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宮前,臨時張開的帷幕遮不住漫天飛雪,鵝絨般的雪花片片落下,沾在座中諸人的衣冠上。只不過此時沒有人在乎這點雪,眾人神態各異,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座中那個年輕人身上,眼中的意味更是耐人尋味。
殺死呂雉!徹底清除呂氏勢力!
程宗揚的提議簡單而直接。
劉建一方的使者對這個提議顯示出極度的熱情,甚至不等蒼鷺開口,一直隱而不顯的劍玉姬便直接表態,第一時間給予支持。
霍家一方則是避而不理,霍去病裝聾作啞,擺明車馬要置身事外,不願意承擔殺死太後的罪名。
金蜜鏑沒有開口,但擰緊的眉頭已經表明他的態度。
不僅幾方勢力各有心思,連同處於一條船上的三位中常侍也態度迥異。徐璜臉色煞白,幾乎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唐衡雙手撫膝,神情凝重,眼中的反對明顯要多於贊同。單超緊閉著嘴巴,一言不發,眼中卻多了一抹視死如歸的決絕。
“今日之事便議到此處。”金蜜鏑果斷取消商議,起身道:“諸位各自回去整頓兵馬,天明之後依策行事。”
金蜜鏑選擇略過程宗揚的提議,蒼鷺卻沒打算輕易讓步。他彈了彈衣襟上的雪花,淡然道:“以草民之見……程大行方纔所言就頗有道理。”
趙充國凶神惡煞般說道:“說的啥?我沒聽見!你小子再說一遍!”
蒼鷺瞥了他一眼,木著臉沒有作聲。自己要敢重說一遍,立刻就會被這家伙抓住把柄,將謀弑太後的罪名扣在劉建頭上——這種拙劣的伎倆,自己當然不會中計。
除了蒼鷺,其他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誅殺呂雉的話頭。眾人各自散去,最後一個離開的是單超。他恭敬地向程宗揚施了一禮,躬身退到帳外。
帷幕內只剩下金蜜鏑和程宗揚兩人。
看著金蜜鏑冷硬的神情,程宗揚肚子里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所謂親賢臣,遠小人的道理自己當然知道,可知道歸知道,只有親身接觸之後,才會發現,小人之所以是小人,正是因為他們那麼容易親近。就比如奸臣兄,即使自己說月亮是方的,他也能毫不猶豫地挽起袖子上場,力證月亮有幾條棱幾個角。而賢臣往往固守原則,不知變通,讓人敬而遠之,著實親近不起來。
得了,自己也別跟他費舌了。他不是忠臣嗎?皇後下一道詔書,比自己說一萬句都好使。
程宗揚轉身要走,金蜜鏑卻跨出一步,不偏不倚擋住他的去路。
程宗揚道:“金車騎為何攔我?”
“程大行要去何處?”
“金車騎應該明白,眼下的情形無論如何也拖不得。”程宗揚嘗試作最後一次努力,至於能不能說服金蜜鏑,自己就不抱任何指望了。
他抬起手掌,“千萬別跟我提召董卓入京的事!行,我知道你們說的那位董破虜慷慨豪爽,勇而有謀,才武過人,有健俠之名,手下將士更是敢戰精銳,足以平定逆賊——可是我膽小啊!引郡兵入京,這個險打死我都不敢冒!”
金蜜鏑道:“你認為老夫的布陣,不足以攻滅呂氏殘軍?”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程宗揚不客氣地說道:“敢問金車騎,明日一戰,你有多少勝算?”
金蜜鏑沉聲道:“我方有隸徒兩千,羽林天軍千余,江都建太子一方尚有三千余人。眼下長水軍已經反正,呂巨君所領不過左武軍第二軍、射聲軍殘部,能戰者總計不及兩千——以三敵一,明日一戰,我方必敗無疑。”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必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金蜜鏑道:“若只有羽林一軍,明日即使以一敵二,金某也有七成勝算。加上董宣的兩千隸徒,金某尚且有五成把握。但若加上劉建黨羽,明日一戰絕無勝機。”
老金這是明白人啊。眼下的局勢,呂巨君所領的兵馬並不可怕,但加上劉建一方這個拖後腿的,就變得險惡起來,人數越多,勝算反而越少。
“既然必敗無疑,金車騎為何要攔我?”
金蜜鏑道:“程大行欲往何處?”
程宗揚坦白地說道:“誅殺呂雉這麼大的事,金車騎既然不同意,我只好稟報長秋宮,請皇後殿下定奪了。”
金蜜鏑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讓殿下背負弑母之名嗎?”
此言一出,程宗揚不由張口結舌。自己當然不是想往趙飛燕頭上推卸責任,可這不是你老人家不同意,才逼得我搬出長秋宮嗎?
程宗揚半是嘲諷地說道:“金車騎不會是要為太後肝腦塗地吧?”
“你以為金某是那種唯知盡忠的愚人?”
金蜜鏑背負雙手,微微昂起頭,望著火光下巍峨的宮闕,“漢國民風勇烈剛健,朝野之間,忠貞之士比比皆是。單論忠義,原也輪不到金某這個異族之人名列輔政。呂氏所為,堪稱國賊,誅滅呂氏,是為生民除惡,金某為何要反對?”
程宗揚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笑道:“我就說嘛,金車騎怎麼會是那種不知輕重緩急的庸人呢?既然金車騎也同意,我們就來商量商量怎麼誅滅呂……”
“你錯了。”金蜜鏑打斷他,“我說的是呂氏後族,而非太後。有些臣子為了替主上分憂,不惜去做種種髒活,甘願背負罵名,以此自詡忠義無雙——如此行徑,不過是玩弄權術而已。須知天子行事,如日月行天,世人皆見,自當正大光明。何況我漢國以孝治天下,士子以孝廉入仕,天子諡號必以孝字為先。若將孝字棄若蔽履,無異於為圖一時之快,而壞百世基業。其間得失,程大行盡可以不計較,但金某身為輔政,又豈能置之不理?”
程宗揚總算理解了金蜜鏑的苦心,他不是愚於忠孝,而是作為輔政,必須要為漢國的長遠考慮——問題是這關自己鳥事?
程宗揚索性道:“敢問金車騎,怎麼光明正大地解決朝廷亂局,還不耽誤為太後盡孝呢?”
“上太皇太後尊號,移居長信宮。”
程宗揚沉默半晌,金蜜鏑的意思是給呂雉足夠的尊榮,但必須讓她離開權力中央。不過自己對此並不看好,先不說呂雉接不接受,即使她同意交出權力,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徹底滅掉呂氏,天知道將來還會有什麼幺蛾子?
看著金蜜鏑的臉色,程宗揚知道這已經是他能夠作出的最大讓步了。
“可以。”程宗揚眼也不眨地答應下來,“下官這便去永安宮,懇請太後移宮。金車騎若是不放心,可以讓趙長史隨我一道。”
金蜜鏑揚起頭,望空道:“尊駕以為呢?”
空中一聲輕笑,一個身影伴著雪花,宛如飛鴻般飄落下來。
劍玉姬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袍,整個人如同散發出淡淡的光芒,那條白袍式樣簡約到了極點,反而看上去有種出塵的神聖感。她的長發挽成一個椎髻,髻上戴著一支青玉簪子,簪身光華流動,一看就不似凡品。此時踏著白雪款款行來,整個人如同幻影一樣,沒有在雪地上留下絲毫痕跡。
“江都王邸宮人,見過車騎將軍。”劍玉姬一邊說,一邊依著宮人禮數,側身施了一禮。
金蜜鏑望著她,良久道:“太平道?”
劍玉姬單掌豎在胸前,重新稽首施禮,“太平道大賢良師座下弟子,見過金車騎。”
“朝廷之事,爾等也敢插手,大賢良師不怕誅滅嗎?”
劍玉姬不動聲色,從容道:“我太平道唯以天下蒼生為念,無暇謀身。”
程宗揚表情怪異,別人是狡兔三窟,這賤人卻是一堆化身,居然又冒出來一個太平道的身份——漢國的太平道不會已經被她鳩占鵲巢了吧?
“車騎將軍方纔所言皆是正理,奴婢欽服不已。”劍玉姬道:“只是長信宮遠在上林,如今天寒路滑,車駕難行。依奴婢之見,當詔命洛都令,征發徭役,以黃土築路,以免延誤太後鳳駕。”
金蜜鏑道:“築路之事,請建太子赴長秋宮自稟。”
劍玉姬說的築路只是試探,要緊的是以誰的名義下詔,讓洛都令征發民夫。金蜜鏑要是稍有疏漏,一不留神答應下來,劉建轉頭就敢以天子的名義下詔,再堂而皇之地宣稱得到金車騎的支持。但金蜜鏑豈會輕易入套,他寸步不讓,讓劉建親自到長秋宮覲見稟報,逼其以臣下自居。
眼下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劍玉姬投石問路,一擊不中,也不再糾纏,慢條斯理地說道:“請太後移宮之事,關乎社稷,想來金車騎也不欲驚動太多人,招惹物議。金車騎若是同意,程大行、趙長史以外,我方也去三人。”
程宗揚心下一動,眼下幾方勢力,就數劉建的黨羽人馬最多,尤其又莫名其妙地蹦出來一個太平道,令人摸不清深淺。眼下她主動提出限制人數,自己求之不得,當即說道:“那好,每方出三人,加上我這個帶隊的,一共十人。”
劍玉姬道:“金車騎覺得呢?”
雪花落在劍玉姬的身影上,隨即消失不見。金蜜鏑知道眼前只是個虛影,不願多費口舌,只略一點頭,應許下來。
劍玉姬輕笑道:“十人也不算少了,一道去的話,只怕驚擾了太後,不如分道而行。”
…………………………
“一共十人?”秦檜問道。
程宗揚點了點頭,“那賤人要求分成三組。長秋宮去的是單超,金霍一方去的是趙充國和馮子都,那賤人只說他們收買了一名永安宮內侍,其他兩人沒提。我們這邊你和盧五哥肯定是要去的,還剩下一人——四哥呢?”
“斯爺神龍見首不見尾,”秦檜道:“眼下多半在涼風殿。”
呂巨君已經是甕中之鱉,盯緊劉建纔是正事。有斯明信盯著,自己能放一百二十個心。程宗揚想了想,“卓教御呢?”
秦檜道:“尚在宅中,此時相召,只怕要半個時辰才能到。”
自己手邊的人馬大都投入宮中,再把卓雲君召來,老巢就徹底空虛了。剩下的人手里面,吳三桂是陣前猛將,入宮行刺這種事非其所長。王孟也是一樣,而且長秋宮同樣需要人坐鎮。至於蔡敬仲,自己一想起蔡爺,就心頭發慌,頭皮發麻,都快落了心病了。刺殺太後這種大事,自己帶著蔡爺這種行為完全無法預測的妖人,到底是找虐呢?還是找虐呢?
“讓蔣安世去。”程宗揚拍板道:“三組人分成三路,分別走東、北、南三路,在永安殿會合。劍玉姬要了東邊一路,由永安宮那名內侍帶領。你看怎麼安排分組合適?”
秦檜心念電轉,這十人分屬三方,甚至五方勢力,如何分組可以說關系到整局成敗,大意不得。
片刻間,秦檜厘清頭緒,說道:“東邊一組出於劍玉姬的安排,必須有強力人物坐鎮,此人非盧五爺莫屬,再加上趙充國,定可萬無一失。單常侍熟稔宮中道路,可以獨領一組,依屬下之見,不妨由他走北路,再輔以蔣安世。這兩人都是信得過的,劍玉姬那邊無論去的是誰,都難以攪起風浪。”
程宗揚想了想,“永安殿位於北宮東北角,劍玉姬占了東路,單超和蔣安世走北路,我們選南路的話,要穿過大半個宮城,似乎有點太遠了。”
秦檜提醒道:“主公莫非忘了復道了麼?”
程宗揚一拍額頭,要不是秦奸臣提醒,自己真把這事忘得干干淨淨!
“呂巨君和劉建都是飯桶啊!怎麼都忘了兩宮之間的復道?!”
“並非兩人的疏漏。”秦檜道:“當初呂淑的衛尉軍撤退時,在復道內堆積了大量木柴、燈油等物。整座復道都架在空中,通體木制,一旦縱火根本無處可逃。劉建軍不敢借復道進攻,不過他們也如法炮制,在復道另一端同樣堆積大量木柴和燈油,派人看守。眼下雙方投鼠忌器,誰也不敢拿這條復道作文章。”
“戒備很嚴嗎?”
秦檜道:“兩宮之間的復道長近七里,呂氏和劉建的手下都只敢待在復道兩端,中間全是空的。”
“中間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秦檜道:“尤其是夜間通行須用燈火,更無人敢進。”
深更半夜,舉著火把鑽進潑滿燈油的木制建築里面,壓根兒就是找死,難怪沒人敢進。程宗揚奇道:“你怎知道的這麼清楚?”
秦檜咳了一聲,“屬下原本准備派幾個人過去,看有沒有機會好替他們放把火。”
程宗揚忍不住狠狠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煽風點火這種事干一回兩回不難,難的是時時刻刻都操著煽風點火的心思。真不愧是奸臣兄,周到人啊。
程宗揚心思活絡起來,這條復道用來通行大軍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只是幾名高手,這條復道就是一條難得的捷徑。
“那我們就選南路,走復道。你、我再加上馮子都,剩下一個不管劍玉姬派誰來,是龍是虎都得給我盤著!”
程宗揚定下方案,這纔道:“蔡爺呢?”
秦檜有些尷尬地說道:“蔡常侍不小心被火燒了一下,眼下正在調養。”
“什麼?”程宗揚怔了一下,然後捧腹大笑,“哎呀,蔡爺也有今天啊,玩火者必自焚,真是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啊。”
…………………………
程宗揚的好心情只維持了不到一刻锺,在見到劍玉姬派來的人手之後,立刻化為烏有。
“怎麼是你?”
齊羽僊訝然道:“不行嗎?”
“你們是不是沒人了?整天都是你這娘兒們在外面瞎跑,有加班費嗎?”
“公子商會的待遇很優厚嗎?”
“咦?有興趣跳槽到我們這邊嗎?絕對待遇從優啊!不但管吃管住,而且管婚配。”程宗揚惡意滿滿地說道:“我們商會全是精壯漢子,包你滿意!”
齊羽僊笑吟吟道:“公子好像也尚未成親呢,說來你未婚我未嫁……”
“少胡扯!”程宗揚義正辭嚴地說道:“我可是有主的!”
寅時四刻,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時候。置身復道之中,即使以程宗揚的目力,伸出手來也看不到五指。一行四人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馮子都心里有些糾結。臨行之前,霍少特意叮囑過,自己既然參與此事,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太後的性命。金車騎的態度與霍少大同小異,可以請太後移宮,收其印綬,但絕不能傷及太後的性命。問題是程大行的態度。路上程大行給了他一顆手雷,交待他就對著太後丟——擺明了要取太後的性命,
平心而論,他也覺得程大行的主意不錯,假若能搞定太後,不說別的,單是羽林天軍的兄弟們就能少流多少血。但自己作為大將軍的家奴,必須要站在大將軍的立場上考慮。
馮子都正想著心事,忽然腳下一滑,跪倒在地,膝蓋像是被尖刀刺中一樣,一陣劇痛。
馮子都死死咬住牙關,鼻中卻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哼。
“當心。”秦檜低聲說著,一邊扶起馮子都,袍袖拖在地上,微微一滯,像是沾到了什麼東西。
“燈油。”
秦檜說著袍袖一卷,地面傳來一片細碎的碰撞聲,彷佛灑滿了碎瓷。
“走上面。”程宗揚說著躍起身,結果手剛攀上橫梁便滑了下來,反沾得滿手是油。
齊羽僊嗤笑一聲,亮出掌心一顆珠子。
程宗揚一邊擦著手上的油,一邊沒好氣地說道:“有照亮的,你還不早點拿出來?看我的笑話很爽嗎?”
“豈敢?只是怕公子眼紅罷了。”
“就一顆破珠子還當寶貝了?你當我沒見過世面?”程宗揚腹誹道:要不是大爺沒帶應急手電筒,非亮瞎你的狗眼不可!
淡淡的珠輝下,只見木制的樓板上滿是陶甕的碎片,復道內像是被燈油洗過一樣,從橫梁到樓板都油汪汪一片。而且地板上還插著箭鏃和三角錐,防止大軍通過。
馮子都膝蓋被箭鏃刺傷,雖然沒有見骨,但也難以再跟隨行動。無奈之下,程宗揚只好讓他先行回去。
出師不利,剛開始行動就先折損一人,讓程宗揚對此行有種不祥的預感。
秦檜道:“此處是復道中段,再往前就好走了。”
程宗揚點點頭,三人繞開徧布的碎陶、箭鏃,繼續往北宮行去。
復道北端已經深入北宮,盡頭處駐守著一隊軍士。他們此時都猥集在一處,周圍插滿了火把。在他們身前的復道內堆著大捆大捆的稻草,上面浸滿了燈油。一旦有警,一伸手就能放火燒毀復道。
這點人手自然擋不住三人,程宗揚等人遠遠躲開火光,從窗口穿出復道,攀在檐下,輕輕松松就避開守軍的視线。
程宗揚留心看去,那些軍士一個個面帶驚惶,真要有人殺過來,很可能放火之後就一哄而散。北宮軍中士氣如此低落,倒是一個好消息。
東路和北路都有識途老馬帶路,南路這邊原本馮子都在北宮當過值,說好由他領路,結果馮子都受傷退出,來過一趟的程宗揚只好趕鴨子上架,領著兩人穿過重重宮室,趕往永安宮。
與血戰不休的南宮相比,北宮安靜得令人發指,整個北宮彷佛空無一人,絕無半點聲息。秦檜神色平淡,心底卻提起十二分的戒備。以他的神識,能感應出各處宮室都聚集著大量宮人,數量之多絕不下於南宮,然則大亂之際,卻沒有一個人亂說亂動,單是這分嚴整肅然,就能看出太後的手腕。
遠處一座高大的門樓,在黑暗中顯出宏偉的輪廓。按照方位,應該是通往永安宮的雲龍門。只是此時門洞大開,門前同樣看不到一個人影。
“情形不對。”秦檜低聲說道。
程宗揚也覺出不對。呂雉規矩再嚴,也不可能把人全趕到室內,外面不留任何戒備。尤其是這座通往永安宮的門戶,就這麼大開著,怎麼看都是陷阱。
齊羽僊道:“求我。”
“求你個鳥!”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大不了我回去睡覺,大伙兒一拍兩散,誰也別想撈著好。”
“真是不解風情呢。”齊羽僊輕聲嘆息著,然後屈指一彈。
“嘎”的一聲,夜空中傳來一聲鴉鳴。一只離巢的烏鴉盤旋著飛來,靠近雲龍門的刹那,空氣中彷佛浮現出一抹微光,接著一道寒光閃電般射出。那只烏鴉來不及驚叫,便看到空中血花四濺,黑色的羽毛四處紛飛。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他猜測過宮中很可能布有禁制,但這座禁制未免太龐大了。從剛剛浮現的輪廓推斷,很可能從雲龍門直到永安宮都被禁制籠罩。通常的禁制法術范圍不過一室之地,大的也頂多籠罩一個院子,可眼前這座禁制,直徑起碼有三里,這還怎麼玩?
“絕不會有這麼大的禁制,”秦檜一邊計算距離,一邊推斷道:“應該是六個禁制排成一周,呈六出雪花之狀。”
齊羽僊看了他一眼,“秦先生對這些法術也了如指掌呢。”
“略知一二。”秦檜謙遜地說道:“不比貴宗,精擅此道。”
齊羽僊吹了聲口哨。不多時,殿後飛來一片鴉群,它們分散開來,三三兩兩往永安宮方向飛去,有些剛靠近雲龍門就被突如其來的寒光射殺,有些卻飛過雲龍門,一直飛到永安宮附近才猛然地墮下。
“你這個蠢貨!”程宗揚毫不客氣地喝斥道:“死這一地烏鴉,傻子也知道不對。”
“公子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呢,大家還能不能愉快地合作了?”
“算了,這次就原諒你了。去,到前面帶路。”
齊羽僊轉身就走。
“喂,你往哪兒去啊?真不玩了?”
“公子不是讓奴家帶路嗎?這邊走嘍。”
齊羽僊繞了一個大圈,一直繞到西邊一座高樓旁,才停下腳步。
程宗揚看了看地形,“大嫂,你迷路了吧?再往西都到神虎門了。”
齊羽僊閃身進入樓內。片刻後推開一扇小門,露出一條通往地下的暗道。她轉過身來,微笑道:“公子以為,我們在漢國這麼多年,都是白待的嗎?”
程宗揚警惕地往暗道看了一眼,“你想陰我?”
齊羽僊翻了個白眼,當先踏入暗道。
暗道中散發著潮濕的霉味,腳下的石板不少地方都長著苔蘚,稍不小心腳下便是一滑。程宗揚留心看去,暗道中雖然有一些行走的痕跡,但看上去已經有些時間。
“這條暗道盡頭是朔平署,並不通往永安宮,只不過能繞開大半的禁制。天子親政之後,朔平署已經廢棄,眼下算是北宮最安全的地方。”
齊羽僊一手托著明珠,一邊在前領路,一邊說道:“公子何須這麼小心?要知道如今大家同舟共濟,哪里就先鬧起來了呢?”
說著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笑吟吟看著他,“公子,你說是吧?”
程宗揚面沉似水,一顆心直掉到冰窟窿里,頭皮陣陣發麻。
眼前是兩條暗道交匯形成的一小處空間,丫字形的暗道兩端,隱隱現出幾道人影。左邊兩人,一男一女,是曾在洛水與自己交過手的斗木獬和危月燕,右邊同樣是一男一女,男的穿著一身雪白的僧袍,面目俊俏,神情妖異,正是昔日傷在自己手下的壁水貐。他旁邊卻是一名小女孩,是那位打過數次交道的小玲兒。
程宗揚深深吸了一口氣,“原來你們早就准備好了。”
“可不是嗎?”齊羽僊輕聲笑道:“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公子與我們僊姬想到一塊兒去了呢。”
媽的!程宗揚心里痛罵一聲,千算萬算,到頭來還是被那賤人陰了。劍玉姬那賤人早就准備要刺殺呂雉,甚至已經把龍宸的殺手都布置到了北宮之內。結果自己好死不死,也提出刺殺呂雉,這下正中那賤人下懷,先是一個順水推舟,全力附合自己的提議,接著來個請君入甕,把用來對付呂雉的殺局先用到了自己身上,難怪她又是限制人數,又是出主意分道而進,全都是為了誆自己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