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心有靈犀，大概就是為了描述現在這種情況。

　　程子介驚喜地轉身，一眼就看到窗外探出一張熟悉卻又略顯陌生的俏臉，不是何安靜還能是誰。

　　一個多月不見，這丫頭除了頭發又長了一些，在腦後扎起了一個短短的馬尾辮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變化。

　　至於程子介的那一點點陌生感，大概來自她身上新增的一層沉靜堅韌的氣質。

　　雖然外表完全沒有改變，但何安靜像是長大了好幾歲。

　　以前的她總讓人覺得是個不到二十歲的毛丫頭，現在的卻像比她的真實年齡還要大個兩三歲。

　　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或者說和程子介預料乃至期待的那樣興奮激動，更沒有鬧出什麼動靜。

　　看到程子介之後，她雖然也忍不住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但並沒有馬上跳進窗子，或者喊出聲來。

　　而是迅速用目光掃視了一圈客房，最後停留在客房門口神情愕然的關中尉身上，右手悄然搭上自己肩頭那把始終如影隨形的狙擊槍，同時向程子介投來一個警覺而詢問的眼神。

　　這丫頭，終於開始收斂棱角與鋒芒。

　　程子介本就因為和她重逢而心花怒放，現在更是驚喜，笑得合不攏嘴，用力點了點頭。

　　何安靜這才把右手從狙擊槍上移開，在窗外左右掃視一眼，然後才輕盈地跳進客房。

　　越過窗子時幾乎完全沒有發出聲音，動作的優美敏捷讓程子介也忍不住心中叫好。

　　她還未落地，程子介便已經迎上前去。

　　剛才決定先來碧星洲時，他只是潛意識地覺得，這里或許能離何安靜更近一點，或許更容易找到她或者關於她的线索，但剛剛到這里就真的遇上她這種事，卻也是絕對不敢奢望的。

　　何安靜當然也非常激動，緊緊地抿著淡紅的嘴唇，苗條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但仍然在克制著情緒。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是先轉動一圈，飛快地掃過程子介的斷臂，停留在程子介臉上。

　　但眼角的余光顯然還鎖定著呆站在客房門口的關中尉。

　　人都是會成長的。

　　末世以來，不管是程子介自己，還是他身邊的人，都多多少少都有所成長。

　　而幾位年輕人的成長更加顯著。

　　比如他自己，比如蘇田田，再比如現在的何安靜。

　　其實他們年紀都差不多，從十七八歲，到二十來歲，正是性格氣質還沒有完全定型，可塑性還很強的年紀。

　　因此一段短暫的分別之後，往往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又不一樣了。

　　但此時的程子介卻寧願何安靜沒有成長，而是跳上來打自己一拳，或者抓住自己大喊大叫。

　　但何安靜既然如此沉穩，自己也不能太過小兒女態，便沒有再做其他的動作，只是滿面笑容地注視著她:“真是太巧了，竟然在這里碰到你。”

　　何安靜卻微微蹙起細長的眉，表情稍顯疑惑，頓了頓之後，才明顯有所保留地回答道:“我是遠遠地看到你的直升機，根據飛的方向，猜著你可能要來這里，所以才跟來看看的。”

　　原來並不是巧合。

　　程子介不免有些失望。

　　小淘氣和她姐姐的那種心靈感應只能是特例，普通人之間想擁有這種聯系，未免浪漫過頭了。

　　當然，這小小的念頭只在程子介心里冒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水泡，就被何安靜話中更重要的信息吹得無影無蹤，驚訝地問道:“你知道我在這架直升機上？”

　　何安靜剛剛張嘴，卻又緊緊閉住。

　　也不直接回答程子介的問題，而是轉向關中尉，沉聲喝道:“把錄音器材關掉。”

　　程子介自然知道關中尉一直在錄音，盡量記錄著自己整個行程的更多信息，並且實時傳回海源或者連山基地。

　　肯定還共享給了所有關注程子介此行的部隊，甚至程子介自己的海源野戰軍，也在全程傾聽著自己的行動，就如同那架直升機上的攝像頭一樣。

　　雖然被人監視的感覺不爽，但程子介自知此行關系重大，應該開誠布公，一方面能避免不必要的猜疑，另一方面，現在這時候，各部隊的實權領導無疑都是人精，自己獨立面對目前的復雜局面，很可能會顧此失彼。

　　這些人或許能注意到自己沒注意的問題，進而提醒自己。

　　所以，程子介雖然知道關中尉一直在錄音，也沒有干涉，而是聽之任之。

　　但何安靜此時要求他這麼做，當然是有什麼她覺得不能泄露的信息要告訴程子介。

　　然而程子介還沉浸在和何安靜重逢的興奮當中，並沒有預料到關中尉的反應:這年輕軍官雖然在剛剛看到何安靜時表現出了短暫的緊張和驚訝，但此刻已經恢復了平靜，面對何安靜的命令不為所動，一邊打量著面前這年輕的姑娘，一邊冷峻而刻意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態，微微仰著臉，緩慢而堅決地回答道:“很抱歉，小姐。我不知道您是哪個單位的領導。但是我這里正在執行青陰軍區下屬雲慶獨立旅的正規軍事任務。除了我們獨立旅的直屬領導，請恕我不接受其他任何部隊領導的命令。”

　　果然，雖然之前表現得謹小慎微，但他是劉上校專門派來跟著程子介的人，怎麼也不可能是個只會唯唯諾諾的無能之輩。

　　這樣的回答算得上非常得體了，語氣不卑不亢，表達了自己的堅決態度的同時，又不會得罪人——這家伙，應該是從何安靜與程子介的幾句簡短交流當中判斷出她身份不一般，甚至還以為她是海源野戰軍的高級軍官吧。

　　程子介還在思考怎麼不傷面子地勸走關中尉，畢竟自己算是默許他錄音的。

　　但何安靜卻終於露出了馬腳，變回了那個暴脾氣的野丫頭，頓時大怒。

　　只是她現在發脾氣的方式和以前相比還是有所不同，既沒有大喊大叫，更沒有打人罵人。

　　而是打量了關中尉一眼，突然笑了起來:“你姓關。”

　　不只是關中尉吃驚，程子介也有些驚訝：這丫頭怎麼認識這個雲慶部隊的底層小軍官了？

　　而何安靜盯著關中尉繼續道:“雖然你軍銜不高，以前沒機會認識我，不過你在打我們海源野戰軍和雙河平民的時候表現得很出色，所以得到了劉胖子的賞識，現在也算是他的親信了。”

　　雖然滿面笑容，但何安靜微微咧開的唇間，若隱若現的，閃閃發亮的牙齒讓程子介都覺得隨時會被她咬一口。

　　而且何安靜格外強調了“很出色”三個字，關中尉聽到，馬上明顯地打了個哆嗦。

　　何安靜突然收斂笑容，用程子介也是第一次見的冷峻目光盯著關中尉的眼睛，本就清脆的聲音帶著一些尖銳寒冷，像是冰塊互相碰撞一樣:“你們打完我們，抓了小橙子，以為高枕無憂了，所以開始胡作非為。沒過兩天，劉胖子就在擄走的洪岩那些姐姐們當中挑了一部分，准備第一批分給你這些走狗。那天晚上，你也看中了一個小姐姐，結果被你們原來管後勤的那個姓苗的少校搶走了。”

　　關中尉的恐懼越發明顯，顯然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回憶，死死盯著何安靜肩頭那支狙擊步槍，滿臉都冒出豆大的汗珠來。

　　何安靜果然脾氣還是不減往昔，咄咄逼人地向關中尉走了一步，繼續道:“所以你沒搶到那個小姐姐其實是你運氣好。當時我看得很清楚，你以為好事要成了，高興得很，給周圍的人分了三包煙，還臨時跑去刮了個胡子。”

　　關中尉不由自主地連退三步，不覺已經退出客房門外。

　　於是何安靜也不再進逼，而是換回了平淡的語氣:“你應該慶幸沒搶到那個小姐姐，不然那天半夜里被一槍爆頭的應該就是你了。”

　　“你……你就是……”關中尉牙齒咯咯作響，終於擠出一個回答。

　　何安靜笑眯眯地點頭:“對，我就是。——把錄音器材關了。”

　　關中尉雖然驚恐，但仍然沒有馬上關閉錄音，而是哀求般地看向程子介。

　　程子介知道這肯定是因為劉上校給他下了死命令，現在也不能真讓何安靜一槍把他崩了，所以還是得自己出面。

　　於是便伸手示意關中尉拿來通話器，對著麥克風朗聲笑道:“好了好了。劉上校，我現在找到了我四老婆，托您的福，我們分開這麼長時間，現在想說點私房話。您應該不想聽這些肉麻東西吧？哈哈。”

　　果然不止劉上校在一直關注著程子介的行動。

　　程子介話音未落，就敏銳地聽到耳機中傳來一陣低沉的嘈雜，其中還伴隨著“嗤”的一聲輕笑。

　　看來鍾美馨剛剛和程子介通話還沒結束，就被突然出現的何安靜打斷，所以她也還在海源野戰軍指揮部的通話器邊，沒有離開，也一直聽著這間客房內的對話。

　　於是程子介哈哈大笑:“媽，我找到小靜了。她看著很好。至於你說的剛才那幅圖的含義，我暫時還沒什麼頭緒，不過我會盡量找线索。”然後又繼續道:“劉上校，現在這邊這架直升機沒油了，讓他回去，換一架過來吧，我等會還要去天興或者什麼別的地方。讓關中尉跟著跑一趟，給換來那架直升機帶路吧，還是到現在這地方。”

　　既然這麼多部隊關注著程子介的行動，自然能精確定位這架直升機，帶路什麼的完全是多此一舉。

　　但程子介也只是隨便找個不傷和氣的說法，讓關中尉暫時離開自己身邊而已。

　　劉上校心知肚明，干淨利落地回答道:“沒問題。我叫小關他們回來。”

　　“麻煩了。“程子介把通話器遞還給關中尉。關中尉如釋重負，對著通話器答應兩聲“是”之後，便從客房門口一溜煙地跑了。

　　腳步聲還未消失，程子介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叱:“小橙子，你剛才說什麼。”

　　程子介笑著轉身，對著柳眉倒豎的何安靜笑道:“我還你為你變了呢。結果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何安靜聞言，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便揮拳作勢要打。

　　但拳頭剛剛舉起，目光掃過程子介的斷臂，愣了一愣，便放了下來，強笑道:“算了，我還是不欺負你這個……”

　　程子介自己倒是已不再為這事傷神，見何安靜難過，趕緊笑道:“沒事，我很好。小靜……”見她仍然垂著頭悶悶不樂的樣子，知道說什麼也是多余，便也不再多說，上前一步，伸出單臂抱住了她。

　　何安靜雖然還是條件反射地身子一僵，驚呼半聲:“小橙……”但當那個“子”出口時，卻已經松弛下來，下巴靠在了程子介肩上，低聲嘟噥起來:“你沒變，真是太好了。”

　　程子介摟緊她的肩，奇道:“我沒變？怎麼說？”

　　何安靜嘆了口氣:“我知道那些家伙把你抓走了，還做實驗，聽說後來還切了你的手。你跑了以後，我就一直擔心，你會不會垂頭喪氣啊，會不會自暴自棄啊，會不會變得心狠手辣地要報仇啊……反正就總是想著，你遇到這麼大的事，受了這麼多打擊，會不會變成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那可怎麼辦。”說到這里，雙手不知不覺間伸到程子介身後，也緊緊地抱住他的背:“你還是原來那個小橙子。太好了。”

　　原來這丫頭竟會擔心這些東西。

　　雖說她豪爽大氣，但也是有著細膩心思的嘛。

　　只是細膩之處和別人有些不一樣罷了。

　　程子介心中自然感動，卻又有些微微的失落。

　　會擔心這些問題雖然表現了何安靜對自己的情意，但也說明她和自己還不夠親密。

　　鍾美馨她們就不會擔心這種問題，終究是因為對自己更熟悉，更了解。

　　當然，這種男女之間的互相了解不能強求，即使是往日正常世界里，談戀愛也要循序漸進，互相了解的過程。

　　更何況現在這麼個世界，何安靜這麼個姑娘。

　　至少她現在又對自己更了解了。

　　這樣就很好。

　　程子介笑道：“嗯，你放心，我不會變的。”說完便略一側臉，親了親何安靜的臉頰。

　　何安靜又是渾身一僵，但這也只是她的條件反射，並沒有真的抗拒，只是低聲嘟噥了一句：“小橙子，你混蛋。現在不管什麼人都說我是你四夫人。”

　　程子介笑道：“不好嗎？”

　　何安靜大聲道：“不好。”

　　程子介故作無奈：“名正言順，現在也由不得你了。”

　　何安靜終於忍無可忍，打了他見面之後的第一拳：“誰跟你名正言順了！”

　　這一拳和以前她打程子介時那種帶著風聲，打中了輕則紅腫青紫，重則傷筋動骨的拳頭可是大大不同，倒像是鍾美馨或者蕭玉梅打的。

　　當然，這只是因為她還被程子介抱著，靠在他肩上，不好發力而已。

　　至於她為什麼不掙開了再打，那就不得而知了。

　　程子介當然是心懷大暢，正想再說點什麼肉麻的，趁著這丫頭因為重逢而情緒波動劇烈，更拉近一點關系，卻在此刻聽到直升機的旋翼聲響起，逐漸升高，然後遠去。

　　離開的當然是他來時乘坐的那架直升機，還有關中尉。

　　這聲音在靜謐的碧星洲上顯得格外響亮，當然也打斷了兩人難得的親密。

　　何安靜馬上掙開程子介的懷抱，退後一步，神情忸怩地轉過臉去——她的膚色倒讓程子介難以分辨到底有沒有臉紅。

　　程子介也只好適可而止。

　　聽著直升機的聲音終於消失在天際之後，才笑道：“小靜。”

　　何安靜也在此時出聲：“小橙子……”聽到程子介正好叫她，不由得噗呲一聲笑了起來，忸怩的神情一掃而光，看著程子介笑道：“你的問題肯定更重要。你先問吧。”

　　這丫頭是真的高興壞了。

　　程子介看著她那燦爛的笑臉，自然也是笑得合不攏嘴，但仍然沒忘了正事，問道：“你知道是我坐直升機來了？”

　　何安靜用力點頭：“對啊。昨天下午我就收到消息，說晚上會有大事發生，你今天肯定會來這邊，而且肯定會來海源。如果我想找你，可以注意一下。然後剛才劉胖子派了一小隊人來海源市區偵察什麼，我就騷擾了他們一下，抓了一個人問了問，就知道你來了。”

　　程子介奇道：“昨天下午就預警有大事發生？怎麼所有人都不知道，天昌那些人還被喪屍突襲了？如果大事就是說這個——昨天晚上也沒有別的大事——你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何安靜看了程子介一眼，才略有些遲疑地回答道：“就是天昌的一個姓蔣的，據說是他們那里的一個參謀……通過名璐轉達給我的。”

　　程子介不禁愕然：“哈？”

　　何安靜顯然會錯了意，趕緊靠近程子介，焦急而又無奈地解釋道：“小橙子，你別生氣……你在新金被抓的時候，名璐她們根本不知道的！她哥專門瞞著她的！小橙子！你別怪她們，你被抓了以後，她們比誰都難過，都著急的……拼命想辦法！小橙子……”

　　雖然不願意回想，但顯然這是無法回避的問題。

　　而周名璐她們，乃至於周名峰，程子介也自知遲早要去面對。

　　只是他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毫無疑問，周名峰出賣了自己，導致自己陷入絕境，差點就萬劫不復。

　　而周名璐她們呢？

　　雖然自己相信她們並沒有參與周名峰的行為，此時何安靜也這麼證實，但是，經過這麼一場變故之後，和她們之間還能像往常一樣嗎？

　　自己的老婆們當中，本就是她們三個的感情基礎最為薄弱，甚至還比不上面前的何安靜。

　　那麼，以後還能和她們一起毫無芥蒂地生活在一起嗎？

　　簡單點說，還能不能作夫妻？

　　更何況，周名峰是周名璐的親哥哥。

　　如果自己要對周名峰展開報復，周名璐又怎麼可能完全不阻撓？

　　如果面對周名璐的阻撓，自己又將如何處之？

　　這些問題，光是想一想就讓程子介頭疼，而且心里難受得無法呼吸。

　　何安靜當然明白這些，她只是豪爽大氣，又不是傻。

　　只是不太會處理這種情況而已。

　　呆呆地看了面色蒼白的程子介片刻，突然走上前來，主動拉起程子介用力按著腦門的那只手，緊緊抓著，笨拙地說道：“小橙子，周大……周家老大這麼做，肯定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名璐她們更可憐……一邊是你，一邊是親大哥……這一個多月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過的，都快沒個人樣了……小橙子，你別急，先別想這些事，以後問清楚再說，好麼。”

　　雖然也只能如此，但程子介又不是什麼聖賢，既然已經提起，哪有這麼容易釋懷。

　　勉強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唯一聊以安慰的，倒是何安靜這難得的溫柔體貼。

　　於是程子介苦笑著，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嘆道：“嗯。好，智囊——蔣參謀竟然會聯系到你，還是通過新金那邊聯系的……具體是個什麼情況？”

　　何安靜松了口氣，雖然姿勢有些僵硬，卻也沒有抗拒程子介的愛撫，而是趕緊岔開話題：“對啊，我一開始就覺得奇怪。雙河被打以後，我也到處收集了一些消息，後來知道應該就是他策劃了整個抓你的計劃……聽說你被抓了以後，我偷偷摸到新金去，也不敢搞什麼事，想來想去，就先悄悄去看了一下名璐她們。她們正在想辦法救你，又想不到，急的不行……正好那時候有人偷偷給她們帶了一封信，她們看了信以後，雖然都很驚訝的樣子，但是沒那麼急了……”

　　雖然只是轉述，但程子介完全能想象那段變故時，所有身在漩渦中的人的境遇。

　　而且，對智囊找上周名璐她們倒也不算意外——他當然知道周家兄妹和自己的關系，否則也不會選擇在那里完成抓自己的計劃。

　　而後來他既然決定幫助自己，以他心思的縝密，更不會坐視周名璐等人亂來——她們恐怕對救援自己毫無幫助，反而只會制造意外，甚至破壞智囊自己的謀劃。

　　見程子介沒有出聲，何安靜便繼續道：“我後來觀察了兩天，確定名璐她們和抓你的事沒關系，”說到這里，何安靜看了看程子介，突然提高聲音：“小橙子！是真的！我可以打包票！”

　　程子介愣了愣，趕緊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認真地看著何安靜，苦笑道：“小靜，我不是怨恨名璐她們——你哥也在，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哥起了這麼嚴重的衝突，就算你毫不知情，我們又還能像現在一樣麼？”

　　何安靜微微張開嘴，卻啞口無言。

　　良久之後，才嘴硬道：“我才不會讓我哥做出這種事。”

　　程子介也不反駁。

　　片刻之後，何安靜情緒低落地繼續道:“——然後我就悄悄去找了她們見面，結果她們就說，天昌的蔣參謀想聯系我，還讓名璐給了我一封信。”

　　“什麼信？”

　　何安靜回憶道:“我怕出問題，看了以後就已經毀了。信里就是說叫我們不要急，你沒有生命危險。他在計劃救你，叫我不要輕舉妄動。可以先做點別的事，比如保護一下洪岩的姐姐們。”

　　雖然程子介已經知道智囊不會坑害何安靜，但仍然好奇道:“他那時候還算是敵人。你就這麼信了？”

　　何安靜嘆了口氣:“不信也沒辦法啊。那兩天我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關你那地方的守備的破綻。雖然很想什麼都不管，去大干一場，但是那個參謀的信里說了，他要救你肯定還需要我的本事，要是我亂來，把自己送了，那就真的無力回天了。就算我再不相信他，這句話總是有道理的。而且就算我不信他，要自己救你，那就更不能衝動了。”

　　不愧是智囊。

　　程子介連連點頭。

　　何安靜見他並無異議，便繼續道:“然後過了兩天，我又去找名璐的時候，他又送來了一封信，告訴我劉胖子准備分一批洪岩的小姐姐。他說我可以針對這件事展開些行動，他雖然不是劉胖子的人，提供不了什麼具體的幫助，但可以散播恐懼，制造流言。這樣不但能保護洪岩的姐姐們，還可以轉移劉胖子他們對你的注意力。信里還附了一部分可能會分人的劉胖子手下的名單資料什麼的。還有基地防衛的一些漏洞，哨兵換班時間這些情報。”

　　難怪何安靜會認識關中尉。

　　而且，程子介剛才還在奇怪，劉上校這麼多人，怎麼會輕易被何安靜的冷槍和暗殺嚇住，不敢再對洪岩的女人輕舉妄動。

　　原來有智囊做內應，那就不一樣了。

　　而說到蠱惑人心，利用恐懼這些手段，正是智囊最擅長的手段。

　　程子介在慶幸的同時，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後怕。

　　如果智囊不是協助何安靜，而是針對她設下陷阱，只怕何安靜早就凶多吉少。

　　忍不住再次伸手，緊緊地抱了抱何安靜，嘆道:“你也太大膽了。”

　　何安靜顯然多次遇險甚至吃癟，也不逞強，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也沒有辦法。其實我心里也很害怕，有兩次差點被抓住，還有一次差點被機關炮打中了。可是我不去，誰救你，救那些姐姐呢。那時候也不知道大部隊怎麼樣了，也不知道大家怎麼樣了，和我一起躲在黃雲山上的都是盈盈這些孩子。我只能靠自己了。”

　　程子介完全可以想象那些驚心動魄的經歷。

　　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繼續緊緊地抱住她。

　　片刻之後，何安靜才笑道:“反正我騷擾了他們幾天，搞得他們雞犬不寧的。突然有一天他又傳信給我，說准備救你的行動。說別的他都安排好了，我只需要准時打掉兩個發電機，再盡量堅持一會讓他們別太快開起來就行。我當時還不相信，覺得哪有那麼簡單。結果真的……我都沒派上用場呢……就打了發電機，然後狙了三四個人……基地就自己起火了，接著就大亂起來……然後聽說你逃走了。”

　　“嗯。嗯。”程子介連連點頭。

　　這次行動確實全部在智囊的掌控之內，各處營救自己的人雖然互不相識，但配合得天衣無縫。

　　實在不是常人能辦到的。

　　何安靜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問道:“這人真厲害。都有點讓人害怕了。他不是抓了你嗎，怎麼突然幫你了？”

　　程子介也不知道從何說起:“說來話長，我回頭慢慢告訴你。”

　　何安靜點頭道:“好。也不知道這人長什麼樣。有機會你帶我見見他吧？我要好好謝謝他。”

　　程子介聞言，只能長嘆一聲:“他死了。”

　　何安靜目瞪口呆:“怎麼會？他昨天下午還給我傳信——就是剛才說的，我才知道你會來。什麼時候死的？”

　　程子介搖了搖頭:“就是昨天晚上——今天凌晨。”

　　何安靜更是驚訝：“怎麼死的？是天昌被喪屍打了——？”

　　程子介默默點頭。

　　雖然和何安靜的重逢理清了一些疑問，但又帶來了新的謎團。

　　首先，既然智囊昨天下午就向何安靜傳達情報，他是怎麼提前知道喪屍要發起攻擊的？

　　其次，既然他知道了這個消息，為什麼不提醒其他人防備，至少提前逃跑？

　　最後，既然他提前知道了消息，為什麼自己反而會死於這次攻擊？

　　像往常一樣，關於這家伙的一切都難以捉摸。

　　程子介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搖了搖頭，看向一樣滿臉疑問的何安靜，苦笑道：“搞不明白。算了，暫時不提他的事。你最近一直在海源市區這里活動吧，有沒有和這里的喪屍頭兒接觸過？我留在這里的幾個人，你知道他們現在情況怎麼樣嗎？”

　　說到這個問題，何安靜有些興奮起來：“有！我開始騷擾劉胖子以後，就在這里藏身，不久就看到小曾他們，帶著一些喪屍釣魚……我心里奇怪，找到他們一問，才知道他們掩護你逃出來以後，就留在這里教喪屍怎麼找吃的了。然後他們也帶我和這里的幾十個喪屍頭兒見了面……雖然互相聽不懂，不過這些喪屍都很和氣。”

　　程子介趕緊問道：“那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到喪屍對你，或者對小曾他們的態度有什麼變化？有沒有感到敵意？”

　　何安靜仔細想了想，茫然道：“我沒有這樣的感覺……”

　　程子介沉吟片刻，下定了決心：“走，帶我去找小曾。你知道在哪找他們吧？”

　　何安靜趕緊搖頭：“他們不在海源，去雙河了。”

　　“哈？”程子介吃驚地看著她。

　　何安靜笑道：“前幾天小曾和我說，這里的喪屍頭兒們基本上都學會自己釣魚抓魚了，但是這里是大江，野生的魚其實沒多少，而且抓起來很沒效率。問我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更有效率的抓魚的地方。我馬上想到了我們雙河，白尾那麼多魚塘，可恨天昌那些人占了我們雙河以後，也不派人打理。就丟在那不管。看守的人都沒有。我就告訴他們可以去白尾看看。然後就是大前天，小曾他們就帶著一多半的喪屍頭兒，還有兩三千的變異喪屍，一起去白尾了，這里喪屍的總頭兒應該也去了。你要去白尾找他們嗎？”

　　原來如此。

　　程子介略一思索，既然兩天前很大還和曾孜駿一起去了白尾找魚，應該不至於突然對他們，對人類發難。

　　找他們了解情況的優先級可以往後挪了。

　　於是便搖頭道：“那算了，我們先去天興看看，回頭再去白尾。”

　　何安靜答應一聲“好”，兩人便聽到遠處傳來直升機的聲音。

　　倒也不能怪劉上校心急，這個節骨眼上，恐怕沒有任何人願意程子介從視野里消失太久。

　　於是片刻之後，程子介與何安靜一起坐在直升機里，飛向天興。

　　因為關中尉也在，而且，有很多人都在聽著這機艙中的每一句對話，所以兩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只是偶爾目光相對，便一起開心地笑起來。

　　在空中飛行省時省力。

　　很快直升機就抵達了天興縣城附近。

　　因為攻擊天興的喪屍群肯定有智慧喪屍的指揮，為了不暴露行蹤，程子介在遠離天興還有兩三公里的一座小山後降落了下來，准備步行前去偵察。

　　當然，他已經決定了把這次行動向其他人公開，所以向關中尉要來了便攜的通話器和一副攝像頭戴好，確保了基地能收到聲音和圖像後，才帶著何安靜一起，遠遠地順著公路向天興摸去。

　　公路邊衰草連天，在西斜的陽光照耀下更添蕭瑟。

　　程子介心中沉甸甸的，只知道肩頭的擔子沉重，卻又不知道前方是什麼等待著自己。

　　何安靜雖然並沒有機會問程子介什麼問題，但也知道他本應該和劉上校等人不死不休，現在突然又一起行動，關注著這次行動的，還有不知道多少部隊領導，自然是非同小可。

　　所以也不敢怠慢，集中精神警覺地跟在程子介身後。

　　兩人的速度自然是不用贅述，彈指間便翻過兩座小山。

　　剛剛登上第三座小山包的山頂，程子介正在觀察前方已經清楚可見的天興縣城的城口，試圖辨認喪屍的動向，何安靜卻突然從身後拉了拉他空蕩蕩的那只衣袖，待程子介轉頭後，悄然向側面山腳下的公路指了指。

　　程子介順著何安靜的指點看去，看到公路上有三輛卡車，組成一支車隊，在灰黃的原野間順著灰白的公路，慢慢向天興縣城駛去。

　　蒼茫天地之間，車隊顯得格外渺小而孤單。

　　怎麼回事？

　　程子介吃了一驚，現在怎麼會有人開車去天興？

　　但他隨即辨認出，這是來自新金的車隊——三輛卡車的車斗內都裝著豬牛羊等牲畜，其中一輛他格外熟悉，正是以前多次往來雙河，也曾為他和他的部屬多次運送肉食的那輛車。

　　周名峰的車隊為什麼還會開向天興？

　　程子介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其中緣由：既然周名峰肯倒向天昌抓捕自己，不論他是被迫還是自願，想必都已經淪為天昌的附庸。

　　天昌的人順帶找他們要些牲畜，也是很正常的。

　　這或許只是一次例行或者約定的送貨。

　　只是有一點：恐怕從來沒人把小小的新金當一回事，完全沒人想起通知周名峰，告訴他天興縣城已經遭到喪屍攻擊，徹底淪陷。

　　所以不知情的周名峰還是向天昌派出了車隊，送去了滿滿三卡車的牲畜。

　　想到這里，程子介難免心情復雜。

　　雖然很不想管，但實在難以坐視。

　　當然他不打算自己出面，而是准備讓何安靜下山通知車隊一聲，停止前進，趕快返回。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對何安靜說什麼，何安靜就低呼一聲：“糟了。”同時一把從肩頭扯下狙擊步槍，嘩啦一聲拉開了保險，端了起來。

　　程子介吃驚地順著何安靜槍口的方向看去，馬上就看到天興城口跑出一小隊喪屍。

　　數量倒也不多，不過寥寥數十，卻是直衝著車隊迎了上去。

　　即使全部是變異喪屍，程子介和何安靜兩人一起，要解決它們也不會費什麼事。

　　但這樣必然會暴露行蹤，想悄無聲息地打探天興縣城內的情況就絕對不可能了。

　　怎麼辦？

　　坐視周名峰的這支車隊覆滅，還是放棄偵察天興的任務？

　　程子介茫然地看向那群喪屍，突然間卻發現了情況不對：這一隊並不全是喪屍，其中還有好幾個人。

　　不會錯的。

　　現在程子介距離他們不過一公里，以他的視力，足夠分辨出人與喪屍的區別。

　　而何安靜也從狙擊步槍的高倍瞄准鏡中發現了這一點，驚訝而迷惑地垂下槍口，低聲道：“有人？”

　　程子介點了點頭。

　　現在這種情況，貿然出手絕不是明智之舉。

　　於是示意何安靜隱藏觀察。

　　兩人一起俯身在草叢間，緊張而迷惑地注視著公路。

　　車隊和小群喪屍在公路上相對而行，隨著距離拉近，程子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雙方相遇後，卻沒有發生預料中的戰斗。

　　相反，卡車緩緩停下，喪屍群當中的幾個人站了出來，領頭的那個人——現在這個距離，程子介甚至認出了他的臉，正是當初在天興遠郊的水壩工地看管丁薔薇的那位梁主任——對著第一輛卡車的駕駛室揮著手說了些什麼。

　　卡車駕駛員也探出頭來回答了幾句，然後，梁主任就帶著幾個人和喪屍們跳上了卡車車斗，然後卡車再次發動，繼續向天興縣城內駛去。

　　這一幕景象完全出乎程子介的預料，一時間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錯覺。

　　何安靜自然也是一臉茫然，兩人都不得要領，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便再次遠遠地跟著車隊，摸向縣城內。

　　縣城的情況更加讓程子介有些難以置信。

　　並沒有喪屍守備森嚴地集結在一起，這倒不是說喪屍都離開了，而是兩人在縣城外圍稍微轉了一圈之後發現，城里的喪屍確實有很多，肯定不下於兩三百萬，只是它們當中的絕大部分都各自進入了建築物內，進入了休眠狀態。

　　雖然街上也有不少喪屍來來去去，但數量相比它們休眠的同類，簡直不值一提。

　　而且更奇怪的是，街上除了喪屍，還有很多人——毫無疑問是原來袁領袖的部下們，也在和喪屍一起行動，互相配合，進行著收容屍體——人類或者喪屍的，打掃街道，整理受損的建築物之類的工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子介愈發迷惑。

　　眼看著新金那支車隊一直駛向縣城內部，眼看著不久就會消失在視线中，心一橫，決定冒險。

　　正想示意何安靜在城外接應自己，何安靜卻馬上瞪著眼睛，堅決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於是程子介只好帶著何安靜一起，小心翼翼地通過各處建築物的屋頂，艱難地躲避著縣城內喪屍或者人類的視线，追蹤著那三輛卡車。

　　但不久之後，前方就是那座程子介曾經參加袁領袖生日慶典的廣場。

　　廣場上人來屍往，又缺乏掩護，即使是程子介和何安靜這樣的身手，也無法繼續追蹤了。

　　程子介正在焦慮時，卻發現車隊似乎也抵達了它們的目的地：它們穿過廣場，折向程子介曾經走過的岔路，不久之後就停在一棟高大的建築物門前。

　　那里正是天興縣政府大樓。

　　車隊還沒有全部停下，第一輛卡車上的梁主任就從一群山羊間跳下了車，急匆匆地跑進了大樓門中。

　　片刻之後他再次出現，這一次，她身後跟著一個女人，一襲紅衣，身材苗條。

　　雖然相距足有半公里，但程子介自然能毫不費力地認出她來：正是丁薔薇。

　　程子介又是驚喜，又是疑惑，腦海里一片茫然地看著丁薔薇走出政府大樓，走下幾級台階，正好就站在袁領袖第一次和程子介見面時所站的地方，對著台階下的車隊，一群聚集過來的人，以及一群喪屍舉起手，說起了什麼。

　　看著她的動作和姿態，絕不是受到控制或者失去自由的狀態，而是儼然成了這片土地的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