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章
我把小東摟得更緊,連聲說:“好孩子,不是你的錯,是爸爸媽媽不好。”
小東聽到不是他的錯,急忙從我的懷里掙脫出來,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我餓了,我們回家吧。”
回家?
我抬起頭,透過迷蒙的雙眼茫然四顧,眼前到處都是吊車的轟鳴聲和鋼鐵器械的叮當聲,一棟棟大樓拔地而起,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可是這樣的熱鬧和繁華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的家在哪里?
我想到這些,心里如刀絞一樣疼痛。
三月的陽光已經很溫暖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是我身上一陣陣發冷,但是小東的目光讓我顧不上去想自己的兒女情長。
他餓了,在肯德基的時候他就只顧著興奮的一陣亂跑,根本沒有好好吃飯。
一想到這些,我趕忙拋開愛與不愛的問題,開始考慮怎麼回去才好,這里地處東郊,剛剛開始開發,離市區有好幾公里的路程,很多配套設施不太完善,我對這個地方一點也不熟悉,四下望了望也沒有看到公交車站牌,而面前的馬路上這時鮮有出租車的影子,我站在馬路邊一籌莫展。
正在我神思恍惚之際,一輛車在我身邊戛然停住。
我看到有車停在自己面前,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抱住面前的小東,現在世道不太平,聽說在廣東大白天搶孩子的都有,我的心里充滿了恐懼,十分警惕地看著車門。
茶色的車門玻璃被緩緩搖了下來,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劉健銘,太陽白花花地照得人眼暈,我以為太陽把自己的眼睛晃花了,瞪大眼睛再看一遍,真的是劉健銘。
“嗨,小肖,真的是你啊?我剛剛看到還在想這個女士怎麼很像你呢?原來真的是你啊,真是太巧了。”劉健銘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健步來到我身邊。
我看到是劉健銘,急忙松開懷抱中的小東,擦擦臉上的淚痕,勉強地笑著說:“劉健銘,真是很巧,我也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我說著為了掩飾自己哭紅的眼睛,急忙低下頭對小東說,“小東,快說叔叔好。”
小東仰起頭,看著劉健銘怯怯地說:“叔叔好。”
劉健銘果然饒有興趣地把目光落在小東身上,他彎下腰對小東說:“你好,很帥氣的小伙子嘛,很高興見到你。”
小東看看劉健銘,又小心翼翼地看看媽媽的神色。
劉健銘見狀站起身對我說:“這是你兒子吧?很可愛的小家伙,對了,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劉健銘不問還好,經他這麼一問,我心里剛剛壓下的委屈翻江倒海般涌上來,我怎麼會在這里呢?
丈夫的話又在耳畔轟響起來,這個狠心的人居然能把我們娘倆扔在這個地方自己打車跑掉,面對劉健銘的問候,我能告訴他什麼呢?
自己的丈夫都可以把我放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我能對一個陌生人說什麼?
但是這一刻,我感覺心里的委屈像是開閘的河水,任何人的一聲問候都能讓我的心事泛濫,劉健銘一聲輕輕的問候讓我感覺如親人一般溫暖,我的眼眶發脹,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劉健銘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連聲地問道:“小肖,你怎麼了?”
我意識到這樣不妥已經晚了,巨大的悲傷讓我無語凝噎,我只好轉過身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自己嗚咽出聲。
劉健銘對著我抽泣的背影手足無措,只好搓著手說:“小肖,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們先上車吧,去哪里我送你們。”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只好使勁搖著頭衝著劉健銘擺手,希望他能快點離開,不要看到我這狼狽的樣子。
小東看到媽媽的樣子,只好扯扯劉健銘的衣襟怯怯地說:“劉叔叔,我爸爸惹我媽媽生氣了。”
劉健銘看著小東澄澈的眼神,急忙用手撫摸一下他的頭說:“是嗎?那你爸爸可真是不乖,現在你來安慰安慰你媽媽,讓我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好,”小東聽完立刻拉著我的手搖晃道,“媽媽不要生氣了,爸爸不乖,回家打他屁股。”
我聽到這里更是悲從中來,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人尚可以逗我開心,給我一點安慰,為什麼我為丈夫幾乎付出了所有,他就不肯說一句軟話呢?
我想歸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對著一個相對陌生的男人哭泣實在說不過去,我很快調整自己的情緒,轉過頭看著劉健銘不好意思地說:“劉健銘,讓你見笑了,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了,你去忙吧。”
春日的陽光寂靜無聲,空氣里只有吊車的轟鳴和鐵器的擊打聲,微風吹來,帶著田野的泥土氣息和不知名的花香。
劉健銘看著我,似乎轉眼之間,我像打掃凌亂的戰場一樣很快地收起了自己的悲傷,眼疾手快,有條不紊。
此時的我眼圈通紅,眉宇間有掩藏不住的哀怨,臉上的淚痕依然存在,如雨後的梨花,但是我勉強地笑著,像從沒有哭過一樣。
劉健銘四處打量了一下,並沒有看見一個憤怒或者氣急敗壞的男人,他在心里責怪那個男人真是沒有風度,再怎麼生氣也不至於把老婆孩子扔在這個地方啊。
他看著我四處張望的眼神,馬上意識到我在找車,於是說:“今天周末,我沒事到工地來轉轉,正好碰見你了,這個地方剛剛開發,比較難打車,還是坐我的車回去吧?”
我看看面前車流稀少的馬路,再看看被太陽曬得小臉通紅的小東,只好說:“謝謝,麻煩你了。”
劉健銘急忙打開車門,對我說:“哪里的話,很高興有這樣的機會,算是我撞倒你的一點補償吧,不然我心里老是過意不去。”
我抱著小東上了車,車里十分整潔,透明的擋風玻璃纖塵不染,暗格子的純棉座套,給人一種極其親切的感覺。
劉健銘關上車門,從另一邊上車,我猛地感覺空氣一下局促起來,狹小的空間,兩個人挨得很近,我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但是他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轉過身從車門的儲物處拿出一件東西遞給我。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包潤膚濕巾,我才感覺到由於剛才的流淚,臉緊繃繃的很難受,我不好意思地對他笑笑,用濕巾一點一點浸潤自己的臉龐。
車緩緩啟動,我看著面前的男人,他不但睿智而且相當地善解人意,他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似乎已經洞悉了一切,所作所為讓人感覺十分熨帖溫暖,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呵。
車在路上緩緩滑行,我看著劉健銘沉穩地握著方向盤,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前方。
他今天穿的豎條紋的棉質襯衣,米色的休閒褲,這樣的裝束讓人覺得隨和親切。
車開得很慢,似乎專門為了照應我的心情。
我呆呆地看著窗外,路旁的樹木緩緩往後倒去,像是整齊劃一的舞蹈,遠一點的地方,麥苗帶著希望拔節灌漿,油菜花開的一片金黃,遠遠望去,仿佛一幅絕美的畫卷,眼前的一切讓我想起一句詩句:春天就是一縷油菜花的香氣。
我對著窗外的景色暗暗嘆氣,等回過神來正好看到劉健銘關切的眼神看向我,我的臉頰有些發燙。
雖然我少女的時候犯過不可原諒的錯誤,但從結婚以後,除了丈夫以外我從沒有離一個男人這麼近,車內的空間讓我感到無形的緊張,我對他歉意地笑笑,從窗外收回目光看著懷里的小東,經過父母爭吵的驚嚇,他此刻像只安靜的小貓靠在我的懷里,我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把下巴放在他短短的硬硬的頭發上摩擦。
時間過得真快,盡管劉健銘把車開得很慢,幾公里的路程還是很快走完了,車緩緩地滑下立交橋,像一尾黑色的游魚游進都市的車水馬龍當中。
劉健銘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征詢地問我:“小肖,你要回家嗎?地址在什麼地方?我送你過去。”
我聽到這話如夢初醒,我抬起頭看窗外,太陽已經西斜,街上熙熙攘攘,人們拖著春天慵懶的身子匆匆忙忙不知奔向何方,這個城市的繁華讓我頓時感到疲憊,我要去哪里?
就這樣回去嗎?
想起丈夫冷漠的眼神,我心里一陣疼痛,我用牙齒輕輕咬著嘴唇,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
“媽媽,我餓。”我沉思不語,一直坐在我懷里的小東再次發出抗議。
劉健銘聽到小東的聲音,看看我的臉色猛然想起我剛才的哭泣,這個時候真不該問我去哪里,於是急忙對我說:“小肖,孩子餓了,你要是方便的話我們一起吃個便飯吧。”
我沉吟片刻,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沉默地像個啞巴,我索性關了,我聽到劉健銘說得真心誠意,一時感到心里十分溫暖,於是微笑著對劉健銘說:“好吧,謝謝領導。”
劉健銘得到我的答復,立刻轉動方向盤,車子在路上劃出優美的弧线向另一個方向駛去。
我在踏進飯店的那一刻忽然後悔了。
盡管我路上一再和劉健銘說隨便找家餐館坐坐就可以,主要是想讓孩子喝點熱湯,劉健銘也頻頻點頭,但他們到達的這家餐館顯然不是一般的餐館,這是一家比較雅致的飯店。
店內的裝修設計雖然不能與悠仙美地的獨具匠心相媲美,但是整個飯店的裝修也是讓人耳目一新的,大到整個飯店的布置,小到樓梯拐角頗有意味的畫框,都體現了飯店不同凡響的品位。
劉健銘要了一個單間,包間真正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里面有沙發,有音響設備,到處都是小小的,一點也不顯得擁擠,餐桌也是小巧的,僅容三四人圍坐,他們三個人坐上去,一點也不顯得空曠,橘色的吊燈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在圓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我帶著小東在座位上坐定,穿旗袍的服務小姐笑容可掬地遞上裝裱考究的菜單,我給小東點了個海鮮疙瘩湯就不肯再點了,劉健銘並不推讓,看也不看菜單報出幾樣新穎的菜名。
等菜的時候我坐在桌旁不知所措,結婚以後我一直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丈夫,我幾乎沒有和第二個男人單獨坐在一起吃飯,今天怎麼那麼唐突地答應劉健銘一起吃飯呢?
在等上菜的時候劉健銘和小東在玩剪刀包袱錘的游戲,兩個人很認真地把手藏在身後,數一二三同時伸出手,誰輸了要猜對方說出的謎語,猜不出要刮一下鼻子。
劉健銘出的是剪刀,小東出的是包袱,小東見狀嘟起嘴巴,不服氣地看著劉健銘。
劉健銘抑揚頓挫地出題:“一只青蛙四條腿,兩只青蛙幾條腿?”
小東高興起來,大叫:“八條腿。”
接著再來,這次劉健銘輸了。
小東搖頭晃腦地給劉健銘出題:“有個媽媽真奇怪,身上帶個大口袋,不放蘿卜不放菜,里面放個小乖乖。”
劉健銘裝作冥思苦想答不上來,小東高興地撲過去要刮他的鼻子。
我急忙拉住小東說:“小東,叔叔累了,不能這樣和叔叔鬧。”
小東聽了媽媽的話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奇地玩弄著面前的筷子。
我不好意思地對劉健銘說:“男孩子這麼大真是太調皮了,真是麻煩你了。”
劉健銘看著小東聚精會神玩得不亦樂乎,搖搖頭說:“沒事的,這個孩子非常聰明,也很可愛,我挺喜歡他的。”
我聽到劉健銘的稱贊微微笑了一下,任何母親聽到別人對孩子的贊美,都是會心花怒放的,我由衷地說:“謝謝夸獎,你的孩子也一定很可愛吧?”
劉健銘謙和地笑一下說:“小時候很可愛,現在大了,有了自己的天地,沒有小時候可愛了。”
我恍然大悟:“哦,你的孩子應該比小東大一些吧?”
“是啊,已經上初中了。”
“男孩女孩?”
“女孩。”
“女孩好啊,女孩是父母貼心的小棉襖。”我由衷地羨慕,我一度十分渴望生個女兒,人家都說女孩是母親的貼身小棉襖,如果小東是女孩的話我就可以給我買漂亮衣服,給我梳可愛的小辮子。
“男孩和女孩,現在讓計劃生育弄得就像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男孩調皮但潑辣,女孩貼心但嬌氣,各有各的好處,各有各的缺憾。”說到孩子,劉健銘話多起來。
“是啊,現在都是獨生子女,孩子就是父母的太陽,簡直不知該怎樣教育他們才好。”我急忙接口。
正說著,服務員輕輕敲門,我急忙住口,把小東手中的筷子拿下來,用紙巾細細地擦拭,劉健銘默默的看著我細心的樣子。
服務員上菜了,各種精致的菜肴陸續端上來,我看著菜肴十分精致可口,覺得這個劉健銘真是個有心人,他點菜並不排場,但是幾乎每一種口味都照顧到了,並且知道我心情不好,點的大多是比較開胃的菜。
菜上齊後,劉健銘不再聊關於孩子的事情,他拿著筷子熱情地招呼我和小東吃菜,每一種菜式都會給小東夾到小盤里一點,行動自然,態度和藹,像是熟識很久的朋友,一點也不讓感覺拘謹。
我沒想到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還這樣細心,心里十分感動,桌上的氣氛很融洽。
直到我照顧小東吃完飯,打發他到沙發上去玩,劉健銘才擎起手中的酒杯說:“今天是巧合也是緣分,能坐下來和你們一起吃飯很高興,為我們的合作緣分干杯。”
我聽到這話不得不舉起手邊的酒杯,如果劉健銘說是為我們相識干杯,我完全可以以自己不會喝酒而拒絕,可是劉健銘說的是為合作成功干杯,就把我的身份上升到合作伙伴的位置,我就不能再以小女人的形態推辭了。
酒杯里是玫瑰色的葡萄酒,我對白酒啤酒都不感興趣,單位里偶爾有應酬我也是只喝葡萄酒,這種共同愛好的巧合讓我感覺親切了很多,他們在輕柔的音樂中碰杯,話題於是很自然地打開。
這應該算是一個十分美好的夜晚,結婚以後我幾乎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夜晚,眼前的紅酒搖曳,音響里裊裊升起的是凱麗·金抒情的經典名曲(茉莉花) ,對面的男人風趣而善解人意,這一切讓我不由自主放松下來的同時有點感傷,如果此時此刻坐在對面的是丈夫該有多好。
吃完飯,劉健銘堅持送我回家,我推辭了一下就答應了,我感覺劉健銘是個真誠實在的人,如果自己表現得太客氣反而生分了。
車的速度很慢,劉健銘播放了一首舒緩的歌曲,我坐在車上有點恍惚,可能是喝酒的緣故,我覺得眼前一切是那樣不真實,可是霓虹的燈光中劉健銘的臉就在眼前,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句話:人和人的緣分是一個謎。
一路無話,我只是說了小區的名字,劉健銘就很准確地將車駛到小區門口。
“小肖,你們住在幾號樓?怎麼走?”劉健銘把車停在小區門口,側著身看著我說。
“哦,劉健銘,這麼快就到了,你停在這里就可以了,我們走進去。”我猛地從沉思中回過頭來,意識到車已經停在小區門口,急忙慌亂地對著劉健銘說。
劉健銘手握著方向盤打量著前面的路面說:“我送你們進去吧,外面風涼,別讓孩子著了涼。”
“不用了,劉健銘,小區里面不好調頭,時候也不早了,您趕緊回去休息吧。”我堅決地說著,幾乎車沒停穩就要開門。
劉健銘只好踩了刹車,靜靜地看著我很快地打開車門,拉著小東下了車,等到我和小東在路邊站穩,劉健銘發動引擎,熟練地倒車、掉頭。
一個下午小東已經和劉健銘混得很熟了,現在看到他調頭,急忙揮著手擺個米老鼠造型調皮地說:“叔叔再見。”
劉健銘調頭後把車窗搖下來,看著小東調皮的樣子伸出手來摸摸他的腦袋笑著說:“小東再見,你真是太可愛了,等有時間我們去游樂場好不好?”
小東高興地大叫:“好!”
劉健銘看到小東興高采烈的樣子,隨即抬頭對我說:“小東這孩子很可愛,我很久沒有這麼高興了,今晚要謝謝你們。”
晚風吹起我的頭發,在風中飄揚,我急忙理了理額前的劉海說:“謝謝劉健銘,你也太客氣了,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劉健銘聽到我客氣的話語,有點落寞地看著我笑笑說:“好了,我們還是不要這樣謝來謝去的了,你們趕緊回家吧,孩子的爸爸估計要等急了。”
“好,劉健銘,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對著劉健銘揮揮手,很有分寸地說。
車緩緩啟動……
那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可卻已經過去了七八年。
後來我從同事那里才了解到,劉健銘那時候已經離婚了。
而且,奇怪的是到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沒有再娶。
中午一起吃飯吧?劉健銘提議。
算啦,不敢勞您領導請客。我笑著委婉地拒絕。
那你中午在外面吃飯一定要找干淨點的餐館。
我回頭一笑:你好羅嗦哦!
我可是不敢隨隨便便和他出去吃飯的,就這我的好姐妹鄭好就不止一次地在我耳邊夸張地提過,說劉健銘對我有意思。
我當然哧之一笑,怎麼可能,雖然劉健銘已經離了婚,可是我可是在婚姻中的女人。
而且,不說外面,我們醫院有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以劉健銘的條件,想追哪個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怎麼會看上我這個已經快半老徐娘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