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上校的辯解其實有幾分道理。

　　那時候程子介剛剛可以和喪屍交流，所以總是盡量避免透露自己的能力，實在需要這麼做的時候，也小心翼翼，思慮再三，害怕造成別人的誤解，懷疑甚至恐慌。

　　對於並沒有直接接觸，只能通過間接渠道，拐彎抹角地了解一些情報的劉上校來說，不肯盡信程子介真有和喪屍交流的能力，甚至認定程子介是在有意虛張聲勢，也是情理之中。

　　於是，程子介便沒有繼續質問劉上校，而是沉默地聽著他繼續辯解。

　　只是這一突發情況造成的衝擊實在太大，參與這次行動的各部隊領導人的態度幾乎都有所轉變，甚至顯得有些耐人尋味，而首當其衝的劉上校心理更是出現了崩潰的跡象，說出的話在程子介聽來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各位領導，這很可能是喪屍在有意分化……喪屍可能是有意離間我們……請各位領導冷靜思考……”

　　秦司令顯得有些聽不下去，保持著克制打斷了他:“小劉，既然這麼說，喪屍提到的事件是真的，而且確實是你干的，不是無中生有？”

　　劉上校自然知道，再否認也是無濟於事，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是。我們那時候真沒想到還有這麼回事……秦司令，”他的語氣已經變成了哀求，而且明顯帶上了絕望的意味:“我們真的只是在敗退的時候，突然遇到一群喪屍跑過來，沒多想就開火了……”

　　人類那些謊言和心機，只能對同類起作用。

　　現在喪屍大軍壓境，目標明確，甚至提到了只有當事者才知道的具體事件。

　　它們了解真相，絕對沒有人能欺騙得了它們。

　　都到了這種時候，劉上校如果還要欺騙其他人，自然不會有任何意義，反而只會自掘墳墓。

　　不過，程子介也明白，劉上校如此失態的原因並不只是因為這個。

　　光是成為喪屍報仇的目標肯定還不至於讓他心里崩潰——只要其他人還和他站在一起。

　　使劉上校心理崩潰的，是同類可能的拋棄和背叛。

　　從耳機中的安靜，最多一兩聲不痛不癢的詢問和干笑來看，程子介完全可以斷定，絕對有不少與會者正在認真思考“把劉上校，以及雲慶部隊交給喪屍，以換取和平與合作，甚至利益”這一方案的可行性，思考其中的利弊得失。

　　——這一點，對劉上校才是致命的。

　　這胖子一貫喜歡背刺，兩次背刺海源野戰軍，背刺過程子介，背刺過溫少將，甚至到了今天早上，還沒忘記背刺剛剛被喪屍攻擊過的袁領袖，把他控制了起來。

　　這麼熟悉各種背刺操作的家伙，又豈能不明白，現在正是別人背刺他的好機會，很多人已經開始打起了背刺他的主意？

　　而且退一萬步說，就算別人不背刺他，甚至連程子介等人也不報復他，僅僅只是置身事外，不對他伸出援手，劉上校和他那支小部隊的命運就已經注定——比如溫少將，之前在連山機場的那段連環劫持事件，劉上校也是突然冒了出來，背刺了溫少將一把，徹底破壞了他的圖謀。

　　雖然那一次算是間接幫了程子介的忙，但溫少將肯定會記在心里，並且等著機會報復劉上校。

　　而現在這種情況，劉上校的部隊肯定不是幾億喪屍的對手，敗退是遲早的結果。

　　溫少將僅僅只需要不為他提供船舶飛機，恐怕劉上校連最後逃往海上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帶著他的部隊等死。

　　都是咎由自取。

　　程子介心中暗嘆。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當初？

　　他當然不至於同情劉上校現在的處境，卻也並沒有感到任何快意，只覺得遺憾和難言的惆悵。

　　本來有很多衝突、損失和犧牲都是可以避免的。

　　平心而論，劉上校其實並不算一個真正邪惡的人。

　　程子介和他打過這麼久交道，也對他有了足夠的了解。

　　這家伙並沒有貪圖個人的權力或者享受，雖然和程子介多次衝突，但動機也都是為了他那個團體，為了他的部下的利益。

　　比如他並不是不好色，他至少有一個正常男性該有的欲望——何安靜曾經就利用這一點而挾持了他。

　　但時至今日，程子介也沒聽說這家伙去占有哪怕一個女性，而是至少做到了他自己說的“要先讓兄弟們都成了家”。

　　他也並不重視自己的官職或者待遇之類，雖然至今他仍然只是校級軍銜，這一點其實和他隊伍的人數並不相符，但程子介也知道，他並沒有這種問題放在心上。

　　而那一次劫持劉上校時，他即使被槍口頂著腦袋，也不肯向程子介妥協，不肯放棄部下的利益，一度逼得程子介幾乎走投無路。

　　如果不是嚴少將及時解圍，還不知道怎麼收場。

　　後來還有不少表現，也頗讓程子介敬佩。

　　從某種方面來說，程子介覺得劉上校甚至可以說和嚴少將是同一種人。

　　而且這胖子直來直去，不轉彎抹角甚至偶爾會情緒用事的性格，甚至還更對程子介的胃口。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不要帶著“爭”的風格和其他人相處，那該多好？

　　爭。

　　競爭。

　　然後爭奪。

　　最後是帶著血和火的爭斗。

　　嚴少將在最後意識到了這一點，而劉上校顯然還沒有認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選擇了錯誤的路线。

　　想到這里，程子介再也忍耐不住，沉聲道:“劉上校。”

　　仍然在徒勞地進行辯解的劉上校一愣，遲疑片刻之後，才驚疑不定地回答道:“程少將，有什麼吩咐？”

　　程子介嘆道:“劉上校，如果你一開始就安心帶著隊伍加入海源野戰軍，安分守己，而不是反復制造事端，現在怎麼會落到這種境地？”

　　劉上校沒有回答，顯然是沒想到程子介突然說起這些。

　　程子介也不管他，繼續道:“你一開始就是為了給你的弟兄們搶老婆。然而搶到現在，結果呢？這段日子以來，你的弟兄們損失也不小吧。你們又得到了什麼？如果你一開始就好好呆在海源野戰軍，你知道，你上次攻擊我們的時候，我正在安排部隊和洪岩的姐妹相親，准備建立家庭。條件是雙方自願。如果你的隊伍還在海源野戰軍中，雖然做不到人人都找到老婆，但是至少有公平的機會，肯定有一部分人能找到對象。”

　　空氣中一片安靜。

　　劉上校沒有回答，似乎第一次開始考慮程子介提到的問題。

　　而程子介既然打開了話題，也不再保留，繼續道：“你現在搶了我們的基地，又得到了什麼？增強了你們隊伍的實力嗎？有了更多的生存機會？還是更好的生存條件？你們如果作為海源野戰軍的一部分，不是一樣能呆在基地里嗎？而且比你們現在自己占著基地的處境又安全多少？我始終不明白，你搞出這麼多事，究竟是圖個什麼。”

　　良久之後，劉上校才聲音低沉地回答道:“程少將，對不住……我們一開始就沒想那麼多……主要是最開始看到你們雙河的人，都是一夫多妻……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再加上你們又只是一小群平民，沒什麼實力，自然都起了搶的心思。……再後來，就是騎虎難下了……”

　　程子介再次嘆了口氣:“我時常在想，如果不是你們胡作非為，海源周邊的環境……現在的局勢，怎麼會糜爛到這種地步。”

　　劉上校哪里再敢辯解什麼，只是焦慮地問道:“程少將，已經過去的事，現在追究也於事無補……重要的是，您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