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你們暫時是安全的。”程子介努力組織著語言，但仍然覺得每個字說起來都非常艱難。

　　更艱難的是他必須硬著心腸，在給了這些人希望之後，又給他們帶去失望甚至絕望：“我們已經和喪屍達成了協議，暫時停止互相攻擊，同時它們允許我們來帶走孩子和傷病員。”

　　“那我們呢？”一個中年男人茫然地問道。

　　這男人體型高大健壯，可是此刻的他卻像個小女孩一樣，弱小，可憐又無助。

　　嗓音也尖銳嘶啞，撥弄著午時的一道道明亮的陽光，發出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顫音。

　　終究是要告訴他們的。

　　程子介知道自己無法逃避，只能硬著頭皮，盡量用輕松的語氣回答道：“我們還沒有開始最終談判，所以喪屍還不同意現在放還全部人員。請各位耐心等待幾天，六天之後我們的談判就會有結果了，到時候你們就都可以回家。”

　　男人並沒有再問什麼，而是用沒有焦點的目光環視了一圈周圍，然後坐在了地上。

　　而且沒有人再提問題。

　　這種狀態讓程子介格外難受，他寧可這些人有激烈的反應，但卻只能無奈地繼續道：“在這期間，你們暫時還是跟著這些喪屍行動吧。各位請放心，只要你們不作出什麼過激行為，它們就不會攻擊你們。”

　　程子介也知道自己的話非常蒼白無力，但只能這麼說。

　　人群還是茫然沒有什麼反應，片刻之後，才有一個人喃喃自語道：“就算能熬六天，我們也都餓死了。”

　　程子介這才反應過來，這些人都沒有攜帶什麼食物。

　　當然，他們是在緊急情況下被喪屍擄走的，正常人肯定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誰又會去想著食物。

　　“楊師長，我們的接應部隊時短距離出動，沒有攜帶什麼食物。你們既然是長途行軍，應該有富余的補給吧？能不能給這些人一周的食物？還有御寒用品……現在已經深秋了，晚上很冷。他們跟著喪屍怕是免不了露宿。”程子介轉身，對表情有些呆滯的楊少將道。

　　楊少將一個激靈，趕緊轉身對一樣表情呆滯的部下吩咐了幾聲。

　　程子介看著那軍官腳步虛浮地穿過喪屍群跑回去，才再度轉向人群：“食物我會幫你們解決。各位，真的抱歉，我暫時沒有能力把你們全部帶回去，只能先帶走傷病員了。”說完就招呼醫療人員上前，開始進行簡單的檢查。

　　程子介一度期待著出現像原西機場撤離平民時一樣，出現搶著走，偽造傷病，甚至發生糾紛之類的行為，但這一次沒有。

　　這一小群人茫然卻平靜地接受了命運，更讓程子介心里難過。

　　但他無話可說，只能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最終，當楊少將的部下帶著補給品再度趕來的時候，醫療兵們也找出了兩三個小孩，以及五六個輕傷病員。

　　一百來人中只找到了不到十個，程子介不敢細想發生了什麼。

　　這些人也沒有什麼喜悅的表情，仍然是茫然地跟隨著一名醫療兵的引導，跌跌撞撞地穿過喪屍群走向公路的方向。

　　剩下的人每人分到了一周的口糧和一條軍用毛毯。

　　在這些工作完成以後，無論有多麼不願意，程子介也只能提高聲音宣布道：“好了，剩下的各位身體都沒有問題，請大家堅持六天。”他頓了頓，不容置疑地繼續道：“六天之後，一切都會解決的。請大家放心。”

　　一開始或者有些心虛，但說到最後，程子介知道，自己一定要和喪屍們完成談判，達成協議。

　　無論用什麼手段。

　　人們也沒有什麼表示。

　　當程子介硬著頭皮向傳令喪屍表示自己完成了這一群的甄別工作，喪屍們像水一樣開始流淌時，這一小群人也沉默著，像水流裹挾的木片一樣，離開了程子介面前。

　　程子介注視著他們走遠，卻沒有時間多想，只來得及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下一群喪屍就到了。

　　這一群——其實只能說半群喪屍，大概只有兩萬不到的數量。

　　和它們標准的五萬數量集群相比，少了一大半。

　　發生了什麼是很明顯的，因為它們帶著的人也只剩二十多個，而且也沒有多少傷員。

　　至於受傷的原因，毫無疑問是人類的武器造成的。

　　簡單地說，這一群喪屍遭受過程子介命令下的炮擊。

　　能想到自己的決定會造成平民傷亡，和真的看到這一後果是不一樣的。

　　程子介發著抖，堅持著問了幾個問題，在得知至少有二三十人直接死於炮擊，還有二三十人是受了比較嚴重的傷而被喪屍吃了之後，更是滿心茫然。

　　戴嘯天和潘家順在那片小樹林當中關於犧牲的爭論又浮現在他耳邊。

　　這一次，自己犧牲了一些不知情的人，他們之中肯定也有非自願的人。

　　老戴會認可自己的做法嗎？

　　下一次再遇到這樣的局面，自己還能下達這樣的命令嗎？

　　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

　　他在一開始拒絕拒絕軍職的時候，就想到過會遇到這種情況，並且把這當成一個很重要的拒絕原因。

　　但就像是宿命一樣，最終他還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將軍，發生了自己想到過，並且想要避免的事情。

　　他沒有想到的大概只有一點，就是竟然會有這麼多無奈。

　　程子介頭昏腦漲地看著醫護兵扶出一個受傷的年輕女子，慢慢走過自己面前，不由自主地喃喃說道：“對不住，沒有保護好你們。”

　　但這句更像是自言自語的話卻被那女子聽到了。

　　她被炸斷了一只手臂，血倒是止住了。

　　另一只手臂搭在醫護兵肩上，腳步還算平穩，看起來雖然免不了傷殘，但生命安全是沒什麼問題了。

　　聽到程子介的話之後，女子轉臉看了看他，蒼白的臉上卻突然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首長，謝謝你。”

　　程子介一時有些愕然。

　　那女子卻看了一眼他的斷臂，繼續笑道：“像您這樣的大領導都會受這麼重的傷，想都想得到，部隊也很困難。犧牲過很多人吧？我們能活下來，已經很幸運了。謝謝你們。”

　　這樣的感謝多少讓程子介心中寬慰了一些。

　　於是他暫時不再胡思亂想，開始專心處理甄別和收容工作。

　　真的找到的幸存者並不多，它所有的集群加起來也只有不到一千人。

　　死於炮擊和轟炸的有一百多人——實際上大部分並不是死於直接的炮擊和轟炸，而是因此受傷，然後被喪屍認為沒有價值而當成了食物。

　　所以，程子介從真的的部下們當中也只收容了一百來人，另外還有六七百人不得不繼續隨著喪屍離開。

　　當他送走最後一個喪屍集群後，太陽已經擦著剛剛那座小土山的山尖了。

　　真的已經離開了，夕陽下深秋的原野除了公路上的人類軍隊，只剩下一片荒涼。

　　偶爾可以看到不少倒斃的喪屍靜靜地躺在那里，它們也在持續不斷地減員。

　　就在剛才，程子介甄別平民的過程當中，就好幾次看到有喪屍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

　　雖然現在還沒有傷筋動骨，但這樣的情況持續不了多久。

　　無論從人類還是喪屍的角度來說，六天後的這場談判都是比什麼都重要。

　　無論是為了自己和自己的同類，還是為了哈雷，很大，真的這些家伙們。

　　程子介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一定要做到”的衝動，以及沉甸甸的使命感。

　　或許這也是自己的另一種宿命？

　　“長官，天快黑了，我們回原西機場吧？”程子介在公路邊不知道站了多久，終於聽到付中校的聲音。

　　他回過神來，笑道：“好，走吧。”說完便走向留在最後的指揮車。

　　一路上車內的人都各自在沉思，沒有人出聲。

　　薄暮時分他們回到了已經燈火通明的原西機場，等暫時安頓好楊少將那支風塵仆仆的部隊先休息下來之後，程子介馬上召開了會議，最重要的議題，當然是關於喪屍的內應。

　　“誰有什麼頭緒嗎？”雖然知道可能性不高，但程子介說明了情況之後，還是試探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