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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8章 出軌(6)

走過地獄之重生 淵默 4175 2024-03-02 20:53

  主意已定,他不再遲疑,霍地站起身來,找來一根麻繩把雙腿自膝蓋處捆起來。

  雖然這會讓他行動不便,但幾個月下來,他不信這習慣就糾正不過來!

  那時候,清孝應該會微笑的吧?

  他用力地拉緊繩子,但總是系不牢。繩結松松垮垮地墜下,像一條死去的蛇。他吸一口氣,對著陽光凝視著自己的左手,白皙細長的手指,陽光下如玉般透明,看上去極是好看。但他知道,里面的骨頭一根根都碎了,就算是後來再接上,也始終不能恢復原樣。

  就像他這個人,依然一副好皮囊,但骨子里早已經不是原來的他。

  不是。

  不是。

  不是。

  他象著了魔一般不停地拉緊繩子,總覺得似乎如果他那只殘疾的手能夠打好繩結,那麼他就可以順利地恢復,清孝就不會離開。

  可是他試了一次又一次,手仍然使不上力氣,繩結仍然會松松地滑落。

  他終於絕望,坐倒在地,望著已經磨得通紅的手掌,想哭。

  可是清孝不在身邊。

  那個全世界唯一在乎他的人,不在他身邊。哭給誰看呢?

  如果他再不努力,也許連那個唯一也會失去呢。

  他咬咬牙,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心慌,只要努力總會有進步,清孝會看得到。這麼默念幾遍,似乎真的有點效果。他沉靜下來,默默地盯著繩結看了一會兒,動手把繩子解開,重新收到抽屜里。他動作很慢,但並不遲疑,找出一卷膠帶,霍地單手將長褲拉下,用膠帶一圈圈地纏到膝蓋上。

  這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就能做到,冰冷的膠帶隔絕了空氣,帶來束縛的感覺,以及往昔的黑暗記憶。他不得不停下來,重重地喘了口氣,但仍然手不停息地纏下去,眼神冷厲而堅決。

  他可以做到的。

  他必須做到。

  膠帶密密地纏緊了,膝蓋總算捆到了一起,他艱難地站起,幾乎移動不了步履。適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扶著旁邊的家具,一點點地挪動,象菜心里蠕動的小蟲子。

  他擦了擦前額的汗水,對著鏡中的肉蟲子扮一個鬼臉。不管怎麼說,雙腿是合在一起的,這樣堅持幾個月,那總是不自覺分腿坐的惡習應該能糾正過來吧?

  ********************

  說謊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如果對方是個你尊敬的人,負疚感會讓你難以開口。如果對方是個睿智的人,那穿透一切的眼神會讓你不敢開口。

  而艾森伯格正好就是清孝既不想騙也不敢騙的人。腦子里迅速轉了無數個念頭,清孝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只是精心剪裁了一番,隱瞞了一些有損自己形象的事情。

  ——只要說的話沒有違背事實,那便不是欺騙。

  咖啡已經冷了,該講的話也已經說完。清孝緊張地用小調羹攪動著咖啡,盯著陽光在玻璃桌上變幻的光影。

  老人吁了一口氣,喃喃地道:“原來是這樣……發生在你朋友身上的故事真是傳奇,怪不得阿爾貝開始怎麼也不肯告訴我……”

  他看了一眼清孝,若有所思地一笑,道:“也難怪你會突然輟學。親眼目睹一個好端端的青年為了救你出去而受到那樣殘暴的對待,你不可能沒有觸動。”

  清孝松了口氣,教授似乎很能體諒自己,但一尋思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教授的用詞非常中性,這是出於謹慎的性格,還是表示他另有看法?

  艾森伯格看著他,雖然在微笑,眼神卻已變得銳利,道:“但有一件事你一直沒有提,你是怎麼帶他擺脫那群人的?我不接受太荒謬的解釋。我也相信你不會騙我。”

  清孝心潮起伏,低回良久,低聲道:“我能不說麼?教授。”

  這回答顯然出乎老人的預料,過了好一陣子才道:“當然可以,但……但你認為不說事情就等於沒有發生過麼?”

  “清孝!你以前不是這樣喜歡逃避問題的人!”他略略提高了一點聲音,想說什麼,卻又忍住,搖搖頭道:“你真的變了很多!”

  清孝一震,道:“我變了?”

  艾森伯格嘆息道:“三年……或許你自己察覺不到,變化每天都在發生,今日的你不會是昨日的你。但對一個熟悉你的人眼中看來,現在的你和三年前簡直是兩個人。當那個主管打電話找我的時候,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不願意承認你在跟著我讀博。”

  “跟三年前簡直是兩個人……”清孝咀嚼著這句話,唇邊漸漸浮現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你這麼看我麼,教授?”

  “也許我們都在改變吧,只是我太過念舊,人老了,總是習慣留在原地,懷念一些東西。”老人慢慢地說道,眼底一片蒼涼,“走在校園的道路上,總會想起那些日子,怎麼說的那是?過去的好時光?我有一個聰明勤奮的好學生,他的名字叫真田清孝。我這輩子做不完的事業,他會替我繼續。”

  他喝了一口咖啡,冰冷而苦澀的味道讓他皺緊了眉頭。他嘆了口氣,道:“看來我不應該再說什麼了。不過清孝,記著人總是群居動物,如果你有心事,最好找個人訴說一下。不一定能解決問題,單是傾吐本身已經可以減壓。或許現在我已經不再是你信賴傾訴的對象,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盡快找到這樣一個人。你現在的狀態真的很不好。”

  他打了個手勢,招呼侍者結賬,准備起身離去。清孝一驚,惶然道:“教授,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因為,因為……”

  “因為你太在意我對你的看法,是麼?”艾森伯格凝視著他,無奈地嘆息,“傻孩子,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麼?”

  他頓了頓,揉了揉太陽穴,顯現出疲態,沉聲道:“你最後還是求助於你的家族,用非法手段才救出了他,是麼?”

  清孝低下頭,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怔怔地道:“教授……”

  艾森伯格苦笑了一聲,道:“這很容易猜到,你就是這樣熱情衝動的人。”

  清孝低聲道:“我逃出島上之後,有去找警方的,但都已經被他們買通了,反而來追捕我。我覺得求助於警方是沒用的,小羽等不到那麼久,所以……所以就……”

  “所以你就自己做警察去充當執法者?為此不惜放棄了你的學業,你的前途?”艾森伯格有些激動地道,“你還記得你當初的夢想嗎?你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與家庭決裂的?”

  清孝頭也不敢抬起,小聲道:“我現在也沒有再和他們聯系了。我只是為了小羽,救出來之後我就……”

  “為了小羽!”艾森伯格哼了一聲。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背過身去,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敲,道:“當然,他是無辜的。現在有問題的是你,是你沒有處理好這件事情,而且看樣子,你現在仍然沒有理出頭緒。”

  五指果斷地在桌上一壓,老人毫不客氣地道:“可以說,你過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單憑你自己,不僅救不了他,反而會賠上你自己。”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盯著清孝,老人搖搖頭道:“你覺得警察沒用,於是你就做孤膽英雄去救人,專家告訴你難以治愈,你又自己去做心理醫生,你把你自己當什麼了?上帝麼?沒有人是萬能的,清孝。”

  老人輕拍了清孝的手背,放緩了語音:“因為能力不夠而做不到並不是恥辱。不是什麼事情,都只要努力就能解決。清孝,不要逼自己太緊。你需要時間,也需要幫助。對你自己,對你所想拯救的人,都同樣需要耐心和寬恕。”

  “是我高估了自己麼?”清孝喃喃地道,投向艾森伯格的目光里已經多了幾分求助的意味,“教授,我……”

  艾森伯格滿意地笑了,道:“來,孩子,告訴我一切細節。如果你能信任一個老人的看法,也許我可以幫你。”

  ********************

  羽吃力地趴在書桌上,被膠帶緊束的雙腿相當難受。他用手支撐著身體,抬頭仰望窗外。外面有明淨的天空和悠悠白雲,有歡笑著奔跑的小孩和幸福依偎的情侶。

  外面還有他最愛的人,正在為生活而辛苦奔波,期盼著有一天他能加入。

  他是多麼幸運,他最愛的人,同時也是最愛他的人。

  而更加幸運的是,這人現在仍然守在他身旁。

  人的一生如果有這樣一段日子,已經算是不虛此生。而他要做的,就是將這段日子盡可能地延續下去。

  他看著自己緊緊捆扎的雙腿,清晰地感受到肉體受縛的無力感,但他的靈魂卻在升騰向上。

  現在的束縛, 正是為了將來的自由。

  他終有一日將會走出這小屋,和清孝一起堂堂正正地走到陽光下。就像在那一個清晨,他們並肩坐在斜坡上看著太陽升起。

  到了那一天,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對清孝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但是現在可以說了。”

  “那就是,我愛你。”

  他低頭看著桌上的日歷,日歷的封面上正寫著清孝的手機號碼。心頭微微刺痛,他裝作沒有看到,徑直在今天的頁面上畫上一個紅叉,表示今天他已經經歷。

  不知道要畫上多少個紅叉,經過多少次否定,才能迎來那一天。

  或者,真的有那麼一天麼?

  他輕輕地揉了揉有些僵木的腿,一點一點地凝聚起力量。

  ********************

  “你希望他能恢復成以前的羽,那個你所愛的倔強堅強的男子。”艾森伯格沉吟著站起身來,走到天台邊上。清孝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白發在陽光下閃爍著光彩。

  他已經六十多歲了,但身形仍很高大,一點也沒有駝背的跡象,只是頭發全部變白了。根根如雪的白發讓他顯得更為儒雅,卻也暴露了他的年齡。導師已經老了,清孝有些難過地想,心里不是不內疚的。他仍然隱瞞了部分內情,包括他靠毒品制服龍介,而且現在還囚禁著忍。

  畢竟,打破自己在導師心中的完美形象也需要勇氣,他是真的不想再傷害對自己寄望甚殷的老師。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老人慢慢地回過頭來,一字字地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根本沒有這麼一天呢?如果他再也做不回以前的那個羽,你還愛他麼?”

  清孝一震。他不是不知道有這個可能性,只是拒絕去想。艾森伯格突然這樣鄭重地把問題擺放在他面前,不由得他不膽寒。

  他伸手去拿咖啡杯,發覺自己的手指都在打顫。

  艾森伯格靜靜地盯著他,目光銳利,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是麼?我的孩子,你的手在發抖。如果你真的愛他,你不應該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你有沒有想過,在我的眼里,你和三年前已經很不一樣了。你會逃避現實,你會逃避我,你放棄學業,重新投身黑道,但我沒有放棄你。”

  “我仍然准備隨時為你提供幫助,讓你能走回正道。因為我愛你,你是我心愛的學生。”

  “那麼你呢?”

  伸手輕輕按住清孝拿杯子的手,艾森伯格低聲道:“是否只是因為他救過你,所以你才這樣執迷不悔地想讓他康復?以致到了極端的地步?”

  “是否只是你逃走的那一幕給你留下的印象太深,所以你覺得你有責任修復好一切,就像你打碎了一個花瓶,所以想買一個一模一樣的來賠償?”

  直視著清孝的雙眼,艾森伯格近乎強迫地逼問道:“如果你真的喜歡原來那個花瓶,你會珍惜地補好它,而不是苛求它恢復原狀。但你不是。”

  “那麼你真的愛他嗎?”

  “你確定你這樣不惜一切地救治他,是基於愛情,還是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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