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在絕對沒想到的情況下，完全沒有任何心理准備地突然看到丁薔薇出現在自己面前，但程子介卻沒有什麼驚喜或者意外的感覺。

　　這當然不是說他不擔心丁薔薇的安危。

　　天興縣城遭到大規模喪屍有組織的突然襲擊，丁薔薇卻是形單影只，還被限制了自由，連逃命都做不到，自然是危急萬分。

　　但程子介卻相信她絕不會死。

　　如果要說這是因為感情，或者信任丁薔薇的能力之類的原因，那就未免太可笑了。

　　丁薔薇既不像何安靜那麼能打，也不像他程子介那麼會逃命，更沒聽說她有小迷糊那樣無法解釋的運氣。

　　她的個人戰斗力即使比蘇田田蕭玉梅她們強那麼半分，卻絕對不及崔哥和侯凱莉這些女兵，屬於普通女性范疇，在面對喪屍時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而喪屍也絕不會因為這個人類和別的某個人類感情深厚就被感動，放過她不咬。

　　不管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俊美丑陋，不管修橋補路還是殺人放火，不管是學富五車還是目不識丁，不管是忠貞不二還是水性楊花，對喪屍們來說，口感不會有任何區別。

　　所以，程子介相信丁薔薇不會死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他相信智囊。

　　他相信那家伙不會做沒把握的事。

　　智囊本來已經上了氣球吊艙，完全可以安然逃走，卻在喪屍已經攻入他們這些天興領導層的住處，並且摧毀了他們的所有護衛力量時，冒著極大的風險獨自折返，最後還真的因此丟了性命。

　　智囊絕不會衝動或者感情用事。

　　很多當時看起來衝動的行為，後來經過他的解釋，才知道其實都是深謀遠慮，或者別有目的。

　　那麼。

　　這次他會這麼做，只能說明一點:他對保住丁薔薇有著極大的把握。

　　否則，以智囊的冷靜和理智，絕不會明知救不出丁薔薇，還願意把自己搭進去。

　　這本來大概是智囊和程子介最大的不同之一，現在卻奇妙地成了程子介信任他判斷的原因。

　　更何況，智囊還提前得知了天興縣城會遭遇危機，甚至有機會向何安靜傳達這一信息。

　　以他的風格，又怎麼可能毫無准備。

　　所以，即使不清楚具體情況和智囊的想法，但基於以上種種對智囊的了解和信任，程子介雖然擔心丁薔薇，卻一直相信她能脫險。

　　現在親眼看到她俏生生地出現在自己視线中，程子介並沒有太激動，只是輕輕一聲長嘆，心里輕松了不少。

　　當然，也不能說他完全不驚喜，只是久別重逢的驚喜與死而復生的驚喜還是很不一樣的。

　　何安靜注意到了程子介的情緒，卻不敢出聲發問。

　　這里是天興縣城中心地帶，數百萬喪屍的重圍之中。

　　遠的不說，就兩人現在所在的這棟住宅樓內，腳下只隔著薄薄一層天花板的地方，就不知道有多少喪屍正在休眠。

　　不過好在這丫頭這段時間算是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麼急性子，只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而詢問地看著程子介。

　　程子介微笑著點點頭，正想該怎麼給何安靜講講丁薔薇的事，卻又有些發愁。

　　——他，丁薔薇，智囊……牽扯的事情實在太多，太曲折，中間經歷了不知道多少反轉，不是短時間內能說清楚的。

　　這時視线中出現了另一個讓他完全沒有心理准備的目標，讓他一下子丟開了思緒:一頭喪屍從丁薔薇身後的政府大樓門口走了出來，徑直走向丁薔薇身邊，伸出爪子碰了碰丁薔薇的肩。

　　而這頭喪屍也有著一張程子介相當熟悉的臉，孫志高的臉。

　　荒蕪。

　　程子介嚇了一跳。

　　天昌市區的喪屍集體攻擊天興縣城當然是荒蕪的決定。

　　荒蕪突然攻擊了人類，連程子介也完全搞不清它這麼做的原因，更不敢貿然再和它接觸，這家伙卻突然出現在了丁薔薇身邊。

　　但程子介還沒來得及緊張，荒蕪的舉動就讓他放下心來:這家伙托著一塊平板，可能是紙板或者木板，板上排列著形狀各異的色塊。

　　丁薔薇最後向著政府大樓門外台階下的小群人說了幾句，梁主任便帶著其他人分成幾個小隊，穿過政府大樓門前的地堡群，向各方向分散離開。

　　然後丁薔薇側身轉向荒蕪，微微低頭，看了一會荒蕪手中托著的平板，然後伸手擺弄了片刻，擺出了另一副圖案。

　　荒蕪也端詳了丁薔薇擺出的圖案片刻，再次擺出另一副圖案。

　　——它和丁薔薇正在通過鍾美馨發明的那種圖形語言進行交流，而且是和平的交流。

　　他們的姿態都很放松，身邊也沒有各自的同類。

　　梁主任他們剛剛離開，而運送牲畜的新金車隊和陪同前來的小隊喪屍都遠遠地散布在台階下，卡車駕駛員和兩三個大概是押運員的人也離開了卡車，蹲在兩座地堡間抽煙。

　　有幾頭喪屍則聚在一起，啃著幾塊不知道什麼動物的骨頭。

　　無論人還是喪屍，都感覺不到互相之間有任何敵意，反而都表現得輕松悠閒。

　　程子介略一思索，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副情景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既然丁薔薇學會了圖形語言，那麼，她在遇到喪屍之後，想到通過這種語言聯系到荒蕪，和它達成某種協議，也是很符合邏輯的。

　　她一直很冷靜，很聰明，也很有遠見。

　　在所有程子介認識的領導人當中，只有她在這種語言剛發明出來不久，她第一次聽到時便馬上表示希望能學習，現在果然發揮了作用。

　　程子介心中贊嘆的同時，也在迅速思考著現在去和荒蕪見面的可行性。

　　既然它能和丁薔薇和平共處，而且並沒有傷害梁主任這些人類幸存者，就意味著它並不是針對所有人發起的無差別攻擊。

　　但程子介仍然有些遲疑:既然這家伙並不是為了吃人或者消滅人類之類的理由攻擊天興縣城，那它為什麼要違背和自己的約定？

　　明明期限還沒到。

　　會不會是其中有什麼誤會？

　　甚至是針對自己本人的誤會？

　　如果是，自己貿然現身的後果就不好說了。

　　或者還是先不要冒險。

　　荒蕪和丁薔薇應該不會一直待在一起，至少剛剛丁薔薇就先出了政府大樓，一個人待了一段時間。

　　等他們分開之後，先單獨找丁薔薇問問情況，應該才是更明智的做法。

　　於是程子介按捺住性子，靜靜地繼續觀察。

　　但時間仿佛過得格外漫長，荒蕪和丁薔薇交替擺出不同的圖案，觀看對方的圖案，如此重復十來個來回，時間已經過了小半個小時。

　　這恐怕是這種圖形語言最大的缺陷:在面對面交流時，效率其實不高。

　　在正常情況下，兩個人通過聲音交流，十來句話的信息最多也就耗時兩三分鍾，現在卻整整翻了十倍。

　　當然，這仍然是現在普通人類和喪屍之間最高效率的交流方式。

　　除非將來有人發明出人類語言和喪屍的次聲波語言互相轉化的儀器，進行實時翻譯。

　　眼看太陽快要落山，荒蕪和丁薔薇的交流終於結束了。

　　丁薔薇最後沒有再擺圖案，而是掏出紙筆，刷刷地寫下一段文字，然後交給荒蕪。

　　荒蕪當然沒有看其中內容，接過那張紙，無聲地呼喊起來:“第一隊保護者。第二隊保護者。來我身邊。”

　　伴隨著荒蕪的命令，一些喪屍從附近各處冒了出來，迅速向荒蕪身邊集中，都是變異喪屍，而且很明顯都有多種變異能力。

　　大約集結了兩千頭精銳的變異喪屍之後，荒蕪一聲令下，帶著它們出發了。

　　程子介疑惑地注視著這群喪屍的背影離開縣城，向著程子介離開的方向消失在公路盡頭，一時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他剛剛回頭，看到丁薔薇佇立在政府大樓門口垂頭沉思時，又看到一群喪屍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