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後,他還是忘不了阿零那時的眼神,透著一點點茫然,一點點絕望,摻和在自厭自棄的甘心沉溺里,毅然決然中有種拼命討好的意味,讓他心髒鈍痛。
阿零說那混蛋從來沒吻過他,清孝相信這一點。吻下去,他的嘴像個空空的洞,舌頭呆呆的一動不動。
清孝溫柔地引導他,幾秒鍾後他恍然大悟,舌頭像個打蛋器似的賣力攪動起來,那麼的用力,沒頭沒腦地橫衝直撞一氣,帶著清孝所不明白的隱隱的憤怒,
和意中人親吻是件很美味的事,但感覺實在不對,清孝並不想吻到牙根發酸大腦缺氧,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停下。這意外的指令讓阿零手忙腳亂,象本想踩刹車卻錯踩成油門的司機,不僅舌頭僵直,而且立即閉上嘴巴,於是便一口咬在清孝還沒來得及縮回的舌尖上。
清孝並不怕疼,事實上他還有自己咬破舌尖的經歷,可自己咬和被別人咬畢竟兩回事,他驚跳起來。這渴極了的浪漫一吻給他留下的最後印象竟是:
——原來阿零的牙齒很有力。
兩道人影倏然分開,也許從未交合過。阿零面上魔咒似的神情消失了,他驚慌地躲閃,雙手緊緊地扣著床邊,笨拙的左手帶動得吊瓶一陣晃動。
清孝立即醒悟過來,收起呲牙咧嘴的神情,微笑道:“沒什麼的。一點也不疼。看來你真的很少接吻。”
阿零怔怔地看著他,蒼白的面上透出羞赧的紅暈,低聲道:“您真的是個好人。”
他頓了頓,自嘲地笑笑:“我真笨,是不是?這麼笨的奴隸,難怪會被主人拋棄。”
清孝語塞,不知如何安慰。
阿零似乎也不想聽任何安慰,苦笑道:“您就隨便玩玩吧,膩了扔掉就是。我不會……”他看著自己包裹得厚厚的左手腕,道:“不會再這樣給您添麻煩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自憐自傷的神情,只有一派冷淡麻木的平靜,好像在說:看吧看吧,我就是這樣的垃圾。
清孝喉頭滾動了兩下,道:“你……你不用這樣的。我說過,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
他驚訝地抬起頭看了清孝一眼,道:“您放心好了。和主人在一起的這幾年,他從來沒有讓其他人碰過我,雖然算不上干淨,但絕對沒有病。”
他頓了頓,強調道:“不是使用,是真的沒有其他人碰過我。”
“那時他跟我說,他永永遠遠不會拋棄我。”
“而現在他把我送給了你。”他冷漠地道,口氣象在講笑話,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絲輕嘲,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笑這個世界。
他語氣中的刻骨傷痛讓清孝惻然。握著他裹著厚厚繃帶的左手,久久不能言語。
沉默。
平靜而荒涼的沉默,毫無預警地降臨到他們中間,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填塞進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阿零在沉默中抬起頭看著他,低聲道:“您對我還是有一點點興趣的,是麼?”
他的樣子極是可憐,象被養熟的鳥,雖然被頑童折斷了翅膀,還是忍不住想親近人類。黑漆漆的眼里閃出一點期冀,仿佛篤定眼前這個人可以讓他依靠一小會兒。
清孝默然,輕輕地撫摸著他。手指過處,頓時泛起一陣輕顫。明明是渴極了的肌膚,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呼喚著輕憐蜜愛。他怯怯地依偎過來,害怕著,卻又期待著,眼光戀戀不舍地注視著清孝的嘴唇,似乎仍在貪戀那一刻的溫存。憶及他接吻時的生澀,清孝忽然明白了:
——自己也許是*唯一*一個親吻過他的人。
在他還叫做吉野羽的時候,清孝並未打探過他的背景和身份。因為自己也背負著不欲人知的過去,清孝一向很尊重他人的隱私權,所以一直不知道,那眼里的憂傷究竟來自於何方。
而現在他知道了。破碎的家庭,早逝的母親,毫無溫情的養父母,冷酷的父親和貪婪的兄長,他不知道那青年是怎麼樣在那麼多白眼中活下來的。
活下來,孤單的存在,寂寞的生活,堅韌而固執地固守著自己的心靈,假裝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直到調教所的嚴酷環境將他壓碎,第一次迫切地感到需要有人相伴。而唯一能救助他的自己抽身遠走,將他一個人留給那個惡魔……
清孝的手顫抖,悲傷如潮水般將他淹沒。連自己都看得出來,他不信精於讀心術的忍會看不出來!
然而那個人仍然會那麼冷靜,即使在對方已經完全臣服後還是不肯罷手,將所有的生存必需品一一奪走:水、食物、光线、衣物,視情況所需重新分配安排;所有的行動都必須經過儀式化的程序:說話、吃飯、排泄、睡覺,每一條通路都被堵死,生存圈子小無可小。於是他以主人的身份泰然自若地出場,每一滴溫情都是恩賜,每一次撫摸都是施舍。
他象玩弄橡皮泥一般玩弄著人性,隨意雕塑著別人的人生,宛如那是屬於他的植物。
是的,植物。
清孝在他房間里發現過那種東方式的花木盆景。很小很淺的陶瓷盤里,盛著兩三片山石,一種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裸露著軀干,橫斜著枝條,做出曼妙的姿態,只頂端一片新綠顯示出它還是活著的。
泥土只得一點點,必須努力吸附住才能得到必要的養分,多一些都不可以,因為那植物便會生長到別處去,破壞主人眼中美妙的平衡。鐵絲和繩索是必要的,這樣才能建立起敬畏。不可以讓它自由地沐浴陽光,必須用陰冷的黑布全部遮蔽,只留一個小小的出口透入一縷光线,這樣才能讓它按照自己設計的方向生長,枝條盤曲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因為無可選擇,所以不能離開。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升月落,終於雕琢出他所要的“藝術”!
清孝重重地喘了口氣。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明白,那個自作聰明的奴隸轉讓合同給阿零帶來了多大的傷害,而自己無心的軟弱情感流露是怎樣在關鍵時刻挽救了一切。
如果忍當時沒有打來那個電話……
如果以後他還是把握不住阿零的心態……
清孝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下去,握緊了阿零纖細的右手腕。
阿零怔怔地看著他,疑惑地道:“先生……”
清孝努力綻出一絲微笑,溫和地道:“你現在該叫我主人。”
阿零呆了呆,吃吃了半天,發出些細不可聞的聲音,臉已經漲得通紅。看那樣子,他是很想叫出來,但總有什麼在阻止他,讓氣流不能通過喉頭。
最後他抬起頭無助地望著清孝,對方沉靜的眼神比合同上的簽名更能讓他安心。
清孝輕輕嘆息,手指撫摸過零的項圈,沉聲道:“還是因為這個麼?它對你有特殊意義?”
阿零的右手爬上了脖子上的項圈,神經質地攥緊,半晌,冷漠地道:“沒有什麼特殊意義。什麼都是假的,從來就沒有永恒這回事。”
那語氣不是不怨恨的,但清孝聽出了他聲音里說不出來的痛,低聲道:“可是你還是不想取下來,是麼?”
沉默。過了一會兒,清孝聽到他細若蚊訥的回答:“是的。”聲音淒慘無比,象柄鈍刀子在割肉。
他蒼白的面容漂浮在夜色中,神情仿佛夢游,茫然道:“我不知道為什麼還活著……可是又不想死……究竟是為了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
清孝在沉默中手慢慢滑下,扣住阿零的右手,十指交叉,驀地絞緊。感受到來自對方的壓力,阿零一震抬頭,眼里寫著疑問。
感覺心在微微刺痛,清孝俯下身去,注視著那雙年輕而又滄桑的眼睛,慢慢地道:“我會讓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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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所有的依戀都建築在謊言之上,原本的真情真意附著在一片虛空中,就象這空中翻滾的煙霧,風一吹就會消散。
清孝吸著煙,凝視著煙頭那一點點閃爍的紅光,喃喃地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有時候自以為明智的決定,其實是最愚蠢的決定……”
忍手里也夾著一支煙,抬頭望著煙霧在空中一點點消散,苦笑道:“三思之後的決定是否明智不知道,但一時衝動下的決定一定是愚蠢的。”
清孝挑了挑眉,淡然道:“你是指給我打電話那件事?我告訴你,對你而言那決定明智極了,否則你現在已經是一具滿身血窟窿的屍體。”
忍微微變色,道:“你在諷刺我怕死?”
“我沒有諷刺你。事實上,我是在祝賀你,終於開始回歸依從人的生存本性。”清孝神色平靜,彈了彈煙灰,淡淡地道,“是這樣的。和你最長久的只有你自己,沒有什麼真的不可以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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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為沒有看過很多反調教文,所以寫下部的時候自己很不自信,感覺一直不順手。現在覺得,大概最大的問題就是經常性的停頓吧,聽到的意見越多,越是感覺茫然。本來既然已經有大綱,但有時候一停反而打斷思維。所以以後還是加快更新,有什麼問題還是以後再來修文好了。
大家有些留言因為翻頁,回答了也無法顯示,就在這里答一下吧:
1.清孝並不是黑社會老大,黑道的確只是背景。否則他沒有那麼多時間整天和零膩在一起。他逃回美國之後是想奪權的,但一來自己已經不能適應黑道生活(這個不是身手好就能做到),二來他原來的族人也不願意他重新掌權,所以出了紕漏,差點被家族處死。龍介因此認為他已經死了。但清孝最後還是逃脫此劫,研制出一種新型毒品,作為交換,換取真田組向他提供情報和金錢。所以他名義上是真田組的人,實際上對家族的生意基本沒什麼發言權,他自己也不想過問。這個約略提了一下,以後還會詳細講到。
2.這篇文的下部的確是治愈系的,我不打算以強權制強權,所以想看清孝展現出鐵一般的意志把小羽治得服服帖帖的tx大概會很失望。其實我感興趣的就是發掘強者軟弱的一面,位高權重者如何墜入困境,越是強悍越被摧殘得徹底;冷酷無情者如何被攻破心防,越是大功告成越覺淒涼刻骨;心狠手辣者如何展現柔軟,愛得越深傷得越痛。這基本上就是我設置的三個角色形象。
他們都分別在一方面強勢,而在其他方面弱勢。比如小羽,他在外面社會上應該說是成功的,但一脫離了社會就什麼也不是;忍精於讀心術,但離開他的技術長項,離開了調教所,他也什麼都不會;清孝精於搏擊,精於藥物,可是在心理學方面,怎麼應付戀人方面,就是個菜鳥。甚至他原本出身黑道,但隔了十年回去,就算他是老組長的兒子,也還是玩不轉的。我覺得這比較合理。
下部的前半部分,主要會以清孝的角度來寫,他也是這三人中間最接近我們普通人的,有夢想,有失落,有挫折,經歷很多愛與被愛。本來我是希望大家能對他有代入感,然後以他的角度去感知拯救的困難和茫然,因為我們普通人面對sm可能也是這種有心無力,不是真能拿鞭子揮得起來的。不過大家似乎更希望他是更完美一些的拯救者。所以對他的要求比較多。
不過這三個人都是我煞費苦心塑造出來的,至於他們中間哪一個更可愛更受歡迎,現在我已經不在意這個了,寫得好不好是能力問題,但我都有用心去寫就可以了。呼呼,不想給自己太大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