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的地方是一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鄉鎮公路邊，只是現在這條公路會傳來一陣陣輕微的搖晃。

　　程子介盡量不看傳來爆炸聲的公路前方，而是看向從公路邊延伸出去的一條單車道的狹窄的水泥路。

　　水泥路筆直地伸向原野，在前方不到一千米的地方開始緩緩隨著坡度爬升。

　　在目力所及的范圍內，這是唯一的地勢變化，是唯一能居高臨下，看得更遠一點的的制高點。

　　如果真的有智慧喪屍要指揮戰斗，觀察人類反應，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姑且不論視力范圍，單是考慮次聲波的傳播，也是這種制高點更有優勢。

　　喪屍就算有了智慧，通訊還是基本靠吼。

　　會在這兒嗎？

　　程子介深吸一口氣，他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找到那些家伙。

　　回頭看了看各自背著一個小姑娘跳下車的夜嘯小組成員，問道：“我們的行動，地點和线路通知友軍了嗎？”

　　留在車中的付中校馬上探頭，會意地回答道：“剛才就已經通知偵察機了。轉圈的六號正在特別關注那座小山。長官，您可以直接和他們通話。”

　　程子介看了看空中那時而閃耀著陽光的小點，接通了通話頻道。

　　馬上，偵察機就報告了他想知道的信息：“轉圈的六號，報告首長。能見度良好，二四零高地上植被茂密，山頂有小片空地。直接目視無發現。通過紅外线可以發現有零散特征類似於人的生物活動。分布無規律。在路邊略顯集中。偶有小群聚集，單群數量不超過一百。”

　　沒什麼特殊情況就是最理想的情況。

　　程子介回答道：“你能看到我們幾個，對吧。”

　　這一點其實不必確認，只是程子介還不熟悉真正的軍事行動：“是，首長。我這里可以實時追蹤您和三位參加行動的戰友身上的通訊器材。如果一直保持目視追蹤，也能跟上您的行動。”

　　“好。保持通話。接下來你注意我們的行動。——嗯，目視追蹤就不必了，你還要看別的地方吧。只注意在我們行進過程中，附近的喪屍有什麼特別的動向，馬上向我報告就行。”程子介一邊發布命令，一邊大踏步地走向那條岔路：“老付，你們繼續前進，去和青陰部隊的會合吧。”

　　指揮車在程子介身後開動起來，駛向前方，很快，程子介身後就只剩下夜嘯小組的腳步聲了。

　　程子介一邊大步向前，一邊慢慢思索著還有什麼遺漏。

　　但他想不出來。

　　這次針對智慧喪屍的行動，是自己所有行動中條件最好的一次。

　　有空中的偵察機隨時提供情報，有重型轟炸機隨時提供支援，附近還有坦克和重炮。

　　即使在陽門救援孫志高那一次行動，也沒有現在這麼有底氣。

　　當然，不利情況也有：就是自己只剩下一只手，個人戰斗力大受影響。

　　只是到了現在，自己一個人的戰斗力再強，也不可能是扭轉戰局的關鍵。

　　多一只手少一只手，都不會影響現在的局面。

　　何況自己這次還帶了幾個非常強大的助手。

　　程子介回頭看了看，夜嘯小組的成員都如同往日一樣，只看他們行動的姿勢就能讓人安心。

　　他們的個人實力不會比何安靜差太遠，雖然現在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小姑娘，而且離小淘氣不能太遠而受到諸多限制，但他們仍然有他們的長處。

　　至少何安靜是沒有能力用無後坐力炮和反坦克導彈這種武器支援自己的，更不會引導空中打擊。

　　簡而言之，他們一對一的能力或許不如何安靜，但虐菜的能力更強，而且強得多。

　　而就算那三個淘氣的小姑娘，也不全是累贅。

　　程子介的目光最後落在小迷糊身上，這家伙雖然沒有出聲，但正咬著手指東張西望，看起來非常輕松，就像是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無論多麼不可思議——或許比自己的能力更不可思議，這小姑娘神奇的能力已經得到了多次證實。

　　程子介實在想不出還能要求什麼更好的行動條件了。

　　就算自己肢體健全，而且能多帶一個何安靜，也只是錦上添花，沒什麼實際上的差別。

　　不到一公里的距離對這次行動的成員來說只是閒庭信步。

　　小小的隊伍繞過兩小群喪屍，在沒有發生戰斗的情況下來到了小山的邊緣。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平原上，面前這座百余米高的小土包絕對稱不上是山的，別的姑且不說，單是和黃雲山相比，也不是一個概念。

　　不但低矮，而且平緩。

　　上山的水泥路甚至不用盤旋而上，而是順著一道最平緩的土坡直指山頂。

　　所以，在山邊停下腳步的程子介現在只有一個疑慮：就是這山上並沒有什麼智慧喪屍。

　　可是，它們如果不在這里，又會在哪里呢？

　　舉目四望，視线范圍內都是平原，再沒有任何起伏。

　　最高的，也只是原野上佇立著的一排高壓電輸電塔，和前方地平线上，靠近正在戰斗的戰場的鎮子中兩三棟不到十層的樓房。

　　不會有其他選擇的，這座小山就是唯一的可能。

　　程子介不再遲疑，再一次向偵察機確認了情況並沒有變化之後，帶著小小的隊伍，順著小路向山上爬去。

　　當然，隨著高度逐漸升高，他心中也是越來越疑惑。

　　這小山上喪屍的分布太稀疏，不說攔截自己，甚至沒有發現自己這支小隊伍的行動。

　　這很奇怪，按照他對智慧喪屍的了解，那些家伙都是很在意自己的安全的。

　　就算並不是在戰斗當中，不是在戰場邊緣，很大和荒蕪這些家伙也會帶著護衛。

　　難道真的沒有，或者是不在這里？

　　那就麻煩了。

　　如果找不到智慧喪屍，怎麼判斷它們的各種動機和目的？

　　又怎麼和它們談判？

　　但程子介的擔憂並沒有持續多久。

　　這小小的土山爬起來本就毫不費力，而且沒有遇到任何干擾，就算為了隱藏行蹤而沒有在那條水泥小道上前進而是在路邊的樹林中悄聲奔跑，也只花了幾分鍾就來到了山頂。

　　再爬幾米高，就可以離開茂密的樹林，踏上山頂那片開闊的土台。

　　就在這時，他終於聽到了期待已久的次聲波：

　　“……剛才不打……現在為什麼要打？真奇怪……”

　　毫無疑問，這是智慧喪屍才會發出的聲音。

　　程子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待過聽到這種聲音。

　　但他卻謹慎地停住了腳步，身後的夜嘯們馬上反應過來，迅速做好了戰斗准備。

　　是陷阱嗎？

　　它們是怎麼知道自己臨時決定的行動方案的？

　　偵察機一直在空中監視著這附近的情況，沒有發現喪屍的調動，不論是大規模的集群調動，還是幾百頭級別的小規模調動。

　　數公里前方的鎮子邊，倒是有大量的喪屍集群在運動，在戰斗，但根據偵察機最後的報告，最近的一個喪屍集群也在兩公里以外，而且運動方向是遠離這座小山。

　　不，不會是陷阱。就算是智囊，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布下陷阱。

　　何況就算是陷阱，現在也必須闖一闖。

　　這次自己的目標，是真正的戰略目標。

　　在他的無數次出擊當中，也只有這一次才配得上“戰略”兩個字。

　　程子介不再猶豫，回身用手勢示意夜嘯小組的成員在這里等候，隨時支援或者說救援自己，然後便鑽出樹林，向著剛才發出聲音的地方掠去。

　　同時盡量用友善平和的語氣發出喪屍交流的語言：“朋友，你好。”

　　這種先出聲的做法當然冒險，但和喪屍打交道，只有開誠布公才行。

　　既然前方的土台時小山山頂的最高處，無論從哪個方向接近都只會被先發現，那還不如不要鬼鬼祟祟地摸上去，而是坦然出聲打招呼，表示誠意。

　　一踏上土台，程子介就看到前方土台邊緣圍著十余頭喪屍。

　　讓他略感失望的是，其中只有一個智慧個體。

　　因為只有一個家伙，在聽到程子介的聲音之後，回過身來疑惑地看向他，其他的十來頭喪屍只是圍著它，並沒有對程子介做出反應，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而就這麼一個家伙，在看清程子介之後，表現的卻也不是敵意，而是興奮，甚至完全稱得上高興：“你好朋友……你是……你是人類？你是人類！”

　　“是的，我是人類。”程子介明白，和這些家伙打交道時，不必玩任何心機。

　　當然，他一邊坦誠相待，一邊也做好了戰斗准備。

　　這頭喪屍身邊那十來個護衛，如今的程子介也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有著多種混合變異能力的個體，或許還有自己想象之外的能力。

　　但對方並沒有命令那些喪屍發起攻擊，甚至沒有命令那些同類保護自己，甚至自行離開了它們的包圍，向著程子介的方向迎上前兩步，興奮卻又好奇地喊著：“真的有人類會說我們的話！荒蕪說的是對的！”

　　遠在千里之外卻又一次聽到荒蕪的名字，程子介不由得也吃了一驚，腳步不由得一滯，驚訝地問道：“荒蕪？哪個荒蕪？”

　　“很遠的地方。我的同類。”對方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但程子介知道對方並非有意隱瞞。

　　喪屍的語言本就和人類的不同，而且在描述方向，距離等方面有著天生的缺陷。

　　像東南西北，百千萬，公里與米這些人類創造的概念在它們的語言中是沒有的。

　　應該就是那個荒蕪沒錯。

　　但程子介也不敢確定，問道：“你見過荒蕪？”

　　“沒有。荒蕪很遠。”對方一邊回答，一邊好奇地觀察著程子介。

　　這家伙像程子介以前認識的那些一樣沒有什麼戒心，不知不覺間距離程子介和它那些護衛差不多遠了。

　　程子介完全可以嘗試攻擊它，把它控制起來。

　　但程子介當然不會這麼做。

　　他一邊思索著該怎麼詢問自己希望知道的那些問題，一邊打量著對方。

　　面前這頭喪屍在被病毒感染之前大概是一個和程子介差不多的高中生，身材，年紀，甚至相貌的差距都不大。

　　只是對方現在已經毫無疑問地失去了人類的意識，只剩下病毒形成的集體意識。

　　這種感覺多少有一些奇怪，仿佛面對的是自己另一種可能的命運，或者說自己可能的另一種形態，甚至另一個自己。

　　程子介還在整理思緒，但對方接著嘟噥了一句：“我們現在就是去找它。”

　　它口中的那個它，當然就是荒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