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只覺心神激蕩,氣血翻騰,久久不能平復,好容易緩過一口氣,打開了床頭燈,柔和的燈光灑遍了房間。
一眼看見桌子底下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清孝頓時血壓升高,一口血卡在嗓子眼里就要噴出來,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兀自氣得頭暈眼花。
半晌,他穩住了心神,啞聲道:“你……你出來!”
那身影猛地一顫,越發蜷縮成一團。
清孝強忍住想走過去掀桌的欲望,牽了牽嘴角,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柔聲道:“出來吧,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掛念他……但你現在躲在桌子下面又能解決什麼問題?”
這句話起到了一定效果。那球形生物動彈了一下,慢慢舒展四肢成貓科動物狀。過了一會兒,從桌子下面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小老鼠似的警惕而不安地朝這邊張望。
清孝沉住了氣,義正詞嚴地道:“我說的是真話,你應該相信我,我從來不騙人的。”
但那腦袋又縮回去了。清孝正失望間,卻見阿零探出了大半個身子,遲疑片刻,慢慢地爬了出來。
看到那人影一點點地接近,清孝心中五味俱全,辨不出是悲是喜。
窗外風雨更急。狂風裹挾著暴雨,猛烈地搖撼著窗子,仿佛命運之神扇動著蝙蝠式的黑翼,就快將玻璃擊碎。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房間中面面相對的兩個人。
阿零跪伏在他的身前,嘴巴張了張,發不出任何聲音。看著那張和羽相似的面容,清孝的眼神逐漸變得柔和,雖然沒有說話,但眼中的溫柔卻無疑給了阿零一些勇氣。
濕漉漉的眼睛現出乞憐的神情,他吃力地道:“對,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好想見主人一面,就算是最後一面都可以。您能告訴我他在那里嗎?求求您了……”
看著清孝陰沉的臉色,他的語音漸低,不敢再說下去,眼里的悲傷越來越濃,把頭放到清孝的膝上,討好地蹭了蹭。
清孝抬起手,想去撫摸他凌亂的黑發,但終於還是頹然放下,低聲道:“你想見他,但他不想見你啊。你……你不是一向很聽話的麼?”
阿零抬起頭來,燈光照著他消瘦的面孔,眼圈有一輪濃重的黑影,襯得眼睛異乎尋常的大而空洞。
“我只是想再見他一面,一面就好……先生,您讓我見見主人吧!”他重復地說著,咬了咬嘴唇,後退一步,做出個媚笑,“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的……”
那本應是誘惑的笑容,因為面部肌肉的僵硬而扭曲得象在哭泣,阿零大概也意識到了表情不太自然,便主動伸手觸碰清孝胯下的器官以示誠意。
清孝象被火烙了一下驚跳起來,叫道:“你做什麼?”
阿零身子一顫,嘴唇象撲克牌里的小丑般裂開,生硬地微笑了一下,轉身俯趴下去抬高臀部,柔聲道:“請先生隨意使用吧。”
清孝頭腦中轟的一下,整個人都已石化。
那個看見他下身支起的帳篷都會嚇得幾乎暈厥的人……
現在就跪趴在他面前,還用兩根手指探進後穴開拓,邀請他進去!
燈光下,臀部刺眼的向日葵刺青輕輕顫抖,妖冶而殘酷,密谷處後穴不住開合……
清孝只覺自己要在這房間里再呆下去一定會瘋掉,他霍地站起身來,啞聲道:“別想太多了,你這個多疑的小笨蛋,我沒有騙你。阿忍有把轉讓合同寄出來,這兩天大概就到了。”他頓了頓,加了一句:“要是怕黑的話就開著燈睡吧,我出去睡。”
不敢再看阿零一眼,他即刻衝出門去,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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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追尋,一無所獲!”
“三年追尋,一無所獲!”
那惡毒的譏笑在他耳旁響起,他踉踉蹌蹌地奔下樓去,打開大門。疾風斜吹著冷雨,頓時拂了他一頭一臉。熱帶的暴雨和陽光同樣猛烈,巨大的水流從濃雲翻卷的天空中傾泄下來,為過分燃燒的心降下幽暗的冷氣。心靈的風暴,亦在這帶著寒意的風中逐漸平復。
同樣的夏夜,同樣的黑暗……西蒙死的時候,也是一個下著細雨的夜晚。他一頭衝進雨簾中,嘶吼著,哭喊著,任由雨水澆得他渾身濕透,年輕的心,在彌天的雨絲中流盡血淚。
然而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十八歲的少年,甚至不是三年前那個會抱著戀人慟哭流涕的男子,他已經三十多歲了。所以傷痛之後,他只是倚著門框,挺直了脊梁,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風雨。
疾風呼嘯,如癲如狂。豆大的雨點,象鞭子般的抽打著大地。天地間全是白茫茫的雨腳,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洶涌澎湃的海里。
黑暗中看不清任何景物,羽堅毅的面孔卻在記憶中越發清晰,猶如生之畫卷,唯有以死亡為框架,才會更加美好。
“如果你回來發覺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我已經不是現在的我,那麼,請你,一定要殺了我。”
“我不想象木偶一樣沒有尊嚴沒有自我的活下去,我可以忍受一時,但卻無法忍受一世。”
陽光透過窗櫺斜斜地照射著那張血跡斑斑的面孔,那沉靜堅毅的眼神:
“真田清孝,如果你愛一個人,請一定尊重他的意願,不要自行為他安排人生,即使是為了他好,即使是出於愛。”
他和羽單獨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大學四年,雖然一直暗戀這個學弟,卻不敢宣之於口。有時借物言志,暗示來暗示去,還是沒有捅破最後那層紙。他也不清楚羽的身世、背景,甚至不十分了解對方的性取向,只因他也是對這些諱莫如深的人。
但在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和對方的心靈完全相通,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里,宛如最精致的銅版畫,每一根线條都纖毫畢現,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
——在那雙鎮定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里,是堅定清楚到不可能被錯認的決心。
閃電如金蛇般劃過長空,天地間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這轟鳴來自震怒的上蒼,來自他血淋淋的內心。理性的鋒刃,卻在這冰冷的現實中淬煉得無比純淨而鋒利。
不管是好是壞,讓命運的齒輪繼續轉動,直到天崩地裂,直到萬物俱毀,直到愛恨終結。
帶著雨水的風,濕潤而冷冽。真田清孝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抹去飛濺到臉上的雨水,披上外套,撐開傘安靜地走入無邊的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