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知道不能抱什麼希望。

　　他自己都沒有什麼頭緒，這些部下肯定更想不出什麼自己沒注意到的方向。

　　當然，這不能責怪他們，只是這些職業軍官和自己所掌握的知識有所不同而已。

　　所以，他也只是這麼一問。

　　安靜片刻之後，看著這些軍官們面面相覷的茫然表情，他自己反而笑了：“沒關系，我和喪屍打了這麼多交道，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時間還很寬裕，慢慢找吧。明天先看看楊師長的部隊能不能檢查出什麼異常情況。”

　　於是大部分軍官都看向這位新來的同袍。

　　當然，大家的目光中沒有什麼不信任的意味，更多的只是好奇。

　　但即使是這樣，對剛剛安排好自己的部下休息之後，馬上趕來會議室的楊少將來說也難以忍受。

　　一個新個體加入群體時，本來就容易覺得被孤立和審視，這是人類，或者說動物的本能所決定的，再理智的人也避免不了這種本能。

　　所以楊少將馬上就漲紅了臉。

　　但他也知道眾人並無惡意，程子介更不是針對或者報復自己，只是這件事關系太重大了。

　　所以漲紅了臉卻無可奈何，最終只能憋出幾個字：“我確實沒有想到過會有喪屍混在我的隊伍里面這種可能性。要不，我還是連夜讓我的人都接受檢查吧。”

　　程子介趕緊擺手：“不，不。讓大伙休息更重要。現在這世界，高速行軍一千多公里可不是什麼輕松的事，而且一路上都還有戰斗。既然已經確定了有喪屍的內應，那我其實沒那麼急著把它揪出來——當然不是說不找它，只是它都藏了這麼久，給別的喪屍不知道發了多少重要的信息，反而現在也沒什麼重要的行動，不在乎多等一晚上了。”

　　楊少將只能坐好，卻始終表情尷尬。

　　程子介其實對他頗有好感，這可是少見的會因為平民傷亡而對自己動手的將軍，更是除了自己以外，他所僅見的會冒險帶著小部隊去救援平民——或者說僅僅是看看有沒有救援希望的將軍。

　　程子介認識的將軍當中，即使是對他來說最重要，他也最尊重的嚴少將和林司令，恐怕都不會親自這麼做。

　　所以程子介便想安慰他幾句。

　　正在組織語言，會議室中卻響起了一個柔和清雅的女聲：“等一下。這位楊將軍，您剛才說什麼？”

　　在場的軍官們齊刷刷地看向會議室的一角，那里單獨坐著一位美麗的平民女子。

　　雖然臉上略有倦意，但姿勢優雅而表情恬靜從容，只是一雙秀美的眉毛微蹙，似乎想到了什麼重要的問題。

　　這彌漫著鐵與血的氛圍的男性軍官們當中唯一的女性，當然是鍾美馨。

　　程子介原來的部下倒是都習慣了她的存在，更明白她地位超然，——這確實是正規部隊，然而現在卻不是正常的環境。

　　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官行事更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相比他別的那些匪夷所思的騷操作，讓一個平民女性參加一個軍事會議根本不值一提。

　　也沒人敢坐在她身邊，所以看起來還有些孤零零的。

　　不過，有那麼幾個家伙還是趁著她說話的時候狠狠地看了她幾眼。

　　程子介心知肚明，心中有那麼一些小得意。

　　楊少將當然不知道這些。

　　雖然一進會議室他就注意到了這個顯眼的女子，卻直到現在才知道她的身份：“啊，楊師長，介紹一下，這是我媽。”

　　“您發明了可以和喪屍交流的圖形語言？”楊少將的態度一下子變得莊重嚴肅，站起身來鄭重地回答道：“我說，是否應該讓我從青陰帶來的部隊連夜接受檢查。他們絕大部分人都知道海源野戰軍的動向，行軍路线，作戰計劃……”

　　“不是這一句。”鍾美馨的表現多少有些反常，至少，程子介幾乎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盯著一個人看，——雖然她的目光並沒有攻擊性，反而對正常男性來說都應該是一種享受，一時間也難免有些緊張起來。

　　楊少將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想了想之後，試探著問道：“我說我沒有想到過，有喪屍會混在我的隊伍里……是這一句？”

　　鍾美馨的表情卻突然舒展開來，甚至還對楊少將綻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看得他有些愣神，一時忘了坐下。

　　然後轉向程子介，唇角卻微微一揚，正是程子介才能注意到的，只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俏皮：“程將軍，您在和那位喪屍朋友交流的時候，它明確地表示了那位混在我們當中的同伴是喪屍嗎？”

　　“哈？”程子介猛地站了起來，也顧不得追究她在這種場合開自己的玩笑，喊道：“媽，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內應可能不是喪屍？”

　　鍾美馨微笑著點頭：“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把很多喪屍當成朋友。而哈雷那家伙呢，肯定是把我當成同伴的。所以喪屍口中的同伴的含義，可能值得商榷。”

　　在場的軍官們面面相覷。

　　安靜片刻之後，程子介抹了一把臉，沉聲道：“各位，如果有這種可能性的話，要找出那個內鬼就困難了。”

　　一些軍官開始打量自己周圍的人。

　　程子介馬上意識到這種情形絕對不能放任，卻又不知道怎麼反駁鍾美馨的說法。

　　何況她的話完全無從反駁——這種可能性，是絕對存在的，程子介無法否認這一點。

　　但鍾美馨從來都比他程子介強得多，程子介還在躊躇，她卻微笑著問道：“小傑，你剛才說了一句，既然已經確定了喪屍有內應，對吧。”

　　程子介一時不知道她的意思，莫名其妙地問道：“是啊，怎麼了？”

　　美麗的眼睛注視著他，柔和的目光總是能讓他格外心情平靜：“我不知道你和喪屍的交流過程的細節，但是我知道光靠語言是很難傳達全部信息的。人和人之間的交流，往往還要靠說話的語氣，肢體動作，表情這些……人和喪屍也一樣。我發明那種圖形語言之前，和哈雷就是靠簡單的動作交流的。這些你都知道。”

　　程子介更加茫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突然說起這些，只能點頭：“對。”

　　“所以，你肯定是靠著語言之外的某些信息，才能確定它們的話是否值得相信，對吧。”鍾美馨的笑意更濃，因為她也知道自己該說的已經夠了。

　　果然，程子介靈光一閃，笑道：“我明白了。”接著便轉向在場的軍官們：“各位，很抱歉，剛才我媽提醒了我，我說確認了喪屍有內應這一點，其實也值得商榷。”

　　目睹了這對奇怪的母子交流過程的軍人們自然更是訝異，有幾個人更是竊竊私語起來。

　　駱中校更是忍耐不住，直接問道：“軍長，那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程子介笑道：“其實都只是我的思維慣性。我現在和喪屍打交道多了，很多時候都會習慣性地以為。剛才我媽提醒了我，喪屍的內應不一定是喪屍，也有可能是人。”接著他收斂笑容，嚴肅地繼續道：“而且，我確實確信有內應這一點——喪屍不會欺騙，它們確認了有，那就是有，這個不必懷疑。但是，”他略一停頓，才沉聲道：“它非常簡單，甚至有些類似於主動地向我透露了這個對它們來說顯然很重要的情報，可能是有更重要的原因。而且時機是它們明知我們今天會得到另一批人類的支援這個時間節點上。”

　　楊少將的表情有些扭曲，卻欲言又止。

　　還是付中校，思索著回答道：“長官，您是說，它們故意放出這個消息來破壞我們的團結，挑撥我們互相懷疑……離間計？”

　　程子介鄭重地回答道：“有這個可能。喪屍確實不欺騙人，但它們的智商很高。它們了解人類會互相攻擊這個事實，所以能想到挑撥我們互相懷疑，甚至互相攻擊，也絕對有可能。抱歉，各位——我之前沒想到這些方面，差點犯下大錯。”

　　楊少將的表情終於輕松了下來，感激地看了程子介一眼。

　　其他人當中那剛剛冒出的懷疑與戒備的苗頭也算是暫時消失了。

　　程子介也算是安心了，不由自主地看了鍾美馨一眼。

　　她卻只是優雅地捂嘴打了個呵欠，然後伸了個懶腰，曼妙的曲线展露無遺，除了程子介之外還吸引了兩三道目光。

　　這幅樣子撩得程子介有些蠢蠢欲動。

　　但此時他當然不能蠢蠢欲動，只能收回目光，笑道：“好了，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可不能中喪屍的離間計啊。大家更要互相團結信任，不能因為剛才的分析就懷疑身邊的戰友是喪屍的內應，那可要被喪屍笑死了。——至於怎麼找到那個內應……既然有可能不是喪屍，恐怕就要另外想辦法了。今天也夜深了，一時急也沒用。大家都回去休息，明天再看能不能想到什麼辦法。楊師長，你明天還是做一下該做的檢查，但是也不要太過緊張，要避免隊伍產生互相懷疑的念頭。總之，寧可找不到那個內鬼，也絕對不允許我們的隊伍出現內部問題。好，散會吧。”

　　楊少將總算是表現出了對程子介的敬意和服從，莊重地舉手敬禮。

　　然後又看了看鍾美馨，似乎是像問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什麼舉動，而是隨著其他軍官們一起離開了會議室。

　　程子介自然知道，楊少將肯定想從鍾美馨這里了解更多圖形語言的問題。

　　但這時候他有各種原因，急不可耐地就想和鍾美馨獨處一會兒，說什麼也不能讓給這家伙，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更不會再給兩人單獨引見。

　　而是跟在鍾美馨身後離開會議室，一到了沒人看到的時候，就舔著臉貼了過去，笑道：“媽，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