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珩的脾氣並不好,這早已為接觸過她的人所公認。
這種暴躁惡劣的脾氣,趙績理在來到秦家的六七年內卻幾乎從未親身體驗過。
盡管她見過秦絕珩不要命地將人撞在吧台上頭破血流,也見過她不眨眼地要求斷人手腳,見過她暴怒之下開車同人對撞——但對於彼時年幼又缺失了安全感的趙績理而言,她看不見秦絕珩對別人的跋扈,只看得見她對自己的百依百順。
在她心里,秦絕珩始終是一個溫和又脆弱的人。
趙績理對著鏡子抹去了臉上的茶水,雙手撐在洗漱台邊,半晌才終於緩緩垂下了眼睫。
但此刻,這個溫和又脆弱的人,終於也要和自己一起開始改變。。
溝通需要對的時機,也總是需要雙方平心靜氣。
第二天秦絕珩起來時,驚奇地發現趙績理又早早地出了門。
她是從窗戶跳出去的嗎?秦絕珩看著被自己反鎖了的大門,難以置信地上了二樓,見到趙績理房間的窗戶果然開著。
她不要命了嗎?秦絕珩錯愕地看著此處距離地面六米余的高度,拿起了手機。
與此同時,趙績理扣下了風鏡,單腿邁開跨上了昨晚她坐過的那輛摩托。
“喂,你開過沒有啊,會不會啊?”喬凜嘖嘖兩聲,目光上下掃過趙績理撐在地上纖長而弧度優美的小腿。
“沒有,不會。”趙績理很實在地回答,將被壓住的長發從單肩包背帶下拉了出來。
“牛比。”喬凜也絲毫不怕,邁開腿坐上了後座:“翻車了別賴我啊。”
話音還沒落下,車便猛地加速,將喬凜帶得往後一仰險些栽下去。
趙績理對駕駛的天分讓喬凜有幾分刮目相看,她看著趙績理一路猛開,以一個驚人的速度直接出了江景住宅區,不由得眯著眼睛在咆哮的風聲里大喊。
“你慢點開啊——!”
趙績理充耳不聞,喬凜探頭透過後視鏡看見了她唇角張狂的笑意,心里有些毛毛的,伸手將頭上的安全頭盔扣得更緊了些。
兩個人在初夏清晨七點不到的公路上一路飛馳,闖過了三個路口的紅燈和一個黃燈,以一個驚人的速度來到了清晨的市中心。
“你真不怕被抓啊。”喬凜脫下了頭盔,伸手揉了揉細碎凌亂的長發。
“九點上課,現在還有兩個小時。”趙績理抬起手腕報時:“你說的好地方是哪里?”
“啊,我昨晚和七姐特意打過招呼,你跟我來。”喬凜將舒展開右手五指,將卸了指甲油的干淨指甲在趙績理面前晃了晃。
“我早就想換個花樣了,嗯——我想換成墨藍色。”
喬凜將右手五指舉在眼前比劃著想象,左手探向右褲兜,以一個扭曲拉伸的姿勢從褲兜里摸出一支皺巴巴的煙來,卻摸來摸去沒摸到打火機:“哦臥槽沒有帶火。”
說著她便將煙又塞了回去,從另一邊口袋里摸出了兩粒糖,一粒搓開糖紙塞進嘴里,另一粒遞給了趙績理:“喏。”
趙績理打量了一番那粒寒酸的糖,狐疑地辨別著那是不是毒。品。
“我不要。”趙績理多疑的想法讓她最終還是拒絕了這顆糖。
“還真是警覺啊。”喬凜笑著將糖收回了口袋,笑容頑劣地湊到了趙績理耳邊,似真非真地小聲說了句:“——是毒。品沒錯哦。”
以這樣近的距離,趙績理輕而易舉就聞到了一股草莓奶糖的味道。
她斜斜看了喬凜一眼,壓根就不想理她,錯開一部拉長了一段距離,兩人便隔著這段距離開始緩緩向路邊走去。
夏日晨間的清風從路旁的樟樹間拂過,時間漸漸向七點靠近,路上的車輛漸漸多了起來。陽光開始一分分染上熱度,將光影一寸寸縮短。
早上九點,秦絕珩心不在焉地開著公司會議,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桌面上的資料,神情恍惚。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讓自己完好埋藏了這麼多年的暴戾脾氣又浮上了水面,被趙績理一觸而發。
昨晚自己說的那些話,不論趙績理是否聽進了心里,此刻也開始在秦絕珩耳邊盤桓不散。
她怎麼可能、怎麼會當著趙績理的面說出了那種話?
秦絕珩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絲毫也無心工作。她眼下最擔心的,還是趙績理如今早出晚歸,究竟是在哪里、和誰鬼混。
由於老板的心不在焉,會議很快便草草結束。秦絕珩立刻便起身,第一個快步拉開門走出了會議室。
“喂——?”
趙績理拉長的語調從電話那一頭傳來,聽起來依舊帶著怪異又莫名的愉悅。
秦絕珩沒想到趙績理會這麼乖地第一下就接起了自己的電話,這一刻便反而感到了有些語塞,便出現了一個短暫的沉默。
“姨姨?”趙績理將腿架在了課桌上,翹著椅子微微搖晃:“我們下課很短的哦,姨姨有什麼話,最好快點說完。”
秦絕珩輕而易舉便聽出了趙績理語調里的輕浮和冷淡,這語調是秦絕珩所不熟悉的,實際上卻是趙績理從小到大最拿手的。
她到底還是在生氣吧?
秦絕珩想著,咬了咬嘴唇,靠在了辦公室的門邊,輕輕地說了一句:“——績理,昨天我太生氣了,如果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不要放在心上。”
“哈。”
趙績理笑了兩聲,將指甲舉了起來對著光看著,是很漂亮的深墨藍色,接近於黑,讓她感到一陣心滿意足:“姨姨說什麼了嗎?我不記得了,也沒有放在心里呀。”
趙績理的語調輕巧得不像話,秦絕珩皺了皺眉,意識到趙績理可能根本就不想和自己討論這個問題。
但不討論怎麼行呢?秦絕珩有些焦急,挺直了腰背離開牆邊。
“績理,我們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你用心聽我說好不好?是姨姨不對……”
秦絕珩還沒能繼續說下去,電話那頭便傳來了一陣嗡鳴的上課鈴響。
“哎呀,不巧呢。”趙績理的語調沾染上了明顯的笑意。秦絕珩猜得沒有錯,她的確就是不想討論這個讓她反感的問題。
“上課了,姨姨。我想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我們下次再一起討論吧?”
秦絕珩當然不想將開了個頭的話題就這樣掐滅下去,急促地追道:“績理,要不你先請個假,我去接你?帶你去浣風苑好不好?”
聽到這樣的話,趙績理噗嗤便笑了出來。
她看著老師從前門上了講台,便緩緩將架在課桌上的小腿收了下來,一手支著下巴壓低了聲音回道:“可是姨姨,我早就不喜歡浣風苑,也不喜歡吃甜的了。我也不想請假,不想見到你哦。”
最後那句話的聲音已經將近是氣音,卻被秦絕珩清楚地辨認了出來。
緊接著,電話便掛斷了。秦絕珩聽著急促的忙音,胸中的郁結已經幾乎是無處可藏。
“c ,ao!”半晌,她終於忍不住猛地用拳頭敲了一下身前的玻璃門,發出了一陣震響。這響動把從門外經過的助理嚇了一跳。
“秦總?”助理探出一個頭,試探著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抱歉。”秦絕珩牽強地朝她拉出了一個笑來,坐回到了辦公桌後。
趙績理笑著將手機關機,丟到了包里。
她喜不喜歡浣風苑不重要,喜不喜歡甜食也可以不眨眼地說謊,但無論如何,她不想見到秦絕珩,卻是發自內心的真話。
不想見到她,與此同時,也不想離開她。
趙績理正僵硬地握著筆,喬凜就從斜前方往她桌上丟了個紙團。
“打開打開不要丟掉!”喬凜做著口型,極力阻止著趙績理准備把紙團丟掉的行為。
“……”趙績理狐疑地將紙條打開,入眼喬凜的字倒是非常好看。
“下午早點走,我帶你去外環飆車。”
打蛇打七寸,喬凜有十足把握趙績理會對這個感興趣。
果不其然,她便見到趙績理抬起了頭,沒什麼表情地看了自己一眼,將紙條夾進了筆記本里。
沒丟也沒反對,就是有戲!喬凜咧開嘴露出一排尖尖小牙,十分張揚地衝趙績理笑了笑。
她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同齡人一道陪玩了,就算是她始終喜歡著的章和璧,也從來不會和她一起做這種瘋狂的叛逆行為。
所以趙績理的友誼,喬凜視如珍寶。
少年人的情誼總是一拍即合,尤其在彼此都空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