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輛大巴車已經全部在基地內停好。
兩名助手下車走向丁薔薇,那位帥哥也在其中。
但程子介已經不再在意,笑道:“昨天很大它們跑過去耽誤你半天,我還以為你們今天來不了呢。”
丁薔薇一愣,迷惑地看向程子介:“很大?什麼?”
程子介比她還迷惑:“嗯?昨天小關不是說,海源的喪屍頭子,幾十個,跑到你們那里去了嗎?”
丁薔薇馬上恢復了冷靜明智:“哦哦,原來它叫很大啊。也對,好像……叫這個名字挺合適的。”
怎麼回事?
程子介疑惑地看著她。
但隨即想到,或許是鍾美馨發明的圖形語言並不能完整地傳達某些內容。
比如“很”“大”這樣的形容詞,或許是這種語言中沒有的?
一種語言從能表達基礎意思到完善,還需要時間和許多人的努力。
程子介向那兩名已經走到丁薔薇身後,對自己鞠躬的助手點頭致意,繼續道:“那些家伙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丁薔薇笑道:“沒有沒有。我知道它們要來,提前准備了。”
程子介現在理解丁薔薇不馬上接走姐妹們的原因了。
“准備招待喪屍客人”這種事對丁薔薇來說是頭一遭,想集中全部注意力也可以理解。
而且,天興縣城現在恐怕是第一次,人和喪屍開始成規模混居,肯定還出現了不少自己都想不到的奇怪情況。
這些問題沒有經驗可以借鑒,只能靠丁薔薇以自己的智慧去處理。
“既然你心里沒底,不知道怎麼和喪屍打交道,其實可以問我啊。”程子介不是責怪,而是有些擔心:“而且海源的喪屍是我朋友,你知道的。你和它們接觸,可以先從我這了解情況。”
丁薔薇稍微有些走神,目光疏離,語氣也有些恍惚地回答道:“啊,對不起。主要是它們一直沒確定要來。我雖然做了准備,但也沒指望它們真的來,更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她突然一驚,目光馬上再次聚焦起來,看著程子介,聲音也恢復了清晰:“而且……我那里怎麼樣問題都不大……你這里卻要全神貫注,不能有一點失誤。我怎麼說也不能在這種時候還要分散你的注意力,為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煩你。”
確實。
有荒蕪和哈雷那群家伙在天興,其他的智慧喪屍就算再生氣,最多也就是不理丁薔薇,討厭她,或者跟別的喪屍交流時生氣地說幾句“那個人類很壞”之類。
也就是說,無論丁薔薇犯多大的錯誤,後果都不會太嚴重。
而自己這里,一個失誤可能就天翻地覆。
於是程子介點頭,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很大去你們那是干什麼的?”
丁薔薇的回答也並不意外:“它們聽說我那里在教別的喪屍養豬養雞,所以也想看看。”
“它們有說要學嗎?”程子介好奇地問道。
雖然很大肯定想學,但會不會向丁薔薇提出呢?
“有。”丁薔薇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臉色突然凝重起來,目光看向程子介身後。
程子介回頭,正看到劉上校快步走來。
邱中校畏懼那十頭喪屍,在後面落得很遠。
即使是丁薔薇,再次看到劉上校時,也會情緒激動。
丁薔薇雖然竭力保持著平靜,但秀美精致的鼻翼卻劇烈地翕動,胸口也因為刻意的深呼吸而劇烈地起伏。
目光中的情緒急速變幻,艱難地保持著平靜。
不知道該不該為她們介紹,怎麼介紹。
程子介正覺尷尬,丁薔薇卻向劉上校鞠了一躬:“劉先生,多謝你手下留情,沒有讓我這些姐妹遇到更多的苦難。”
程子介驚訝地看著她。
即使是自己,這種時候恐怕這保持不了這樣的冷靜和理智。
而劉上校更是吃驚,程子介第一次見到他這麼手足無措,而且片刻之後,那張圓圓的臉上甚至浮現出出豬肝般的赭紅。
張口結舌好久,劉上校終於恢復平靜,對丁薔薇深深地彎下腰,垂下頭:“對不起,丁小姐。我對你們做過的事,我會承擔責任。現在——”他轉臉看向程子介,見程子介點頭,繼續道:“請跟我來吧。”
丁薔薇舉步跟上。
這一次程子介悄然發出命令,讓那十頭喪屍留在了原地。
從身後看著兩人的背影,程子介心中感慨。
不管是自己,還是劉上校,丁薔薇,恐怕都從沒想過,會這樣走在一起。
丁薔薇的兩名助手也悄然跟上。
應該是丁薔薇刻意的安排。
或許是擔心帶姐妹來會情緒失控,今天不止是他們,那十輛大巴車的司機也都是男性。
接著,程子介拉起同樣感慨的何安靜,走向那座營房。
這一次再見,丁薔薇和姐妹們不像前夜那麼激動。
但仍然有些混亂,花費了不少時間。
兩個小時之後,最後一名年輕女子坐上了大巴車。
丁薔薇站在程子介身邊,因為激動和興奮而滿臉紅暈,好幾次看著程子介,雖有千言萬語,最終卻無法表達。
程子介微笑著向她示意,自己知道她的心意。
丁薔薇的激動還未平復,程子介便看到基地深處一個圓圓的身影飛奔而來,手中還舉著一本筆記,正是剛才悄然離去的劉上校。
他快步跑到二人身前,停下腳步。
程子介第一次見到這個胖子如此遲疑和退縮,如此不知所措。
片刻之後,他才艱難地擡起圓滾滾的手臂,動作僵硬地把筆記遞給丁薔薇。
其間幾次張嘴,卻也和丁薔薇一樣,說不出一個字。
“謝謝劉先生。”丁薔薇在接過筆記時還能保持冷靜鎮定。
但當她翻開筆記,情緒卻一瞬間便失去了控制。
不過她即使情緒失控,也不會大哭大罵,只有晶瑩的眼淚奔涌而出,线條優美的肩和背也劇烈地抽動起來。
程子介當然知道是為什麼。
這是一本名冊。
剛才的混亂和困難主要在於姐妹們的清點。
上次丁薔薇只是大致看了一下,這次卻需要點清每個人,哪些人在,那些不在,那些人下落不明……有些人的去向有各種說法,有些人的去向卻是無人知曉。
於是程子介悄悄問了劉上校,有沒有她們的名單。
如果沒有人問,劉上校肯定永遠也不會提起這份名單。
但程子介既然問起,他倒也沒有遲疑,馬上就請求去找,並且很快就拿到了這里。
所以,丁薔薇手中的這本筆記,記錄的是包括這十輛大巴車上的女子的幾百個名字。
只是現在這些名字有的打了藍圈,有的打了黑圈。
有些劃了线,有些打了勾。
當然還有一些名字極為醒目。
在明亮的秋陽下,圈著這些名字的,是令人心悸的,刺目的鮮紅。
筆記被一頁頁翻過,白皙修長的手指溫柔地輕撫每一個消逝的名字。
丁薔薇終於無法站立,無力地蹲了下來,緊緊地攥著筆記,痛哭流涕。
程子介知道她需要這麼釋放情緒。
這些情緒在她心里一定堆積已久。
災難發生後,她身為女性,卻做到了大部分男性都做不到的事情,也經受過許多磨難。
她一定有很多次想這麼宣泄,想這樣肆無忌憚地大哭一場。
哭一場也好。
如果經歷過這麼多變故還能不哭,簡直是缺少了一部分正常感情。
丁薔薇也不可能永遠保持堅強冷靜。
所以程子介心中感嘆,並沒有急著上前安慰丁薔薇。
而劉上校沉默地看著她,突然之間雙膝砸起地面上的兩團灰塵。
這個舉動太過驚人,從程子介到那些大巴車上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連何安靜也驚訝地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她最厭惡的人。
“丁小姐,對不起。”劉上校的額頭壓在灰白的水泥上,聲音沉重而愧疚:“對不起。我剛剛才明白。我是為了我的兄弟,你是為了你的姐妹。我們本來應該是一樣的人……我本來應該能理解你,和你有共同語言,能好好交流……可惜我一直沒想這些。現在我的兄弟們遇到了困難……程將軍不計前嫌,願意盡力救我們,但是我知道,他們當中很多人都活不過這一次了。就算活過這一次,以後也會被分開,有些人坐牢,有些人勞改,有些人槍斃……我光是想想這些還沒發生的事,就難過得受不了……但是我們是真的……對你們做了那麼多不能原諒的事……你們本來不用受這種事,不用這樣痛苦。我們本來也不用。都是我又蠢又壞。又蠢又壞……對不起。我現在才體會到你的心情。實在太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程子介驚訝地看著地上的劉上校。
不只是他,在場的所有人肯定都從沒想過,劉上校竟然和丁薔薇會是一類人。
但正如劉上校所言,他們或許在某些方面有相同之處。
當然,他們更多的還是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而劉上校之前承認錯誤,接受處置,或者也表示過一些悔意,但那都是情勢所逼,不得已而已。
只有現在,他才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