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的一聲輕響,通風口的鐵柵欄被輕輕移開。
清孝收回工具,卻是剛從管道上拆卸下來的一節鐵絲,密密地纏到自己手腕上,以備後用。
他自從失陷以來,一直沒人提審他,對方除了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其他方面很是客氣,讓他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因一直不知羽的情況,對方的看守又很是嚴密,清孝唯有等待時機以靜制動了。
前幾天是清孝第一次被帶離牢房見到羽,出入都戴著眼罩,只知道自己在一處孤島上,對於周圍的環境倒是一概不知。
但這次見面對清孝的震動太大了。
雖然早已猜出對方針對的必然是羽,但因為自己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萬萬想不到羽的境況竟會慘烈如斯!
清孝和羽交往了三四年,印象中的羽淡漠、矜持、驕傲,總是獨來獨往,待人客氣而疏遠,彬彬有禮下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自尊心很強。
清孝和他的關系算是比較親密的,但平時說話也很注意,總擔心粗枝大葉的自己,會不會一時不慎傷了這個敏感纖細的少年。
愛意藏在心中已經很久,卻一直不曾向對方吐露,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怎麼也沒想到他的真實身份竟是日本排名第六的富豪。
而再見到他時,那樣驕傲的男子,竟然赤身裸體,不停地機械重復著那些不忍卒聞的自輕自賤的話語。
愛,終於聽羽親口說出了愛意,得到了那萬金不易的承諾,但卻是在這樣不堪的情況下!
震驚、憤怒、心疼……之後的幾天里,幾乎令他夜夜失眠,一閉眼就看見羽傷痕累累地倒在自己懷中的樣子。
但他畢竟是個28歲的成年人,縱然情緒激蕩,還是有條不紊地為出逃做了些安排。
因牢房看守太過嚴密,只能途中尋隙逃跑,所以再見到羽時,他故作情緒失控引看守動手,再偽裝昏迷讓對方失去戒備之心,打暈了看守,一搜他們身上,居然還有鐐銬的鑰匙。
清孝不禁有些奇怪,這似乎也太過順利,但時間不允許他思索太久,看看四周幾乎沒有隱蔽身形的余地,便干脆重新潛入奴隸屋。
通風口很窄,但清孝自幼修習忍術和空手道,身體的柔韌度自非常人可比,輕松容易地一躍而出,貓著腰走了幾步,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心中一驚,立刻退回通風口,隔著鐵柵欄往外窺視。
來的大概有四五個人,清孝認得為首的那個就是曾經押解他的看守之一,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大串話。
距離有些遠,清孝的日語不是很好,大致聽懂他是在指揮那些人封鎖現場,一間間房間挨個搜索。
清孝思忖了一下,決定先找到奴隸屋的下水管道,從那里突出包圍圈。
時間緊迫,他正想轉身離開,高音喇叭突然傳來忍的聲音:“真田清孝,我知道你在這里。看好了,如果你耐得住,可以不出來。但記住,台上這個東西,是在因你而受罰!”
聲音之大,震得他耳膜直響。
一時間“因你而受罰……因你而受罰……”的話音回蕩著在整個小島上。
清孝一震,倏然止步,映入他眼簾的情景幾乎令他血脈都為之凍結!
透過通風口的鐵柵欄,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奴隸屋對面的展示台,就算他看不清,四周的大屏幕也纖毫畢現地足以讓他看清一切細節。
他看見他的羽如何雙手反縛著被高高吊起,那是最殘酷的束縛方式,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反折的手和被銬的兩只拇指上。
他看見羽的拇指已經腫脹發紫,眉痛苦地緊蹙著,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
他看見羽的黑發已經全被汗水浸透,一縷一縷的象死蛇似的粘在脖頸上。
他看見愛人渾身都在因劇烈的痛楚而不住發抖,原本淡如水色的唇已經被咬得血跡斑斑,壓抑著,隱忍著,還不得不卑躬屈膝地向行刑者報數:
“十二,謝謝主人……”
“十三,謝謝主人……”
清孝只覺得一陣暈眩,天與地都在這瞬間顛覆。
音響效果也太好了吧,喇叭就像擺置在他身邊似的,他可以清晰的聽到皮鞭抽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和羽那拼命壓抑卻無法完全止住的呻吟聲。
“聽我說,清孝,帶著我走,你不會有任何機會。”
“所以不管你看到什麼,或者聽到什麼,都不要回頭,不要管我。”
——可是他已經看到了,已經聽到了。
“是的,這很重要,請一定要記住。不管你看到什麼,或者聽到什麼,都不要回頭,不要管我。”
“請你,請你一定要答應我。”
——是的,這是他的承諾,真田家的,話一出口就永無改變。
——所以他會離開,讓那個人獨自在痛苦中掙扎、呻吟,那是他畢生最愛的人!
任由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清孝強迫自己收回視线,轉身,舉步。
他要找到下水道,他要在第一時間找到下水道,他要保重自己,因為他是愛人唯一的希望。
全身上下淋漓的鞭痕,一道道縱橫交錯,血紅發紫。
“不管你看到什麼……”
皮鞭在呼嘯,愛人在呻吟。
“不管你聽到什麼……”
一步。兩步。三步。清孝的雙手在不住發抖。
——是的,我會離開,因為我愛你,只是因為我愛你!
“請你,請你一定要答應我。”
“你必須答應我!”
“你放心,我答應你。”
四步。
鞭打,一下,又一下。
他聽到愛人的喘息聲,一聲比一聲更急。
身上的鞭痕想必更密了吧?
那個混蛋究竟想折磨他多久?
那混蛋知不知道,那樣吊久了大拇指會廢掉!
“不要回頭,不要管我。”
“放心,我會記住你說的一切。不管你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回頭。”
“我會離開你,只因為這是你的意願。”
“離開你,只是因為有機會能再見你,再見到完好無損的你。”
五步。
啪的一聲,仿佛重物墜地。
“啊————”羽不可遏制地發出了一聲慘呼,那聲音是如此淒厲,足以刺破那搖搖欲墜的天空。
完好無損麼?
清孝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
鐵鏈已經放下,羽象一攤爛肉似的伏在地上,就連維持跪姿的力氣也沒有了。
忍接過助手遞過來的一瓶紅酒,仰首喝了一大口,剩下的全倒在羽傷痕累累的背脊上。
原本縱橫開裂的傷口被這麼一澆,那痛苦簡直非人所能忍受,羽縱然再想勉強支撐,也不禁發出一聲慘呼,但已經沒有任何力氣掙扎,只是身體抽搐了幾下。
忍一笑,一腳踏在他的背上。
清孝只覺渾身的血都涌上了頭頂,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雙手緊握成拳,又慢慢的,一根根手指的放開。
“不管你看到什麼……”
忍在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獰惡,腳下逐漸加重力道,羽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冷汗流淌得更急。
“真田清孝,他的狀況你應該看得很清楚吧?他很辛苦呢。怎麼你就不想幫幫他,幫他結束痛苦麼?只要你出現,他就會沒事。”
“不管你聽到什麼……”
清孝伸手捂住了耳朵。
他不能再看下去,不能再聽下去。
他必須離開。
現在就算衝出去,也只是送死。
他救不了羽的,只有離開,才有希望。
他需要找到下水道,在第一時間找到下水道,離開這里。
是的,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們會有未來的。他們會相聚。
大屏幕上清晰的印出羽的圖像,眼睛已經因為神智渙散而失去了焦距。
“不管你看到什麼……”
清孝右手緊握成拳,塞進嘴里,拼命咬住。
只有這樣,他才能抑制住從喉嚨深處發出的那聲尖叫。
他感到血液正從冰冷的手背上涌出,滿嘴都是酸澀和血腥的味道,就像在那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天,他和他相依相偎唇齒糾纏帶血的一吻。
——是的,我會離開。離開你,讓你留在這里任人凌辱。
——只因這是我的承諾,只因為,我愛你!
——離開,是為了日後我們能重聚。
淚眼朦朧中,清孝慢慢地、決然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