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愛你這件事,我大概已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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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是久違的松軟,透不進日光的房間昏暗而溫馨,全身上下的觸感宛如還在夢里。
一想起昨晚旖旎的夢境,不禁昂揚抖擻幾欲噴薄,在抵上一處柔軟時,近乎本能地聳了聳腰,只五七回,便宣泄出積蓄已久的壓力。
放松身體後呼出一口氣,微眯著眼,都要醒了,夢還沒完,不僅感覺真實,就連看起來都那麼清楚……
看起來……
輕輕收緊手掌,感受掌心的豐碩和被納入懷抱的溫熱,再埋首其中,唇息間毒藥般的美味,忍不住舔了一口。
得,色、香、味、觸這下占全了,偏偏下身還不老實,貼得更近了。
震顫傳來,我僵硬而不舍地緩緩抽身而退,腦海里亂糟糟地走到浴室掏出家伙放起水來。
抹了把臉才發覺應該換條褲子,卻又站在門口不敢進去,直到背後的房間中傳來櫃門開合的聲音。
翻出換洗衣服匆匆衝洗一遍,下樓時正好與阮晴四目相對。
手中還拎著沾滿白色痕跡的黑色內褲。
她若無其事地別過頭去,這一瞬,我竟忘記了下一步的動作。
金色的陽光穿過半堵鏡牆,給她鍍上一層神聖的面紗,而內側的半邊玉顏艷若紅霞,因刻意保持著這個別扭的姿勢,下巴微微揚起,優美的細頸如花莖挺立,惹人恣憐。
圓潤肩頭上,兩根細帶吊著一身粉裙,卻並不是昨晚那件,張成“一”字的鎖骨凸顯無疑。
在家穿一套衣服就好,為什麼還要換呢?想法在我腦中一閃而逝。
或許是我長時間的不動作,她悄悄瞥了我一眼,卻瞧見我呆視的模樣,眼角的羞怨活也似的直飛過來。
只這一眼的風情,清純與嫵媚,高貴與嬌羞……
“啊——”
腳下一空,行差踏錯下,要不是扶住欄杆,可能直接滾落台階。
她也顧不得矜持,急急奔了兩步,一只腳已踏上樓梯。
我站定後朝她傻笑,遭到她丟過來的白眼。
“傻樣……”飛了一眼我手上的東西,“髒衣服放洗衣機上……”
“啊……好……”我下意識把手藏到背後。
“哼——”
沙發上,阮晴折疊雙腿,大小不一排成一线的珍珠般玲瓏圓白的秀氣腳趾被挨個掰開修理指甲,看到被她如此粗魯對待,我竟有些心疼。
休整完畢,她微微挺直背脊,擡手將短發掛在耳後,露出可愛的耳廓。
隨著蜷起的膝蓋慢慢分開,胸前一直被壓扁的柔軟也恢復挺拔,之前擠在一起時還以為是兩團膝蓋。
睡裙被放下遮掩住腿根的瞬間,我眼尖地瞧見一抹臀线,使得呼吸一窒,口干舌燥,
“哈——”將近一個月未曾打理,愛美的她早已難耐,如今終於臻至完美,不由發出滿足的嘆息。
她又何嘗不知自己的美麗之處呢?
眼見她趨轉過來的身體,我連忙把視线轉到一邊,想起之前腦海里閃過的疑問,沒話找話道:“媽,怎麼你睡一覺起來就要換一套睡衣?昨晚不是才穿的嗎?”
“都髒了……”
我回憶著也沒沾上油腥啊,“哪髒了……”
“還不都怪你……”沒等我想明白錯在哪,她嗔怪地剜了我一眼, “睡個覺都不老實……”
我立馬訥訥不言。
“哼——衣服你洗!”
面對她的“頤指氣使”,我莫名想要反抗,絞盡腦汁地找著借口狡辯,“怎麼就怨我了?我回房你不過來不就沒事了?”
“昨晚上話都沒說完你就跑了,我憋著睡不著!”
面對她的理直氣壯,我氣不打一處來,“我為什麼跑你難道不知道?還不是……”
她的身份總歸是神聖的,有些詞實在不適合說。
“還不是什麼?”看到我心虛了,她開始得意地乘勝追擊。
“反正髒了不怪我,要洗你自己洗……”
見我嘴上耍無賴,阮晴氣急,縮著腳趾的玉足蹬在我的大腿側面,“就怪你,就怪你……”
我沒理她,她反而好似找到了有趣的玩具,從大腿開始慢慢往上,一邊蹬著我的腰肋,一邊笑著,“髒死你……髒死你……”
說一句就點一下,最後深入腹地,因為夠不著,她伸直膝蓋,小腳繃成了足弓,在我的胸口、小腹點來點去。
也不知是什麼毛病,這些地方,別人和自己觸碰都沒事,唯有她一摸就癢。
我忍耐不住,隨手撈起她的腳腕。
她的足跟比我的掌心還要細嫩,五指緊緊抓住腳腕,掌心與足心相貼,手上的薄繭摩擦著堪比第二性征般敏感部位的嬌嫩肌膚。
“咯咯……癢……”她試圖抽回,卻被我無意識攥在手里。
感受身前傳來的柔嫩觸感,瞧著因繃直而更顯修長、因微翹而睡裙滑落更顯肉光緊致的大腿,明明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入耳卻成了銷魂的魔音,清純的笑臉說不出的魅惑動人,一股火氣騰地自下方升起。
“松手,癢……”
“吭哧……”
隨著我的呼吸變得粗重,她的聲音漸漸微若蚊呐,憋了半天才輕哼出來,“放開媽媽……”
但我卻不為所動,就在要進行連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麼的下一個動作時,她奮力一踢,把我推倒在沙發上,踩進拖鞋匆匆逃上了樓。
“換衣服,待會去醫院。”她頭也不回地交代。
我蓋上雙眼無力呻吟,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都這麼久了還沒習慣,無論是被忽視還是挑逗,只要一個小小的火星,就能讓我奮不顧身。
再見婧姨時似乎還是老樣子,只是鬢間乍現的縷縷灰白,被流走的歲月扔在原地。
“婧姨,您還是這麼精神!”只有走過遙遠的路,忍受孤獨,才會越發感激這份經年不減的善意。
看見我的頭發,婧姨強忍著笑,“小宇啊……變帥了呢……”
我摸摸頭,卻不防阮晴從後面敲了我一下,我只能傻笑回應,沒辦法,誰叫這里我最小呢。
“好了,自己出去看看,我跟你婧姨說點事。”
“婧姨再見!”
到處閒逛,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阮晴的辦公室外,正要進去,旁邊的門開了,走出來的赫然是小柔姐。
“吖!小弟弟好久不見!”
“小柔姐,好久不見。”
“開學這麼久,有女朋友了嗎?”
我有些囧,沒想到她第二句話就是這個,不過好在也算是比較了解她,“那個……可能……大概……”
她眨了眨眼,“女朋友都能用大概來形容,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要見見小雅嗎?”
“安姐也在?”
“對啊,我們都跟阮晴姐一起回醫院了,學校安排了別的醫生和護士。姐姐還要忙,你在這等著,我把小雅叫過來。”
不一會兒,人影未至,咋咋呼呼的聲勢先傳了過來。
“安姐……”
“小帥哥變大帥哥了……”或許是軍訓的緣故,幾點風塵掩蓋了還未褪盡的稚嫩。
她踮腳舉手摸我的發茬,我既不彎腰配合,也不阻攔,只是微笑著站在那里,注視著她費勁的樣子。
見我直勾勾望著她,安姐悻悻收回手,“進來坐坐吧……”
推入阮晴的辦公室,一切都沒什麼變化,只是桌面更加整潔。
“阮晴姐的辦公室每天都有我跟雨柔輪換著打掃……”
“沒有清潔工嗎?”
“有啊,但是我們也想幫阮晴姐做些什麼,這幾年我跟雨柔一直跟著阮晴姐,就算她要走了,也幫我們在醫院找好了位置……”
我敏感地抓住了一點,“她要走?什麼時候?去哪?怎麼沒跟我說過?”
“不知道。”安姐搖搖頭,“離開八中回到醫院後,阮晴姐平時就不怎麼在辦公室,甚至都不怎麼在醫院,好像在為出差做准備,去哪里不知道,不過應該快了吧……”
記憶里她好像確實提過,等我畢業了她才回來。
坐在辦公椅上,拉開右側抽屜,除了一些工具,其余的所剩無幾,意外的是找到了一個藍色的mp3,表面的漆有星星點點的掉落,也有摩擦和劃痕,亮藍色已經變得黯淡,不過依然保存完好。
左側的櫃子是鎖上的,看了一下,顯示器連接线並沒有通進去,不清楚里面裝的什麼。
循著開門聲望去,阮晴出現在門口,而安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看到她的瞬間我就問出口:“媽,安姐說你要走了?”
“是啊……”她看著牆角的一份盆栽,輕松地一帶而過,“以前跟你說過的……”
隨著她的目光,花瓣粉紅斜生,小巧而稍肉質,可愛而艷麗。
“這是四季秋海棠,現在開得正盛,不過可惜沒人欣賞,只有小雅跟雨柔隔幾天給它澆次水。”
“看著挺嬌貴的……”我隨口評價一句。
她對我笑笑,“當然啦,也沒人精心照顧,花開完就會扔掉,等到明年春天再換一盆。”
聽到這里我有些可惜,來年換過一份,盡管在外人看來還是同樣的海棠花,卻無人知曉從前的那株被棄向何方。
正想著一些有的沒的,被阮晴喚走。
“喜歡?我們帶回家?”
我搖搖頭,“不用了,就放在這里挺好的……”
她想了一下,“這樣吧,我走之前把鑰匙給你,反正也沒什麼東西,你想來就來看看。”
“嗯……”
“走,買菜,回家!今天媽媽親自下廚!”
最後我拎著一條魚,以及另一袋里面裝著瓶瓶罐罐,她說這些是給我催發用的。
每當你回頭看,總會覺得之前的那個自己多多少少有點二逼,或許這就是成長。
本來對她而言,殺條魚跟喝水一樣簡單,可當我剛剛掏出產品說明書時,廚房傳來丁玲咣當的聲響。
腳下兩步趕了過去,卻見一條大黑魚在地上活蹦亂跳,阮晴拿著菜刀站在一旁,見我來了,後退兩步與我並肩,一面用余光盯著黑魚,一面把手舉到我跟前。
我瞧見指關節處有傷口,第一反應是刀傷,可很快意識到不像。
“它咬我!”
她癟著嘴說得委屈又可憐,我只感到好氣又好笑,這東西連牲畜都算不上,竟然這麼凶猛,還長了牙齒咬人。
仔細觀察下,破了兩層皮,連血珠都沒滲出來,我伸手接過菜刀,“拿水衝衝貼上創可貼,我這就去把它宰了煲湯給你補補。”
說著就用刀面對准魚頭拍了兩下,很快就不動彈了,放到砧板上,我扒開魚唇,還真長了幾根門牙,不再猶豫,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個干淨。
魚身太大,魚頭只劈了一半,連帶著魚身中間一段用來紅燒,再取了魚尾燉湯,剩下的部分塞急凍室保存,本來說好她下廚的,最後成了我掌勺。
不得不說,食肉動物的材質相當鮮活,用料酒、醋、生姜去腥,再隨便放點調料,灑上兩根干辣椒,添水燒熟,就是一鍋美味。
將無刺的魚腩從魚背上褪下,沾過湯汁放進她碗里,她吃得很開心。
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小時候,她就是這麼喂我的吧?
夏夜的小巷中有風穿過,因流速變快而帶來絲絲清涼,她捧著瓷碗,夾起一塊魚肉,抿去刺後放進我的口中,可總有一些極細小的沒被挑出,被我非常耐心地咀嚼吐掉。
畫面仿佛重疊,如今才明白,令我目眩神迷的,不是在等待時擡頭仰望的漫天繁星,而是萬千垂於己身的母性光芒。
見我愣愣盯著她,“不吃嗎?”
我恍惚了一瞬,卻見她猶豫了下,還是把剛送到嘴邊的魚肉遞過來,眼里帶著不舍。
知道她是個吃貨,我把筷子推回去,“我吃魚頭……”
“嗯……”她理所當然地收回手。
突然想到一個廣告。
家里吃魚的時候,母親總是把身子夾給孩子,跟孩子說媽媽喜歡吃魚頭。
盡管後來科學表明,魚頭中的營養價值是最全面、最豐富的,還具有補腦的作用。
我“呵”得笑了一聲,把阮晴笑得懵懵的,睜大眼睛無辜地看著我,連嘴里塞著東西都忘了嚼。
聽過我的解釋,她把食物咽下去,“那時候在我們家可不存在這個問題啊……”
“不會吧?”因為印象里每到夏天就常吃魚。
“因為媽媽好看啊,講講自己沒了老公,說說家里有個懂事的小兒子愛吃魚,買菜的時候偶爾把你帶著,那些賣魚的叔叔伯伯、大媽阿姨就會主動把當天賣不出去的快死的或者已經死掉的魚送給我了……”
“還有些買魚的人當場宰殺不要的魚頭,我也會要過來,所以夏天你才有那麼多魚吃,尤其愛吃魚頭,你才四五歲一頓就能吃兩個,還從來不被卡住,那時候媽就知道,我家兒子將來一定是個聰明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敢情我小時候不但沒營養不良,反而補了老多。
說了這麼多,她索性放開話匣子,“雖然沒有吃魚的故事,但是有別的。”
“那時候平時只有幾丁葷腥,一個月難得幾次做一份帶骨頭的,等你把肉啃得差不多了,媽媽再把骨頭嚼一遍,別說,從骨髓里榨出來的汁還挺有滋味的……”
她當作玩笑般用來懷念,我的手卻跟著心一齊顫抖。
她如同春日暖陽,照耀著我微小如草芥的人生。
“小混蛋,怎麼啦?”她笑著伸手揪我的臉,卻險些把我揪下淚來,“多大人了,還……”
笑著笑著卻也紅了眼眶,“感動啦?心疼啦?那以後就要聽我話、對我好,知不知道?”
“嗯!”
從未有如此刻堅定,要守護好這個傻女人,哪怕不及她對我的萬一。
她接到超叔電話匆匆出門,留下我無所事事,把家里每一塊都看了個遍。
哪都好,就是太大了。
出門時跟著一抹熟悉的背影,來到了錦匯苑南邊,不僅物業辦公樓在這,旁邊又開了家花店。
“心語新苑”
靠外的一面是玻璃牆,一根根藤蔓和一朵朵花瓣貼牆而生,有人正在逐一檢查,連花帶人,我站在路邊端詳良久。
寬闊的肩膀遮住陽光,投下一片陰影,她驟然轉身,腳下踉蹌,“啊——”
我眼明手快趕忙拉住,她還沒站穩卻又推搡起來,不得已,我只能加大手臂的力量錮住她的腰身,無奈道:“馨姨,是我……”
她擡頭打量,“小宇啊……”這才放松身體,調整步子站穩後嗔怪道,“又不出聲,嚇死人了……”
總覺得她又驚又喜又嗔的樣子有趣極了。
“真的開了家花店?”我環視四周只占了三分之一空間的盆栽,不過二三十株,“怎麼這麼少啊?”。
纖手虛撫花瓣,一一細數,“這是碗蓮,現在正在花期;比較小的繡球長大後就會像牆角那邊壯觀,貝拉安娜很好養活的;這個是能放在桌上的水培紅楓;還有剛剛開過的梔子花……”
“真的不少了,每天都要花時間觀察記錄修剪,來客人了還得介紹……”
“能賺到錢嗎?地方偏僻,店面不大,一個月能賣出去幾份?”
“怎麼不能?像這個紅楓,進價三十,賣三百,這只是便宜的,還有的上千,這個月已經收到好幾個預定的訂單了。”
我嚇了一跳,三十進,三百出,十倍?
馨姨慌忙解釋,“不是這樣算的……三十只是幼苗的價格,培養好了才能賣貴,往往都要好幾個月,不信你看這邊還有小苗……”
“而且賣出去以後還要負責,怎麼養得更好,病蟲害了怎麼辦……”
“要是幼苗養成了就能直接出手,萬一還沒長大就沒貨了,得從別的地方進,一來成本高,二來別人可不會那麼仔細,都不如這里精美……”
稍尖的下巴微昂,很少見到她如此自信的模樣。
“怎麼這麼看姨……”
“裝修加上這些盆栽,還有這個門面……”
馨姨輕聲解釋,“是小峰爸爸……”
我就不能理解了,馨姨哪里不好,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他反而寧願破財補償也不要,難道是舊情未了?
再想到峰子可能的身世,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我沒好問出口,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馨姨都不反對,還不如維持現狀,至少看起來沒那麼糟糕。
太陽從最高處回落,店里進來一位女教師,不知道名字,但是在八中見到過,一個樓層,教的是英語,她選了一盆水培紅楓,留下地址和電話便離去了。
“姨,這怎麼送去啊?”
她看向櫃台一角,“快遞,有專門送盆栽的。”
“那得幾十吧?這個錢店里出?”
“學校比較近,應該會便宜些,三十?其實這個玻璃缸重了些,不然姨就自己送過去了……”
有些心疼,白天外邊可還熱著在。
“這世上可沒規定誰該不該做什麼事,做生意,想多賺些自然就要多累點,姨做得來的……”
左右無事,“我來吧,不算重。”
她有些遲疑,似是要反對,我卻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搬起盆栽就出了門等在路邊。
馨姨歡喜的笑意里充滿無奈,只好鎖上門撐起了傘。
手上這東西好歹也有個二三十斤,實在是底下厚實的的玻璃缸死沉死沉的,這還是沒裝水,到了學校再添上,額頭很快就見了汗。
走完這一遭,馨姨先是回店里把這單生意記在了電腦上,接著就把外面靠牆的盆栽挪到店里,看樣子是打算關門了。
“我來,我來……大的給我……”我上前幫忙,“這麼早就關門?”
“今天完成一單了呢……就算真的有人上門,我也留下號碼了……”她鎖上玻璃門,門內掛著一個牌子,寫著一串數字,卻不是我熟知的那個。
“更何況小宇來了,就不在店里了……”
因為這面向陽,不經曬的都挪到了深處,屋內溫度也並不算高。
隨馨姨回了別墅,忽然覺得,黎叔也算仁至義盡了。
室內空蕩了許多,像是經歷過一次搬家。
“這是上次小峰爸爸把他的東西都拿走了,還問我要不要再添些家具,不過我沒要,一個人也夠用了。”
這是最後的交割了吧?
日後除了必要的經濟援助,想必不會再有往來。
二十年的情分一朝散盡,連稱呼也變了,盡管馨姨說得輕松,似是安於當下,可獨處時總歸難免悵惘。
原本黎叔的房間早已收拾干淨,大半個書房也消失不見,獨獨留下了峰子的住處,往後他回來了好歹還能離得近些。
正瞧著,巧玉問我明天要不要回母校看看,雖說下午看到沒怎麼變,可也沒見著班主任,再說明天也是要見她的,便應允下來。
婉拒了馨姨邀請留下做客,阮晴也快回來了。
她那邊給出的消息是已經 “達成和解”,稱之前都是誤會,至於有什麼條件,甚至是否真的自願我就不確定了。
我似乎越來越能克制住自己過妄的感情,與阮晴偎在一塊,熒幕里歡笑也好,悲戚也罷,每當心底蠢蠢欲動想要更過分的索取,便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閃耀著溫馨的往事,一切的欲望都會在名為母愛的湖中滌蕩殆盡。
上午她要補覺,我獨身來到八中跟巧玉匯合,再次相見,她的眼中自然是如隔三秋的欣喜,親密地挽住我的胳膊。
被她掛在身上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著痕跡地抽手撐傘。
說明來意後,門衛大叔十分通情達理地把我們放了進去。
並沒有去拜訪“曾經”的班主任,只是從高三組團路過,遠遠地觀望了一陣,他還是習慣端著保溫杯,泡上一壺熱茶。
南北兩座教學樓間的過道上,英語老師王姐拿著教材,身邊跟著課代表捧著筆記本,暗紅的波浪長發隨著腳步一顛一顛,嘴角依舊帶著自信迷人的微笑。
王姐是愛笑的,也是幽默的,英語課代表總是班上的男生,只為了能在學習之余,感受到她宛如鄰家大姐般的叮囑和關懷。
“王姐還是那麼吸引人呢……”巧玉跟我一個班,自然也是清楚。
我感嘆道:“是啊……年輕真好……”
“說得你好像多老似的……”她皺了皺眉鼻,“高三上學期你不也當過課代表?”
當時嘛,學習占用了大部分精力,可幻想阮晴的心思總是不停,隨口報上課代表後,還被王姐看出來心不在焉,也受了她一些關懷。
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王姐旁邊笑容滿面的男孩身上,直至他們進了教室不見。
“哼!還在懷念啊?”
回過神來,我有些哭笑不得,“不會是吃醋了吧?”
她把頭扭到一邊。
“拜托,王姐女兒都三歲了,你這是哪門子醋啊?”
她也知道沒道理,有些不好意思,我卻是能理解的,女人嘛,這是天性,本能,還不分大小。
“你說,為什麼大部分男生都喜歡王姐這樣的?”
“當然啊,不喜歡才沒道理吧?你看啊,王姐能開玩笑,能包容人,學習再不好的也多會鼓勵而不是斥責……”
“這倒是,她帶的班平均分總是最高的……”
“她還會關心我們,善於開導……”
“嗯……”
“最重要的,王姐是一個漂亮的大姐姐啊!我們這群男生什麼時候有機會跟漂亮的異性單獨說話的?這還不把握就太可惜了啊!”
“可是她比你們大啊?”
“你以為男人”視覺動物“的外號是白叫的?再說,也不就大個十歲不到,王姐還年輕,離變老早著呢……”
“也就是說,年輕,漂亮,開朗,對你好……”
“對!”
“原本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沒想到還是一路貨色……”
“這……話不能這麼說,你看,我這麼挑剔的眼光都相中了你,豈不足以說明你的美貌和溫柔?”
一個意思換種說法,她聽著高興就什麼問題都沒有,這一套我早已駕輕就熟。
“算你會說話……今天能陪我嗎?”
我猶豫了。
“阮醫生有事?”
我撒了一個小謊,“有一點,但沒什麼大礙……”
雖然有些失望,但她還是大方地表示,“那你回去陪阮醫生吧……要不要跟我說說昨晚發生了什麼,我問舅舅幫幫你?”
景輝哥嗎?路子很廣的樣子。
“不用,結束了已經,是我不放心……”
臨了,她扁著嘴,“那我回去了……”想上來抱我,卻被我一記“摸頭殺”給打發了回去。
*** *** ***
我騎著電單車載著阮晴,慢慢走遍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也不著急去哪兒,從東北角的操場,到西北角的環城湖,從內島中心的宿舍,到圍欄邊的實驗大樓,這一整天,我帶她逛遍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個食堂,匯聚了全國各地的風味美食,到處嘗試她從未見過的新樣式。
眼見天將黑了,阮晴眼中萌生了退意。
明日是開學典禮,我既想她能來參加,又不願她來回奔波。
這時候就體現有車的重要性了。
“那媽媽就不回去了唄,附近應該有旅館吧?”
想了想,既然她不回去,也不用擔心拖到多晚。
“等我一會。”
湯湯是個衛星軍事迷,經常看到他在筆記本上玩模擬造火箭,連帶著還是個天文迷,第二周就從家郵了一台天文望遠鏡到學校。
用一頓烤肉為代價討要過來,弄清幾個調整部位,便架設在湖邊的跑道上。
不用太刻意去找,明亮的金星就出現在視野中,可以說金星是最容易觀測到的行星了,甚至白天都可以。
然而最美的依然要數土星,天文望遠鏡的高倍數下,卡西尼縫清晰可見,即使星體整體是土黃色,卻也在不同緯度上形成了濃淡不一的環狀條紋,深色近褐,淺淡似白,她一上手就像找到了新奇的玩具舍不得停下,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站在身後,握住她的右手放在增倍鏡旁,讓她自己隨意調節,身體卻越貼越近,左臂在她腰間環了一圈。
“這顆星星兩個環中間怎麼有條縫?還有別的星星為什麼連環都沒有?”她忽然從鏡筒前移開,轉過來問我。
面對近在咫尺的俏麗容顏,我將下巴搭在香肩上,在她耳邊解釋道:“首先,這不是星星,而是太陽系八大行星……”
顧不得她臉紅,“其次,土星從地球上看,它有兩道行星環,環中間的縫隙叫做卡西尼環縫,形成原因呢,專業解釋是卡西尼縫的內側邊緣受到強烈的軌道共振支配,在環縫這個位置上的微粒公轉周期是米瑪斯的兩倍。共振造成米瑪斯對環中粒子的拉扯持續的累積,使它們的軌道發生改變和導致環中密度明顯降低。”
她聽得很懵,也很萌,眼睛里面已經有了星星在轉,最後發現實在不能理解,晃了晃腦袋,“那通俗點說呢?”
實際上這段話還是剛才在宿舍臨時查的。
“通俗解釋就是,兩環中間的物質因為共振被拉扯走了,密度降低,太陽光照上去會直接穿過沒有反射,我們這邊自然是看不到了,所以形成了一圈黑色的環縫。”
“最後呢,也不是只有土星才有星環,實際上木星也有,只不過一是因為木星太大,二是因為木星環是由塵埃組成的,不反光也不發光,是透明的……”
有些東西並不是你看不見它就不存在。
我一邊解釋一邊轉移鏡頭,左手還環在她的腰上。
木星的星體顏色和土星類似,就是大很多,倒是火星只能瞧見一片似火焰的橘紅,至於水星,折射太嚴重,太過模糊只能作罷。
不知不覺,我的腮邊已經貼上了柔軟的側臉,干脆雙手收束在一起,胸膛緊緊貼在她的背上,她並沒有一絲不耐,專注地擺弄著新奇的玩具。
“好看嗎?”
“真美……好想把它們裝回家,掛在屋頂……”
“我也想,不過我更想把你裝在口袋里,走到哪帶到哪……就像以前你不是把我抱著就是把我背著……”
“你小時候一點都不老實,還不願走路,有時候還要把你扛著……”
“不會吧?”
“也記不得突然哪一天開始,你就再也不要我抱你了,非要自己走,說是怕媽媽累著……”
我把她抱得更緊了。
不著急將東西還回去,我們擡頭將整片夜空收入眼中,直到實在站得太久,坐在了湖邊的水泥台階上。
阮晴穿的是一件小白裙,要是平時也不會在意這麼多,然而今晚她沒的換。
我將她扯倒,坐在我的右腿上,“可不能弄髒了,明天還要穿呢……”
她有些羞赧,卻還是將臻首伏在我的肩頭。
仿佛又回到了五歲那年的夏天,她將小小的我抱在懷中,一只手搖著蒲扇,輕輕地哼著歌。
橋邊路燈上掛著的廣播中,音樂渺渺飄來,代替了我想要安撫她的心情。
著迷於你眼睛 銀河有跡可循
穿過時間的縫隙 它依然真實地
吸引我軌跡
這瞬眼的光景 最親密的距離
沿著你皮膚紋理 走過曲折手臂
做個夢給你 做個夢給你
等到看你銀色滿際
等到分不清季節更替
才敢說沉溺
還要多遠才能進入你的心
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遠近卻無法靠近的那個人
也等著和你相遇
環游的行星
怎麼可以
擁有你
還要多遠才能進入你的心
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遠近卻無法靠近的那個人
要怎麼探尋 要多麼幸運
才敢讓你發覺你並不孤寂
當我還可以再跟你飛行
環游是無趣
至少可以
陪著你
“嘶——腿麻了……”
她攬裙站起來,讓我舒緩針扎般的酸疼。
“對面好像有人……”
循聲望向河對岸,模糊的路燈下只能看到一個岸邊轉身的背影,不過梳著的馬尾表明是個女生。
我費勁爬起來,“沒事,等我會,我送你出校。”
扛著三腳架回宿舍,想了一下,還是叮囑道:“小月,待會我出去一趟,可能……今晚就不回來了,宿舍不用給我留門。”
小月就是老白的新外號,自從他小姨來過就在宿舍里傳開了。
“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兄弟,注意身體……”
“滾你大爺的……”我笑罵回去,“走了!” 直接翻窗而出。
“你背個包干嘛?”
我沒跟阮晴解釋,在地圖上翻了一張圖片,“這家怎麼樣?走著去也就十幾分鍾……”
“不想走……”
“那怎麼辦?要我背你去?”
最後還是我在前面騎著共享電單車,她在後座報路线到達目的地。
看看這家旅館,叫什麼也沒在意,不過好歹開在國家重點大學邊上,看了下房間,朴素、簡單,雖然跟精美站不上邊,也不至過於不講究。
“怎麼是張大床啊?浪費,單人間不就夠了……”
我不接話,從包里拿出宿舍備用的毛巾和牙刷和自己用的,自顧自地收拾起來。
她洗漱完畢見我坐在床邊沒有絲毫離去的打算,氣極地指著我,“你還不趕快回宿舍!”
“你晚上就裹著浴巾睡覺?”
“當然不是!”
“那你……”
她也發現了根本就沒有睡衣可換的尷尬局面。
“行了,換上吧……”
從淋浴室出來,她套著我的大號白衫,連胸口都好像小了一號,下身則是花花綠綠的寬松的沙灘褲,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所以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勃然大怒”,“你怎麼還不回去?”
我搖搖頭,“你一個人住外面,我不放心。”
眾所周知,這里的旅館常年的服務對象都是學校的情侶,畢竟學校有專門的招待室,我甚至在床頭櫃里翻到了小雨傘,五塊錢一個,不計入房費,另算。
她從我的眼里看到了認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嬉皮笑臉,激動的心情一下子平復下來,折身把燈關上,悶悶地說了句“睡覺!”又進了淋浴室。
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她關閉所有的燈光朝大床走來。
盡管不甚清晰,可大號襯衫下只有一雙光溜溜的大腿勉強可以辨認出來。
女人啊,為了美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她靠在床幫都快掉下去了,而我們中間還隔著將近一尺的距離,我伸手去扳她,無奈道:“媽,你睡過來些。”
“你睡你的!”
我閉上眼睛不再糾結,然而寂靜的空氣中呼吸可聞,連帶著我也心緒不寧,就算把耳朵捂上也會傳來她呼吸聲的錯覺。
想起之前三番兩次讓我回宿舍去,可能她真的不習慣吧。
衣服扔在椅子上,一分鍾就套好了。
“你去哪?”
“媽,你把門鎖好,早點睡,我回宿舍了。”
“……”
她神情復雜,也沒有起身來送,連個“嗯”都沒給我,目送我消失在門外。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我說擔心她卻是真心話,想來在律法普及的現代,這種擔心可謂是毫無來由、杞人憂天,更何況不遠處就是國家重點大學,監控遍布。
可這並不妨礙我像個影子一樣,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徘徊。
在前台小妹詫異的目光中,我一屁股坐在為數不多的待客椅上,根本沒有起來的意思,背包撘在肚子上勉強當作蓋著,也不管小妹看我的眼神逐漸變成可憐。
腦海里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將醒未醒。
我想我應該已經睡著了,因為我聽到夢里面有了阮晴的輕笑,真的如天使一般甜美。
“嘿嘿……”我也情不自禁地感到幸福。
“醒了!”
“誰啊……”感覺有人在捏我的臉,我充滿怨氣地擺擺手,把好夢都攪沒了。
嘴里不清不楚嘟囔著,視线清晰時,阮晴正身著白裙立在跟前,屋內的光亮與門外的黑暗交織,現實與幻想輪轉,她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一時分不清是真還是夢。
“不是回宿舍了嗎?”
“哦,我這就走!”
腦子到現在還直直的,聞言立馬點頭就要動身,卻被一把推回了原位,經此一頓,整個人清醒不少。
犯傻的樣子被看得一清二楚,應該很好笑吧?
根本不敢去接觸她的目光,我恨不得瞬間消失在她的面前。
“你跑什麼!”
“我……我回宿舍……”剛按上扶手,就被她拽著背包往樓上拖。
“唉……你慢點……”她卻不管不顧,直賭氣般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我害怕把肩帶掙斷,只能一路隨她進了房間。
她靠在門上擋住出口,“現在!上床!睡覺!”
我喪著臉,“你就讓我回去吧……”
“之前趕你都不走,現在怎麼又趕著去投胎!”
情知她是真的生氣了才會這麼說,連忙吐露真話:“之前你就一直要我走,剛躺下時離那麼遠,喊你都沒應,我知道你是遷就我才忍著沒對我發脾氣……”
“我知曉自己已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再讓你不習慣,更不會再像今晚這樣幼稚可笑……”
“媽,你讓開……”
一推,紋絲不動,二推,卻已含著淚光,我頓時慌了,“都是我的錯……你要生氣就打我兩下,多罵我幾句,別……別自己傷心……”
“好……你說你錯哪了?”
見她擦過眼後不再繼續流淚,我開始深刻檢討自己,“我錯在不該不聽你的話,不該在房間里逗留,不該在離開房間後還不回宿舍……”
“錯!一條沒對上!”
“啊?那是什麼?”
“你最大的錯誤就是,凡事不問清楚就自己瞎猜,上回也是,一個人偷偷跑回家算什麼事?這次又偷偷留在底下,連個睡的地方都沒有,明天還有沒有精神了?你這毛病,就不能改改?”
“不是你要我走嗎?”
“那我還要你把木星、土星、其它行星都搬我房里呢,你怎麼不照做?”
“那你怎麼對我冷暴力……”
“你再說,冷暴力就變成真暴力了!”她氣得揚起拳頭,可終歸沒打下來,“還不是白天五花八門的什麼都試試,晚上鬧肚子了?睡床幫是為了下床快,不說話是忍痛沒力氣!”
說到這她又憤怒又委屈,“剛剛想叫你給我倒杯熱水都找不到人,要不是出去走走,誰知道你就藏在樓底下?”
“我錯了……”
“翻來覆去就是這些話……前兩天才說的再也不會不理我,翻個身就忘了……沒良心的混蛋……小時候是小混蛋,長大了就是大混蛋……”
盡管碎碎念,我知她已氣消了,扶著肩膀說盡好話才把她哄到床邊。
“這次就原諒你了……以後能不能別這麼傻了?哪來的那麼多壞人,媽媽又不是不會反抗……你在底下坐一晚肯定脖子疼……”
“不打緊,不打緊……”
“我說,你把媽媽看這麼緊干嘛?”
“因為……因為你是世上最美的人,也是對我最好的媽媽,不看牢了,被別人搶走怎麼辦?你要是跑了怎麼辦?”
“如果真的發生了,那你怎麼辦?”
“先問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然後你去哪,我去哪,永遠不分開……”
“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她刮刮我的鼻子,表示我說的都不是真話,會像匹諾曹一樣鼻子變長。
“我說的都是真話……”見她去換衣,這句話只在心里低回,並未出口。
脖子挨到枕頭,不適得到了紓解,心中明白阮晴與我始終如一,放松之下幾乎立時睡去。
走之前,失去了我這個恒定熱源,她無意識地把被子掖得更緊。
“誰?”
“我……”
門開了,她依舊光著一雙白筍般的嫩腿,我左右看了看,這麼早還沒見著人影,急忙閃身進去把門關上。
“又不是在家,也不知道注意點……”
瞧見我放到桌上的東西,她一邊伸手一邊反駁道:“這不是有你嗎……”
她昨晚早就被折騰空了,哪還有放過的道理,當下連梳頭也顧不上了。
直到她手上動作放緩,呷了一口牛奶,才仿佛想起我來,“你怎麼不……”
“沒事,剩下的都是我的……”我慢吞吞地挪過去。
“媽還沒老呢,用不著你這麼照顧……”
晃眼的大白腿交替遠離,嘖,不愧是老媽,還是這麼年輕無敵。
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滿足於現在的身份,情欲和衝動已沉入湖底,在波瀾不驚的湖水中漸漸復上一層淤泥。
“起了嗎?”回去放東西的路上接到了巧玉的電話,“昨晚給你發消息怎麼也不回?”
最終我還是實話實說,“昨晚我媽來了沒回去,就住在學校邊上,今天一早來看典禮……”
“阮醫生也來了啊?”
在操場相見時已是一個小時過後,看得出來她精心打扮了自己。
“雷……”她想直接撲過來,卻在喊了一聲發現一旁的阮晴,立馬乖巧地問候,“阮醫生好……”
“怎麼到現在還這麼喊……”從高中開始就改不了口了。
“媽——”
三個人都驚呆了,因為這聲不是出自我口。
巧玉慌慌張張地左右四顧,“阿姨……那個……我跟雷宇……”
看著她牽起我的手,阮晴一切都明白了。
“以前阿姨就想過,我家這個以後談對象該找個什麼樣的呢?一直就覺得小玉你這丫頭不錯,沒想到你們還真的成了……”說著推了我一把,“還不主動點……”
“你們好好說說話,阿姨先回去了……”
松開巧玉,我追到阮晴背後,“媽,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傻小子,別把人家小玉晾在那,媽高興還來不及呢……先回去了,不打擾你們……”
“雷,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今天是我不對……”
我失魂地站在原地,甚至沒聽到主席台上宣布結束的聲音,腦海里一直在害怕阮晴從此遠離,卻又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
明明想好了曾經只是一記青春的懵懂與瘋狂,明明決定了不再保留不切實際的妄想,明明我已經不是那個樣子了啊……
可是這里,為什麼還是感覺空蕩蕩的?
“不怪你,是我自己的原因……”
猶疑了一瞬,還是牽過她的手。
一直躺到天黑,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跟阮晴說這件事,本來,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總有個聲音告訴我,這會讓我失去很多很多,將來一定會後悔。
她要是不問就不說了吧……
正准備釋然,手里震了起來,心中盤算如何解釋,卻不料阮晴是專門給我過生日來的。
這片校址坐落於郊外,稍遠的地方連路燈都沒接通,走出校門一片漆黑。
兩聲車鳴和閃燈吸引了我的注意,好似知曉我在看它,等了一會兒不耐煩,又長長地按了兩下喇叭。
知道不會那麼湊巧,我一步步靠近,做好了跟他們打招呼的准備,可場景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
這是一輛黑色SUV,紅酒杯車標,霸氣的車頭,流线型的車身,只一眼我就對它愛不釋手,最令我目瞪口呆的是,阮晴正坐在駕駛位上,大氣的機械,嬌俏的容顏,像極了改版的“美女與野獸”。
從車窗探頭進去,並沒有看到第二個人。
“找什麼呢?”
“你自己開來的?”
“不然呢?”她恍然大悟,之前都是坐的遠哥的車,“你呀……”伸出手來追逐我的臉。
我沒躲開,“大晚上的,學校這邊又這麼黑,不安全……”
聞言,她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幾分。
我摸著前車框,“這哪來的啊?”
“喜歡嗎?”
我點點頭,簡直是猛男標配。
她一拍方向盤,“送你了!”
看她信誓旦旦的樣子,我總覺得有些不靠譜。
這些年她攢了多少家底我一點都不清楚,但按她這麼來遲早霍霍光了。
“你還沒說到底哪來的……”
“好啦……醫院給配的,以前一直放在倉庫吃灰,本來不是這輛,我去找你婧姨按照你的標准換的,當做生日禮物送你,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可是沒駕照啊……”能看卻不能動,也是種折磨。
“以後考一個就好了,這樣不是更有動力了?”
你才是我最大的動力。
生日禮物……都忘了上次生日是什麼時候,更別提收到的禮物了。
在家里,我跟她都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在我們看來,生日只是給生活一個慶祝的理由而已。
我好歹還需要記住自己的身份證號,知道自己的生日,只是不甚在意,而她的生日在哪天我竟然想不起來。
還有,一般人哪有過生日送這個的?
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問起。
“怎麼沒見你開過?”
“以前不用出遠門,而且不喜歡開車,久而久之就忘了,要不是最近在學校跟家里來回跑不方便,我還想不起來。”
她搖頭晃腦地邊回憶邊解釋,我聽得頗為無語,這麼一份重要財產都能忘,心也是夠大的。
而最近“女司機”層出不窮,就連駕校里的教練都深受其害,我不由又擔心起來。
“你確定開車上路真沒問題?”
“這有什麼難的?再說,我這不還特意挑現在才出來的嘛……”
“哎呀,瞧我這記性,都被你帶偏了……”她從副駕駛上拎起一份蛋糕,“兒子,生日快樂!這是媽媽第一次給你買大蛋糕過生日,也是第一次送你生日禮物……”
很久以前是吃不起,最多是買一份用一次性紙杯裝著的小蛋糕,插跟蠟燭就當過生日了,也從未找她哭鬧討要玩具,不過她經常動手給我做些小玩意兒。
紅旗HS5的前蓋還是蠻平的,在上面拆開包裝點上蠟燭,一口氣吹滅。
“唉!你怎麼不許願啊?”
我還確實沒這習慣,“要不,媽你代替我許一個吧。”
“唔……這是你十九歲生日,希望你將來能夠平平安安,事業有成,家庭美滿……”
她朴素的心願里全部是我。
“還要加上孝孝順順……”
她凝視著我不說話,可很快我就發現她的焦點不在我身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我靜靜地等待,遼闊的曠野中,人間的繁華如同遠處的燈光,與此地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突然“哼!”了一聲,莫名的氣勁就朝我宣泄過來。
我紋絲不動,只是劃下沾著大塊奶油的一角遞上去賠罪。
裝好剩下的部分,我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又戀戀不舍地看著今晚這份霸氣的生日禮物,盡管知道它遲早是我的,可就是架不住心癢難耐。
“看你饞的……上來,帶你兜兜風……”
內心歡呼一聲,把手里的東西放到後排,立刻坐在她身邊系上安全帶。
路邊,她緩緩踩下了刹車。
沒油了?
在我胡思亂想時,她解開安全帶,被壓迫的胸前脫離束縛的瞬間,我竟下意識地感覺呼吸一暢。
“想不想上手試一試?”
“上……上手?” 我“咕咚”咽了一口唾沫,突然就手癢了起來。
“反正這里沒車經過,開慢點,簡單得很。”
“啊?”
我在內心暗罵自己,想什麼呢,下流!
幸好光线不行,她沒發現我的臉燒得厲害。
換過座位,面對眼前的一眾表盤儀器,我興奮地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最後搓了搓手放到方向盤上。
相比帶離合的手動擋,自動擋簡直跟傻瓜相機一樣簡單,經她指點兩下就平穩地行駛在路中間。
三十,四十,五十……車速沒有過快,卻也足夠令我激動了,停下時都沒注意到自己變得粗重的呼吸。
這就是我的車,或者將是我的……轉向一邊,阮晴被我熱切的目光看得一顫。
車是我的,也是她的;她是我的,我也是她的。
這句話突然在腦海里出現,卻並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仿佛出自另一個聲音。
不理會這句繞口令,盡管有些不舍,還是將駕駛位交還給她,東門可是有監控的。
“剩下的你帶回去,和……”語氣頓了頓,稍顯低沉,“和室友分享……”
我也不提,俯身叮囑她,“回去的路上慢點,平時還是別開車了,我不放心,打不到車,就……就叫人接你……”停頓的節奏與她毫無二致。
“好了,膽小鬼……聽你的還不行嗎?”
“你這車給我開,以後我給你當司機。”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說好了啊,以後想去哪我帶你……”
“以後啊……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 *** ***
穿過手中的塑料盒頂,“祝兒子生日快樂!”七個嫣紅的大字依舊完好無損地排列在奶油上,怎麼看都透著滿滿的寵溺。
橋上的人影把我嚇了一跳,還好蛋糕是雙手拿著的,差點沒扔出去。
走近了才仔細辨認出來,“你是……那個……”
“我叫王佳佳。”
“啊,對……這麼晚了你還在這……”
她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把我看得背後涼颼颼的,直到我想繞過她才開口,“你知道巧玉多喜歡你嗎?”
我不知道怎麼接話,心里有些納悶,心想,我跟巧玉的事怎麼還要你來說。
“你一定不知道吧?說實話,我真的很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鼓勵她跟你表白,早知道的話,哪怕讓她誤會,我也會阻止她。”
她的話讓我本能地感到一絲排斥和抗拒,卻並沒有厭惡她的感覺。
“因為這一直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而你,從頭到尾都沒有過真正地喜歡她!”
我下意識地反駁,“不!誰說我不喜歡?”
“哦?”她仿佛聽到了什麼可笑的東西,眼神里滿是嘲弄,“你就不會心虛嗎?”
“我沒心虛!”
“你和巧玉在一起的時候,說的是不是真話她分辨不出來,也根本不會去懷疑,現在反正她聽不到,你也不用考慮她的想法,你,是真心喜歡她嗎?”
如果今天是巧玉來問這個問題,不用過多思考,只要是我說出口的她一定會信,然而面對王佳佳,當真的詢問自己內心,答案便不再那麼肯定。
“怎麼,不理直氣壯了?看來你也已經有了答案……”
胸中愈發煩躁,強硬地打斷她,“這事跟你有什麼關系!”橋面很寬,我卻覺得全都被她擋住,“麻煩讓讓,我要回去了。”
“因為我不想看到她跟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在她的怒吼聲中我停下了腳步,“你知道她有多喜歡你嗎?”
“從認識的第一天起,我就成了她的好朋友,因為她與我分享了她最大的秘密,那就是你。”
“我問她是怎麼報考這個學校,她說因為她第一次喜歡的男孩子就在這,不然你以為像她這樣的大小姐會選這個專業?”
建築專業出來,不是天南海北地跑,就是加班加點的修改設計,錢途是有的,但也是真的苦累。
“人還沒見到,你的故事我都聽到耳朵起繭子了,背都能背下來,她把你炫耀成完美無缺的白馬王子,樣樣都好,雖然你長得確實不賴。”
“你根本不明白一個女孩子主動靠近你,想要跟你親密接觸到底代表著什麼。沒錯,她把照顧你生病的事情也說給我聽了,你不明白……”
她一連說了兩次我不明白。
“她已經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去取悅你,討好你,天天傻乎乎地觀察你,生怕你熱了、病了、受傷了,早在她跟你表白之前,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把整顆心托付到你身上,她甚至跟我說過他幻想著以後把這件事當作故事講給她跟你的兒子聽。”
我為她的話震驚,更為她的話中那詩一般的心事感動。
“我跟她說,少做夢了,不是所有的初戀都能走到最後,大多都不會有結果的。我以為那些只是故事,就算分手也是別的原因,可我真沒想到……”
“我竟然親眼目睹她的男朋友在她上學的地方和別的女人公然親熱?就在今晚,她還在張羅著給你過生日,蛋糕都做好了……”
我瞬間拉下臉,“你別瞎說,那是我媽……”
“你當我是傻子還是瞎子?編瞎話都能不能用點心!管那麼年輕的女人叫媽,你可真下得去口,但我不是巧玉,沒那麼好騙!”
“我重復一遍,我說的就是真話,之前都是你的臆測。”
“你的意思是我在瞎猜嘍?”她奇怪地望著我,“昨天,一共有兩次,在路上,你推著車,我想跟你打招呼,但你看都沒看我。”
我努力思索,昨天領著阮晴逛了一天,確實沒遇到過熟人。
“你一定沒印象吧?仔細想想,你和巧玉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每次都是你先和我打招呼,不說話的時候她都認不出我這個室友?”
發生最多的還是在食堂,當巧玉沒有察覺時,我與王佳佳已經完成了一次眼神的問候。
我陡然一驚。
“昨天晚上,你們在湖邊看星星,那樣子簡直羨、煞、旁、人!”
突然想起一個轉身離去的背影,“該不會……”
“沒錯,原本我也只是路過,不清楚到底是哪對小情侶,但你實在太好認了……”嚴肅中摻進了一點尷尬。
“摟摟抱抱、耳鬢廝磨,盡管看不清楚,但隔著條河都能感覺到你們那股子親密,非但不肉麻,反而讓人羨慕。看到她坐在你腿上的可不止我一個,知道她們嘀咕什麼嗎?說你們像是上輩子就開始這樣,所以才會這麼熟悉默契。”
她恨恨地盯著我,“當時我真的很想把巧玉拉出來讓她看看,她千挑萬選、心心念念的到底是怎樣一個混蛋!”
她的話只在耳中過了一遍,根本來不及深思,因為我的大腦完全沉浸在她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描述的畫面,甚至還能胡思亂想些諸如“為什麼女人都愛罵男人混蛋”這樣的話題,因為阮晴總是“小混蛋”、“小混蛋”地喊我。
“又是這種表情!”
“什麼?”
“又是這種表情,昨天每次見你都是這麼一副惡心的笑容,真該讓她看清你丑陋的樣子……”
凡是與阮晴相關,就不應該與這種形容聯系在一起,“我很感激你這麼關心巧玉,但是請你以後少打聽別人的隱私,很多時候也事實並不是你臆想的那樣。”
“你的意思是她真是你的母親?那你還真是”孝順“啊!”
“好了,故事已經差不多了,沒事我就回去了,再次謝謝你的關心,還是那句話,事實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樣。”
“就算不管那個女人,你跟巧玉在一起的時候,永遠都是她主動,不管化了什麼妝,你也只會在見面時隨口夸上兩句,後面就一直心不在焉……”
“你只是仗著從前跟她認識,她喜歡你到昏了頭,所以就肆無忌憚地敷衍、欺騙、玩弄,你根本配不上她……”
“我一定會揭穿你的!”
“隨你……”我加快了腳步,不理會她在後面激動的大喊。
我不否認她指控我不夠主動,不夠心誠,但也不承認我在玩弄巧玉的感情。
“雷子,你女朋友剛還在外面找你切蛋糕呢……你帶回來了?”
我自顧自地解開包裝,把上面七個字全部弄下來,剩下的分給了他們,分完後就衝著盤子發呆,全程都沒要理他們的意思。
“怎麼看著不太一樣?咦?祝兒子……這是你媽送的?”
老白一把拿起其中一塊,作勢就要往湯湯臉上拍,“少說兩句吧,蛋糕還堵不住你的嘴!”
我一邊滿腦子都是今晚阮晴給我過生日的樣子,一邊又一段一段地回憶剛剛橋上王佳佳披露的事情,有些我不知道的,有些我知道的,有些說對的,有些根本沒依據的,忽然想起巧玉也給我准備過生日,一下子回過神來。
“雷,生日快樂!”後面跟著一個生日蛋糕插上蠟燭的表情。
“雷,我就在你樓下,出來吹蠟燭、分蛋糕了!”
“雷,你在哪?”
“雷,我先回宿舍了,看到消息過來分蛋糕”
一串的消息看得我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自己現在的這個狀態對她確實不公平。
消息回過去,來到河對岸,不一會兒她就拎著一個大盒子下來了,只是身後還跟著王佳佳,看到我後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趁著巧玉拆包裝的功夫,低聲警告:“我已經把昨天看到的事情全都告訴她了!”
她還是堅決不信昨天那個女人是我媽,不過巧玉是肯定不會認錯的,我不理會她的威脅,輕笑一聲,“結果呢?”
她“哼!”了一聲就離開了。
女生宿舍樓下有咖啡廳,巧玉和我此時正在昏暗的角落,點燃了十九根蠟燭。
“快許願!”
我閉上眼睛,不介意將這次祝福送給這個單純痴情的女孩。
祝你在未來的人生中找到能夠全心全意愛你、珍惜你的人。
“許的什麼?”
“說出來就不靈了……切蛋糕吧,我去把王佳佳喊進來。”
“嗯!”。
見我出來,她朝我齜了齜牙,朝里面瞥了一眼正在小心翼翼地,不將“祝雷宇生日快樂”字樣拆開的巧玉,“你到底怎麼想的?還要騙她到什麼時候?”
“再說一次,我沒騙她!”轉身又進去了。
她只能無奈地跟著我。
坐在對面,她一下下地挖著塑料勺,一邊瞧著我把奶油往巧玉臉上抹,玩得不亦樂乎,最後,抵不過巧玉的央求,她把其余部分帶回宿舍分給了其她人。
別人都走了,我靠在沙發上凝眸仔細打量她,臉上精致得像是娃娃,應該化了淡妝,卻一絲一毫都瞧不出來,正偎在我的肩上無比滿足。
她從不任性,強迫我違背自己的意願,也從不纏人,更不會主動逼問,給了我絕對充分的自由。
面對如此痴戀的人兒,我卻不能回應以相同的熱情,這對她著實不公平。
我也不是沒有捫心自問過,與她相識,同學、朋友、“戀人”,無論是哪種身份相處都可以,並沒有強烈到每時每刻都不願分開的欲望,這樣的“戀人”真的能算嗎?
“小玉,我跟你說點事。”
手臂微動,她坐直身子,“什麼事?”
“我們在一起也有……”
“十天,但是我認識你已經三年了!”
“但是,也只是認識,相比別人,我們只是多說了幾句話而已,我想,我們都沒有真正深入地了解過彼此……”
“沒關系,大學四年,我們……我們好好相處……”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當你真正了解我後,很可能發現,並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你想要的,或許只存在於你的幻想當中……”
“你不給我機會,怎麼知道到底是不是一樣的?如果,我喜歡的就是最真實的你呢?”
“這些都是借口對不對?是不是因為阮醫生不喜歡我,早上她走得那麼快,肯定是生我氣了……”一著急起來淚珠子就要往下掉。
“沒有的事,你這麼好,她喜歡還來不及,高中時候就經常夸你,不客氣地說,她不止一回提過要我把你追到手帶回家……”
“是我自己的原因,你這麼完美,我卻總是冷落你,心里很愧疚……”
“沒關系,我沒要求那麼多,以後時間還多著呢……”
她拼命地辯解,想要表示自己的大度,卻不知越是這樣,越發讓我不安。
感情破裂的開端,往往都是失衡的付出與收獲。
“巧玉,我們需要稍微分開一下冷靜冷靜……”
“不要——”她撲過來死死把我擁住,“不要分開——”
她並不是傻,剛才我說的那麼多,她如何聽不出我的潛台詞,所以她一步都不肯退,也不能退。
唉,內心嘆了一口氣,只能換個折中的說法,“只是暫時冷靜一下,我有些事需要想通,可能暫時顧不上你,沒說要分手。”
直到我說得這麼清楚,她才勉強同意,“好,那我等你,我不會主動找你,你要是想好了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我!”
她走後我剛松一口氣,“你又騙她什麼了?”
“你怎麼陰魂不散的?”好懸一口氣沒提起來,我嫌棄道,“我跟她說要分手,她不同意,這樣你滿意了沒?”
王佳佳盯著我不發一言,直至離開。
大一的公共基礎課不少,大部分內容看書自學和上課作用差不多,每天只保持跟阮晴的一通電話和巧玉的消息問候。
出於不放心,我拒絕了阮晴來學校接我的打算,也沒有選擇跟著薇薇姐一起,說不上來為什麼,寧願多花點時間撘坐公共交通。
在直覺和現實的最優解中選擇前者,這種別扭的行為看起來很傻,卻在事後不會感到遺憾和後悔。
“媽,我回來了……”
“唔……你先洗洗……餓了吃點水果,過會媽媽再下廚……”她趴在沙發上,翻著我不知道名字的學術雜志,上面也是我不認識的英文和圖片,然而我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這上面。
瑩白的小腿彎折豎立,嫩足像是含苞未放的蓮花在半空一顛一顫,花尖艷麗,竟是塗了火紅的指甲油。
湖綠色的睡裙已慢慢向上卷起,露出膝彎和一截大腿,整個人就像是從綠葉中伸展出的花苞,還未完全綻開便已凝聚了一方天地的靈秀。
她看得專注,腳趾不安分地扭動,卻絲毫未顧及身後,然而時間久了,便直覺不對,回頭就見我一直在欣賞她窈窕的背影,她掖掖裙角坐起來,手撐沙發時胸前還不自覺地晃了晃。
卷起雜質在我腿側拍了一下,“上大學膽肥了,連媽媽都敢偷看……”
“哪能啊,我都是光明正大地看吧?”轉身前貌似不經意地補充道,“誰叫你在家里也不修邊幅,連胸罩都不帶……”
她氣得彎腰就去撿拖鞋朝我扔過來,然而我早已跑上了樓梯。
“小混蛋……色胚……流氓……”
我閉上眼睛感受身體的異樣,然而下身並沒有給出什麼反應,內心松了一口氣,我就說嘛,以前不懂事,都是青春期的躁動,如今依然是、也只是把她當作母親愛著。
“媽,今晚做什麼?”我徹底放開身心,毫無顧忌地融化、包圍在她的背後,熟悉的柔軟重新充盈內心的空虛,只有此刻,才能稱作回家。
盡管才過去了兩三日,我們卻依舊有著聊不盡的話,說著說著,話題不自覺就轉到了那天早晨,巧玉與我牽在一起的手。
“巧玉真的成你女朋友了?”
“嗯。”在這件事上我總會猶豫,最後承認。
她摸摸我長出一截不再扎手的頭發,“啊……我家的豬終於會拱白菜了……”
我始終在關注她的反應,欣慰是有的,驚奇最少,更多的是惆悵和失落。
“怎麼不高興的樣子?還有那天早上,一句話不說就走掉,是不是不想我找女朋友?”
“也不是不想,只是到底還是有些舍不得……”她的表情很糾結,不過很快變得釋然,“不過小玉那丫頭,喜歡你的心思掩都掩不住,以後一定能把你照顧得好好的……”
“可是我還是最想要你照顧……”我用王佳佳口中“耳鬢廝磨”的方式跟阮晴撒著嬌。
“你啊……不成的……”
我以為她說的是婆媳關系這件事,心想問題總會解決的,大不了就不談女朋友了。
這個話題讓她尤為低落,連說出的話都怏怏的,“國慶時候媽媽就要走了……”
她的下巴枕在我的手背,我緩緩收緊,待手背換成了小臂,她的臉也被緩緩墊起得以與我對視。
“我說過,你在哪,我在哪,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我就在家等你,要是你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她的眼神追憶而縹緲,“媽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是南半球還是大洋彼岸?總不能去外星吧?那可以選擇土星,到時候你會看到不止兩條星環,而是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
“說不定,比那還要遠……”
我實在想象不出,因為僅僅是學校不足百里的距離,都顯得遙遠而多余。
萬家燈火齊明,《Docters》 里不愛上學的鄉下女痞子華麗轉身,成了優秀的女醫生,阮晴的注意力卻不在上面,反而不時偷瞄我發消息,自以為隱蔽,實際上眼珠子都快黏到我手上了。
“想看就看唄……”我緊貼她,右手攬過細頸把她圈在懷里,當著她的面打字。
對於我的大大方方她只微微象征性地掙扎一下,就找了個舒服的角度靠著,盯著手機屏幕。
我一邊回一邊跟她解釋,“大學社團迎新,小玉在問我想報哪個社團呢。”
點開發來的圖片和鏈接,出現了各種特色社團,武道社,劍道社,足球籃球社就不說了,還有攝影、古詩、漫畫……
“那你想好了嗎?”
“嗯,繪畫社。也考慮過攝影,不過一個是東西有點貴……”
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只要你喜歡就好,還能貴到哪去?”
“頂配的那些抵得上咱家的車……”
“什麼!”她差點沒蹦起來,卻又咬咬牙,“你要是真喜歡……也不是不可以……”她也不是吝嗇,只是覺得不太值。
“那只是最好的,不過稍微能用的都得萬兒八千,劃不來,以後也沒想靠這個吃飯。”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把你的樣子永遠留下來,不過你說未來幾年你都不在,我就想著把印象里的你都畫出來。”
說到這我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也嘗試過,但就是畫不好……”
“你呀……畫下來就能變成真的?”
聊天完畢,阮晴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怎麼了?”
“你們不是……怎麼都不說點悄悄話什麼的?你都不說好話哄她的麼?”
“都認識幾年了,肉麻起來感覺怪怪的……”從來沒想說些情話,也沒有膩在一起的心思,“倒是你,都快二十年了,怎麼感覺就跟你膩不夠呢?”
“咯咯……說明你還沒長大啊……乖,再叫一聲媽媽……”
“別鬧……”
每晚最刺激的活動莫過於,香車美人,無論哪一樣都能刺激腎上腺素分泌,回校的晚上還能駕駛長長的一路。
仿佛一切都回到正軌。
國慶前最重要的活動就數“百團大戰”,而其中最熱鬧的,除了帥氣的吉他社,帶感的爵士鼓社,就是性感的舞蹈社。
短得不能再短的拉丁服下半身幾乎只是縷縷絲帶,扭轉間騰空飛舞,露出堪比內衣的包裹,舞姿熱辣奔放,更別提與男伴之間的互動接觸,充滿了挑逗的意味。
所以說,大多數男女舞伴通常也是戀人,不然總覺得多戴了頂帽子。
台下的萌新哪經歷過這種陣仗,尤其是每當學姐的胸、臀不時與舞伴摩擦、緊貼時,風中的呼吸聲和喉頭滾動聲此起彼伏。
巧玉也明顯紅了臉,嘴唇囁囁,想要輕啐卻又沒理由,畢竟他們也算是“為藝術獻身”了。
她沒膽子對著台上的表演,卻能對我發脾氣,“不知羞!”
我目不轉睛、一本正經地回道:“狹隘!我這是欣賞的眼光!”不過四周都是一雙雙幾欲噴火的眼睛,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吾與城北徐公孰美?當然是家里的阮晴最美。
觀察了兩分鍾便在一頂頂帳篷中穿梭,尋找此次的目標,而她的臉色還帶著一絲不自然,我都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竟然還夾了夾腿。
當晚就收到了繪畫社的聚會邀請,介紹了社長副社長還有每周一次的集體活動。
扶著喝了點酒精飲料裝作頭暈靠在身上的巧玉回到樓下,忽然被親密地抱住,眼神迷離,紅唇微啟,散發出香甜的誘惑。
生理本能促使我湊近,眼神恍惚中她的臉出現了重影,再次清晰時渾身驚出了冷汗,下意識向外推。
“不早了,快回去吧……”
她強笑著再次擁住我,隨即轉身離去。
對於我的晚歸他們早就習以為常,一個刷歌,一個打游戲,我站在老白身後看他打開一個個網頁不知道在瀏覽啥。
“小月啊,我問你個事……”
他頭也不回,“放。”
“你中意的對象是什麼樣的?”
“好看的,身材棒的。”
我氣得一把抽走他的鼠標墊,剛才就沒理他的不敬了。
他側過身,也沒急著拿回鼠標墊,先上下觀察了一番,“你這是,迷茫了?”
“嗯,我好像對巧玉沒感覺……”反正另外兩個戴著耳機,別太大聲都聽不到。
“你女朋友不是挺好的嗎?我一個外人都看出來是人家主動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哪知道,就是不來電。你有沒有那種,只要想想能跟她談對象就會心動的人,什麼樣的?”
“有吧……個子比我矮半個頭,不能短發也不能太長,卷一點最好,最好是紅的,不要太瘦,不然抱起來不舒服……性格上嘛,不要太羞澀,活潑點好,偶爾還會撒個嬌什麼的……”
我渾身一抖,他描述得實在太詳細了,要不是沒見他平時跟誰聊天,我都以為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你呢?你說你女朋友不是,那你想要的什麼樣?”
“說不上來,我也不知道,就感覺沒有哪個女的入得了眼……”我還特意舉了個例子,“上午大廣場那邊舞蹈社搭台子表演你看了吧?”
“當然,是個男的都不會錯過吧?”
“拉丁舞的時候我就在那,看了一段……”我話沒說完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瞧你那點出息……”
“你敢說你沒感覺?”
“我還真就一點感覺都沒……”
“不可能吧?寡人有疾?”
“滾,老子天天早上一柱擎天!”
“你等會兒啊,我給你找找……”
他點進一個磁盤,打開的文件夾中是一列類似漢字的日語,看起來像是人名,好家伙,全是AV女優,調靜音播放了一部輕熟OL眼鏡娘。
兩個人也不說話,欣賞幾分鍾拉了兩回進度條,他叉掉視頻後問我,“有感覺沒?”
我翻了個白眼,“剛那個叫什麼名字?”
“行啊,瞧不出來你也好這口?”他跟重新認識我似的,“翻譯成中文叫松下紗榮子,她的片我存得最多。”
“還行吧……”起碼確定自己能力取向沒變。
“想不到原來你也是個年上控。”
我掏出手機搜了一下什麼是“年上控”,想想確實對小女生不感興趣。
“兄弟,你控誰?”
這個話題就太隱私了,我含糊過去反問道:“你呢?”
“嘿嘿……”
他也不答,眼神交匯,兩人心照不宣。
突然,“瀟瀟姐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的!”
不知道為什麼,女人都喜歡自稱姐,瀟瀟姐也就是他小姨,肖瀟,父親姓白,母親姓肖,老白這名字起得也太隨便了點,以為改個聲調就不是同一個字了?
“剛聽你說什麼不要太瘦,卷發,紅的,還要活潑,就有點耳熟,想不到啊,看你眉清目秀的……”
“我看你還濃眉大眼的呢……”
“說說,你怎麼找女朋友要跟你小姨一樣?”最深的秘密被我堪破,關鍵是沒堪破我的,瞬間就形成了不對等的地位。
他嘆了一口氣,難得有些陰郁,“我是在外婆家長大的,我爸媽在城里忙著做生意,我要入學了才把我接過去。”
“不管我是在農村還是接到城里,實際上照顧我的都是我小姨,我爸媽沒那個功夫管我,後來我大了點能自己照顧自己了,她就出去上班了,托我爸媽的關系,畢竟都是一家人,還照顧我這麼久。”
“我小姨只有初中畢業,我媽連小學都沒畢業,所以嘍,都對我稀罕得緊,她就是上班了每個禮拜至少都會來一趟。”
我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聲音,“然後呢?”
“什麼然後?”
“這就沒了?你還沒解釋為什麼連找女朋友都要像她?”
他懶得面對我,“這有什麼好解釋的 ?我跟她最親,女朋友像她的話處起來也舒服。”
“那要是找不到呢?就不談了?”
“是啊!”他竟然大大方方承認,“我連初吻都還在……”
“這就是你單身的理由?”
“我這是守身如玉!”
“守得哪門子的玉?上回我還聽到你小姨催你找對象呢,她說憑你這條件不會找不到,還讓我幫著你點……”
“找什麼對象!”他突然煩躁起來,“又不是沒被人追過,只不過我沒答應而已,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什麼?”畢竟有了前車之鑒,轉念一想我也就明白了,“你喜歡瀟瀟姐?”
“不是。”他冷靜地搖頭否認,“我就是想看到她能先成家,找到個好男人,我也就放心了。不過這兩年她談了好幾次都不成,有回還傷了心,現在基本上靠相親。”
“相親也太不靠譜了吧……這你能忍?”
“忍什麼?那可是我親姨,我媽要是知道了非把我回爐重造不可!”
既然他的秘密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優哉游哉地爬上床,吃了這麼大一個瓜,夢都能多做兩個。
晚上果然做了兩個夢,一個是巧玉問我為什麼要分手,我說因為阮晴還沒找到伴,第二個是阮晴去相親,就一直在去的路上。
再有一周就是除開寒暑外最長的的假期,也將迎來我與阮晴最長的分別。
“能不能不去?” 我把臉捂在沙發上,沉聲問道。
“不行的,早就安排好了。”
“車我不要了,別墅也還回去,我們還去租小房子,大不了我出去賺錢養你,別走好不好?”
但凡任何機會我都不想放過,可她只是搖頭,讓我極其煩悶。
她把幾個環扣在一起的鑰匙串給了我,“所有的鑰匙都在這了,除了家里的,還有辦公室的鑰匙。”
我悶悶不樂地接過,為什麼人生總是充滿了別離?
“馨姨,你說峰子現在在干嘛?”
此時正是無人登門,給盆栽補了點水,她在電腦上作著每天例行的培育日記,聞言可愛地歪了下頭,“睡覺吧?”
“也是哦……那你想他嗎?”
“還好吧,他已經成年了,也不是說就分給他爸爸了,他要是願意,以後還是能經常回來的。”
“那黎叔呢?”我猶豫了下還是沒有把那件事說出來。
“怎麼說呢?小宇啊,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說不的選擇,它是一條單行道,只有先接受了再去思考後面的事情。對於這一天我早就知道,小峰爸爸也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再說現在不也挺好的嗎?”
馨姨再怎麼說也比我多了十幾年的閱歷,對生活的本質怎麼也比我來得深刻些,“小峰爸爸人很好,我們好聚好散,他也沒虧欠我,反而受他照顧這些年,以後姨只想為再為自己活一次。”
她的話中只有感激,不見留戀,讓我好生郁悶,就連婚姻也靠不住了嗎?
“那馨姨你以後怎麼過?”
“什麼怎麼過?就這樣啊!姨還要把心語開得大些,但是也不用太大,能養活自己就好,以後就不用再接受他的生活費……”
畢竟已經分開沒感情了,人格的獨立便成了最本能、迫切的追求。
馨姨好像更加高挑了,一年的瑜伽練下來,該瘦的地方沒有一絲贅肉,至於別的四方,嗯……從背後看來,飽滿的蜜桃臀形狀很標准,至少比老白電腦存著的那個更豐滿。
剛掐掉一片葉尖,她似有所感地回頭,整個身材像是扭了半圈的葫蘆,心髒有一瞬間不爭氣地多跳了一下。
門口經過一個男人,見店里還有人,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我見他不像是來買花的,倒像是來看“花”的,不由打趣道:“這都第三個了,有想法沒?”
“啐~能有什麼想法?姨這個年紀的人,可不比你們年輕人,都現實得很,靠不住……”
“你這個年紀怎麼了?不夸張地說,我就是找來做女朋友也照樣讓室友流口水!”想起老白說他是個“年上控”,搞不好真得羨慕死。
“越說越離譜……”馨姨有些羞,卻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開不得玩笑,還在我胳膊上輕掐一下以示反擊。
“真的,挑個順眼的總不比你一個人好得多?嘿嘿,你要是有那意思,還不一挑一大把,矮個里面拔高個,總會有讓你滿意的。”
我不明白她為何如此篤定,這是失去信心了?
也許過段時間想法會不一樣。
*** *** ***
當我把阮晴的樣子畫下來當作制圖作業交上去後,我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出了問題。
我畫得很一般,甚至比較難看,但是畫上的人卻很美,看過的人都知道,是現實中的人被我畫丑了。
“雷子,你畫的這誰啊?有點眼熟,你女朋友?”
我也不清楚,本來只是一份很簡單的零件尺寸圖,放大以後卻越看越覺得像是阮晴的輪廓,花了半個晚上補全之後,早上都沒按時起,讓他們把作業帶過去。
巧玉在一邊羞澀甜蜜地偷笑,我張了張口沒法解釋。
那節課講的什麼一句都沒記住,腦子里一直回蕩一句話,“她要走了——”身體像是被另一個人操控著回到休息的地方,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盯著它發呆的樣子。
感到不適,右手撈起水杯放到跟前,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嚇得我趕緊端好杯子。
我沒好氣地回頭,看到老白一臉擔心地看著我,“干嘛!”
“我干嘛?老雷,你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那張臉格外來氣,也懶得多說話,“我能有什麼事?我好得很!”
他指了指我的手,“沒事?正常人哪個會喝空氣?”
“什麼喝空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我的手里空無一物,潔白的瓷杯依然還放在桌上,里面的水在我早上起來時就被喝光了。
“我明明……”那個喝水的我一瞬間與我割裂開來。
我端起杯子默默地到水房去接水,回來後老白就坐在兩張床中間的梯子上。
我放下杯子從側面推了一把他的膝蓋,笑道:“別苦著臉了,我沒事……”
他沒接話,把手舉到我跟前,“試試?”
這個時候是飯點,宿舍里其他兩個還得過會才回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取下一根讓他點上。
“怎麼,很驚訝?”
學校里面大部分場合並沒有規定禁止吸煙,但是幾乎沒見過,學生里沒有,連上了年紀的教授里都罕有。
炎炎的熱流從窗子撲進來,非但沒有驅散煙味,反而使之更加濃重。
抽出一張紙巾墊著煙灰,他的那根很快就見底了,我的才剛燒到一半。
他沉默完了一根煙,緩緩開口道:“雷子,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我看著他,他轉著打火機,“梆!”,“梆!”故事仿佛就是從蓋子里蹦出來。
“這次國慶放假,我就要回老家,去參加我小姨的訂婚宴了。”
“哦,那恭喜啊……”
“唉……那個男的挺有錢的,是真有錢,把錢不當錢的那種,活脫脫一個鑽石王老五。”他把另只手伸過來,一只藍寶石表圈的手表,“卡西歐,兩萬塊,他送的。”
我聽得心驚肉跳。
“就因為我小姨喜歡我,經常跟他聊到我,上次他托我小姨順道給我送過來的。”
“他家在南邊沿海,這次過來跟我爸媽做生意,不知道怎麼就相中我小姨了,家里又催得緊,見了兩次面感覺還不錯,於是就這麼定了,等我放假回去可能就是最後一面了,以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著……”
明明是要辦喜事,然而他卻悶悶不樂,我實在不知道是說恭喜還是節哀。
“她能找到歸宿我沒不樂意,就是……就是想著以後見不著面了,心里就空落落的,難受!”
他把表取下,端詳了兩秒放到一邊,右手環著左手手腕,“舒服多了……”
“以前她就不習慣拉我的手,一直拉我的手腕,因為能攥得很緊,一直到我上了高中。我升學那年她不在,一整年都在外面跑業務,過年了才見到她,她伸手卻發現握不住了……”
“一到放假我就跑到她住的地方待著,白天她在外面忙我做作業,晚上跟她睡一塊,她給我講在外面遇到的故事,說著說著就睡著了,現在想想,她的生活里哪有那麼多精彩和笑話……”
“所以那年我一到放假就失眠,頭發白了一塊,老師說我學習刻苦壓力大注意休息,我還因為這個被小姑娘表白,因為她覺得帥……”
“艹!這TM都算什麼事兒啊……”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剛想說什麼,窗子被人敲響了,老白看了一眼二話不說就衝出去。
“小姨,你怎麼來了……”期待、忐忑、不舍,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來看看你呀!小姨明天就要走了,去南方……”他剛說他小姨握不住了,瀟瀟姐卻又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下子就急了,掙開後捏在瀟瀟姐肩頭,“不是說好國慶回老家的嗎?”
“他那邊生意很急,先去那邊,以後再回來補上……”
但是再回來就說不好是哪天了。
瀟瀟姐背對窗戶,只能看見白肖牙咬得死死的。
“好了,這次小姨特意來看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
這明確的離話讓他一愣,整個人呆在那里,哪怕是在訂婚宴上別離也至多只是傷心,絕不至於如此手足無措。
見他久久不語,“小姨走了……”轉過身對我也打了個招呼,“雷宇,再見!”
老白還沒回過神來。
我見不得他這幅樣子,不想讓他以後為現在後悔,起碼多說兩句吧?
“瀟瀟姐,老白他喜歡……”
也不知道哪個字觸動了他的神經,“老雷!”眼神里既憤怒又哀求。
“什麼?”瀟瀟姐在我跟白肖之間看來看去。
內心嘆了口氣,“老白他喜歡睡覺打呼……”
“打呼啊……他睡覺認姿勢的,睡姿不對就這樣,真是不好意思……”
“不過不礙事,聲音也不大。”再給了他一個眼神,意思是這下反應過來表現表現了吧?
“小姨,我……我……”他一把將瀟瀟姐抱住,手掌從背後壓住紅發,“我會想你的……”
“想我就給我發消息打電話啊?瞧你那傻樣……好了,小姨走了……”
老白盯著瀟瀟姐走到路邊的背影,突然喊了一聲:“肖瀟!”
瀟瀟姐站定,轉過身。
“小姨……保重……”
嫣然一笑,“小月月,一定要好好的!”轉身,消失在牆角。
“草他媽的!草他媽的……”回來後他趴在床上也不知道在罵誰,可能單純就是不好受發泄一下。
我曾經跟他一樣傻傻地分不清親情愛情,難受的感覺也是如出一轍。
“不去送送?”
他坐起來,“送到哪不都一樣?”
我說著自己都聽不懂的話,“不試試……怎麼知道……”
他歪著頭直勾勾地看著我,宛如在看一個脫離現實不可理喻的神經病。
半晌,“親的!她是我親姨!家里人知道了她還活不活了?”
吼完之後氣消了不少,換過鞋問我:“要不要給你帶什麼?”
“算了,一會我自己去。”
開門的時候湯湯從外面進來,從我跟老白臉上掃過,抽抽鼻子,聞到了殘留的煙味,笑呵呵道:“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按往常老白肯定回他兩句,這次一句話不說就擦肩而過。
我把煙灰包在紙巾里扔進垃圾桶,“今天特殊情況,以後不會在宿舍里抽煙了。”
湯湯有些郁悶,“我不是說這個,你們都不大對勁……”
“不用管,過段時間就好了……”
老白好沒好我不知道,阮晴一個電話過來之後我快瘋了,老白回來看到我在湖邊,跟他剛才一模一樣對著樹罵得正歡,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一到閒著的時候就想聯系她,但總不能一天視頻通話四個小時吧?
我強忍著只在每晚說上幾分鍾。
再次坐上薇薇姐的車,我恨不得立刻飛回去,因為阮晴通知我,她離開的時間就在今夜。
在我心急如焚時,薇薇姐竟然沒有先將我放下,也沒有把巧玉送回家,而是拐上了通往酒吧的道路。
眼看與目的地背道而馳,我忍不住焦急起來,“薇薇姐,你……”
她卻沒有理我,而是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車速飛快。
“小玉,給你舅舅打電話!”
巧玉有些沒聽清,她又重復了一遍,語氣更加嚴肅,“給你舅舅打電話,現在,快!”
巧玉手忙腳亂地撥出號碼,很快傳來景輝哥的聲音,“小玉啊,到家沒有?”
手機被薇薇姐奪過,“吳景輝,是我,”失主“找來了!”
““失主”……你確定?”
“八九不離十,我看到一個熟人,你那邊先做好准備。”
“還有多久到?”
“現在在生活廣場,十分鍾以內。”
“知道了,盡快回來。”
“對了,小玉跟雷子也在我車上。”
“沒問題。”
掛斷後她直接報警,“S市開發區第八中學附近的天神酒吧即將發生械斗,人數不詳,目前我身後有兩輛轎車跟蹤,可能攜帶管制刀具。我叫徐薇,身份證號******************”
按下車窗朝後望去,兩輛黑色轎車緊緊跟隨,在空曠的道路上無比顯眼。
薇薇姐說完一遍就再次掛斷,毫不理睬響起的鈴聲,“停車後你們下車往酒吧里面跑,吳景輝就在門口接應……坐好了!”
熱辣的午後行人稀疏,她突然不顧紅綠燈,一腳油門讓本就不慢的車速瞬間提到最大,傳來一陣強烈的推背感。
“吱——”尖銳刺耳的刹車聲響了足足三秒,還沒停穩,薇薇姐從車廂里拿起皮筋把頭發束在一起,對我們喝道:“下車!”
踩在地面,遠遠就看到兩輛車正減速靠近,而景輝哥站在路邊如臨大敵。
車未停,聲先至:“Miss Wei,好久不見,老板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就在我們循聲望去卻連正臉都沒看清的幾秒鍾內,形勢已然來不及。
“抓住那個女人,死活不論!”車門打開,八九個人手持鋼棍陸續下來。
“上樓!”景輝哥率先往里跑,我拉著六神無主的巧玉跟在後頭,來到三樓偏僻的角落。
推開一張厚重的金屬門,我朝里瞥了一眼,甚至擺不下一張床大小的空間。
“進去,門上設定好了時間,門關上一個小時後會自動開,到時候警察肯定已經控制住了場面,一個小時之內無論里外都打不開。”
景輝哥語速極快,樓梯道已經傳來了腳步聲,還有鋼管與台階的碰撞聲。
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巧玉驚恐地看著我,卻被我一把推了進去,與她一起的還有被猝不及防之下扔進去的薇薇姐,人還沒爬起來已經張口開罵,“吳景輝,你干什麼!你個混蛋、王八蛋,放老娘出去!我一定要把你……”
鐵門合上的瞬間,薇薇姐的身體正向外衝來,輕微的撞擊聲與“滴——”的電子聲同時響起。
人是被小五哥與刀疤一起扔進去的,景輝哥還推了一把,四個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把人交出來!”
“你求我啊?”
那個男人揮揮手,身後的人一擁而上,好在過道不寬敞,只能容納兩人並排。
我們拔腿就跑,兩側是休息室,其中一間是景輝哥的,四個人魚貫而入,小五哥第一,我第二,最後的景輝哥站在門口踹翻衝得最靠前的人,進來後第一時間就跟刀疤死死抵在門後。
門時不時被撞得張開一條縫隙,小五哥進來後直奔最里面,剩我一個人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到半分鍾的功夫,門外的撞擊一波接著一波,門後的兩個人一口氣憋得臉色通紅。
“扛不住了!小五!”
“來了!”
斜支的腳跟不斷後移,里面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心髒跳得飛快,門要是開了讓外面那些人衝進來……
這時候才感到害怕,甚至有一點後悔,要是當時也躲進去就好了……
干他媽的!
“讓開!”
景輝哥與刀疤轉過頭來,只看了一眼就瘋狂後撤,衝進來的第一個人宛如一只破沙袋一樣倒飛出去,最後被一兩百斤的實木辦公桌壓在底下,發出滲人的慘叫。
盡管只有四五米遠,我的眼睛已經充血,喘得像只公牛,小五哥終於趕來,手上拎著幾把砍刀。
沉重的桌子堵在門口,擋住了幾秒,趁這個機會,小五哥給我們每人分了一把。
黑色握把上是波浪形易於握緊,外側還有一圈護手,刀身約一米,三指寬,背開倒束的短小鋸齒,刀刃斜向上形成刀尖,入手約有三斤沉。
其余人已經跨過地上那個倒霉蛋踏進屋內,景輝哥和刀疤還在回氣,小五哥一馬當先斜劈最先進來的一個,那人舉棍橫擋,被一腳踹翻,壓得桌下那人又是一陣慘叫。
兔起鶻落間,逼退一人的小五哥毫不戀戰,在邊上兩人出手前退後兩步,站在緩緩起身的景輝哥旁。
一刀在手的三個人氣勢翻天覆地,微躬腰肩的小五哥變得陰狠噬人,而刀疤扯動的嘴角再無往日的憨厚,無比猙獰。
三人隱隱將我護在身後,與對面對峙著,就在我胡思亂想時,依然是小五哥率先發動,此時剛倒地的人還沒完全站起,對面也想不到,竟然是人少對人多發起了衝鋒。
這東西比的就是一個氣勢,在鐵棍橫掃而來之際,刀鋒不變,儼然是個同歸於盡的打法,而一寸長一寸強,明明將會先到的棍梢卻是承受不了這股壓力,主動變向攔截。
奈何一寸短一寸險,小范圍的輾轉騰挪長棍力有不逮,血液飛濺,右臂及胸前被劃上一刀,長棍脫手,又是慘叫著後退。
這回小五哥沒有激流勇退,反而搶出一步,將人頂起當作盾牌突入人群之中,趁勢又傷到一人才回身。
而一旁的景輝哥與刀疤架起兩邊,互相試探,暫時僵持。
剩下的人正從門外一個個進入,雖然已經廢掉了兩人,但仍是七比四的局面,而我站在後排就像是個看戲的,不僅前面三個無視我,就連對面的人眼神也沒放在我身上,說是七比三也不為過。
亂局之中,毫無經驗的我作用約等於無,更不用提容易愣神拖後腿。
景輝哥三人對視眼神交匯,不著痕跡地點點頭,同時大喊直撲人堆。
對面一楞,隨即下意識地劈出手中鋼管,而面對漫天棍影,刀疤左手掃出,金屬撞擊聲接連響起,此時才注意到他使的是雙刀,另外兩個就沒那麼好運了,只能側轉身子用肩膀或者後背承受這一擊。
先聲奪人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三人如同下山猛虎,抗過了一擊後,連砍帶踹放翻了兩個,站在前面的人向後躲去,而後進門的則趁勢出手。
“哎呦——”其中兩個捂著腦袋倒在地上,一旁的人也是東倒西歪,原來是兩把紅木座椅從天而降。
幸好辦公室里的東西都是實心的,就算是椅子都有幾十斤重,既然沒敢當面往上衝,那就站後面扔暗器吧,好在成果不錯,已經干倒了三分之一的對手。
他們這才注意到我,不過已經遲了,人數的劣勢基本扳平,挨過這個空檔的三人繼續奮力擴大優勢,就連我都不滿足於站在後面,扔掉手中刀子撿起兩根鋼管為他們打起掩護。
剛才一來人多擁擠,二來心神被懾,對面此時僅剩下四人反而斗得難解難分。
看著對面的家伙,我左手虛晃一棍故意敞開中門引他來攻,虛晃的左棍迅速格擋,准備好的右手如蛟龍吐信長驅直入,骨裂的聲音響起,他的胸前塌了一塊。
“當啷——”
對手全都倒下後,三人手中刀鋒落地,尤其是刀疤,左手虎口早已被震裂,只余我拄著雙棍。
“精彩……都以為曾經的天狼星已經壯烈犧牲,誰知道藏在這里,本來只想帶回薔薇小姐,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你說呢,吳景,還是吳景輝?”氣還沒喘勻就聽到外面的聲音。
“吳景已經死了。”景輝哥面無表情,盡管門外只有一人,但是沒人敢輕舉妄動,因為黑色槍口在四人間來回移動。
“把薔薇小姐交出來吧,今天我的任務只有她一個。”
“你死心吧,人不可能交給你,而且就算我想交也交不出來。”
“什麼意思?”
“那扇門不到一個小時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的,里外都是。”
“該死!”他的臉色很難看,因為從他們破門而入到現在還不過五分鍾,再算上兩分鍾把人帶走,十分鍾以內絕對可以逃之夭夭。
“算了,抓到你也是一樣。”說著,隨手在景輝哥左臂上開了一槍。
“砰!”子彈擦過肉體,槍聲在室內回蕩如同低沉的炸雷。
“哼——”景輝哥如遭雷擊,甩動間血液飛散,其中一串濺落在我臉上。
“好,我跟你走!”景輝哥捂著胳膊向他走去,回頭看了一眼小五哥與刀疤。
兩人不動聲色地小步上前,看似是想要挽留,不願景輝哥就這麼被帶走。
“動手!”刀疤離景輝哥最近,直接順勢將他撲倒護在身下,而當注意力被這邊吸引時,恰好慢了半拍的小五哥三步並作兩步從視线的邊緣衝了上去,探手去抓持槍的手腕。
然而這招並未成功,除了腳下被阻擋,那人竟早有防備似的退後一步,這一步就從門口退到了門外。
門口的桌子宛如天塹,阻斷了最後一絲機會。
冷汗自額頭低落,黑洞洞的槍口不足半米,這麼近的距離,即使是小口徑手槍也能讓腦袋開花。
“三個人的天狼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呵呵——”
“嘭!”這一聲比槍聲更沉,是鋼管砸在肉體上的聲音。
“哼——”
“砰!”
悶哼以及走火的聲音同時傳出,然而手臂被打歪,小五哥抓住機會攥住持槍的手腕往門內一帶,輕輕一磕就讓他松了手,再一腳踢飛了手槍。
早有准備的刀疤捏著沙包大的拳頭來到跟前,好好整治了一頓才坐在他的身上休息起來。
這回是真的放松了。
我扔掉左手的鋼管,扶正一把椅子坐在上面,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學暗器的天分。
剛才景輝哥喊動手的時候,我下意識想把手上的東西扔出去,但是擺臂的動作太明顯,一時有些猶豫,沒想到他竟然與小五哥對視。
看著對手倒在身前,這樣確實會顯得比較有成就感,但是沒想到最後讓我一個新人菜鳥在一眾大佬間完成了翻盤。
所以說,反派死於話多是真理。
景輝哥胳膊受傷,唯一好點的刀疤掏出包煙分了起來,我下意識地接過一根,他扔來打火機,“干得好!”
我看向景輝哥,“這次還真是托你的福——”而小五哥則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眼神。
這一刻,我總算感覺到能與他們相提並論了,即便只是排在最末尾的那個。
景輝哥正在吹當年他們三個砍翻兩條街四十多個人的故事,警笛停在了樓下,我們都沒有下去迎接的意思,依然坐在原地等他們找上來。
子彈並沒有留在身上,景輝哥站起來進了最里面,等警察找上樓時他已經走到門外去交涉了。
幾個人費勁地把桌子挪開,沒想到這時候底下那個倒霉蛋還有力氣叫喚,換個角度他又是幸運的,頂多斷一兩根骨頭,但是牢飯免不了要吃一陣子。
地上的血跡一灘一灘,但那是七八個人的出血量,傷的大多都是手臂跟胸前,稍微處理下就能止血,連帶最後持槍的那個被一起拷走了,那把手槍也在角落里被找出來,甚至那顆子彈都被找到。
景輝哥則表示他的都是皮外傷,有空自己去醫院包扎一下就行,於是帶隊的警察在樓梯口朝這邊敬了個禮後領著一串人收隊。
“有哪受傷沒?”
我搖搖頭,說來慚愧,今天這一場下來,只有我是完好無損的。
景輝哥給薇薇姐打電話,但是好幾次都被掛斷,老臉有些掛不住,轉過來對我說,“雷子,你給巧玉打個電話報報平安……”
“雷宇——”帶著哭腔的聲音傳過來,還因為空間狹小顯得悶悶的。
“好了,我沒事,你舅舅他們也都好得很……”哄了好一會兒,在景輝哥巴巴的眼神下,“巧玉,你把手機給薇薇姐。”
“雷子,說吧……”
我還沒開口就被景輝哥搶過去,“小薇,是我……”
“哼!”對面一言不合就要掛斷。
“別急著掛……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嗎?今天雷子救了我一條命啊……”
他干脆就在過道里坐在安全屋的正對面,那我當作他們話題延續的關鍵,一場有驚無險十來個人的械斗,硬是被他吹噓得跌宕起伏,拐出十八個彎來。
時間到了,門一開巧玉就迫不及待地撲過來,眼里還噙著淚光,“嗚嗚嗚……嚇死我了……有人砸門,還聽到槍響……嗚嗚嗚……”
今天對她可能確實驚嚇過頭了。
跟我這邊的梨花帶雨不同,那邊薇薇姐出門後站在景輝哥跟前一言不發,直到他愧疚到極點,才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啪!”這一巴掌把我和巧玉嚇了一跳,紛紛將視线投向那邊,而小五哥和刀疤反而齊齊轉移了視线。
“吳景輝,你混蛋!”
面對她的暴力和指責,景輝哥反而臉上愧疚之色更濃,“對,我混蛋。”
“你!”薇薇姐指著他的鼻子還想再罵什麼,眼神不經意掃過他布滿血跡的左臂,一下子就緊張起來,“這怎麼回事?要不要緊?”
“沒事,擦過去了,就咬下塊肉,沒傷到骨頭。”
“那就好。”
薇薇姐不在意,我胳膊上的小手緊張得都快把我抓破皮了。
“吳景輝……”
“嗯?”
“我要走了……”
一陣沉默。
“我說我要走了!”
“千萬小心。”他的臉上滿是苦澀。
“啪!”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吳景輝,你混蛋!”在景輝哥還沒反應過來時,薇薇姐平A了上去。
“唔——”景輝哥僅剩一只完好的胳膊推不開鉗住他腦袋的雙手,只能無助地承受她的攻擊。
這次攻擊的時長是剛才戰斗時長的一半,大概兩分鍾,分開後,薇薇姐頭也不回地離開。
直到視野的盡頭,景輝哥終於按捺不住,“小薇!”
腳步微頓,卻沒有停留。
“好好活著……”
“放心吧,吳景輝,老娘追了你十年,就算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瀟灑的背影穿過散落一地的狼藉,孤傲而堅決,淒美而艷麗。
把臉上的血跡匆匆擦一遍,刀疤開車載著景輝哥去醫院,留下小五哥處理現場,而我也想跟著,巧玉也就一起來了。
醫生一看景輝哥的傷勢就知道是槍傷,卻在景輝哥亮過證件後默默處理,看到這里我不免對他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測,連帶著對薇薇姐的身份也懷疑起來。
“巧玉,你舅舅和薇薇姐……”
“好像在哪聽到過……舅舅以前是武警,不知道為什麼退役了,薇薇姐很早就跟他在一起了,不過不是武警,都沒見她露過面,神秘得很……”
臥底?特工?還是什麼?這次又要去哪?
此時醫院里到處可以聽到槍傷,很顯然就是景輝哥。
有了刀疤在底下等著,我帶著巧玉一路來到阮晴辦公室,還沒進去竟然聽到了她的聲音。
“媽——”聲音戛然而止。
阮晴伏在他肩上,眼圈通紅,見到門開了,慌忙把人推開擦著眼睛。
“兒子……”
班定遠想要喊我卻被直接無視。
我面無表情地走近,“媽,你在傷心什麼?”
“我……我……”居高臨下的壓力讓她說不出話。
“小宇,阮晴姐放心不下你,所以……”他在一旁解釋,但依然被我無視。
“你要是放不下我,跟我說啊?”質問的語氣讓人覺得不妥,我卻覺得理所當然。
我一把拉過她貼在身前,“為什麼要偷偷地,找另外一個人呢?”
她皺著眉頭,還沒來得及解釋,鼻頭抽動,聞到了血腥味,抓住胳膊在我身上巡視,最終在領口、脖子、褲腳、鞋邊發現了血跡,上半身只是星星點點,而鞋子簡直像是從血泊里踩過。
“阮晴姐,醫院里有個受了槍傷的帥大叔,你要不要下去看看?”安小雅推門而入,“咦?小弟弟也在啊?”
“那個……是我舅舅……”巧玉在這時候弱弱地補充。
於是我把整個過程簡述到十秒以內,“沒事的,景輝哥只是擦傷。”
“你……你……”因為巧玉在這她不好說出來,但我很清楚她想讓我遠離景輝哥他們。
我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說,生硬地改了話頭,“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說。”
然後誰都沒理,轉身徑直出了門。
跟車回到了酒吧,一樓倒是沒怎麼破壞,漫步在吧台里,思考在醫院時自己到底怎麼了,實在過於偏執,走到一樓大廳人群中就後悔了。
波特,雪莉,都偏甜了,俱樂部湯尼缽酒?
這不是是混在一塊的嗎?
最後還是選了口感醇厚的格魯吉亞干紅。
正小口小口地喝著,巧玉眼睛紅紅地坐到對面。
“我要走了……”
“你去哪?”我有些詫異,薇薇姐剛走,怎麼她也要走?
“出國……”
我給她倒了小半杯,“慢慢說。”
“舅舅說不安全了,不僅我要走,我媽也要走。”
“就這麼直接出國能習慣嗎?”我捏著眉頭,語言都不熟真的不方便。
“護照早就辦好了,而且還請了一個保姆,會英語的。”
她仰頭喝干了杯子,又給自己到了半杯,我舉杯跟她碰了一下,“一路順風!”
我默默地品著酒,思考回家後的情形,而巧玉卻一直盯著我。
“怎麼了?”
“我要走了……”
“我知道啊,你剛才說過了。”
“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我?”
“誰說的?我會想……”
“你不想!”把杯底重重磕在桌上,她又大聲重復一遍,“你不想!”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臉紅成了一片,這次不是因為激動或者害羞,而是酒勁上來了。
“巧玉,你醉了……”
“沒錯,我醉了!”
“我扶你……”
剛想把她勸去休息,她又以平時不曾有過的大聲說道:“我只有醉了才敢跟你說這些話!”
“雷宇,我真的好喜歡你……真的……”掩面哭了起來。
伸出的手還沒碰到她,她又突然擡頭,“但是,你從來都沒喜歡過我!”
“我……”
“你不喜歡我……嗚嗚……從來都沒有……”
反駁的話無法說出口,停在半空的手又給自己倒了半杯酒。
“佳佳和我說,你不喜歡我,我說我不信,但是我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我固執地以為,只要我一直喜歡你,喜歡你,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喜歡我的……”
“但是佳佳說你喜歡的不是我,你有喜歡的人了,我沒機會了……”
“我沒……”
“原來我一直都是一個替代品,甚至連替代都做不到,只能在你無聊的時候接受你的施舍……雷宇,我討厭你……但是更討厭我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喜歡你,一直騙自己……”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沒有喜歡的人……”
“你喜歡阮醫生!佳佳說的時候我把它當作笑話來聽,但是有人告訴我,佳佳是對的!”
“誰?”
“薇薇姐。”
“她們都錯了,我只想孝順她……”
“她們沒錯,錯的是你!你還在騙自己!你知道在醫院里我看到了什麼嗎?嫉妒!你在嫉妒那個男人!然後就是偏執!偏執到不許阮晴跟除你以外的任何一個異性接近!”
“有這種孝順嗎?有把她畫成作業的孝順嗎?有為了她淋雨的孝順嗎?”
“薇薇姐跟我說,你從高中就喜歡阮醫生了,有為了她心情抑郁的孝順?現在都抑郁到精神分裂了,你還真是孝順啊……”
對她的嘲諷我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呷著酒杯,“但是……我真的沒覺得……”
“我要走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可能不知道哪天就會死在國外,但是我喜歡你啊,雷宇,我喜歡你,我好怕哪天你就會忘了我,忘了一個叫吳巧玉的女孩,曾經真的喜歡你,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喜歡不摻一點假……”
即使是倒下了,她依然模糊不清地說著什麼,發音中總有“喜歡”二字。
我仿佛也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攤在沙發上,腦海中全是被自己刻意遺忘的細節。
她幾乎完美的容顏,她親吻起來肉實的紅唇,滑嫩的小舌,她敏感細長的脖頸,她小巧圓潤的肩頭,她豐碩的雙乳,她纖細的腰肢、平滑的小腹,她修長的雙腿、挺翹的嫩臀,她玲瓏的小腳,還有那純白無暇的私處,輕輕一觸就會濕潤出水……
品嘗她的香唇,舔吻她的頸間,挑逗她的蜜裂,親吻她的足尖……
那數不清的擁抱紛紛化作了曖昧,數不清的清晨變成了纏綿……
無數次的彷徨、嫉妒、撕心裂肺早已讓孝心變質,成了愛慕,成了占有。
不想她委身他人,最終像馨姨一樣慘淡收場,只有我能保證愛她如初,反正,我不用像老白那樣止步,沒有血緣,沒有多余的親人,大不了帶她走,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從前止步於她母親的身份,但是我們並沒有血緣……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扎根,瞬間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耳邊盡是風聲,燈已點亮,開門時因激動得手抖,鑰匙遲遲對不准鎖孔。
“阮晴!你出來!”此刻我已經瘋了,我只想找到她,占有她,帶走她。
“怎麼了?”
我像是聞到腥味的鯊魚,奔涌上樓,阮晴換上了記憶里最美的水藍色長裙,戴上了我送她的首飾,盛裝打扮後留在我的房間等待。
我一廂情願地以為,她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不然為什麼會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刻獻上最美的自己?
“媽媽要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今天那樣……千萬別去了,好嗎?”
她深陷別離的氛圍之中,滿滿的都是擔憂與留戀的深情,卻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而貼在我臉上的嬌嫩手心成了最終的導火索。
我叼住送到嘴邊的美肉,貪婪地呼吸著從她每個毛孔中散發出的香甜誘惑的氣息。
“留下來吧!”
她依然當作是我與她最後的親昵,“說什麼傻話……”
“留下來!我要你!”
“不……”
“我現在就要!”理智已經燃燒殆盡,容不得她反駁,也等不及她說完,狠狠地,強吻她。
“不……放開……你瘋了!”她如同見鬼一般,奮力掙扎後倒在床上。
連帶著我匍匐在她的腳尖,朝聖般誦念著,“我愛你,阮晴,我愛你……”
“什麼?”她僵硬地側過耳朵,仿佛這樣才能不至於聽錯。
“我愛你!”仿佛另一個我接管了身體,長久壓抑的情感終於找到了入海口,“我愛你!像男人愛著女人,像丈夫愛著妻子,像情侶,像戀人,阮晴,我愛你!”
“不可能!”她宛如被將要觸及的手指灼傷,手腳並用地向後爬去,直到後背抵在床頭才縮成一團,雙手在胸前推拒著虛無,連連搖擺,“不會的,你一定是弄錯了……你還小,分不清什麼是愛情,什麼是親情……你忘了,你有女朋友的……你還沒長大,再過幾年就不會這麼想了……”
“別說傻話,我可是你的媽媽啊……哪有……哪有……”
面對她躲閃的目光,看著她語無倫次地為我辯解,我只為這份純粹到遲鈍的母愛感到悲涼。
“可我從來沒有愛過她……怎麼說呢,只有跟你在一起,不管是一天、一分、一秒,無論是晴天還是下雨,夏天還是冬天,才那麼鮮活而耀眼……”我努力撐起一個笑容,“你還不明白嗎?我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為了愛你啊!”
然而我的笑臉卻是對她最大的諷刺,“不!”她把臉埋進膝蓋中,哭喊得聲嘶力竭,像是要把整個人都從眼淚中排空。
被她的哭聲嚇了一跳,我的酒醒了不少,手忙腳亂地學著記憶里的樣子,攬過她的肩膀,用胸口包容她的臉頰。
感受到熟悉的溫暖,她習慣性地漸漸停止了哭聲,小心翼翼地抓住我的雙臂,含淚搖頭,“兒子,別丟下媽媽好不好,媽媽只有你了……”
視线所及是她的柔弱無助,我的心中升騰起萬丈豪情與疼惜,“我怎麼會丟下你呢?我說過,我愛你,一輩子都會愛你……”
“不……”有愣神那麼兩秒,待明白話中的含義,她死命將我推離,卻又舍不得放手,“你不是我兒子!”
被指甲扣進肉里的痛感,尖銳過後便是麻木,我仿佛在其中找到了能讓自己舒服的方式。
“我的雷雷那麼愛護他的媽媽,會給媽媽捏腿,會扮鬼臉逗媽媽笑,會乖巧地聽話認錯改正,從來不會說謊惹媽媽生氣……他不會……你不是……”
“可你的兒子是真心愛你的……”
“他不是!”她扯著嗓子發出破音的嘶吼,隨後便是無盡的自責,“都怪我,占據了他太多時間,他還是我的雷雷,他只是迷路了,不知道怎麼去愛他的媽媽……”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從高二開始的每個清晨和夜晚,他都想吻你,吻遍你的全身,與你融為一體,給你一個女人應有的快樂,每一天,他想得都快發瘋了……”
我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一寸一寸地吻去交錯的淚痕,“阮晴,答應我,讓我愛你,好嗎……”
格魯吉亞凶猛的後勁助燃著最邪惡的幻想,席卷了全身,火熱的呼吸噴在臉上,噴在頸間,噴在胸前,我茫然地四下求索,經過山川與溝壑,在即將到達峰頂時,口中的飽滿終於暫時滿足了大半欲望。
“求求你……還給我……”低頭尋求那顆最美味的聖果,耳邊傳來衰微的呼喚。
所有的感官早已被本能代替,在滿溢的甜膩中我含糊問道:“什麼?”
“求求你……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無論怎樣的挑逗,得來的只有死屍般的毫無反應,和瀕臨破碎的呻吟。
“把他,還給我……”
“為什麼……”仿佛被驚醒,我愕然擡頭,“明明……沒有那道該死的血緣啊……”
“嗬嗬……哈哈……”不知是什麼刺激到她,她停下了碎碎念,卻開始發出空洞不帶一絲感情的笑聲,“我什麼,都沒有了……”
她擱淺在絕望的沙灘上,擱淺在我的懷中。
心髒破了一個洞,倒灌進無數的冰冷的液體,身體抽搐著佝僂在一旁,強烈的不適甚至讓自己感到反胃。
“嘔——”吐出來的卻只有與眼淚混在一起的不明液體。
我這是,在做什麼啊?她明明,是你最愛的人啊!
“阮晴,我錯了,你看看我……你的兒子回來了,他想你,他在喊你呢……媽媽……媽媽……求求你,看我一眼……我什麼都不要了,你看看我啊……”
我跪在床上,伸手想要觸碰,卻在靠近的刹那驟然縮回,手足無措,慌亂地呼喚著。
她只是直勾勾對著天花板,突然,毫無征兆地,淚水再次從兩邊滾落,我手忙腳亂地擦拭,卻怎麼也綿延不盡,仿佛流淌自黑洞,流淌自深淵。
等再也流不出淚水,她用沙啞的嗓音,緩緩地,艱難地,一邊追憶一邊述說,“他們說得對,我從來就是個不幸的女人,是一個災星……爺爺死了,奶奶死了,父親死了,弟弟死了,叔叔死了,芳姨死了……”
她又陷進曾經那場夢魘,一個個“死”字聽得我毛骨悚然,“不……不是……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我錯了,我什麼都不要了……”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舍不得你離開身邊,為此,我阻斷了你追逐夢想,我破壞了你剛剛開始就要結束的初戀,我限制了你飛向外面遼闊的世界,我的自私已經毀了你的前半生,而現在,我的愚蠢又把你徹底葬送……經歷過那麼多的失敗角色,我早就應該明白,我不該成為一個母親,我只會害了你的一生……”
“不是的……你是最完美的母親,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嗬嗬……讓兒子愛上自己的媽媽嗎……”
“我錯了……我改……我一定改……剛才我喝多了……因為巧玉要跟我分手,我喝昏了頭把你當成她了,說的都是胡話……對,我剛才說的都是胡話……”
“我為什麼還活著呢?如果我死在那年暑假,一切都不會開始,你就能無憂無慮地活著;或者更早一些,偷偷找個沒人的地方,為什麼非要拖到今天呢……”
她對我的解釋充耳不聞,只顧著編織話中的向往和眼中的莫名色彩。
“求求你,別說了……媽,我好害怕……”
這一刻,我只希望傳說中的救世主出現,我願意從此不殺生、不怨怒,我可以獻出我的命,我的一切,我答應從此不再愛她,不再見她……
昏白的吊燈灑下一片死灰的光澤,般配著她此時正在尋求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