀉了出來。
那名女性從白衣里掏出手機,跟電話那頭聊了幾句。
跟著一手拿起來喝到一半的咖啡站了起來,
“抱歉。我得走了”
“一路順風“
輕揮著手,女性邁步離開了。
把自己那輛只有一對門的coupe在後門的停車場停好後,牧浦下了車。
將卡片鑰匙放到射頻卡門鎖上,跟著推開已被解鎖的門。
沿著路向著里頭走了進去。
路上兩側種植著的樹木都被那仿煤油提燈的庭院燈給映得朦朦朧朧。
且再往里走就能看到有棟窗戶透著燈的住院大樓。
外觀跟內裝都做得十分精細,讓人不禁想起明治時期的西式建築。
牧浦的父親所任職院長的這所醫院雖然只有五十個床位,且只設有婦產科這麼一門,可社會上對這里的評價不錯,所以有挺多的人不惜路遠專程來到這里入院治療。
進到屋內,牧浦經過護士站那時被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值夜班的護士給喊住了。
“哎呀,沙耶醬。歡迎回來“
“晚上好。········請別再叫我沙耶醬啦”
牧浦苦笑著回應道。
這位都是護士當中的老人了。
從自己小時候那時算起,大概都快該認識了十五年了吧。
過去自己也在采血啊插管之類的基礎地方被對方敲過不知多少次頭了,搞到自己在這位護士面前老是抬不起頭。
“不過這麼一來就分不清是叫牧浦醫生還是您了嘛。還是說我該稱呼沙耶香醫生?“
“還是隨你喜歡吧··········院長在哪兒?”
“院長室。今晚沒什麼特別的事情於是乎就呆在里面了“
“謝謝”
牧浦低過頭,跟著向著往上的樓梯走去。
現在是晚上七點左右。
距離熄燈時間還早,所以一路上都能看到星星點點的住院患者。
她敲了敲門走了進房間後,原本在書桌上埋頭整理著文書的父親抬起了頭。
父親那混雜著白發的溫柔的臉龐向著了過來,張口說道。
“看你這一臉的表情,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吧?“
“是的。沒出什麼事端”
“這樣啊“
父親微微地點了點頭。
看著就有些平淡的反應,可在相處了這麼多年的牧浦眼中,還是能看出父親如今是感到十分高興的。
把住院中的孕婦跟婦科的患者的電子病歷的交接都告一段落後,父親深切地向著自己說著。
“雖然你選擇了跟我一樣的道路前進這讓我很高興···········。可老實說,我自己心底也是不太想勸自己女兒再多作考慮的”
“時已至此啦“
“嗯。也是呢”
父親微微地點了點頭。
最近專業志願為婦產科的年輕人變少了。
其中產科以分娩跟孕婦診察為主,而婦科則大多數都是負責子宮頸癌這類嚴重的病症。
而且負責的手術也多,對醫生技術的要求也是跟外科等同的。
再加上處理分娩以外的時間都經常會被喊去干別的事情,於是也就基本上沒辦法有什麼讓人放松下來的休假。
盡管這家醫院里的助產士比較多,也因此勝過不少病院,可也同樣改變不了業務繁重這個事實。
“我呢,對於自己選擇了這條道路而感到十分慶幸。特別是在今天,這種想法更為強烈了“
由於母親早逝,牧浦的記憶當中殘存的都只是父親的背影罷了。
在這家醫院開業之前父親也曾擔任過大學的副教授,上了年紀的醫師大多都以‘牧浦的女兒’來喊自己,當然他們全都是心懷好意的。
盡管由於業務繁重,父親很少跟家里人有所交集,可牧浦小時候還是能深切的感受到周圍的人投來的那份尊敬與好意。
因此在牧浦心中對於繼承此般的父親的道路是不必要作多余的考慮的。
“也是呢·······會覺得自己所做的都是有價值的。這可是份對人的職業。請你接下來繼續精進努力吧”
“是的“
“晚上的話我會回家。要是發生什麼就跟我聯系吧。你去小睡一會兒先吧。“
“好的。感謝您的指導”
深深低過頭去退出院長室後,牧浦向著休息室走去。
邁步走著,牧浦自己回想起自己身處的這受惠不少的環境的種種。
在醫學部畢業的兩年間,雖然能流轉各科輪換接受臨床研修的,可唯獨婦產科里,基本就沒什麼事情給實習醫生干的。
被告的風險又高,患者也不情願,怎麼也沒可能把工作交給一介新人吧。
牧浦從一開始就是以婦產科為目標,所以相比其他見習醫生來說更讓婦產科所重視,可就算如此要習得技術還是十分困難。
因此,從以前一直堅持到現在的這份外勤工作就為自己實戰經驗積累了大量的經驗。
正因牧浦打算繼承這家醫院,所以也不用擔心會遭受輩分高的護士們的刁難。
護士長那個地位雖然說有權利不屑與新人醫師為伍,然而在這家醫院任職的都是些自己早已摸清對方脾性的人了。
再有,對於普通的當值醫生來說,緊急時想要叫來地位高的醫師來幫忙也是十分費心的,可在這方面牧浦完全不用擔心,還能以輕輕松松的心情接受原本就作為經驗豐富的醫師的父親的援助。
更何況院長自家就在醫院隔壁,真要有什麼了過來也不花五分鍾。
自己真是從身處的這環境當中獲利不少呢。
(雖然自己也曾對此撒嬌過呢·······)
牧浦有身為雛鳥的自覺。
不過只要如今繼續不斷積累經驗,到了之後能能為獨當一面的醫師時能幫上父親的忙就行了。
胸中再一次鼓起干勁,牧浦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在護士站的終端機確認病歷那時,手機響了起來。
是大學醫院里的同僚。
“我是牧浦”
“噢!很抱歉不知道你現在能不能過來這邊?!“
“欸·········不了,今天到我值班”
“院長那邊就由我來聯絡就好!好像起了暴動的樣子,不斷有人送了進來。只靠外科的話根本不夠人手!所有人都被緊急叫回去醫院了”
“暴動········嗎?”
“電視上正在播!你記得留意車里收音機播的。盡可能地趕過來啊!“
“哈·········我明白了”
電話被匆忙地切斷了。
牧浦半信半疑地望向顯示屏。
暴動。
還發生在日本。
雖然也曾因火災或是連環追尾而跟過救護車到過現場,可暴動這詞也還是第一次聽到過。
跟著牧浦與父親聯系,父親似乎已經掌握了事態的發展並已經趕往大學了。
她跟就近的護士說明了下情況後,連白大褂都來不及脫就這麼急忙地趕往停車場。
駕駛著汽車的同時打開車載收音機收聽新聞,果然暴動這個詞出現的頻率相當高。
而且似乎還是規模相當大的樣子。
(居然是真的·········)
說不定,還有因此出現許多死傷者。
牧浦想起了以前在醫院里接受過的檢傷分類訓練。
在出現大量負傷者的情況下,有必要區分開能進行救助的人跟與之相反的人。
對無計可施的對象投入資源的話只會成為一種浪費,造成更多的人死亡罷了。
一邊為了到時能更加看透現狀並采取正確的判斷牧浦在心里不斷反芻著判斷准則,一邊繼續往目的地駕駛著車子。
(譯注:檢傷分類(triage) 簡單分診常用於大規模傷亡情形下,以快速將病患分類為需要緊急處理並送往醫院傷員或者非嚴重傷員。該處理步驟在傷員轉移之前進行。傷員的分類依據是其傷情的嚴重程度,並使用印制的有色標簽加以區分。(以上wiki)詳情可以看看Dr.DMAT這部日劇 就是說這個的)
雖然要到大學醫院那兒還有大概三十分鍾的路程,可這沿途街上的一片光景讓牧浦感覺有些什麼不妥。
(是什麼呢········是有點奇怪)
原本還想利用導航里的道路阻塞狀況的功能換條路线的,可到處都滯留著不少車輛。
心里想著這附近不知還有沒跟以往一樣的景象時,卻發覺在旁邊一條小路里擠滿了一大批像是陷入了恐慌的群眾。
花了比平時差不多一倍的時間後,牧浦好不容易終於抵達醫院了。
看到入口那停著好幾輛救護車時,牧浦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救護車里空空如也,也沒發現救護人員的身影。
這樣把車停住只會妨礙到後續的救護車而已。
將車停入職工用的停車場後,牧浦急忙趕往大廳想要說快點把門口那救護車給讓開點空間。
可她當踏出大廳那時,嘴里原本那一大串話都說不出來了。
“誒············“
一個人都不在。
原本人滿為患的大廳如今卻不見一絲人煙。
先不說患者了,連受理業務的護士也沒看見。
“·················”
牧浦就這麼站著呆了一會後,回過神來,馬上掏出手機。
回撥剛剛打來的號碼,豎著耳朵仔細聽著給同事的撥號聲。
沒人接。
牧浦被不安驅使著,慌忙地張望著四周。
突然,視线留在一處上。
等候座的座背上星星點點地粘著赤黑色的東西。
牧浦跟了過去,才猛地發覺座位之間正淌著一大灘黑色的血。
血像油漆般四處飛濺。
而在這其中,還能發現一些小肉塊。
“··················“
耳邊聽著那依舊還沒接通的呼叫聲,牧浦催動著自己那龜速般的腦袋思考並試圖理解眼前這副光景。
在那肉與脂肪當中,能看到骨頭。
讓人不由得想起人體的某個部分似的。
這樣的東西,究竟,為什麼會放置到這個地方來呢。
忽然,耳畔察覺到一絲微弱的音樂聲。
就像是手機鈴聲那樣的。
牧浦就這麼一副思考都停擺的樣子像是被勾引住了般向著聲音的源頭走了過去。
走廊里頭,四處飛濺著血跡。
那段旋律是從超聲波檢查室里傳出來的。
稍稍猶豫了會兒,牧浦緩緩地,推開了門。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房間內的那幾個人影。
約莫有三個人不知要圍住什麼似的向下曲著身子。
當中有穿著私服的也有穿著病人服的。
從那幾個人影之間,一對染上血的雙腳伸了出來。
這該是有誰倒在地上了。
那慢慢地在地板上淌出來的應該是那人身上流出的血吧。
都有傷的這麼嚴重的人躺倒地上了,這些人怕是都在照看這人了吧。
要是這樣的話,那這黏著質般的咀嚼聲又是怎麼一回事。
來電鈴聲正是從這里頭傳了出來。
“·················”
牧浦沒能喊出什麼話,只是一味地遠望這這麼一副光景。
突然,才發覺自己手機依舊呼叫著。
牧浦凝視著那還在呼叫著同僚手機的手機顯示屏。
他手機鈴聲是怎麼樣的?
自己本應在他身旁聽過無數次才對的。
腦海像是浸在一片霧中,過往的日常怎麼也都想不起來。
跟著自己掛掉了電話。
同時,那原本流瀉著的旋律也頓時切斷。
無法理解這兩者之間的因果關系,牧浦只是茫然地呆站著。
靜謐籠罩著整間房間。
只剩那不知本體的咀嚼聲依舊回響著。
忽然,其中一人突然往自己這邊轉過頭來。
是個三十來歲的短發男人。
眼里無光,嘴邊到下巴染著一大片大紅色。
口里不知嚼些什麼似的動著。
“!“
牧浦轉身就跑了。
這可是本能的反應。
雖然自己還沒能理解究竟那房間里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些人又是怎麼了。
可牧浦還是知道自己不能繼續呆在那房間里。
聽到後面那腳步聲跟了上來,牧浦更是快要窒息般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在大廳那找到了停在一個樓層的電梯後牧浦拼了命地捶打著那向上的按鈕。
回頭一看,方才的男人已經追了上來。
那是種用不著手臂的奇妙的跑法,上身也是奇怪地搖晃著。
牧浦剛看到電梯門一打開就慌忙閃了進去跟著立馬按下關門的按鈕。
正前方上那個男人依舊急速地接近著。
當對方的臉快要逼近自己眼前的時候,電梯門正好關了個正著,那受到對方全身一撞的電梯廂更是晃了起來。
牧浦像是一路繃緊的线斷掉了般,滑坐到了地上。
那從外頭不斷捶打著電梯門的聲音都傳不禁自己耳中了。
自己得有多麼茫然不知啊。
跟著抬起頭來,才發覺電梯的數字屏上顯示的樓層數正好是婦產科所在的樓層。
雖然自己想不起自己有否按過數字了,可這應該是自己無意識之間選擇的樓層吧。
牧浦像是爬著般出了電梯。
走廊里一片寂靜。
護士站里也是空無人煙。
當她進到護士站里面時,
“醫,醫生···········”
那突然喊住自己的聲音,讓牧浦差點心跳都停了。
隨聲望去,發現一位年輕護士正在櫃台下忍著劇痛。
頂著一副快哭的樣子看著自己。
牧浦動著自己拿口干舌燥的嘴,撐著身子向對方問道。
“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不知道啊。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突然之間大家都變得奇怪起來了”
像是踩著水的腳步聲。
轉頭一看,才發覺走廊一角有個正不斷接近過來的人影。
是個女人。
還身穿著病院服。
腰以下都染上一大片紅色。
牧浦見狀立馬蹲到櫃台下面。
不是是否從牧浦的行為上察覺到了什麼,那名年輕護士更是蜷起了身子,嘴里漏出畏懼的嗚咽。
一副忍著眼淚哭噎著的模樣。
那像是被什麼吸引著的腳步聲更是愈發往這邊靠近了。
呼吸變得慌亂。
心髒跳得都快要跳出來了。
跟著,這腳步聲居然停住了。
一瞬的寂靜。
跟著從櫃台上伸過兩只手臂,緊抓著那名年輕護士的頭扯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似要震破耳膜的悲鳴叫了起來。
可對方絲毫不在意這聲悲鳴,女人的手臂還是緊箍著那名護士硬是把她扯了上去。
跟著想起肉被啃咬撕裂的聲音,自己眼前的地板上,更是濺起朵朵血花。
雖然護士原本還在亂甩著腳抵抗著的,可如今只剩下如痙攣般的抽搐了。
面對這副景象,牧浦一動不動。
像是逃避現實般地,讓自己的思想飄了不知道哪兒去。
就在眼前,人居然被吃了。
(啊啊········)
這如噩夢般的世界究竟是從哪兒開始的呢。
(求您了·······神啊,我求您了·········)
在自己眼前,那護士的腳大幅度地抽搐了一次後,便也無力都垂著一動不動了。
那從大腿上滴下來的血,落在地板上濺出朵朵血花。
如滴水的聲音。
這個瞬間,那原本一直緊繃著的東西斷掉了。
腦里一片空白。
身體自顧自地動了起來。
一手操過就近的器材,往櫃台上還吃著年輕護士的女人的後腦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敲了上去。
隨著那女人的頭蓋骨被擊碎這般令人厭惡的打擊感,女人的腦袋凹了下去。
那女人全身抽搐了下後,也就再也沒動過了。
那無法再動的女人的身子也就在櫃台外,緩緩地滑落到地上。
“哈········哈·······”
大口地喘著氣,牧浦垂下自己那還在發抖的手。
那緊繃著的肌肉正向自己腦袋發出悲鳴。
櫃台上剩著的那名護士的雙眼正無光地望著天花板。
她的頭部都被咬扯過,能從傷口那窺見底下的骨頭。
不斷涌出的血液流到地上,淌出一灘。
(········)
還沒能回過神來。
可自己還有攻擊性的生存本能。
又察覺到有什麼在動了。
踏著那輕飄飄的腳步,繞過櫃台,牧浦看了到那個。
那倒在地上的女人的屍體邊上,還有個小小的蠕動著的物體。
而且還連著病人下擺里伸出來的那根肉帶子。
牧浦腦袋里一下子沸騰了。
無關道理或是理性。
單純是無法原諒這樣的東西從那個地方出來,
僅此而已。
揮動下來的手臂把那柔軟的東西給砸個稀巴爛的觸感讓牧浦心里某個部分徹底壞掉了。
牧浦從椅子上一下子蹦了起來驚醒後,也沒能理解自己身處何方,她就這麼呆然了會兒。
原本就是作為事務室而使用的小房間,里頭雜亂地堆放著許多東西。
原來是市政府里其中一間房間。
因為靠近熱水室,所以牧浦就把這兒改裝成醫務室了。
(········)
緩緩吐出一口氣,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呼氣的話頭會跟著疼的厲害,不過也都是一直以來的事兒了。
過陣子再想著怎麼治治這情況吧。
看看時間,早上七點。
作為短暫的休息的話已經足夠了。
那讀到一半的聖約也正這麼翻開著。
自己都已經毫無睡意了。
疲倦讓身體變得沉重,腦袋也因睡眠不足而變得遲鈍起來。
然而,腦袋里從那天起依舊無法放松下來的那份緊張仍然讓自己緊繃著。
自己也都想不起自己究竟何時正正常常地睡過一回好覺了。
突然,那變鈍的思考讓自己腦袋揚了起來。
那位母親是具喪屍。
不殺掉她的話,反過來自己就會被殺。
可是。
那個嬰兒···········
····················
那個嬰兒又究竟是活人還是死者呢··········
忽然,有人敲響了門。
“醫生,請問您醒了嗎?“
“醒了。進來吧”
進到房間里的,是名物資班成員的女性。
“早安。這麼早就來打擾您實在抱歉。“
“沒事。怎麼了?”
“有人說食物的配給量太少了········怎麼也都沒法說服對方。雖然谷樫先生也在說服對方,可對方也不願就此罷休“
“我馬上就到”
牧浦站起身子,跟著就看到那名女性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大概因為直升飛機遲了點,所以我想大家都焦躁起來了吧“
“也是呢·········”
這相比自衛隊前來救助的預定日已經超出兩天了。
負責通信的通信班的說法大概是因為直升飛機出故障了,外加對方營地附近也不斷有救助請求送到他們那,也不好安排輸送的樣子。
雖然對方也說了情況一旦充裕下來的話就會立馬趕往這邊的··············
(看來今天會起什麼風波呢·········)
牧浦以一副憂郁的心情,跟上了那名女性的身後。
市政府每天早上八點都會照常展開由各位隊長參與的會議。
而在這里頭,副會長的牧浦做到上座那。旁邊則是坐著一位書記。
負責進行會議的自然就是會長也就是原高校教師的水橋。
一身五十來歲紳士般的風貌,而那聽著舒適一直以來都充當緩和氣氛的說法方式卻在今天起不了多少作用。
物資班的隊長以那吃了黃連般的聲音說道。
“水的話公園里的蓄水槽里還有一些,目前還沒多大問題。可問題出在食物上了。原本也就是災害救急的儲蓄糧,都沒剩多少了,也消費卻依舊漲著。”
這句話,讓會議陷入一陣沉郁之中。
“因為人數增加了相當多呢··········“
”就昨天喧嚷就兩回了。那些小摩擦小埋怨就更多了。那些新來的避難者也都不大合作我們“警備班隊長的話,更是讓好幾個人都不住地點頭。
“要接收新避難者這還不是為時還早嘛,這樣的聲音也都冒出來了。”
與其說是聲音,還不說這是發言者本人的意見吧。
“不,這個嘛·············“
水橋會長困惑地回答道。
他這一副苦思如何回應的態度該是在考慮著我們這邊的立場吧。
牧浦視线落到桌上,就這麼一言不語地聽著其他人的話。
從自衛隊決定來這兒救援那時開始,牧浦就建議向全市播報這個消息了。
而那時會議上也是一致通過采取這個行動的。
雖然考慮上了感染者或是喪屍這些誘因所導致的危險了,然而誰到沒想到救援居然會推遲了。
牧浦模糊地思索著。
都已經沒人再往市政府這邊逃過來了。
新來的避難者約四十人。
這數字也應該不會再往上漲了吧。
可這些人當中,卻沒父親的身影。
伴著那斷念的心,牧浦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
已經再也無法看到父親的背影了。
牧浦嘆了一口氣。
“救援要是按照預定那樣前來的話,那我們就成了舍棄掉那些新來的避難者自己個兒跑了。雖然目前預定的情況變得有些不明確了,可自衛隊那邊也不可能就中止救援的。人本就該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的。”
這麼一句話,讓之前的發言者感到有些尷尬地伏下視线。
一位頂著波波頭的女性膽怯地張開了嘴。
“那個········自衛隊的同志們也都說過確保了直升飛機狀況後就會立馬趕來的“
擔任通信班隊長的白谷原本就是這市政府福利課里負責打雜的員工。
雖然她也就是個剛進來第一年的新人,而且有些地方也不怎麼能靠得住,可在作為市政府內部的引導還有整理其他方面卻很能幫得上忙。
牧浦輕輕點了點頭,說著。
“食物還剩多少了?”
“已經進行相當程度的節儉了,撐一周的話·······“
“也該是出外調度物資了嗎·····?”
以這男人的發言為開端,其他人也緊接著發出了話。
“要是又成了之前那樣該怎們辦啊。就已經犧牲了六個人了啊“
“反正,困在這里也就剩吃光食糧然後等餓死罷了”
“一周的話救援也該來了吧?還出去太危險了”
市政府所在的區域附近也有許多便利店,自從喪屍漸漸不在路上露頭後,他們也就開始一點點地邊觀察周邊狀況邊調度著食物。
然而,過了一段時間這些便利店里也都被搬得空空如也,雖然也曾渡過橋向著更遠的地方進發過,可參與這次遠征的成員一個都沒回來。
男人們雖然還繼續討論了會兒,可最後都沒得出什麼結論,房間里也只是漸漸地變得安靜下來。
大家的視线,全都投向自己。
視线當中那無言的請求,讓牧浦不得不張開了口。
“硬撐著等待救援吧“
這句話,讓男人們都不住點了點頭。
這完全就是老板拍板的一句話。
把逃到市政府的人們給匯集起來,指示著搭建路障以抵擋外頭那些蜂擁而至的喪屍,並且分出各個部門並分配任務的這些全都是牧浦所為。
而市政府里的那本災害時的避難所的運營手冊更是起到一個十分大的作用。
老練的醫師臉蓋一副面具。
成為了一個值得依靠同時也毫不動搖地存在。
那身披白衣的身姿便是身負權威的證明。
在膽怯,困惑的群眾面前,牧浦臉蓋的是自己父親的一張面具。
然而面具底下卻是碰到異常狀態也會跟普通人一樣怕的發抖的臉。
(要是父親的話就會這樣··········)
這份執念,讓處於極限狀態的牧浦動了起來。
然而,同時也讓她感受到了自身能力的不足。
要是父親的話就能把事情辦的更漂亮。讓周邊都安定下來。
同時,也對自己作出錯誤的判斷而導致犧牲而感到畏懼。
甚至連坐到這個上座都會讓牧浦感覺到有些不合適了。
在大學醫院打雜那時早上的會診自己都是做到末座的末座還是靠邊上的。
而在不久前的見習醫生的時代,被地位高的醫生訓斥更是家常便飯了。
作為一名醫師自己也都還只是個小女孩罷了。
在籌建這個委員會的時候,也曾被推薦過擔任會長一職,可自己卻以專心於救護班的工作而固執地回絕掉了。
幸好有水橋這樣人格高尚的人在,以負責雜務一職來掛個會長的名字。
不知道這樣的狀況還得持續多久呢·················
牧浦不被任何人察覺到地嘆了一口氣。
醫務室附近,專門弄了個房間來匯集起那些情況不太好的人。
走進這間開著暖氣的房間,牧浦開始一個個地巡回診察。
說是這麼說,可自己能做的實在也不多。
也就是握著手衡量衡量狀況如何,然後問問今天身體怎麼樣啦然後對對話罷了。
可就算如此,自己也知道這麼做能讓患者感覺到十分安心。
不久後,自己也走到了一個睡著的男孩子跟一個少女身旁。
“藤野小姐,早上好。”
聽到這聲音,少女的臉抬了起來。
那是雙不知視线落到何方渾濁的眸子,
“···········早上好“
緩緩地應答到。
看到對方這麼一副表情,牧浦心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十分憔悴呢········)
能看來相比最初相會那兒她顯得更加疲憊了。
(這男生的病情都安定下來了啊。是在擔心著什麼嗎?)
睡在身旁的男孩子撐開雙眼,看到牧浦,臉上浮現一個淺淺的笑容。
牧浦在他身邊彎下身子,微笑著。看著他腳上的情況說著,
“今天肚子不疼了吧?“
“嗯”
“腳的話怎樣了?“
“········還會疼”
“這樣啊。那再過一陣子就會好起來了呢“
“嗯”
“高崎君干的還好嗎?“
“·········是的”
少女喃喃道。
這遲鈍的反應讓牧浦心里直搖頭。
(要是在這種狀況下跟戀人再會的話,不是應該情緒會更加高昂才對嗎········)
牧浦不禁想起在公園里從那個叫武村的男人那聽來的話。
對方應該是說過雖然自己保護過少女一段時間,可跟男朋友再會之後就被要求讓少女跟那男朋友匯合起來的。
自己還留有對那個叫武村的男人的一些印象。
最初相遇是在那醫務室里頭。
從那受傷的男孩子跟一臉不安的少女身後以一對銳利的雙眼仔細地觀察著自己。。
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讓人不禁覺得這男人的氣場就有些不一般。
這給人的感覺,讓自己在最初就把他標記上得多多注意的人物了。
可是,看到那時埋葬小孩子的現場,又不禁刷新了心中對他的印象。
那盤腿坐在墓前一動不動的樣子又讓人不禁覺得這人十分沉靜。
雖然身上有危險的氣息,可也不會無端端毫無理由地去傷害別人。
牧浦如此感覺到。
“我也從武村先生那拜托過要多多關照你。那要是你有什麼困惑的事兒的吧,不用顧慮都來跟我說就是了“
少女猛地抬起頭。
“請問你跟武村先生說過話了嗎?”
“誒?是的。被拜托了多照顧你們倆“
這如點著火般的反應讓牧浦更加困惑了。
少女再度低著頭,沉默著。
不久,張開了嘴。
“那個········只是碰到武村先生那時就行了,能拜托你幫我帶個話嗎?說我對不起他。一直來都十分抱歉了。”
“······這是沒問題啦,請問您不親自去跟他說嗎?“
“不行的。已經不行了·············”
少女一只手捂著臉,
“在來這兒之前·······我這命就是武村先生救回來的。可是,我,居然昏了腦袋,對他說了十分過分的話········說什麼為什麼沒好好守住弟弟·······更何況我還都把這拋到腦後,還悠然自得地一副身為他女友的態度·····所以,所以才會被他討厭的·········會被這麼拋棄也是應該的·····真是蠢死了。還老是給他添麻煩,可即便這樣·····“
說到後半都滿是哭聲了。
“而且,那本應該就得由我去做才行的······可我居然還推給了武村先生了·········就算是武村先生,也不可能說心里就那麼不泛波瀾的·····“
牧浦察覺到了這話說的是埋葬弟弟的事兒。
“這不是你的錯哦。你也得負責照看隆司。之後再去參拜的話怎麼樣”
“誒?“
少女一臉不可思議地仰著頭看了過來。
牧浦心里還感覺到一陣驚訝,
“······請問不是在說墓的事情嗎?········那個男孩子的。武村先生把那男孩子葬到公園里去了”
“···············“
少女睜大了雙眼。
“優君的,墓······”
“·······是的。難道不是嗎?“
“··················”
“不是的·········我想說的,是那個男人本應由我來殺死,卻下不了手的事。”
這句話,讓牧浦凍住了身子。
突然背後傳來門被開啟的聲音。
就在同行的少年,高崎敦史進來房間此時。
牧浦緊忙站起身子,向著少女小聲說道。
“接下來就換人照看著吧,能到醫務室稍微說點話嗎?“
少女一副想不通的表情看著自己。
牧浦溫柔地說道。
“我很擔心你現在這狀況”
少女盡管呆然了會兒,可最後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