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湖小築、少林寺、武當派、大江盟、慕容世家、唐門、離別山莊、恒山派、百花幫、漕幫。
十大初選名單一公布便一片嘩然,與會的三百三十一個門派對前八個老十大沒有疑義,對百花幫也少有議論,所有的疑問都集中在了漕幫身上。
“王動是在沽名釣譽吧!把漕幫推上十大初選名單,王動是不是想表明他胸懷大度,不計前嫌?可這對別人來說則未免太不公平了!”
很多人都這麼說。鎮江那場廝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應天,整個江湖都知道我殺了妄圖暗算我的張長弓。
應天諸多賭館開出的賠率似乎也在印證著這一說法。
名單公布後,應天最大的賭館神仙坊率先修正了賠率,百花幫的賠率從最初的九賠十微調至九十五賠一百,這樣的賠率加上莊家的抽頭,就算壓中了也沒有什麼賺頭,顯然莊家對百花幫入圍十大充滿信心。不過,眾人矚目的漕幫賠率雖然從鎮江一戰後的一賠五大幅調整到了二賠三,可還是略高於奇門和譚家的五賠七,擺明不看好實力受損的漕幫,即便它新得到強援彭光,因為在外人眼中,經過鎮江一戰,慕容世家和漕幫之間的關系明顯惡化,慕容支持漕幫的可能性已經變得小之又小。城中其他賭館絕大多數都以神仙坊馬首是瞻,唯有林百川和韓真主持的樂游坊等寥寥數家不聲不響地把漕幫躋身十大的賠率調至了九賠十。
不過,參加十大預備會議的八家老十大門派卻一致通過了我提交的這份名單,盡管他們的動機大相逕庭。
說起來,這次預備會議陣容之鼎盛實是近幾年所罕見,與上屆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且不說蕭別離、練青霓、辛垂楊、慕容萬代這樣的重量級人物現身會場,單說上屆還是以新人面目參加會議的幾個年輕人而今身分已是大不相同,唐三藏正式接掌唐門,齊小天則代掌大江盟和實力極其恐怖的大江同盟會,悟性成為少林寺的二號人物,而宮難也擔任了武當權柄極重的俗家長老一職,如此豪華的陣容,讓江湖清晰地感受到了新時代的來臨。
見到奔波月余換來的豐碩成果,我自然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只是欣喜之余,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慢慢爬上了我的心頭。
上屆預備會議共有六個年輕人出席,被認為是年輕一代全面接班的信號,忽倏一年過去,其中的五人又出現在了今屆的預備會議上,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那麼的意氣風發,然而唯一缺席的卻是年輕一代鋒芒最盛,同時也是最受歡迎的魏柔!
魏柔呢?她怎麼沒參加預備會議?
面對齊小天他們幾個年輕人的疑惑,我無言以對,心中卻亮如明鏡,魏柔已經被剝奪了隱湖接班人的身分了。
其實我和魏柔都清楚,在她向我敞開心扉的同時,就要放棄隱湖掌門之位了,而鎮江龜鶴樓上,辛垂楊談及此事時更是開誠布公,甚至連接替她的人選都已經找好了。
愛情的代價一大如斯!而我以前總覺得,這代價值得我們付出。可當我面對齊小天、宮難、悟性乃至唐三藏他們那或豪邁、或婉約、或輕狂、或坦然,然而都充滿著人生得意的張張笑臉,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
從萬眾矚目的一派掌門到深閨中等著被丈夫寵愛的小婦人,巨大的落差魏柔她能承受的起嗎?
這個外表堅強無比的女孩兒有著一顆不為人知的脆弱的心,就算我的愛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空,替她擋風遮雨,恐怕失落也在所難免吧!
就在我的目光從齊小天他們青春的笑臉上徜徉而過的時候,我才明白,其實我並沒有真正明了,魏柔為愛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辜負了門派的希望,將會成為她一生的遺憾和負擔,無論她多麼愛我。
或許以往我心里還尚存一絲幻想,魏柔的師傅,那位悟得人間道的鹿靈犀,溺愛我的六娘,能夠利用她手中握有的權力,將她最心愛的弟子,同時也是她疼愛的干兒子的媳婦推上隱湖掌門的寶座,哪怕只有一天,魏柔也算完成了她的使命,當她披上紅頭蓋穿上新嫁衣的時候,心中多少會變得坦然。
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辛垂楊代替魏柔出席預備會議──這本是最適合魏柔出現的場合──其中的含義,別人懵懂不知,而我卻洞若觀火,隱湖開始著手安排藺無顏接班了,沒有讓藺參加預備會議,只是給我和魏柔保存一些顏面,但隱湖的讓步僅此而已。
可憐我的柔兒!
當我在眾人面前彬彬有禮地和隱湖三女寒暄,感受到她望著我臉上刀痕那驚鴻一瞥中所包含的濃濃愛戀和關切,感受到她身邊那個容貌氣度絲毫不遜她的少女平靜面孔下暗藏著的一絲不屑和得意的時候,我突然壓抑不住自己的情感,直想把她緊緊擁在懷里,然後大聲告訴整個世界,她是我最心愛的女人!
可就在我剛抬腿要邁前一步的時候,一旁高光祖突然拉住我,笑道:“動少,那邊唐掌門似乎有急事找您呢!”
眼角余光中,高光祖謙卑的笑容里隱隱透著驚訝之色,可拉著我胳膊的手卻是堅定而有力,顯然,這個成了精的老江湖看到了我和魏柔一瞬間那幾乎毫不加掩飾的眉目傳情,也察覺到了我刹那間的衝動,適時地阻止了我。
一股強烈的無奈涌上心頭,是啊!我已經不再是一年半以前那個初入江湖的少年了。那時候的我可以放任自我率性而為,而今,我甚至連衝動的權利都失去了!
遞給魏柔一個滿含歉意的眼神,我優雅地向隱湖三女道歉告退,轉身朝我的大舅哥唐三藏走去。
“……別擔心,這只是皮肉傷。再說了,我破了相,江湖里的美女們可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你們該高興才對。”
迅速轉換著心情,我跟唐三藏和他帶著的兩個唐門少年俊傑開起了玩笑,而聽到唐三藏問起日前鎮江和宗設的那一戰的情況,周圍漸漸圍起了幾十號人,聽我這麼說,大家都轟然笑了起來。
“……當日和我並肩作戰的是慕容家主,老實說,他在江湖上的風評並不好,不過當晚,他表現出了一個大明人應有的勇氣!其實,無論黑道、白道,我們都是大明的子民,保家衛國,是我們習武之人最起碼的責任,面對外辱,只要你還是個中國人,還跳著一顆中國心,還有一點江湖人的血性骨氣,你都會拿起武器,奮勇作戰,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那時候,你根本不會去想,我是黑道,還是白道,抑或是什麼其他道。當你舉起武器的那一刻,你舉起的不光是武器,還有一份為國而戰的勇氣和榮耀,你不再是白道,或者是黑道,那一刻的你代表著人間至高至大的正道!你的父母、妻子、兒女、朋友都會為那一刻的你而驕傲和自豪!”
我需要將愛國和民族的思想灌輸給年輕的江湖人,至少他們可以最大限度地阻止類似宗設這樣的倭賊集團的滋生和蔓延。
我還希望能強化他們忠君的思想,這樣,代表皇帝掌控江湖的我就更安全,不過這一切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只能利用每一個可能的機會來不著痕跡地進行宣傳,以收潛移默化之功。
而唐三藏顯然很清楚我的意圖,一唱一合,一問一答,和我配合得極為默契,聽眾們自認為得到了關於鎮江一戰的第一手材料,而我也留意到了幾個十分認同我觀點的年輕人,准備進一步考察合格後,將他們拉攏到我的麾下。
在這樣公開的場合,我自然無法和唐三藏深談,而他看到我並無大恙,心也安了一半,很快就告辭了。
而應付了一番周圍人之後,我也借口要去查看主會場的准備情況,和高光祖信步出了客棧。
這是一間由廢棄軍營改造而成的可以容納千人的超大型客棧,因為設施齊全、價錢公道、距離茶話會的主會場校軍場又只有區區半里地,與會的一半人員便住在了這里,現在早已客滿了。
其實因為時間匆忙,客棧的條件並不十分理想,不過我的靈機一動,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蔣遲揮舞著皮鞭驅趕囚犯緊趕慢趕趕出來的二十個精致獨門小院一下子被我發送了十三個,上屆的十大及落榜者和候補戰前三名享受著食宿全免的特殊優待。一開始,鑽進了錢眼里的蔣遲還有些想不通,這些十大們已經從茶話會上撈足了好處,憑什麼還要優待他們?可當慕名而來的江湖客絡繹不絕地入住客棧,蔣遲就再也沒有任何意見了。
巨大的客源讓客棧的服務區也賣了個好價錢,神仙坊、快活樓、好味齋、秦淮畫舫聯盟等應天著名的大商家都看好茶話會帶來的商機,重金租下了店鋪院落,足不出客棧,就可以享受到應天府最頂級的佳肴和美女,那些身家豐厚的江湖客們已經玩得樂不思蜀,開始替我歌功頌德起來。
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光祖頗有些感慨地道:“真沒想到,十幾天前,這兒還荒涼的見不到人影,而今倒像是過節似的。”
“這就是權力結出的碩果。沒有那些不用花錢的囚犯苦力,光是計算人工,我和蔣小侯都承受不起,更別說那些低價弄來的優質材料了。當然,光祖你組織得力,也是大功一件。”
“我是光宗……”高光祖略有些遲疑地道。
“哦,我說溜嘴了,你大哥實在太有名了。”我好整以暇地道:“其實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個人,我欣賞的是你辦事的態度和能力,不是你的名字,只要是你這個人,光宗也好,光祖也好,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見到我狐狸似的表情,高光祖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身分早被我看穿了,饒是大冷的天氣,他額頭也頓時滲出汗來,“屬下罪該萬死!”
他身子一矮,就要當街跪倒在地,卻被我生生扶住,“你犯了什麼罪?春水劍派一事和你並沒有關系嘛!不然,就算你一身金剛伏魔神通有十大的實力,我一樣能把你砍成十截八截扔進太湖里去喂魚!至於殺人放火,哼,哪個江湖人敢說自己清白?再說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可沒興趣追究,有那閒工夫,我疼媳婦不好嗎?”
“那是!”高光祖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臉上表情一下子輕松起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嘿嘿笑道:“屬下也是被江湖傳言蒙蔽了,又怕大人誤會屬下對玉三奶奶……不不,是玉夫人曾有什麼不敬之處,就不敢以實相告,還自以為得計,哪知道大人您智能如海,明見萬里,早識破了屬下這點小伎倆……”
“行了,別拍馬屁了。”聽高光祖這番諛詞和自己歌頌皇上的幾乎一模一樣,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正色道:“好話誰都愛聽,我也不例外,不過,我更希望你我能坦誠相待,共謀富貴,否則,我固然會失去一個得力幫手,而你在官場上恐怕也永無出頭之日。”
“是。”高光祖肅容道:“其實這幾日屬下內心飽受煎熬,大人的信任讓屬下無地自容,想坦白,又怕大人真的誤會屬下和春水劍派一事有牽連,就想漂漂亮亮替大人辦好幾件事之後,再和大人明言,說起來,倒是屬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也不能完全怨你,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竹園諸女是我的命根子,你有顧慮也不足為奇。方才你能攔住我,足見你是真心替我辦事,那麼,從前種種就一筆勾銷,不要再提了,我們更應該關注我們的未來!”
高光祖眼睛一亮:“那魏姑娘……啊!我多嘴了,可、可這實在太讓人吃驚了!”
“這是我的私事,你嘛!更應該關心一下自己的前程。”
高光祖剛想接言,我擺手阻止了他,續道:“光祖,這十幾天當差的經歷,你該有所察覺吧!官場是極度排斥江湖人的,把江湖人看成洪水猛獸的更是大有人在,因為本朝就是從江湖起家的,對江湖自然多有防范,能躋身官場混出個人模人樣來,勢比登天還難!”
“看看我們身邊那些活生生的例子吧!你同門師兄魯衛官拜蘇州同知,可以說是目前所有習武之人中官職最高的一個,可若不是機緣巧合,他現在恐怕還委屈在蘇州推官的位子上不得伸展……”
其實,武承恩才是目前品秩最高的江湖人,只是他魔門弟子的身分江湖罕有人知,自己又是官宦子弟出身,而軍中習武本就份屬尋常,加之習武之人眾多,故而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在習慣上都不把這部分軍人當作武林人士看待。
“……是他沒有才干?當然不是!刑部四大名捕的名頭豈是吹能吹出來的?放眼十三布政司三百余州府,論刑名上的功力,有幾人能比得上他?為什麼其他人能步步高升,提刑按察者有之,主事有司衙門者有之,偏偏他遲遲得不到升遷?還有那同為四大名捕的揚州總捕翟化,那件八品朝服就穿了十年之久,這都究竟為何?不就是因為他們都和江湖有染,不為上位者所喜麼!”
“嚴格說起來,魯衛冤枉得很,因為他根本算不上一個純粹的江湖人。離開師門之後,他就成了一名捕快,除了學藝的那段日子,他就再沒踏入江湖半步,反而成為制約江湖的中堅,只因為他和師門少林寺的關系密切,於是江湖人的帽子就怎麼也摘不下來了,升遷之路就變得窄之又窄,至於像你這樣黑道出身的江湖人,想躋身官場,更比你師兄艱辛百倍!”
“當然,你前面還有一個楷模,一個真正值得你學習借鑒的對象,陸眉公。他是現今唯一一個從黑道走向官場並獲得成功的江湖人,其他像李非人之流,只是些跳梁小丑罷了,根本不值一提。”
“陸眉公成功的秘訣何在?八個字,勇氣、才能、忠誠、機遇。勇氣讓他敢於斬斷過去,勇於仕事;才能讓他善於仕事;忠誠則收獲了信任,加上老天垂青,方才成功。說起來,他這一路行來,不比讀書人中狀元來得容易。”
“論才干、勇氣,我相信光祖你絕不會輸給陸眉公……”
“論忠誠,屬下也不敢讓陸公專美於前,大人的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光祖敢不以誠相報?”高光祖急忙插言,言辭甚是懇切,“而光祖有幸遇到大人,已經是老天爺對光祖的最大恩寵了!”
“光祖,我相信你現在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不過,靠恩情維系的忠誠既不牢靠,也不長久。要麼,是大智能、大氣魄加上志同道合換來大忠誠;要麼,就只能靠共同的利益來支撐了。”
“陸眉公是幸運的,他遇上了李東陽。李東陽並沒有因為他在黃河兩岸打家劫舍是河南有名的胡子而看輕了他,只沒有因為他救了自己一命要報答他,就置國家律法於不顧,是李東陽的人格魅力讓他有勇氣去服三年苦役,從而與過去徹底決裂,走上了自新之路,進而演繹出這樣一段知遇佳話來。”
“從這一點來看,光祖你就沒那麼幸運了。當今朝廷之上,身居高位者,已經沒有一個人有李東陽那份胸襟了,宰輔費宏沒有,深受皇上信任的我姑父桂萼也沒有,我老師陽明公倒是對江湖人沒有多少偏見,可他已遠離中樞,對朝局的影響甚微。陸眉公那樣的機遇,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我也沒有李大人的大度胸懷,那種包容天下的氣度學是學不來的,給我十年時間,讓我諸侯一方,或許我才有幾分機會變成第二個李東陽。何況,我現在也沒有他那麼高的地位,根本不配和他相提並論。”
“地位很重要,也很關鍵,陸眉公固然有才,可天下之大,才智之士不知幾許,為何案子別人破不了,偏偏難題到了陸眉公的手中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難道他真的就那麼神?”
“否!老實告訴你,不管誰來主持破案,只要朝廷肯下本錢,就幾乎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在刑部的那段日子里,我已經體會到了這一點,破案是有成本的,而刑部一年的用度有限,不可能為了一個案值不過百兩銀子的案子花費上千,不過一旦涉及朝廷顏面,那朝廷就會不計代價,不惜人力物力,上天入地也要把罪犯抓捕歸案,這時候就會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實在是至理名言。
“……別人破不了,泰半是因為本錢沒有下足,有心而無力罷了;而陸眉公能屢破奇案,則是因為他背後有當朝首輔為他撐腰,要人給人,要錢給錢,等閒人也不敢刁難他,案子不破才是怪事。如此一來,陸眉公造就了一段神話,加之李東陽的支持,升遷自然順理成章了。”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我沒有李東陽的地位和氣度,可縱觀我大明官場,從中央到地方,七品以上的官員中,大概只有我肯用而且敢用江湖出身的人物,這也是不爭之實。”
“從前,你也和丁聰合作過,我相信,他會而且肯定能滿足你的許多願望,但你應當知道,他是絕不會允許你踏入官場半步的。不要為此而責怪丁聰,不管你和他有什麼恩怨,但在這件事上,他只不過是遵守了官場的鐵律罷了,沒有什麼好指責的。換了張聰、李聰,你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同樣的待遇,因為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而不幸的是,在絕大多數朝廷命官眼中,江湖人就是禍害。唐五經你知道吧?”
高光祖點點頭。
“雖說唐五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角兒,可他畢竟是唐天威的獨子,進京更是代表唐門,也算是一號人物,可蔣逵在向別人介紹這位合作伙伴的時候,卻絕口不提他唐門的背景,唐五經死後,蔣逵更是撇清了所有關系,就像兩人從來沒有認識過似的。蔣逵這個皇親國戚尚且如此忌諱,遑論他人了!”
唐五經的例子一箭三雕,其中最關鍵之處是用蔣逵來影射蔣遲,高光祖聰明過人,自是不難領會,好在他投奔我之前,曾暗中觀察過蔣遲多日,當知我所言非虛。不過,我現在和蔣遲好的蜜里調油,有必要將蔣遲和別人區別對待,以免高光祖產生不好的聯想。
“當然也有例外,蔣小侯就是皇親國戚中的另類,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思想同樣已經深入他的骨髓無法更改,對於這些皇族子弟來說,大明是亦家亦國,國就是家,家就是國,就像你不會允許一個強盜走進自己家一樣,他們也不願看到一個江湖人堂而皇之地登上廟堂。蔣小侯比他堂弟高明的是,他不是一刀切,他會先確認一下,這個江湖人究竟是朋友,還是敵人。只是,想獲得他的友誼並不容易,光祖你若是年輕十幾歲,或許還有希望,而今卻是希望渺茫了──要知道,你比別人晚進官場二十年,在論資排輩的官場里,除非你有化腐朽為神奇的神通,比如龍虎山的真人邵元節,他老人家日後必定貴不可言;或者你有鯉魚跳龍門的本事,比如四十七歲得中狀元的正德朝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張升張大人,否則,這二十年的時間你永遠無法彌補回來,蔣小侯等不起啊!”
“屬下和蔣小侯不是一路人,我可高攀不起,他等得起等不起的,與屬下毫不相干。”高光祖笑道。
“你我也不完全是一路人嘛!不過,我們有共同的利益,而且,我比別人更理解你的心思,更了解你的才華,也更支持你實現自己的抱負。說來,時間不等人,對我對蔣小侯來說都是一樣的,但因為我倆對江湖的態度截然不同,所以,他等不起,也沒必要等,而我,還等得起。”
“這其中沒有誰對誰錯,只因身分地位不同。皇上少年登基,不能說萬歲萬歲萬萬歲,但幾十年的光景絕對沒問題,皇上奉母至孝,蔣家的好日子長久可期,小侯不需要借助多少外力,榮華富貴便唾手可得,日後接替我掌控江湖,只是替皇上分憂罷了,對他來說,江湖只是個玩物,一旦離開江湖執法者的位置,他會棄江湖如弊履,就算有心打造自己的江湖班底,只要他開口,那些身世清白、武功高強的年輕俊彥還不是趨之若鶩?這樣的人才在少林武當可是一抓一大把呀!如此,能留給光祖你多少發展的空間?”
“江湖同樣不是我的久居之地,日後我必然要走科舉正途,事實上,若不是那頂解元帽子,白瀾不會選中我,蔣小侯也不會與我傾心結交。但脫離江湖,不等於放棄江湖,因為我沒有那麼高貴的出身,也不能指望我的姑父、我的師兄能一直得到皇上的寵幸,我需要依靠我自己的力量,來保護我的利益。”
“江湖蘊含的力量不可小覷,運用得當,會成為我的一大助力,我當然不會輕言放棄。但如何運用,卻頗有奧妙。皇上給我的時間不多,而我也不想在江湖上拉幫結伙引來皇上猜忌,只能另辟蹊徑。”
“朝廷除了利用江湖執法者直接掌控江湖外,還利用刑名系統制約江湖,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陸眉公和蘇耀,有關江湖的案件,除了當地官府之外,還要按地域南北分別報送陸、蘇二人,而陸眉公還要修訂武林惡人榜,權柄更重。眼下,蘇、陸都年事已高,到了退休的年齡,刑部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蘇耀因為調查江南江北兩大集團的鎮江一役受到巨大阻力而心灰意冷,借口身體欠佳強行退休了,南京沒有辦法,只好臨時找了個刑名老手暫時接替他,那人知道江湖險惡,便只拿俸祿不拿主意,根本不管事兒;陸眉公則是被迫退而不休,為了避嫌,遇事自然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可以說,朝廷制約江湖的一大利器已經有些運轉失靈了。”
“其實,刑部手中有個最合適的人選,就是你師兄魯衛,可惜他在蘇州同知的任上正干得舒舒服服,死活不肯進京。前些日子,總算有人想起了翟化,推薦他接替蘇耀,不過他的性格有些軟弱,易為強權所左右,我姑父聽從了我的意見,將他否決了,作為補償,我懇請姑父舉薦他出任揚州推官,估計現在已經履新了。”
“因為蘇陸兩人的職位實在太重要了,眼下這種局面不可能持續太久,否則,於公於私都極為不利。而我的私心,兩個職位中,至少要有一個是被我的朋友或者心腹得到,正在我左挑右選的時候,光祖你出現了。”
“你的抱負正是我的願望,而你的武功和頭腦也正是我所需要的,這對你我來說,都是一件幸事。陸眉公的角色因為在聖上眼皮子底下,運作起來相當不易,暫且不去考慮,而南京這邊,我可以先接手代管一兩年,有這一兩年,你在蘇州替俞淼掙來一副孺人行頭想來不成問題,進而進軍南京就大有希望了!”
“多謝大人提攜,光祖必定誓死追隨大人,否則,必遭天雷轟頂,死後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聽我給他鋪就了一條錦繡大道,高光祖禁不住喜動顏色,發出了少林寺最重的阿鼻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