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中校的臉在微弱的晨曦中顯得有些模糊。

　　程子介花了半分鍾才看清楚他的表情，然後才有些茫然地問道：“什麼？你說哪里的喪屍？打了哪里的人？”

　　“天昌。長官。就是那個天昌。海源隔壁那個天昌。”這個消息對駱中校造成的震撼顯然遠遠不如程子介，雖然焦急，但還能保持平靜。

　　程子介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門框，腦子里嗡嗡作響。

　　完全想不到的時候，完全想不到的消息。

　　程子介只覺得心里好像有什麼本來應該很堅固的東西轟然垮塌，碎片散落了一地。

　　“小傑，你別急。也別想太多。先去了解一下詳細情況吧。”鍾美馨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接著，一雙熟悉的溫暖手掌就撫上他的肩頭。

　　大概也只有鍾美馨，才能理解這個消息對程子介來說意味著什麼。

　　雖然她自己的聲音也不像平時那麼從容，而是有些空洞，但程子介還是鎮定了不少，回答道：“走，去指揮部。”

　　他顧不上換軍裝，甚至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回頭看鍾美馨一眼，便邁開大步走向設在航站樓中的臨時指揮部。

　　雖然希望能冷靜下來，集中精力，但他怎麼也做不到這一點。

　　這個消息對別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大事，但對程子介來說，卻非常顛覆，甚至意味著他的思維方式都要顛覆。

　　晨曦中的機場安靜得有些閒適。

　　昨天接收了一批喪屍放還的平民之後，絕大部分人都相信了和喪屍和平共處的可能性，也知道了幾天以內是安全的。

　　所以，除了機場邊緣的那些陣地上還保留著最低限度的守衛力量，其他人都已經休息了。

　　對堅持到現在的大部分人來說，這可能是他們長久以來睡得最安心的一覺。

　　說最安心一點也不夸張。

　　哪怕是這支人類最優秀的武裝力量之一的成員，在病毒爆發之後，也基本上都是迷茫的，被動的。

　　現在他們總算是看到了一個頗有可能性的未來，甚至看到了這個未來的輪廓。

　　只可惜他們不知道，為他們帶來了這個未來的程子介，現在正腳步虛浮地穿過寧靜的機場，在進入航站樓時還差點摔倒。

　　他勉強趕到指揮部，重重地把自己扔到椅子上，張著嘴喘了兩口粗氣，一名通訊部門的軍官就對著一只麥克風報告道：“各位首長，我們軍長到了。”說完便轉向程子介，看到程子介的表情之後下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請示道：“軍長？”

　　直到這時候，程子介腦子里的嗡嗡聲才總算是減輕了不少。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點了點頭。

　　軍官打開揚聲器，程子介馬上聽到有幾個熟悉的聲音已經開始了討論：“……那只是他的個人經驗。”

　　“那麼您有什麼經驗可以借鑒的嗎？”

　　“我覺得天興那邊的表現也很奇怪，各位，你們不覺得他們的反應很異常嗎？”

　　“程少將來了，還是先聽聽他的意見吧。”

　　程子介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對著揚聲器道：“各位，我是海源野戰軍的程子介。請問具體發生了什麼？”

　　雖然極力控制著情緒，但他知道自己的聲音難聽極了。

　　秦司令的聲音馬上響起：“我也是剛剛接到報告沒多久。凌晨三點整的時候，天昌市區的喪屍向著天興縣城的平民聚居地發起了攻擊。根據連山的偵察機最後發回的偵察資料，天興縣城已經完全被喪屍控制。參與這次攻擊的喪屍數量，初步估計不少於兩百萬。——把資料傳給海源野戰軍。”

　　很快，那位軍官就將一台平板電腦送到程子介面前。

　　屏幕上展現的是偵察機從空中拍攝的視頻，而且已經是戰斗結束以後拍攝的。

　　這很容易理解，袁領袖的武裝力量在兩百萬喪屍面前恐怕就和紙糊的一樣。

　　而且還是打濕了的紙。

　　否則，當初他受到喪屍威脅的時候也不會冒險向嚴少將求援。

　　即使他們作出了抵抗，也會在一瞬間被這種規模的喪屍碾過。

　　等到連山的海軍接到報告，派出空中力量時，戰斗早已結束。

　　畫面上的天興縣城已經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喪屍。

　　程子介甚至還分辨出了天興縣政府大樓附近那些地堡陣。

　　這道防线即使在空中也清晰可見，但在幾百萬喪屍面前仍然顯得非常可笑——就連一半的地堡頂上現在都有喪屍呆著。

　　“程少將，你有什麼看法？”程子介還沒有看完，秦司令就已經掩飾不住焦慮地問道。

　　程子介也知道不必再看，示意軍官拿走平板電腦。

　　艱難地吞了口口水之後，問道：“其他地方的喪屍……有沒有什麼動靜。”

　　“暫時沒有報告。我已經通知所有武裝力量和平民群體注意加強防衛，——並且做好逃生的准備。”回答問題的是范參謀長，語氣也是憂心忡忡：“小程，這是怎麼回事。”

　　程子介茫然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完全沒有心理准備。現在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揚聲器中馬上響起一個程子介聽過卻說不上熟悉的聲音，語氣帶著不滿甚至嚴厲：“程少將，我們是因為信任您的判斷，才相信喪屍在最近數天之內不會攻擊我們。您就算沒有預計到這種情況的發生，就算沒有相關預案，也該有合理的解釋才對。”

　　程子介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默然不語。

　　范參謀長仍然在極力維護程子介：“各位稍安勿躁，情況還不明朗。”

　　而秦司令則更關心實際問題：“程少將，我理解你現在比我們更震驚。但是，現在可不是你發呆的時候。你現在有什麼建議或者意見？”

　　確實不能這麼失魂落魄的。

　　程子介努力鎮定下來，首先想到了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威脅，趕緊問道：“海源市區的喪屍呢？有動作嗎？”

　　秦司令低聲問了兩句，然後回答道：“雲慶的劉上校在得知天昌方向的狀況之後，馬上派出了一支偵察隊，前往海源市區。”

　　這個反應還可以。

　　既然派出了偵察隊，應該就不會遭遇突然襲擊了。

　　那麼，以軍事基地的防衛和劉上校的兵力，即使面對海源市區的喪屍攻擊，也能堅持一段時間，不至於像天興縣城那樣迅速淪陷。

　　程子介稍微安心了一些，但秦司令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吃了一驚：“但是偵察隊在海源市區附近遭遇了伏擊。”

　　“什麼？”程子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很大這家伙，終於也開始攻擊人類了？

　　“不過……根據偵察隊發回的報告，並不是喪屍的伏擊。”秦司令的語氣有些奇怪：“而是小規模人類武裝的伏擊，主要是某型號的反器材狙擊步槍的遠距離攻擊。”

　　程子介眼前馬上浮現出一張熟悉卻又突然有了距離感和陌生感的臉，飛揚的短發，以及有力的拳頭。

　　他突然想笑。

　　秦司令顯然知道些什麼，這個話題很是尷尬，他也不願意深入多談：“這段時間以來，他們離開基地的小部隊往往都會遭遇這種伏擊……所以偵察隊也沒有慌亂，暫時還是保持著偵察。暫時沒有發現海源市區的喪屍有什麼行動。連山的偵察機也在飛向海源市區，如果有什麼變化，我們馬上就能知道了。——啊，偵察機已經到了。最新的消息是，海源市區的喪屍保持著和以前一樣的狀態，沒有任何行動。”

　　還好。

　　至少很大還沒有向人類開戰。

　　程子介松了口氣：“好，保持偵察……”

　　說到偵察這個詞的時候，他腦海里突然閃過一道亮光，趕緊問道：“等一下。攻擊天興市區的喪屍超過兩百萬？”

　　秦司令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馬上期待地問道：“對。程少將，你想到什麼了？”

　　程子介疑惑地回答道：“超過兩百萬喪屍，這麼大規模的喪屍調動，天昌市區到天興也有幾十公里距離，喪屍只能靠兩條腿……光是走也要好幾個小時。幾百萬喪屍，就在附近走了幾個小時……天興的人完全沒有發現？就這樣被幾百萬喪屍偷襲了？”

　　揚聲器中馬上響起幾個聲音：“對，我剛才還在問這個問題。”

　　“幾百萬喪屍……哪怕是幾百萬只螞蟻，也不應該毫無察覺吧？”

　　“雖然我們大部分人最近因為程少將的建議和規劃沒有以前那麼緊張了，但是基本的偵察不應該沒有啊？”

　　秦司令趕緊道：“各位別急，我自己也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老溫，你來說吧？”

　　於是程子介又一次聽到了溫少將的聲音：“各位領導。我的偵察機在昨天傍晚例行偵察的時候，就發現了天昌喪屍的大規模調動。我馬上通知了天興的袁先生，還問了他要不要空中支援或者上報。”

　　這才是合理的進展。

　　幾百萬喪屍的行動，怎麼也不可能完全瞞過天上地下都有眼睛的人類。

　　“但是袁先生說他已經知道了。正准備帶隊伍親自去偵察。”溫少將一直像礁石般堅硬而且穩定的聲音也少見地出現了迷惑，仿佛終於在海浪的衝擊下微微搖晃起來：“我也就沒有勉強，保持著空中偵察，等他自己偵察的結果。到了臨近午夜的時候，袁先生給我回話，說不用擔心，他親自去看了。這些喪屍完全沒有敵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作出這種判斷，如果是往常，我肯定覺得這種說法是胡說八道。但是聯系到程少將最近的行動，——而且最重要的是，袁先生的情緒表現得非常確定這一判斷，甚至有些興奮，倒顯得我多事了。我也就沒多想，叫他自己注意，有什麼情況可以隨時向我求援。沒想到才過了幾個小時，他們就遭遇了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