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進了臘月是最冷的時節,北風總會“呼呼”地刮個不消停,不過C市的天氣今年很是反常,到了臘月中旬天氣依舊溫暖入春,除了早上起來的時候有點干冷之外,大多數的時候都冬日朗朗,柔和的陽光灑滿了C市的街巷。
鄭昆優哉游哉地穿過明亮的街道,一踏進小飯店的門,早早等候著他的任道鵬便向他打招呼:“你真悠閒,連走路都慢悠悠的額,精神頭一天比一天好了呢!”
“你能不能說點別的呀!”鄭昆衝著他笑了笑,彼此早已心領神會。
“好吧……那就說點正經的!”任道鵬扭頭朝櫃台的方向要來兩碗蕎麥面,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問道:“最近怎麼樣?想不想換個工作做做?”
“還不是老樣子……”鄭昆怔了一下,沒及時地反應過來。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不知怎麼回答老友才好。
“經常聽你抱怨工作單調無聊,我這邊一有消息就先找你了,”任道鵬解釋說,“C大附中教務處剛空出一個副處長的位置,以你的魄力,我想完全能夠勝任這份工作的,第一時間就想到你了。”
鄭昆這才搞明白了,任道鵬這是要他接替C大附中教務處副處長的位置呢,便委婉地說道:“這可是個好機會,只是好突然,我一點思想准備也沒有,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再回復你呢?”
“又不用著急!應聘時間要到明年開學才開始,我只是跟校長提過一次,他對你很感興趣,還說想親自和你會會面呢。”
任道鵬擺了擺手說,點上一根香煙叼在嘴上,不急不緩地說:“這樣一來,你和秀怡就更近了,能天天見面,至少……也強過你那要死不活的圖書館館長!”
他說話從來是這樣直來直去的。
鄭昆的心動了一下,這正是問題所在啊!
——離得近未必就是好事,眾目睽睽之下反而更容易暴露些,還不如遠點的好。
可老友也是一番好意,便笑了笑說:“謝謝的關心啦!我想……我還是考慮好了再答復你吧。”
“沒問題,我等你的消息!”
任道鵬無從得知鄭昆真是的想法,突然壓低嗓音湊過來眨巴著眼說:“這時間,你和她還好吧?”
這個“她”當然是指秀怡了。
“一切正常……”鄭昆含含糊糊地說,自從在F市住了兩夜回來之後,秀怡雖然天天和他互通電話,不過卻很少碰面了,即便偶爾見一次面,最晚也不會超過九點鍾,秀怡只是要求他“過一段時間再說”,也沒過多的解釋——大概是她丈夫覺察到什麼了吧?
任道鵬那神秘兮兮的表情更加重了這種擔憂,“我昨天還和她通過電話呢,難道……是她那邊出了什麼事?”
他警覺地問道,手心里替秀怡捏了一把汗。
“她不會是和你住在一起了吧?”
任道鵬一開口便嚇了鄭昆一大跳,鄭昆連忙否認了這個謠言,追問他這樣說的根據是什麼。
任道鵬頓了一頓,吞吞吐吐地說:“這我就不不清楚了,許多老師都在說秀怡要辭掉美術教師的工作,還給校長提交了辭呈的。你和她走得這麼近……都沒聽她說起過?”
鄭昆對這事他可是一無所知,照直說出來又覺得沒有面子,便囁嚅著說:“好像……好像有提過一次,當時也沒在意,怎麼就成真了?!”
“我可說不准,一聽到這種傳聞,我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是不是要和鄭昆去過同居生活了?’”
任道鵬狡黠地說,接著晃了晃腦袋說:“現在看來不是這麼回事,我猜她多半想做個全職太太了吧?”
“全職太太?不會吧……”鄭昆狐疑地看著老友,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
在他的印象中,秀怡和丈夫的關系如此冷漠,她萬萬不會甘心做個全職太太的,何況她還遠沒到退休的年齡啊!
“也許她厭倦了上班的生活呢!她可是個敢作敢為的人,想得出來就做得到,也不一定……到底是怎麼想的呢?”他茫然猜測著。
“是啊!自從和你好上之後,我也和她說過幾次話,覺得她的想法最近有點極端,大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趨勢呢!”
任道鵬贊同地說,他皺著眉頭頓了一頓,“本來嘛!你們之間的事,我也不便過問,想把工作辭掉,至少也該和你透個消息的呀!只是看見她最近好不開心的樣子……”
“我倒不在意……多謝告訴我這個消息。”
鄭昆掏出煙來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腦海里不禁浮現出秀怡高潮時那種緊鎖眉頭、彷如窒息般痛楚的表情來。
蕎麥面端上來後,他一邊吃一邊琢磨著要約她出來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碗面吃完了,什麼味道也來不及回味了,便撇下正在大快朵頤的任道鵬跑到洗手間去給秀怡打電話。
現在是中午時分,秀怡應該是在家里面的。
電信公司的賀年彩信連著響了兩遍,冷不丁從電話里里傳出一聲粗重的男音來:“喂!喂!你找誰?”
鄭昆怔了一下,緊緊地握住了電話,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秀怡家沒別的人,這個人就是她丈夫麼?
電話那頭見他不說話,又“喂”了幾聲,鄭昆忙不迭地掛了電話,心里“砰砰”地直跳個不停,一個勁兒地往壞處想:難道電話打過去的時候秀怡在和丈夫吵嘴,丈夫一直追問是誰打來的,她哭哭啼啼地不敢去接,丈夫才來接的電話?
結果自己沒吭聲就把電話掛掉了,於是做丈夫的更加惱怒了,搞不好會動手打女人的呢!
“等會再打打看了。”
鄭昆只好暫時這樣安慰自己,從洗手間出來回到餐桌邊,任道鵬已經吃好了,兩人便告了別各自回家。
路上鄭昆的腦子都被剛才給滿滿地占據了,暈暈乎乎地走到家門口卻不想進去,悶悶不樂在人行道上來來回回地徘徊不定,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小時,便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重新打秀怡的電話。
有了上次的教訓,鄭昆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備:要是聽到男聲,直接掛掉。
可是他直接打了九次也沒人來接,難道說連秀怡的丈夫也出去了,她到底去了哪兒呢?
鄭昆半是慶幸半是失落,他一向認為只要想給秀怡打電話隨時都能打得通的,看來彼此之間也不過靠這不可琢磨的電波維系著,一旦失去了聯系就無從尋覓了,難道婚外情就這樣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只好悶悶不樂進了家門。
冬天的白日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鄭昆吃完飯躲到房間里背著妻子又撥了個電話過去,還是沒人接,正在他絕望將手機扔到床上的時候,手機卻意外地響了起來,他趕緊抓起來貼在耳朵邊焦急地嚷:“喂!喂!喂……”手機里“噝啦噝啦”的雜音使他十分懊惱,不過他還能分辨得出是秀怡的聲音,一時激動得跳了起來,急切地問道:“我的親親呀!你現在在哪里呢?”
“我在鄉下,老家……”秀怡說,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她的老家在離他們第一次幽會的那家新開的海邊賓館不遠的鄉鎮上。
鄭昆看了看房間門,確定是反鎖著的之後壓低了聲音問道:“噢,你是感冒了嗎?我今天給你打了好多個電話,都沒人接……”他積攢了滿滿的一肚子的苦水,終於等到了傾訴的時刻。
“對不起,我爸爸過世了……”秀怡抱歉地說,嚇了鄭昆一跳,“昨天白天里還好端端的,半夜突發心髒病,就走了,我是半夜才接到的電話,當時就像晴天霹靂一樣,連夜就趕回來了!”
“真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鄭昆一時也不知到該如何她了,自己剛才卻一個勁地往那方面想,真想給自己幾個大耳刮子。
他只知道秀怡的爸爸是H鎮的頭號紅木家具的銷售商父,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他難過地嘟囔了一句:“順便節哀吧,別太傷心了。”
“謝謝你能打電話來……”秀怡在電話那頭客氣地說,聽了一會又補了一句:“聽到你的聲音,心里覺得好過多了!”
“我也一樣,你沒接電話,我心里空落落的,”鄭昆說的是實話,今天中午聽任道鵬說她辭職了,後來電話也打不通,一整天都在心神不定中度過,現在終於安下心來,“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是我想見你一面,可以嗎?”
他忐忑不安地問道。
“可我抽不出時間來呀!今晚、明晚……要守三天靈,大後天才下葬,”秀怡百般無奈地說,大概是怕男人失望,想了想又安慰鄭昆說:“這個星期怕是走不開了,等我回來了再跟你聯系吧?”
鄭昆豎起指頭算了一下,今天是星期二,離下個星期還有整整五天啊!
“要到下個星期才能回來呀?”
鄭昆緊緊地握著電話,生怕它從手里溜走似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了:“我有有急事找你,得和你面對面說,電話里說不清楚……”
“什麼事這麼急呢?可我要守靈,走不開的呀!”秀怡還是之前的理由,這個理由讓人簡直無力反駁。
“又花不了多少時間,哪怕半個鍾頭也可以,完事了再回去守靈也來得及的吧?”
鄭昆一個勁兒地要讓女人答應,而女人正經歷了喪父之痛,自己卻提出這般讓她為難的請求,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真奇怪自己怎麼變得這麼涎臉了。
秀怡在那邊一直沒有說話,大半天才低低地說道:“你約個時間吧?但是今晚絕對不可以,我昨晚一夜沒合眼。”
“那明天,明天下午怎麼樣?還是海邊那家賓館,來早一點,還能趕得回去守靈。”
鄭昆心花怒放地說,高興得就快大喊大叫起來了,一口氣說完之後突然想起遺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你丈夫也在吧?”
“他已經來過了,又回去了,可能到家了吧!現在就我一個人在這邊。”
秀怡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干脆簡潔,鄭昆這才徹底放了心,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女人總算答應了他無理的要求。
掛了電話,鄭昆又想起秀怡的丈夫來,看來是今天中午過去的,一想到秀怡身穿白色的麻衣,身旁站著以為優雅偉岸的丈夫,前來寒暄的親朋好友都交口稱贊這對般配的夫婦,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誰叫自己命中注定只能做個第三者呢?
現在正是休假時節,第二天中午鄭昆定了個靠海的房間,下午五點鍾在家門口的快餐店里潦草地吃了點東西填了填肚皮,早早地坐上地鐵往郊外出發了。
到賓館的時候七點鍾還不到,房間在三十六層上,打開窗戶能俯瞰大海對面燈光璀璨的高架橋。
鄭昆站在窗前,了望著眼前一片逐漸明亮的燈火,心里想像著與從靈堂趕來的秀怡擁抱的情景。
昨晚他還特意地查了地圖,這里離秀怡老家不過半小時的車程。
八點鍾的時候,鄭昆終於撥通了秀怡的電話,對在守靈之夜約見別人的妻子,這一不道德的舉動使他感到歉疚,當然也有點可鄙的成就感。
從聲音來判斷,接電話的是位上了年紀的婦女,語氣非常可親,顫顫巍巍地說了句:“是找我家秀秀吧!”
大概是秀怡的媽媽還是某個長輩吧?
鄭昆正在擔心該說些什麼好,秀怡早接過電話去了,他抑制住激動的心情告訴他:“我已經過來了,就在我們第一次住過的那家賓館,你找得到的。這兒離你家那邊挺近,只要二十多分鍾就能過來。”
“真的嗎?你也真是的,說來就來,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秀怡似乎在埋怨,不過馬上換了個口吻,“我這就過來。不過有一點我要說清楚,只是見個面,別的事情你想也別想哦!”
她叮囑道。
“好的好的,我昨晚又不是開玩笑,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說啦!”
鄭昆趕緊答應下來,把房號告訴了秀怡後,“你直接上來就好,我就不下去了,你記得住房間號的嘛?來了敲門,我怕睡過去了。”
他說。
打完電話,鄭昆心不在焉地歪在床上看著電視,滿打滿算給她一個小時總能到吧?
回首剛過去的這一年,他的生命仿佛和秀怡融成了一體。
就在去年春天,在這家賓館和秀怡發生第一次關系後,兩人磁鐵的正負極深深地吸引著對方,就像魚兒游到了大海里一樣,簡直如膠似漆般地一發不可收拾了。
這是鄭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仿佛逐漸被遺忘的初戀時代再度光臨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