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距日出還有一些時間,邪魯治外海上依舊黑乎乎的一片。
黑暗中隱約可以看見大量的亮點連綿數海里,似乎是有大的發光魚群聚集於此。
朝陽從海平面上露出頭來,“巨大的發光魚群”顯露出了真面目,那是數百艘槳帆戰船,桅杆上作為炎黃帝國南洋水師標志的藍色神龍旗隨著海風飄舞。
這支艦隊趁著夜色潛行到了靠近球硫島的位置,而之前那無數的亮點正是他們為了防止彼此相撞而掛起的尾燈。
此刻艦隊已經下錨停航,主要軍官都集中到了旗艦的會議室中等待著偵察分隊的消息。
等太陽完全躍出海面的時候,幾支偵察分隊也陸續回到錨地與大隊回合。
幾條偵察結果很快被匯總到了提督鄧世忠和他部下們的會議桌前:第一,球硫島要塞和海岸炮台的損傷情況遠沒有預計的嚴重,並且已經部分修復了。
第二,港內沒有發現邪魯治聯合艦隊的蹤影,只有一些運輸船,從之前的情報掌握看應該是給島上守軍運送急需的火藥的。
第三,其中一支偵察隊一直東進到邪魯治本土的軍港並發現了聯合艦隊的船只,不過規模不大,目測估算百艘左右。
一方面要塞受損情況不大,一方面艦隊卻似乎確實遭受了巨大損失,以至於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規模而被迫撤回本土避戰,完全矛盾的偵察結果讓鄧世忠隱約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但回頭看看皇帝的聖旨——命令他務必在三日內攻占球硫島,並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尋機殲滅敵聯合艦隊。
皇帝的意思是很明白的,而如果自己沒有能完成既定任務,那皇帝陛下生氣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他沉默地將話題扔給了部下們。
艙室里很快分成了兩派,急於軍功的年輕將領們認為應該馬上進攻。
因為現在對方艦隊不在,要塞又因在爆炸和火災中的損毀而存在防御軟肋和火力死角,正是進攻的最佳時機;同時他們也指出,水師遠道而來,補給困難,必須速戰速決。
而老成的年長將領們卻主張暫緩進攻以摸清更多情報。
他們非常質疑目前的偵察結果,認為邪魯治聯合艦隊的損失不可能大到那個程度,並且偵察艦隊僅僅草草偵察了對方的本土軍港,並沒有對附近可能的隱藏錨地逐一排查,因此不足為信。
一番爭吵之後,老成的將領們逐漸說服了年輕的同行。
大家很快得出結論:第一,邪魯治聯合艦隊主力行蹤不明,如果現在冒險進攻島嶼則很可能會遭遇其從側後方的襲擊。
第二,如果選擇先設法攻擊敵艦隊則可能需要長時間的搜索和等待,水師的補給是否能夠堅持是個未知數。
第三,即使找到敵艦隊,對方也可能躲入本土軍港避免決戰,而目前,水師沒有在邪魯治本土登陸攻擊軍港的實力。
這一下子似乎陷入了一個無解的圈,其實辦法還是有的,撤退就行了,可是沒人敢說出口。
大家心里都清楚這次戰斗足以扭轉東南戰局的重要性,而皇帝顯然也是下了決心和血本的。
要是水師一炮不放就跑回去,那他老人家肯定氣得跳下龍椅罵人,自己這群人的下場會如何淒慘可想而知。
沉默之後又是一番爭論,眾人終於拿出了個可行的作戰計劃:留下少量部隊在主力側後游弋,偵察並牽制可能出現的敵聯合艦隊。
同時水師主力不惜代價以最快速度攻下球硫島。
而後,依仗炮台火力的掩護與敵水師交戰,或者實在不行暫時退入港口據守球硫以圖再戰。
無疑這是一個風險巨大計劃,不計後果的快速攻堅必然使水師損失巨大,而在之後可能的與邪魯治聯合艦隊的交戰中落入下風。
可這樣的攻堅又是必須的,因為勝負的關鍵可以說就在於能否在被迫與敵艦隊交戰之前拿下要塞。
如果成功了,那麼進可在要塞炮火的掩護下迎戰敵艦隊,退可進入港口固守;可如果失敗了,那就是腹背受敵,後果不堪設想。
盡管如此也沒有誰反對,因為大家心里都有數。
即便戰敗了,那戰死也好,回去撤職查辦,乃至下牢砍頭也罷,都是自己的問題。
可是如果撤退而惹怒了皇帝,那麼就是欺君,那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清晨的陽光從粉色的窗簾漏進房間里,床上,房間暫時的主人依舊睜開著眼睛,本就天生泛著紅色的瞳孔周圍因為失眠而畫上了憔悴的血絲。
這雙眼睛一個晚上都沒能真正合上,一小半是因為身邊即使睡著了也會調皮地像只小貓的憶柔,更多的則是……
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總會閃過那個背影。
她清楚從小與自己一起長大的他對自己的那份執著,所以她完全理解對方那負氣的,甚至是有些孩子氣的行為是為了什麼。
她也在不斷地埋怨自己為什麼要去傷害一顆執著的真心,可是……
司馬浮雲也好,詩織也罷,這兩個名字現在都並不只屬於自己,她不能為了自己去剝奪另一個人選擇的機會,那太自私了!
她的心中有這樣一個聲音始終壓制著愧疚和情感。
“詩織姐姐,哥哥他昨天其實不是……他是因為太在乎你所以才……”
不察之間,身邊的憶柔已經醒了,小心地說道。
“我知道,我沒怪他,真的,”
她微微坐起身來,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長發,“畢竟從小一起長大,我很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總想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可實際上卻總會寫在臉上……”
沉默了片刻,似乎要聚集一些勇氣,她終於問出了口,“憶柔……就你所知道的,他……就是你哥哥……對我……究竟是……”
“這個嘛……”
她的問題讓小姑娘有些意外,卻似乎又是早有所料,“首先申明:我覺得詩織姐姐你人漂亮,性格也很溫柔,人品、人緣和名聲都那麼好,又有本事,所以我那個笨蛋哥哥哪點也配不上你。”
小姑娘故意做出很認真的樣子說著,直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哥哥,他不肯說,最後我用了點非常手段他才招供的哦!”
“嗯……”
聽到這里,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她太了解這個小丫頭的“非常手段”是什麼意思了,小時候,即使自己在場的時候她也會毫不顧忌地對她可憐的哥哥大施淫威的,記得那個時候,三個人一起的時候,他說的最多的話大概就是“詩織救命!”
了。
“詩織姐姐你有在聽嗎?”
憶柔的問話把她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啊……抱歉,走神了,你繼續說。”
“他說……其實可以說是受媽媽的話影響。小時候,媽媽總在拿他和你比:‘你學學人家浮雲,女孩都比你強。’ 每件事情都這樣……”
憶柔繼續說道,這確實是她曾經逼問出來的紫藤心底話。
“我明白了……”
她的語氣有些苦澀,卻似乎也釋然了,“因為他有不服輸的心情,所以他對我有一份執著,僅僅只是執著吧!”
“不,你一點都不明白,”
眼見可能因為自己的話而造成巨大的誤會,憶柔變得有些激動,“哥哥他確實是執著著不願意輸你,可那是因為他怕自己配不上你啊!”
“……”
她的身體微微一顫,目光漸漸有些迷離了起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自己被這份理不清的情愫困擾著這麼多年,現在卻被憶柔一句話點明了大家的心意,也許真的是旁觀者清吧!
“那麼詩織姐姐你呢?”
憶柔瞅准機會突然問道。
“我……我不知道……”
這一問倒讓她無語了,她無法否認重逢時心底深處那股熟悉的暖流,可是她卻有不能言明的必須壓抑它的理由,所以她只能這樣搪塞著。
“那不如單獨見個面吧,說不定就什麼都想明白了。”
“啊……什麼……那個……”
憶柔突然提議,嚇了她一跳,她慌忙地想出言阻止,卻又似乎怎麼也不願說出口。
“那麼就這麼決定了。我去跟哥哥說,詩織姐姐你半個時辰後在花園等他就好了。”
憶柔不由分說,直接拉開窗戶跳向了隔壁的窗口。
“……”
她心中一陣興奮卻伴隨著不安,扭頭看向隔壁的隨從房間,“小櫻,這樣……真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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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快起來……”
睡夢中的紫藤似乎聽見了妹妹的聲音。“嗯……我再睡會。”
他只當是夢中的幻覺。
“快起來嘛!”
紫藤覺得一只手向自己的臉伸去,以很輕柔的動作撥弄著自己的頭發,而後……
“啊?死丫頭,你怎麼進來的?”
臉上被親了一下,紫藤迷糊地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人,他馬上蹦了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身邊,幸好,蘭華已經不在了。
“早啊!怎麼,哥哥不喜歡早安之吻嗎?”
憶柔似乎沒有在意他剛才慌亂的反常動作,微笑著問,“現在有一件好事,關於哥哥你的,要是哥哥請我吃早飯的話就可以告訴你哦!”
“你能有什麼好事,還是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嗯?”
“你想吃什麼?”
妹妹不滿的聲音再次響起,紫藤立刻非常明智地在妹妹撲上來之前改了口。
匆匆穿好衣服洗漱完畢,紫藤被妹妹強挽著胳膊拉到用餐的外廳,官驛的仆役們早已經備好了早餐,面點的香氣彌漫著整個房間。
憶柔雙手分別抓起味道不同的兩塊面點,開心地各咬了一口,“好甜,好好吃。”
蜂蜜和豆沙的雙重香甜讓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你呀,就喜歡甜食。”
輕吸了一口碗中的粥,紫藤笑道。
“哥哥還不是一樣,喝了十幾年的粥。”
憶柔嘴里塞滿食物,很不文雅地用模糊的聲音回敬,一邊快速地將面前的面點繼續掃蕩著,少頃,又喝了些豆漿,“嗯……我吃飽了。”
“小丫頭,你真飽了?”
紫藤看見妹妹的身前明明還有大半盤食物,“你吃這麼少可以嗎?”
他有些擔心地問。
妹妹卻笑著回答:“女孩子要保持體重,所以……”
“……小丫頭,你到底多重?”
紫藤無意地問道。
“哥哥,你怎麼可以問女孩子這種問題?”
憶柔似乎相當不悅,紫藤甚至可以感覺到桌下她的一只腳已經抬了起來。
“對……對不起!我無心的啦!”
他慌忙道歉,生怕說晚了一步就要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算了,看在今天還有大事的份上,這次原諒你了。”
憶柔似乎放過他了,“那麼時間也差不多了,哥哥趕快去隔壁的花園吧,別讓詩織姐姐等久了。”
“真的……”
看著妹妹難得的認真的臉,紫藤呆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小丫頭你真是天使!”
強忍住想抱起妹妹好好親親地衝動,他起身就要往外跑。
“哥哥,”
身後的憶柔卻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來,“永遠在一起好嗎?我們三個……”
“傻瓜,那是當然的,你是我的妹妹嘛!”
紫藤回頭笑道。
“只是妹妹……而已嗎?”
憶柔熾熱的心好像被突然扔進了冰窖似的,她的聲音變得細不可聞,但卻依舊強打起笑容來,“哥哥要加油哦!”
離開了妹妹的視野,紫藤的腳步卻變得有些蹣跚起來,一直以來憶柔對自己的感情回憶起來都是那樣的真實……
可是,自己到底該怎麼面對她和雪拉姐呢?
這一切讓紫藤非常惆悵。
“啪!”
的一聲,心不在焉的紫藤被撞倒在地,一把琴掉在了他身邊。
“啊……對不起!”
似曾相識的女聲說道,而後,聲音的主人抱起琴飛也似的跑開了。
“這背影……好眼熟……”
對方帶著面紗,又行色匆匆,紫藤並沒有看清她的相貌,更沒有注意到兩人對視的瞬間對方眼中異樣的神色。
但那匆匆離去的背影總讓他有無比熟悉的感覺,可又覺得有哪里不對,至於到底哪里不對,他卻一時也想不出來。
繼續獨自一人走進隔壁的花園,前方終於出現了那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亮麗的火紅秀發在微風中輕輕飄揚,襯托得它的主人那婀娜的身姿更加迷人。
慢慢地走過去,紫藤勉力抑止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髒,盡力用平常的聲音問候道:“詩織,早!”
詩織轉過身來,紫藤看見了她臉上溫和的微笑,“嗯,您好!紫公子。”
詩織微笑著。那句“紫公子”她說得是那麼的自然,卻讓紫藤聽起來那麼的別扭。
“你在看書?”
紫藤注意到她的手上有一本白色封面的書籍,西大陸古怪的字母文字在上面標注著書名和作者,那正是西大陸傑出的政治家和哲人蘇格拉頂的《民主政治學》“是啊!左右閒來無事,”
詩織這樣回答道,實際上她多少是有些故意的,為了挑起些話題而不至於太過尷尬,“只可惜有些東西不是看得很明白。”
“啊……”
紫藤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如果方便的話,不知道我能不能坐在你旁邊呢?”
“咦?”
詩織微微一怔。
“這個,你不是說有的地方不明白嗎?”
紫藤趕緊解釋道:“我對西大陸的語言和哲學思想比較精通一點,正好看看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詩織“噗哧”一聲笑了,“這樣啊,那多謝了。”
紫藤略微震了一下,快步走上前,與詩織並排坐下,卻不小心坐到了她的裙子上,紫藤慌忙起身調整了一下,“失禮了……”
詩織微笑著搖搖頭。
她微微側頭看著身邊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少年。
陽光下,紫藤竟發現詩織的眼睛中似乎有些發亮的東西,他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紫藤細致地講解著書上的觀點,不過他用的是西方的語言,詩織也會意地用並不熟悉的西方語言繼續著談話,因為大家都清楚兩件事:第一,現在自己議論的內容在這個國家絕對是禁忌;第二,國內懂得西方語言的人本就不多,而皇帝陛下也決然想不到要派個通曉這種語言的人來監視自己。
然而紫藤很快就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專心了,詩織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眼中帶著溫柔羞澀的神情,微微側頭看著他,這近在咫尺的臉讓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從胸膛跳出來了,不由得稍微靠過去了一點,低聲地說道:“詩織……”
詩織突然意識到雙方已經靠得有點太近了,她臉上閃過一絲紅霞,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輕輕往旁邊挪了一點,“紫公子……說起來,我們以前也經常一起在這樣的花園里,真是讓人懷念啊!”
紫藤微微一怔,她這句是用東方的語言說的,他隨即想起,小時候自己確實經常和詩織以及妹妹在王府花園里玩耍,便點點頭,深有感觸的說道:“是啊!不過,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說話之間,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大了一些。詩織微笑著說:“很久以前嗎?我不覺得,這只是幾年之前的事情啊!”
紫藤的鼻中微微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感覺到頭腦又有些發熱了;老實說,這些年來,現在恐怕是自己和詩織距離最近的時候。
直到此時,他發現,原來詩織的味道這麼好聞。
耳中聽著詩織的輕言細語,他偷偷瞟了詩織一眼:她的胸部,已經近乎完美的曲线。
紫藤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心里想道:“是啊,這只是幾年之前的事情;可是,這幾年,我們都長大了啊!”
詩織見他沒有回答,便略帶疑惑地問道:“怎麼啦?你不這麼認為嗎?”
紫藤趕緊笑笑,說:“不,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只是有些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是啊……一轉眼的工夫……嗯……”
可能是發現跑了題,詩織愣了一下,“想不到你對這本書這麼熟悉了,說實話,雖然這麼說會顯得對皇上大不敬,我覺得里面說的那種平等的政體很不錯。”
涉及到敏感的內容,她重新又換回了西方的語言。
“平等?你這麼認為?”
紫藤也隨之轉換。
“難道不是嗎?”
“所謂的平等其實不過是那些民主主義者理想化的一廂情願而已,人分三六九等,每個人不同的能力和地位就決定了他們不該在平等的位置上,打個比方,身為哲人的蘇格拉頂和一個乞丐難道就如他所說是平等的嗎?無論從能力還是社會貢獻而言,如果真的讓他們平等了,那才是最大的不平等!”
“這樣嗎?”
詩織有些恍惚,紫藤所說的一切對於將政治看得多少有些天真的她是那麼的高深,過去一直以為紫藤只是個軍事天才而已,如今如此高深的政治論調同樣出自他的口中讓詩織有些驚訝。
紫藤側頭看見了詩織臉上的表情,呆了一呆才答道:“是的。啊,對不起,一時興起……”
心中很是懊喪,不知道詩織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故意向她炫耀什麼呢?一個在思索,一個在懊悔,兩人之間開始陷入一種很尷尬的沉默。
時間在沉默中一點點過去,終於,紫藤似乎下了什麼決心,看著詩織,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詩織,那個……你願意像小時候說的那樣將來做我的妻子嗎?”
一瞬間,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
少女繼續著沉默,但她的神情仿佛已經身處時光的走廊之中,紫藤知道,自己的一句話讓詩織又回憶起了小時候無拘無束打鬧的那段時光,以及那時候孩子們之間童言無忌的諾言。
他也在沉默中等待著,期待著現在的詩織可以給現在的他與當年一樣答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詩織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堅決起來,看見她眼中慢慢出現了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堅毅,紫藤明白,少女的心中已經有明確的答案了。
他的心不可抑止的猛烈跳動著,越跳越快——詩織,你心中的答案,會讓我進入天堂,抑或是跌入地獄?
詩織靜靜地看著他,輕柔但堅決地說道:“紫公子……不,紫,對不起,請原諒我暫時無法答應。”
紫藤的身子一晃,臉色立刻變得慘白,慘然地看了詩織一眼,嘶啞地說道:“是嗎?哈哈,果然還是……”
“紫,不是這樣的!你聽我把話說完啊!”
詩織一下子站了起來,扶著他,焦急地喊著。
紫藤聽了立刻大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顫抖著說道:“那麼,你是答應了嗎?”
詩織紅著臉,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其實她真的很希望能夠就此答應下來,可是……
她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紫……對不起,我現在對於這些還沒有心理准備……我,我不知道現在自己對你是什麼樣的感情……所以,我想,可不可以給我多一點時間呢?”
無奈與矛盾之下,她只能甩出了萬能的“拖字訣”紫藤怔怔看著少女羞紅的臉,幸福的衝擊似乎讓他的智商直线下降,以至於沒有察覺到對方語言背後的東西。
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麼感覺——詩織雖然沒有答應自己,可是,卻也沒有拒絕。
最重要的是,她對自己那熟悉而親切的稱呼回來了。
詩織臉慢慢變得更紅了,被紫藤握著的手掌微微掙了一掙,反應遲鈍的某人終於一驚,立刻醒悟了過來,慌忙松開了手,訥訥說著:“詩織,這個……我不是有意的。”
少女輕輕搖搖頭,“……沒關系。”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花園里的氣息又變得奇怪起來。詩織悄悄地把視线從紫藤身上移走,“那個,我先走了……”
看著她逃跑似的離去的背影,紫藤的心里思緒如潮,又是一個好的開始,就和十多年前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樣,結果,應該也會很好吧?
“砰!”
紫藤滿心歡喜地往回走,卻又被撞倒了,掉在身邊的還是一把琴,而且怎麼看都似乎剛剛見過。
“真的非常對不起!”
道歉的聲音同樣似乎剛剛聽過,紫藤看去,正是之前撞倒自己的少女,此時,她依然戴著面紗。
“又是你……還真巧啊!”
紫藤撿起琴交還給她。
“謝謝!不過不是巧,應該是有緣。”
紫藤感覺到對方的聲音有些奇怪,明顯是用內力推氣發音在隱藏本身的聲音,但那聲音還是多少有些熟悉的感覺。
“我想是孽緣……”
紫藤開玩笑道。
“確實……”
少女給了個意義頗為值得深挖的回答,而後跑開了。
“……”
看著對方急急離去的背影,紫藤終於反應過來了,那種熟悉的感覺是什麼——這女孩的聲音和背影,都和詩織太像了;至於當時覺得哪里不對的感覺,就是頭發,詩織的頭發是紅色的,而她的,是棕色的。
此時的球硫島海灣已經是硝煙彌漫,炮火震天。
這是大陸戰爭史上罕見的大規模炮戰,數百門火炮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炮口噴出的火光映紅了兩國領海交匯處上這個曾經繁華的商貿島港。
港灣水面上,近海海面上,陸地的要塞中和高大的炮台四周,泥土飛濺,硝煙升騰,一片火海。
炎黃帝國的水師官兵們斗志是高昂的,因為他們的火炮數量要比對方的多得多,在這個時刻,血性十足的帝國水兵發射出的炮彈,把整個海島和附近的海面都炸開了鍋。
與此同時,大批的戰船冒著炮火和火雨衝向灘頭,許多被點燃了,打沉了,沒多久,破船沉船的殘骸碎片已經漂滿了海灣里大半的海面,海上不僅布滿殘桁、斷槳、碎木,還有數不清的屍體,水面被染成了一片血海。
但後面依然有更多的戰船涌上來,衝上灘頭。
一群群水兵跳下了自己熟悉的戰船,今天他們必須扮演起陸軍的角色,頂著盾牌、握著長矛,揮舞著戰刀在松軟的沙灘上蹣跚前進,被箭雨吞沒、被槍彈擊倒、被炮火碾碎,踩著身前同伴破碎的屍體,用鮮血為身後的戰友鋪著衝向要塞的道路。
在炮火和箭雨中掙扎的登陸士兵們,在死亡和傷痛間埋怨著身後戰船上的炮手。
可實際上,那也真是冤枉他們了。
開戰沒多久,水師的炮兵們很快就發現,即便自己的火炮數量占了優勢,卻依舊無力壓制對方的火力。
戰爭爆發之始,西方的軍工大國利薩斯就秉承自己一貫的中立商人原則同時向兩國表示可以出售軍火。
但天朝上國的龍正天皇帝當即表示不需要西方番國的“劣質玩意”相反的,邪魯治倒是做出了積極的反應。
於是以質量出眾,技術先進而聞名整個大陸的利薩斯郁金香兵工廠出產的先進的大炮和火槍就源源不斷地運到了邪魯治。
如今,當南洋水師的戰船還裝備著十年前仿制郁金香一型火炮而制造的紅衣大炮的時候,對方的要塞和炮台上聳立的卻已經是威力巨大的郁金香三型重炮和利用可分離式後膛快速裝彈的郁金香四型快炮了。
更重要的是,在聘請的利薩斯炮術專家的指導下,邪魯治炮兵們早已經從各個角度編織出足以令任何入侵艦只魂飛魄散的火網,海面上的任何目標,只要進入觀測台的視野,立即就會變成射擊諸元遭到炮火精准而猛烈的打擊。
此刻,在海岸炮火的猛烈轟擊下,南洋水師的戰船一艘接一艘的支離破碎,爆炸聲中處處血肉橫飛。
但數量的優勢在這個情況下依然是難以逆轉的,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後,登陸的水師部隊攻到了要塞的壁壘下,他們呼嘯著涌向要塞那段沒能修復的坍塌的殘骸,於是沒有任何喘息,攻守雙方進入了肉搏狀態。
帝國水兵們士氣高昂,但是肉搏時的格殺技術卻在對方的專業陸軍之下,在拼殺中不見優勢。
守軍也迅速在殘破的城牆上部署阻擊火力,尤其是眾多從利薩斯引進的可以快速連發的蠍弩的密集射擊給進攻者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帝國的水兵們無疑是勇敢的,但是,城牆的缺口不大,更多的人只能滯留在缺口外面,而那里地形極其平坦,沒有任何可以掩護前進的障礙物,在如雨的飛箭之下,年輕的水兵們成片地倒下,他們永遠地長眠在了這塊異國的土地上。
很快,隨著雲梯等器械陸續送到前沿,情況有所改觀,水兵們呐喊著踩著雲梯衝上要塞城頭。
城牆上砸下無數檑木滾石,雲梯上的水兵紛紛被擊落城下。
雲梯側旁,軍官們仍在喝令:“上!快上!”
更多的水兵冒死朝上衝……
就在雙方焦灼僵持的時候,一個天塌地陷般的聲音轟然響起,接著,在要塞內升起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火球。
這聲音之大、火球之烈,令混亂的戰場一瞬間寂靜了下來,所有的廝殺都停止了,因為雙方的官兵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十萬多雙眼睛在濃濃地向天空翻卷而去的黑煙中看得驚呆了。
一艘不知名的南洋水師戰艦上的幾個不知名的炮手和一門性能惡劣的火炮無意間影響了整個戰斗的進程——一發因為火炮發射後突然炸膛而完全偏離了正常飛行軌跡的炮彈鬼使神差地飛向了本來在射程之外的要塞主炮台的一角,那里是要塞的臨時火藥總庫!
在巨大的爆炸聲和火焰中,方圓數里內所有的建築物全部被摧毀,巨大的煙火衝上萬丈高空——爆炸摧毀了要塞的核心炮台,這座炮台上的邪魯治炮兵和守軍最重要的總預備隊幾乎全部被當場被炸死。
“機不可失!”
遠處旗艦上,鄧世忠最先醒悟過來,他抽出自己的配刀,怒吼著:“衛營的弟兄們何在?”
他的身邊立刻嘩啦啦站出一片彪悍的親兵,齊喊著:“在!”
他再度大喝:“跟我上!”
親自指揮著旗艦向灘頭衝去……
在黃昏的夕陽下,邪魯治本土軍港外的一片礁石附近,三百多艘戰艦整裝待發,這里是邪魯治聯合艦隊的秘密錨地。
旗艦的會議艙內,聯合艦隊指揮官山本提督一身整潔的戎裝,端坐提督主位,眾將排立在兩旁。
一個渾身戰塵滿臉血汙的武士裝束的軍官匆匆入內,叩報:“稟提督,球硫島大變!我軍火藥庫中彈爆炸,預備隊隨之殉難,敵軍攻勢漸猛,我軍已經力難久支了!”
山本用余光掃掃那武士,淡聲道:“要塞那邊還能支撐多久?”
那武士一呆,想了想急急答道:“最多只能再支撐一天吧!”
“不錯……”
山本無情地道:“讓他們繼續堅持為天皇效忠吧!你先下去歇著。”
武士顫聲求道:“要塞里有兩萬弟兄哪,提督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他嘶聲乞求地叫道:“提督,末將替島上的弟兄們求您了……”
說著,他連連重重地叩首,旁立坐著的眾將看著他,都顯出不忍的神色。
山本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帶下去!”
立刻上來兩個侍衛,將那武士架住就往下拖。那武士掙扎著潑口大罵:“山本老匹夫!你見死不救,你狼心狗肺!你不得好死……”
大堂一片寂靜,充滿凜然殺氣。
山本勃然大怒,大吼道:“殺了他!”
“不!”
聲音一落,只見那武士一聲絕望的大叫,他猛地掙脫衛兵的手臂奪門而出,門口手持火槍的衛兵立刻開火,槍聲中武士的軀體不甘地踉蹌倒地,口中模糊地喃喃著:“不要殺我……讓我回球硫……讓我和兄弟們死在一起……”
漸漸沒了氣息。
“唉……”
山本嘆息一聲,吩咐道,“好好收斂,等收復了球硫再和島上玉碎的將士們一起安葬吧!”
說完巡視眾將,慢聲道:“剛才他說了,島上最多能支撐一天。可照我看,他們連明天也撐不過去。球硫失陷,最晚也就是明日上午的事情。”
眾將無言肅立。
他繼續說道:“因此,今天夜里,各艦兵馬全部提前入睡,好好地睡上一覺養精蓄銳。明兒五更起身,做足戰前准備,辰時開拔。”
眾將齊聲應道:“遵命!”
“本督估計,艦隊抵達球硫島附近應當是午時。如果到達時,炎黃南洋水師還在外海附近,各艦就尋找隱蔽錨地原地休整待命,有擅自出戰者,立斬!”
眾將驚疑互視,不敢說話。
山本又道:“如果到達時,敵方水師已經進入港口休整。那麼立即乘西南風勢放桐油火船封鎖港口,而後,各艦按照事先繪制的港內各泊位射擊諸元圖,盡情開炮狩獵吧!各位,你們要把本督的話傳達到每一個士兵,五萬士兵要統統傳達到,告訴他們,不要計較球硫島的得失,我們的目標,是殲滅敵人的水師,至於島嶼本身,只要有了制海權它就是一座孤島,上面的敵軍和他們的東南軍一樣就都是甕中之鱉,什麼時候回來收拾他們都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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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球硫島要塞的外圍防御支撐點和城牆已經大半被肅清和占領,無數南洋水師的水兵瘋狂地衝進要塞,殘余守軍在巷道和建築內拼死抵抗,每一間房屋、每一寸道路都被雙方用鮮血反復塗抹著……
鄧世忠與幾個副將並肩進到要塞里,眾人或多或少都帶著傷,臉上滿是煙塵和血汙。
他們踏著幾乎沒到腳踝的鮮血一邊走一邊看,只見四面八方都散布著水兵與守軍的屍體。
一個副將用沙啞的聲音道:“提督,各船的弟兄,恐怕都死傷過半了。”
“嗯……”
鄧世忠若有所思地道:“我擔心的還不是這個……”
那副將追問道:“那您擔心什麼?”
“我擔心的是,我們攻打球硫已經整整打了快一天了,這麼長的時間里,邪魯治聯合艦隊為何不來救援?按理說趁我們攻打要塞的時候從背後夾擊是他們最好的戰機,可他們卻沒有來,他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
眾副將暗驚,皆無語。“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其中一個問。
“繼續肅清要塞,一邊命令還在外海的水師全部進入海港休整,以不變應萬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