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是國慶家的常客,有事沒事,我都得來。
國慶里里外外的忙,我里里外外跟著他忙。
不用傳話,我就過來了,在鄉親們眼里我們快成一家親了。
不過,我是書生,是讀書人,讀書人不必揮汗如雨,只需知道勞苦大眾的艱辛就行了。
輕活理所當然地“恩惠”給我了,我且享受著這種恩惠。
太陽剛露臉,我來到豬舍前的魚塘領活干。
魚塘里已經有老羅叔、東生哥、廣福哥大鍬大鍬鏟淤泥。
國慶自己光了膀子,露出一身肌肉疙瘩,嗨喲,嗨喲大鍬大鍬往上澆淤泥。
我二話沒說脫鞋和襪,國慶哥住了手:“這事你干不來。你扛了筏子,撐到大埠頭,你綠玉姐說好在大埠頭等,快去接人吧。別去晚了,害姑奶奶罵你。”
說得全塘里的人,哄地都笑開了。
我不聲不響轉回國慶家大院里,那筏子放在大門旁的雜物間里,由八根碗粗的毛竹扎成,我只能抬起一頭,拖出前院,再拖幾十米就到小衝河了。
我一點一點,剛拖出門坎,怎麼也拽不動了。
怎麼沉了這麼多,我回頭一看,青玉掩著嘴吃吃地笑著,站在筏頭上,好在我沒使猛勁,要是使勁一摜,她不摔下來才怪。
我驚慌地環顧四周,沒人進院子。
她招手,我跟她進了雜物間。
我的心咚咚地敲著大鼓,她仍不當一回事似的,緊緊摟住我的脖子,我嚇得僵直在那里。
“萌,答應我一個條件,放你走。”
“青,青青,快說,什麼條件,我的生命都交給你了,區區一個條件算什麼。”我惶恐不安。
“接她。不許你跟她說話,更不許你碰她。”
“說什麼呢。我保證,她在這頭,我在那頭,隔著一丈遠的距離。”
“總之,你別壞我的好事!”
我詫異地抬起頭,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她卻推我出去:“早去早回!”
我拖了筏子,不敢回頭看她,一個勁地下到了水里,我點了一篙子,離了岸,遠遠地見青玉還在樓上朝我揮手,我只得舉手揮了揮。
往大埠頭是逆水,一個人往上溯還是輕巧的,水邊長大的我,對撐筏子自然是得心應手,只見綠悠悠的圈圈水波,蕩開一條凝碧的波痕,日光、雲影、山影、樹影倒影水面,一篙下去,揉碎在水中,又復合在筏前,再一篙下去,水珠在我身前飛濺,陣陣水沫投入我懷中,河風冷颼颼有勁,吹動我的頭發。
撐過水司橋,進了大鼓灘,再撐進魚腸灣東拐西拐,左一磕右一點,倒是硬活,顧不了擦汗直上到大褲頭,方是水路平闊了,喘息了一陣,抹了一把汗,借著一股子猛勁,轉到了大埠頭。
大埠頭是條石碼頭,好些女人在捶搗衣服,幾個小腦袋像鴨子一般扎著猛子。
碼頭上是一棵幾個人合抱不過來的老樟樹,枝椏像一個巨人戴著青笠,垂釣江畔。
綠玉手持草帽站在樹陰里不停地朝我喊:“萌根,我在這兒!”
我不緊不慢地攏了岸,綠玉挽著一個竹籃,背著一個大挎包,站在青石板上,河風吹動她的短發,兩只眼睛一會兒露出嗔怪的媚眼,一會兒掩在發絲里,弄得她的套裙時而像降落傘,露出黑絲的長襪,時而撩起她的套裝,露出雪白的肚臍,引得河邊歇腳的船主駐槳痴望,風掀起浪,砰地一聲,船頭觸了岸。
河里搗衣服的媳婦們嘩嘩地向他潑水。
綠玉厭惡地啐了一口,上了筏子,筏子左顛右簸的,嚇得綠玉臉色陡變。
“妹仔,坐我的船吧。小心風浪,掀翻小筏子。哥的船又穩又平。”
綠玉又呸了一聲。
那黑臉船主卻唱開了:“叫我一聲哥,給哥添把勁,哥上雙乳峰;再叫一聲哥啊,哥再加把力,哥上玉女灘;再叫一聲哥啊,哥再增把勁,哥上後庭花......”
綠玉紅著臉:“萌根,別理他,快點撐。”
我一篙子點開了,順風順水,幾篙離了岸。
綠玉立在筏尾秀發根根拉直了,套裝里像鑽進了頑皮的小孩,忽而鑽進袖子,忽而鼓起胸衣,綠玉只得抱緊了胸口。
那套裙忽喇喇成了一面旗子,再忽喇喇卻膨脹成了一片荷葉,再忽哧裹住了雙腿。
“綠玉姐,你坐下就沒這麼大的風了。”
“撐你的吧。我知道坐下,站著有種飄的感覺你知不知道?”
一路呼嘯而下,時而從上游凌空猛衝,綠玉大聲尖叫,卻穩穩地落在開闊處;時而急流奔涌,來勢滑溜,如同穿雲鑽霧一般;時而江面平緩,水波蕩漾,白雲堆砌於山水相接處。
“萌根,你看!”
綠玉興奮地嚷叫起來。
我陡然收了了篙,滿臉疑問地看著綠玉,綠玉卻搖著頭:“沒什麼,沒什麼,撐你的篙子吧。”
我沒弄懂她叫我看什麼,大概是叫我看雲霧絲絲縷縷裊裊娜娜在水面蒸騰飛渡的絕妙勝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