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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9章 窄門(5)

走過地獄之重生 淵默 4050 2024-03-02 20:53

  清孝長長地嘆了口氣,笑了笑,道:“如果你把表達愛叫做傷害……像這種傷害我的話,你天天說也沒有關系。我就怕你什麼話都不說出來,一臉憋著氣報恩的樣子,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小羽,我很笨的,你不要讓我猜心。”

  他心痛地撫摸著羽手上的石膏,悵然地道:“你以為在那些人的眼中,我的形象會比你好多少?他們看你是個受虐狂,看我也不過是個虐待狂而已,嗯,一個喪心病狂的虐待狂加罪犯。”

  他譏諷地一笑,道:“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看他們,也不過就是一群冷冰冰的機器,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小羽,我以前總是希望你能回歸社會,現在想起來,這麼做真是蠢。我們自有我們的快樂,何必需要他們承認?為什麼要並肩走在大街上才是最高幸福,難道在自家庭院里就照不到陽光麼?”

  他這樣說的時候,最後一絲陽光正從牆壁上消失掉,蒼茫的暮色侵入了整個房間。清孝動也不動,看著灰色的陰影一點一點地從足尖爬上自己的膝蓋,喃喃地道:“很多人,他們並不認識我們,生活也和我們沒有任何交集,但他們一句說過即忘的指責,一個冷漠的眼神,就可以讓我們冷得渾身發抖……這是多麼的不公平。”

  他的話音里已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憤激,低聲道:“那些人,他們所有人,他們並不在意我們的經歷,也從未真正試圖了解我們的感受,那他們又有什麼資格來評判我們?說這個不正常,那個不道德,哼,那標准又是誰定的?誰又敢說自己潔白無暇,絕對健康?”

  眼里閃動著駭人的光芒,他驀地迸出一句:“我恨他們!”

  羽吃驚地看著他,叫道:“清孝,你……”

  清孝重重地喘了口氣,手垂落下來,盯著牆壁上的鉛灰色陰影。當他重新將目光移到羽身上時,他已經恢復了自制力,微笑了一下,道:“小羽,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這些年,我的確變了很多。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

  羽沉默著,怯生生地伸出右手,拉住清孝的手指頭,小聲道:“不管你怎麼改變,你還是清孝。”

  他為這輕微的肢體接觸而差點落下淚來,拼命眨動眼睛,才能忍住已經涌到眼眶的淚水:“謝謝你,小羽。你真聰明,笨的一直是我。”

  他嘆息一聲,反手握住了對方的手,藉著傳過去的力道表達自己無言的感激:“對不起,我太疲倦,不夠強大,沒有能力帶你走出去,不過我可以走進來。”

  羽微微一震,怔怔地盯著他,似乎一時不能理解他話中的含義。

  房間里一片寂靜,他們在逐漸加深的暮色中凝視著彼此的眼睛。

  良久,清孝緩緩道:“人不能太貪心,不可能什麼都擁有。在世界和你之間,我選擇你。世界是假的,你才是真的。生命太短,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羽看似平靜的眼眸終於不可遏止地起了一絲波瀾,蒼白的手指一陣痙攣,顫聲道:“不,清孝,不要再給我希望……”

  清孝微笑,並不說話,而是俯下身去,試圖親吻對方的嘴唇。羽劇烈地掙扎起來,差一點讓打著石膏的左手也用上了。

  清孝見狀只得放棄,安撫地捉住羽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羽的頭發,低聲道:“你會好起來的,我們都會好起來的……至於外面那些人,那個冷漠瘋狂混亂的世界,我們再不為他們浪費一丁點感情。”

  從指尖處傳來的溫度讓他安心,那是真實的血肉,真實的生命,一如他們的擁抱。雖然時隔三年,滄海桑田,諾言依然存在。不管彼此已經改變了多少,他仍是清孝。

  ——他也仍然是羽。

  ********************

  窗外的雨在沙沙地下,雖然已經過了黃昏,屋里依然沒有開燈。潮濕的空氣和暗淡的光线給房間平添了一股冷意。清孝坐在窗台上,膝蓋上放著一份尚未完成的報告,已經很久沒有寫過一個字了。他背靠著牆壁,面孔被陰影遮住,看不分明。音樂從他身旁的音箱里流瀉而出,象微風拂過湖水,寧靜而微涼。

  羽佇立在門口,默默地看著清孝。他手里握著一束剛從院子里采來的桔梗花,花瓣被雨絲打濕了。過了一會兒,他走過去,將帶著水汽的桔梗花放在清孝身旁的茶幾上。清孝抬起頭來,他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彼此微笑了一下。清孝沒有起身,羽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清孝身邊的地毯上,閉上了眼睛。

  音樂仍然在流淌,回蕩在空曠寂寥的客廳里,正是鮑勃迪倫的那首《驟雨將至》。多年以前,他曾經聽清孝放過多次:

  “究竟到哪兒去了,我那藍眼睛的孩子?

  究竟到哪兒去了,我親愛的小孩?

  ……我走進七座悲傷的森林中,

  面對著十二重死去的海洋。

  我走進一處墓園,那墓園仿佛長達一萬公里

  而大雨眼看就要狂烈、狂烈、狂烈、狂烈、

  狂烈地落下……”

  仿佛與這樂聲相應和,窗外的雨聲也落得更急,打在樹葉上,或沿著晃動的樹枝滴墜下來,交織成輕柔而傷感的聲響。盛夏已經過去,正是一雨便成秋的時節,時令穿梭,人就是這樣一天天老去。

  羽半倚半靠著清孝,動也不動地聽著,像是聽得入神,又像是已經睡熟。房中的空氣清新濕潤,散發著桔梗花的淡淡甜香。那一刻的感覺,溫柔而傷感,仿佛地老天荒。就這樣過一生,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

  音樂不知何時已停止了,清孝撫摸著他被雨絲濡濕的頭發,低聲道:“你又不告訴我就出去玩了,下雨了都不回來,知不知道這樣很容易生病的?”

  羽微笑道:“只是小雨,看見要下大了,我就回來了。你不是一直在窗子那兒看著我麼?”

  清孝笑了一下,道:“是啊,被你發現了。你的手還好麼?我看見你在試著用左手摘花。”

  羽笑道:“你都看到了還問什麼?這些桔梗花開得很好,我就摘了幾朵,漂亮吧?”

  清孝凝視著那束潔白的花朵,溫柔地道:“是的。記得你說過日本也有桔梗花,在你的家鄉……”

  羽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在信州,我住宿學校的附近有一株。”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出神,明淨的眼眸里浮現出夢幻般的色彩。

  “不過那花是藍紫色的……信州沒有多少我記得的東西,但那些盛放的桔梗花我很喜歡。”

  羽倏然住了口,不自在地別過頭去,拿起CD盒子顧左右而言他:“你很喜歡這首歌麼?我聽你放過很多次。”

  清孝沒有立即答話,從窗台上滑下來,和羽並肩坐到地毯上。CD盒上印著鮑勃迪倫的一張黑白頭像,低頭向下,眼神滄桑,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我已放棄對完美的追求。”

  清孝伸出手去,撫摸看唱片封套,慢慢地道:“我一個朋友很喜歡,他是鮑勃迪倫的崇拜者,買了很多他的CD。”

  他唇角一翹,微笑著嘆息道:“巧合的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那朋友也是在雨里。”

  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低聲道:“那位朋友,對你影響很大吧?”

  清孝隨手將鮑勃迪倫的另一盤CD放進播放器里,一面不在意地道:“是啊,我那個朋友個性很強,他身邊的人很難不受影響。”

  羽望著他的背影,安靜地道:“他叫西蒙,對吧?”

  清孝一震,沒有回頭。CD在播放器里轉了轉,飄出來一個略帶嘶啞的男音。窗外雨聲潺潺,雨滴劃過有些枯萎的樹葉,滴墜在石質台階上。

  沒有等到清孝的回答,羽低頭看著手中的CD盒帶,輕聲道:“藍眼睛的小孩……他有一雙藍眼睛嗎?”

  清孝忍不住嗆咳起來,他握手成拳抵住嘴唇,用笑來掩飾心中的震動:“你真是很聰明呢,我記得只跟你說過一次……”

  羽微笑,道:“你那次說了很多……你說他幫你打開了心結,就是別人怎麼看你不重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才重要。你還說他是個很倔強的人,我有點像他……”

  笑容已經變得有些勉強,他再次低下頭,象是自言自語般的道:“你跟我說過的所有話,我都沒辦法忘記……”

  ——因為從頭到尾,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而已。

  這話雖然沒有說出來,清孝也明白。望著清孝那帶著一絲憐憫的了然神情,他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憤怒,憤恨於自己的無能與無助,但就算清清楚楚地知道,還是沒辦法改變。

  他知道這種情緒對清孝並不公平,只好掉過頭去假裝看窗外的風景,細雨中那幽暗的天光和蒼青色的樹木。

  “你……想知道他的事嗎?”他聽到清孝試探著說,那語氣幾乎可以用小心翼翼來形容。

  他不禁有些罪惡感,越發不敢去看清孝,想了又想,低聲道:“我只想知道,他只是你的朋友嗎?”

  很久很久,他沒有聽到清孝的回答,但他聽到對方急促的呼吸,即使鮑勃迪倫的歌聲和窗外的雨聲也無法蓋過。他的心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麼?抑或只是希望聽到他希望聽到的東西?

  他忽然覺得一緊,已經被清孝從背後抱住,男人的手臂環擁住他,他可以感覺得到對方棉質上衣下強健有力的肌肉。清孝嘆息著,頻頻用面頰摩擦著他的背部、肩頭,然後是脖頸。他一呆,迷惑不解地看著清孝。對方臉上那種迷醉的神情讓他有些吃驚,肉 體接觸所帶來的溫暖,曾是他生活中的唯一樂趣,但他沒有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得到。他原本期待的只是一個讓他徹底夢醒的答復。

  然而沒有。

  沒有任何清楚明白的肯定或否定,只有肉體 摩擦時燃起的熱力,平靜然而穩定地在他們身上蔓延。當接觸到他頸上的傷疤時,清孝停頓了一下,輕輕地吻了上去,帶著極度的憐惜與珍愛。他象是被什麼燙了一下,渾身都發起抖來。

  於是清孝抱得他更緊,一個又一個的吻落在他布滿傷疤的脖頸上。他感覺暈眩,敏感的身體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接觸而興奮起來,因為那吻的性質安慰多於挑 逗,溫情多於性 欲。但這更讓他害怕,面前就像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旋渦,正緩慢而堅決地要將他拖進去。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包括音箱飄出來的嘶啞蒼涼的歌聲,都開始變得不真實起來,一點一點地遠去。他顫栗著,想掙扎卻渾身無力,哽咽著道:“清孝……”

  他真的叫出聲了嗎?或者只是在心中呼喚?他已經分辨不清。他又叫了一聲,含含糊糊的象是小貓的嗚咽,而對方用力摟住他,兩具身體更加貼近,對方有些粗硬的黑發和胡茬兒在摩擦著他的下頷。他不自禁地向後靠過去,想要依偎得更緊,於是清孝干脆一把抱起他,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試圖給他更多的溫暖。

  他感覺到對方的熱情和決心,掙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了性質,沉寂的身體里有什麼東西在成形,在浮現,象潮水退後裸露出潔白的沙地。清孝俯身親吻著他,從脖頸慢慢地移到耳垂,這時他聽到了一句溫柔的低語:“是的,你猜對了。他不止是我的朋友。”

  “他是我的戀人。”清孝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曾經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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