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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2章

迷途止返 老馬失途 37300 2024-03-02 22:50

  我低頭跟進了洗手間,除了一個隔間鎖著門,其它空無一人。

  把門後的“正在維修,請勿使用”牌子放到門口,關好門,酒瓶放在台子上,我如同幽靈般站到隔間的門後,默默盤算稍後的審問。

  衝水聲音響起,在看見他半個身體之後,左手掐住他的脖子以免叫出聲,右手握鳳眼拳搗在肋下。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毫無防備,整個人就像摔落岸邊的魚繃緊身體活蹦亂跳,然而注定只是徒勞。

  無聲而劇烈的掙扎持續了十幾秒,卻在我的強力鎮壓下沒有掀起絲毫風浪。

  地上冰涼的瓷磚貼面讓他恢復了一些理智,卻在我開口前率先討饒。

  “好漢饒命!有什麼問題只管問,別再動手了!”

  不得不佩服他的急智,我沒有直接開口,先是用毛巾捆住雙眼,才壓低聲音問道:“我問你,剛才跟你一起的兩個人叫什麼名字?”

  “年輕的叫王爵,另外一個叫楚庭軒。”

  “在商量什麼事情?”

  他遲疑了一下:“沒……沒什麼,就是生意上的事……”

  “說具體!”左手收緊一些力度,“不想我再給你來一下吧?”

  剛剛那一拳差點讓他背過氣,憑感覺我絕對說到做到,聞言立馬補充道:“就是生意上的事,只不過是拜托我打聽消息,視具體情況給錢。大哥您也知道,我們這些人也沒個正經工作,這種活經常接。”

  “打聽誰?目的是什麼?”

  “這個……”本來還想著隨便編一個人名,卻在我頂在他肋下的食指關節緩緩加力下和盤托出,“叫阮晴!八中的醫生!他要干什麼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們這行拿錢辦事絕不多問,而且他也沒說!”

  一連串的消息被喊了出來,生怕說得慢了會再挨一下。

  “算你走運!實話告訴你,之前我就坐在你背後聽得一清二楚,剛剛你要是隨便編一個名字騙我,今天就有你受的了。”

  他苦笑一聲,僥幸逃過一劫。

  直到現在他都沒看見我什麼樣子,上來一句話不說先下個狠手,不是老江湖就是愣頭青,但不管是哪一種,只要沒達到目的,今天遭罪就大了,所以無比的配合。

  “王爵?名字有點耳熟,什麼來頭?”

  “他爸叫王允豐,綠地醫藥集團董事長。”

  想起來了,八中有棟實驗樓就是他爸出資建的,原來是個富二代,比我高一屆。

  “你說說,這個王爵打聽消息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他真沒說啊!”

  他以為我在套話,堅決不給答案,我有點急:“讓你說就說,不知道就猜!”

  “這個……雖然他沒說,不過我在這一片也有好幾年了,自從王爵上了八中,不像一般學生,倒是經常出入社會,只要不過分,他爸也不管,除了……”

  “除了什麼?”

  “除了一年之前他剛入校的時候,差點弄死人,消停了大半年才重新出來。”

  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剛上高中,差不多十六七歲,還沒成年就玩這麼大,要不是投了個好胎,現在就該在蹲牢子了。

  “仔細說說。”

  “那時候剛開學,估計暑假玩瘋了,糾結一幫狐朋狗友在夜店里給人下藥,差點把人弄死,後來人家找上門想要報警曝光,他爸才知道這件事,後來還是賠錢私了。”

  “下藥?”狗東西,果然啊,“好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唐楚生。”

  “名字倒是不錯,就是干的事情上不得台面。”頓了一下,“別想著打聽我的身份,否則……”

  “不敢,不敢……”

  “消息你照打聽,不過說之前先給我過目。過完年一個月把東西整理出來,放到今天這個隔間,還是現在這個點。聽明白沒有?”

  “好,沒問題。”

  “現在,面朝牆,數兩百個數。”說著,我慢慢放開手,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背後,保證在他擡手摘下毛巾的一瞬間能再次制服他。

  默默數了一百個數,見他還是聽話地一動不動,這才一步一步向後退出洗手間。

  關上門的一瞬間還在惋惜帶進去的那幾瓶好東西,如果不合作保證能給他灌到胃出血,沒想到這麼順利。

  可是得知了事情的始末還是讓我輕松不起來,這個王爵,在學校里年少多金成績斐然,幾乎沒有負面新聞,沒想到背地里是這麼一個貨色。

  回家的路上滿腦子都在想怎麼提醒她最近注意安全,卻發現阮晴根本就不在家,打電話也沒人接,坐到將近十一點才聽到開門。

  “媽,你去哪了?怎麼電話都聯系不上?”今天剛聽說心里就開始患得患失,根本沒注意控制自己的語氣。

  “回了一趟醫院,工作上的事。”聽我聲音略大,她也沒有多想,隨口答了一句。

  “不是,我跟你說,最近不安全,聽說有人單獨走夜路失蹤了,你可注意點啊!”

  “你從哪聽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哎呀,這不是重點好不好?阮晴,我跟你說正事呢!”

  見我真急了,她才答應道:“好好好,都聽你的,行了吧?”

  可我總感覺她答應得還是誠意不足,又補充道:“以後我給你打電話不能不接啊!還有,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

  “哪有這麼多壞人啊?再說了,你忘了一般人還不是我的對手呢!”

  “要是不止一個人呢?帶凶器了呢?下藥呢?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連珠炮般把想象中的畫面一一展現出來,根本沒看見她的眉頭已經擰在了一起。

  “你今天受什麼刺激了?”

  “阮晴,你別轉移話題,不是我受什麼刺激,你還沒說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呢,萬一……”

  “雷宇!”她大喊一聲,終於讓魔怔了的我停了下來,“今天你去哪了?”

  嘴巴無聲地開合,我卻連解釋都做不到。

  空氣突然安靜,我們默默對視著,直到我敗下陣來。

  “媽,對不起。”我悶悶地轉身上樓,“我今天太累了。”

  她不發一言,站在客廳的中央目送我沉重的腳步,我沒有回頭,可就是知道她一直凝視我的背影不曾稍離,直到消失不見。

  躺在床上,心里審視今晚的表現,一時間只覺得像是鬼上身了一樣,這麼長時間也沒出什麼意外,要不是機緣巧合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

  我想說服自己是杞人憂天,或者試圖相信阮晴,可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安心。

  “媽進來了。”就在心里天人交戰的時候,阮晴推門而入,往常都是先敲門的。

  “媽,對不起,剛才我……”我慌忙爬起,看見阮晴的第一時間下意識地想要道歉,卻被她一個眼神阻止。

  她徑直走到床邊,沒有說話,也沒有多余的動作,可我就是知道她不希望繼續說下去。

  “可以跟媽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然而今晚我好像成了一台復讀機,只會重復一句話:“媽,對不起……”

  “不用跟媽說對不起,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媽不追問,你想說了,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她想將我像小時候那樣摟在懷里,可我側著身子實在別扭,干脆枕在她的腿上,讓她輕輕順著我的後腦、撫摸我的眉眼,不安、歉疚的內心在這一刻徹底得到了安寧。

  “媽,謝謝你。”

  通常說養成一個習慣需要三周,我只用了,一天?

  一分鍾?

  抑或只是一瞬?。

  趁著每兩節課之間的大課間,我偷偷溜到醫務室的對面,隔著花壇尋找坐在那個熟悉位置上的身影。

  此時她好像碰到了難題,側歪著腦袋,秀眉輕輕鎖著,潔白的貝齒咬著左手食指的第二個關節。

  我佇立了兩分鍾,在聽到安姐喊“阮晴姐”她擡頭的時候迅速走開。

  回教室的路上,頭一次覺得今天的天氣不錯,白雲蒼狗,白雲蒼狗,現在這白雲還真像一只奔跑的蒼狗,直到慢慢被另一片完全包容,也不知道它在追尋什麼。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隨口問道:“媽,看你是不是碰著難題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因為我平時都不怎麼關注她的工作,今天突然問這麼一句讓她覺得有點奇怪。

  “哦,看到你一直在翻文件。”還好反應快,差點就露出馬腳了。

  “沒什麼,差不多已經有主意了。怎麼,不回家跑我這來干嘛?”

  “等你一起。”

  “媽還有好一會呢。”

  “沒事,我正好做作業。”

  “真是……隨你了!”

  我憨憨一笑,在她的側後方收拾出一片桌面,完成第一項科目,視线所及是一襲青絲垂落脊背,發隙中逃出一瓣嬌嫩的耳廓,絕美的側顏,微微顫動的睫毛,只這一瞬便留下深深的烙印。

  可惜……看了眼摞得比人頭高的作業,正事要緊。

  夜路上。

  “怎麼就要陪媽一起回家了?就這麼點路還怕出意外?”

  我意有所指道:“不怕意外,就怕蓄謀。”

  “還蓄謀呢,我有什麼好值得惦記的?”她不以為意地嘲笑我,也像是在自嘲,“也就你緊著我像個寶。”

  何止像個寶,簡直就是我的命,這輩子可就緊著你了!

  “放心,一切有我!”

  路燈被兩旁隨著晚風搖曳的樹枝遮掩得晦明不定,她在前邊忽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我有些好奇地站到她跟前,唯有湊得更近才能看清她略顯低落的表情。

  “這話以前也有人跟我說過……”

  看她一臉的緬懷,明顯帶著幸福的回憶,心里突然堵得慌,生硬地問道:“誰!”

  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過往中,沒有發現我的異常,回道:“你爸。”

  聽到這個答案意外覺得好受了許多,卻仍然有著絲絲不快。

  猛然想起面前這個女人說她不是我親生母親,但卻和我爸關系匪淺……

  一瞬間我的腦海里補足了一連串的三流肥皂劇劇情。

  我小心遲疑著問道:“媽,你和我爸,以前關系很好嗎?”

  “你爸就像一個大哥,當年跟他一起的伙伴里,他對我是最照顧的。”

  我不想再聽這個女人說起別人的故事,連忙假裝自然地接上話:“那正好,以後你就交給我了。”

  她回過神來,俏皮地一笑:“人小鬼大!”

  我不滿地哼了一聲:“哪里小了?不客氣地說,整個學校的學生里我可是最能打的!你是不知道,我跟老師說以後不打比賽的時候他那個肉痛啊,就跟丟了幾百萬一樣,就差哭著求我留下來。”

  她突然開口:“其實,老師也跟我說過這件事。”

  “我怎麼不知道?”

  “他說你是個好苗子,發展前景很好,甚至還給了別的條件。只不過我最後還是沒答應。”

  聽到最後一句,想到當時他臉上那個郁悶的表情,我一下笑了出來。

  “就是,媽,只要咱們高興,別人愛咋滴咋滴,不用管他。”

  重新提起這件事,她一臉惋惜地詢問我:“想想還是有點可惜,都承諾可以保送甚至出國,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我翻了個白眼,國內好大學又不是考不上,至於出國?

  抱歉,我的外語雖說還可以,但是離頂尖優秀還差了一道坎,關鍵是這玩意實在看不下去,每次都是硬著頭皮學的。

  再說國外有什麼好,人生地不熟,守著自家這一畝三分地不快活嗎?

  最後,行不行的,您心里還能沒點數嗎?

  為了順遂她的心意,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用考慮,說不去就不去,沒意思!”

  見她要說話,我又補充一句:“別勸我,我就是這麼想的,誰勸都不改了。”

  然而聰穎如她怎會猜不到,可獨屬於我們之間的默契讓她欣慰一笑,理解、支持、感動、滿足,世間美好莫過於此。

  或許是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或許是從前十幾年的鋪墊,我極其自然地養成了在花壇邊數螞蟻的習慣。

  這里的冬天少雨雪,充足的陽光下依然有幾株小黃花在寒風中頑強地開著,幸好沒有錯過。

  終於忍不住了嗎?

  王爵前腳剛走,我就推開大門。

  “兒子,你怎麼來了?”

  “哦,教室有點悶,發困,出來走走。”我假裝不經意地問道,“剛好像看到有人進來過?”

  “嗯。”她一邊翻檔案隨口答道。

  “誰啊?”

  目光移開,思考了兩秒:“好像是叫王爵。”

  “就是給學校蓋大樓的那個富二代?他來干嘛?”

  “請教兩種藥。”她轉向我,“你怎麼這麼關心?”

  好像確實有些明顯了,我趕忙賠笑:“我這不是閒的嗎?OK,不問了,我回去上課。”

  “峰子。”

  “老大?你最近在忙什麼呢,好久沒聯系了啊!”夸張驚訝的聲音隔著話筒傳來。

  “以後再跟你說,能不能幫我打聽個人?”實在沒心情跟他敘舊。

  察覺到我的語氣,他秒變嚴肅:“誰?”

  “王爵,給學校蓋實驗樓的那個富二代。”

  “怎麼,他惹到你了?”

  “你認識?很出名嗎?”

  “簡直就是風雲人物啊!長得帥,家里有錢,成績好,還善於交際,不少老師都對他留意。”

  我越聽越膩味,直截了當道:“我要查他的黑料,聽說這人在外面可不太干淨,有沒有辦法?”

  “行!”他咬牙答應下來,“多久要?”

  不知怎麼的,有麻煩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家伙,完全沒考慮他跟我一樣還在上學,只感覺不管什麼問題他都能拿出辦法。

  “不急,有空幫我查一查就好。”語氣一轉,“真是麻煩你了,至於原因,到時候跟你解釋,現在確實不方便。”

  “咱倆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證把王爵幾歲尿床都給他扒出來。”

  “行了,說你胖還喘上了,有空再找你聚聚,順便跟你說清楚。”

  “好,老大,等你通知。”

  或許,只有配合證據才有說服力吧。

  年前最後一次來到酒吧,雖然是白天,但是管理人員幾乎都不在,也沒看見小五哥,正好碰到八哥從樓上下來,邊走邊打電話。

  “接到了嗎?還有多久到?好,沒問題,我去訂位子,放心。”

  雖然八哥笑起來很嚇人,但接觸久了也能明白他現在是發自內心的感到高興。

  “八哥,什麼事啊,這麼高興?”

  “雷子?老板回來了,你小五哥他們都迎接去了。不說了,你先去忙。”說完,急不可待地出了門。

  說實話,這麼多天從沒見過小五哥和八哥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就憑他們身上的印記就能看出也是經歷過大浪的角色,沒想到也會有今天這個樣子。

  吧台部分由我整理,只不過真正的負責人是老JUK,中文名就叫朱克,喊他老JUK也只是資格老,實際上不到四十,看起來更是三十出頭。

  他是酒吧唯一一名調酒師,也是整個酒吧生意的頂梁柱,每晚來這里的女客人中至少有一半是衝他來的,雖然這麼說有些夸張,但也不難想象他的魅力和受歡迎程度。

  老朱克是個極具儒和氣質的男人,話很少,但每次跟他對視總覺得他在微笑著釋放善意,發型和著裝整齊卻不精致,反而透露出隨意灑脫的高貴氣質。

  一般而言,酒吧的調酒師多為花式調酒,老朱克的動作從來都是流暢簡潔絕不花哨,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

  之前有幸見識過一回,嫻熟的姿勢,從容的神態,信手拈來的動作,他甚至都不需要盯著雙手,酒瓶便會按照軌跡在手臂、肩膀、頭頂、背後翻飛,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驚艷的感覺,反而會讓人沉迷其中,直到他將雞尾酒優雅地推到跟前,用磁性的嗓音提醒“請慢用”時,才恍惚回過神,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老朱克妻子十年前病故,留下一個女兒,算算跟我差不多大,只是從來沒見到過。

  他單身十年,對他表示出意思的女人絡繹不絕,可他對於或明示、或暗示從來都是禮貌微笑地不予任何回應。

  也不知是不是應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中大多數竟然成了酒吧的常客,明知不可能,也經常過來調笑兩句,或許她們心里還保有一絲絲的期待?

  作為酒吧唯一一名調酒師,老朱克的工作時間是下午到半夜,這也就意味著想要喝到他的酒只能在他上班的時候來,其他時候,沒有就是沒有。

  也不知道老板是怎麼打算的,反正這個規矩由來已久,即使有人不滿,也在小五哥的“勸說”下最終表示理解。

  正當我擦拭陳列櫃里不知名的洋酒,一個聲音在吧台外響起:“來一杯自由古巴!”

  我看他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怎麼會不知道這里的規矩?

  禮貌拒絕道:“非常抱歉,本店調酒師工作時間是下午六點到凌晨兩點,如果有需要請在時間段內前來。現在可以為您提供成品酒水,無法現調……”

  “叫你們老板出來!”

  “十分抱歉,老板暫時有事不在,我這就幫您聯系……”

  “聯系你媽逼聯系,什麼破酒吧,沒人沒酒,賣你媽呢!”

  由於來得少,還都是白天,基本沒碰到過這種下三濫的貨色,而且早看出這人瞅准店里沒人故意鬧事,頭一回聽到這種話,氣急反笑。

  放下手中的瓶子,我打開擋板湊到他跟前,眼角瞥了眼角落的監控,用極其嘲諷的語氣小聲說道:“先生,想找事就別嗶嗶,有本事,你他媽的打我啊?”

  “啪!”看著我幾乎伸到眼前的嘲諷臉,換成我自己估計也會忍不住:“草你媽的,神經病吧?頭一回聽說有人找打的!”

  再次瞥了一眼監控,一顆一顆解開襯衫上的紐扣,轉頭對已經站到一旁的老何說道:“老何你也看到了,他先動的手,從現在起我辭職了,工錢也不要了,全當給他的醫藥費了。”

  “雷子,你……”預感到事情的走向變得無法預料,又苦於聯系不上小五哥,老何還想再勸勸,“等老板回來……”

  “等老板回來你幫我說一下,具體情況你也看到了,監控里也有,就麻煩你了,改天請你吃飯。”

  說實話,我應該感謝眼前這個人。

  自從上次審問唐楚生心里就開始焦慮,在昨天親眼見到那個王爵出入變得更深,不做點什麼還真憋得慌。

  我轉而面向他:“打個電話吧。”

  看著我背心下與十六七歲絕不相稱的虬結的肌肉,和我冷靜的表情讓他徹底慌了神,之前的囂張也不復存在,他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干……干什麼?”

  “給你兩分鍾叫人來,等會送你去醫院。”

  “聽說市軍醫挺不錯的,尤其是外傷,真的,親身經歷過。”說到醫院,就想起了婧姨的市軍醫,這時候還不忘幫她拉拉生意。

  我不明白自己這時候為什麼還有心情開玩笑,可在別人眼里我的樣子實在不像,這是打定主意今天送他進醫院了。

  他猶自硬著頭皮叫囂道:“怎麼,還想打人嗎?告訴你,我也不是吃素的……”

  “不打電話?”我已經開始不耐煩了,直接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口中“道上的兄弟”重新咽了回去,一膝頂在軟腹上,當場弓成了個蝦米,隨即把他拖死狗般拖到了衛生間,一路上都在道歉哀嚎“砰!”門關上,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麼?

  十分鍾後,出來時發現外邊圍了一圈,老何想要開口,卻被我打斷:“放心,沒死沒殘。”

  “我先走了,有空請你吃飯。”

  回頭看著“天神”招牌,一方面只覺神清氣爽,另一方面又覺得挺對不起同桌的,也對不起小五哥,畢竟在這里受了很多照顧。

  “媽,我回來了。”心里還在盤算著過兩天再回去道個歉,打開門卻隱隱傳來女人的哭聲,肝腸寸斷的悲慘意味撲面而來。

  “怎麼了?媽,你在哪!”客廳廚房都沒人,我瘋了似地飛奔上樓,大聲呼喊,“阮晴!你在哪?”

  打開臥室還是不在,甚至陽台、衛生間都找遍了,還是沒有人影,我心急如焚,前拒狼,後來虎,總不會是怕什麼來什麼吧?

  “阮晴!”

  悠悠的哭聲宛如海水將我淹沒,心底的恐懼如同沉沒的巨輪,在頭頂顯現出無邊黑影,壓迫得我無法呼吸。

  我像個無頭蒼蠅轉了幾圈才慢慢將聲音的源頭鎖定在了一樓的儲藏室,遲疑地小心翼翼敲了敲門。

  “兒子!”一雙杏眼哭得又紅又腫,開口還帶著鼻音和哭腔,剛想問發生了什麼,卻被她撞進了懷里。

  我被她不顧一切的氣勢衝得倒退兩步,她擁抱的力度如此之大,緊得讓我氣悶。

  我無暇開口,左手順著她光滑柔軟的脊背,右手輕輕按住胸前的臻首,在她抽泣的玉頸旁小聲安慰:“別怕,我在……”

  直到呼吸平緩,我才低下頭想要看著她問道:“媽,發生什麼事了?”

  她恍然驚覺,用額頭死死頂住我的胸口,盯住地面不肯擡起,卻沒注意到整個耳朵和玉頸都成了誘人的粉紅色。

  她背對著我擡手擦了擦眼睛,完全打開了儲藏室,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里面多了一座沙發、一個茶幾和一塊大屏幕,儼然被改裝成了一間小型電影院。

  “怎麼樣?”她笑吟吟地征詢我的意見,渾然不覺自己剛才的表現多麼失態。

  “挺好的。”我打量了一下,把窗簾拉上就很有感覺了,“不過剛剛你怎麼……”

  “在看電視劇嘛……主角好慘的,都得了絕症還不讓人知道……”她在沙發上坐倒,撕扯著手里的紙巾不敢看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得了絕症了呢……”我默默吐槽一句,靠在她身邊,握住她圓潤瘦削的肩頭扳成正面相對,埋怨道,“那也不至於吧?你差點嚇死我!”

  “媽也是第一次看,就稍稍代入了一下,哪想到這麼感人?再說,不是以為你不在家嘛,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說到最後竟然還怪起我來。

  “以後少看這個,也別想象自己是主角什麼的,都是假的。”說到這里,我才注意她最後那句話,頓時眉頭都皺到了一起,“還有,什麼叫以為我不在家?我不在家就……”

  “哪有!就真只是因為頭一回嘛……大不了……大不了以後不看就是了……”

  “……”這招以退為進用得好啊。

  我拿起遙控器尋找歡樂向的節目,順勢摟著她向後靠去,眼睛盯著屏幕說道:“咱們家房子這麼大,我成績這麼好,你還這麼年輕,平時就該往好處想,什麼車禍、癌症、治不好的根本就不沾邊。以後呢……”

  按理說以後我應該上大學、工作、結婚讓她帶孩子,她要是不想帶沒關系,嫌一個人孤單了再找個伴也不算遲,可這些話就是無法說出口,這間房子住下我們兩人不是剛剛好嗎?

  “以後我們就好好過日子,有什麼事別瞞著我,我們商量著來,別再像今天這樣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你以為我不知道?剛剛我嗓子都喊破了,對面馨姨都開窗了,你為什麼聽不到?我可不信這屋子隔音效果那麼好,還不是你想事情想入迷了。這次就算了,不過就像你說的,想通了隨時告訴我,我肯定支持你,明白不?”

  我絮絮叨叨後等了半天沒回應,從屏幕上移開視线才發現不知何時阮晴倚在我身上睡著了,小腦袋就枕在我仰躺的胸腹間,嘴角掛著淺淺的笑,雙腿蜷縮在沙發上,盡管室內開著暖氣,但一對玉足暴露在空氣中還不時地抽動,十根玲瓏的腳趾也收得緊緊的。

  敢情我剛剛一直在唱獨角戲,無語地拿起外套蓋住她的下半身,把電視聲音開得小小的,調整一下姿勢,籠住她的肩頭,也迷迷糊糊地歪倒了我是被餓醒的,眼睛還沒睜開,感覺肚子上癢癢的,隨手摸了過去,握到小小的一團,觸碰的瞬間乍然向外掙去。

  到手的肉怎麼能讓她跑了,收緊手掌把那只作怪的小手團團包住,這才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一雙宜喜宜嗔的杏眼,此時正配合微皺的秀眉表達她內心的不滿。

  “媽,趁我睡覺你干嘛呢,怪癢的!”

  “松手啦!”我聽話地松開手掌,沒想到她不知悔改地翹起一根手指繼續戳啊戳的。

  “你自己沒有嗎?”

  “好玩嘛……”

  我一邊努力硬出腹肌以免自己被哈癢笑出聲來,一邊趁她不備來個還治其人之身。

  對於我的變化她還在驚嘆,沒有哪個女人會把自己練成這個樣子,卻毫無察覺她的腹地已經被我悄無聲息地占領。

  再次觸及這片膏脂暖玉,跟自己的牛皮革完全不同,只覺掌心陷入了溫潤的海洋,來了一次按摩SPA,從不醉酒的我只感覺大腦暈乎乎的好像被浸泡在了酒精中,完全迷失了自我,手里也如同上癮般貪婪地享受,根本停不下來,。

  “嚶嚀——”她軟倒的身子將我砸醒,正對上她泛著水光的眸子,突然感覺自己似乎犯了個大錯,卻又不知道錯在哪,明明自己只是在模仿她而已。

  “這個……媽……對不起……我……你……你都能……我只是……”我語無倫次地解釋,最終還是在她咬著下唇的凝視下垂頭喪氣,“媽,對不起……”

  她恨恨地錘了我一下,不痛不癢,象征意義遠大於實際作用,不發一言地起身,不久廚房傳來響動。

  直到看見我那過分旺盛無處安放的精力,才明白過來到底怎麼回事。

  正在懊惱時鈴聲響起。

  “小五哥?”

  “雷子,老板想見見你。”

  “對不起,小五哥,我……”

  “別多想,單純就是老板想見見你,來就行了,直接到三樓一號廂,沒多大事。”

  “好,過會到。”盡管看樣子風平浪靜,但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阮晴進來時我正用拇指下意識地摩挲其余四指指節間的縫隙,比較中指與無名指的長度,思考老板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便聽她憤憤喊道:“吃飯了!”說完扭頭還不忘在我手上瞪一眼。

  至於嗎,氣到現在?

  趕到天神時已經七點,外面寒風呼嘯不減內里火熱的激情,群魔即將開始亂舞,我徑直上到三樓一號包廂。

  開門的是小五哥,“來了!”

  “小五哥。”

  “先進來。”

  八哥,小五哥,老朱克,另外還有兩個人坐在中間,一男一女。

  男的約莫四十不到,只是比老朱克顯老,劍眉向兩邊飛挑,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寬而薄,隱隱可見一圈極淡的胡茬。

  女人的年紀就實在難以把握,外表上不到三十,第一眼看過去,鮮艷的紅唇讓我心跳不自覺地加速,不由呆愣了兩秒,恰巧對上她眉目如畫、顧盼神飛的目光,慌忙轉過頭去,余光中卻見到她嘴角一抹戲謔的笑意,這種明艷熱烈的風情是我從未見到過的。

  “雷宇是嗎?”男人率先發話,並沒有起身。

  憑直覺回道:“老板好!”

  “我叫吳景輝,你可以喊我老板,或者景輝哥。坐!”輕聲的邀請卻宛如不可拒絕的命令,我順勢坐倒,“來一根?”

  見我並沒有第一時間伸手去接,反而一臉為難的樣子,他才收回香煙,自嘲一句:“不好意思,習慣了,差點忘了你是巧玉的同學。”

  “是同桌。”我摸不准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什麼,只得簡單附和一句。

  “干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辭職了?不會是跟巧玉鬧別扭了吧?”

  我不信他不知道原因,可還是耐心解釋:“沒有,巧玉好得很,幫了我不少忙,感謝還來不及呢。只是今天……不想給小五哥惹麻煩,實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那人是來找茬的,打了也就打了,雖然我們是做生意的,但不受那個氣。再說,你要是因為這個走了,回頭巧玉問起來還不得怪我啊?哈哈……”

  看來還有戲?

  “那……”

  “不急。”他打斷了我的問話,讓我一時舉棋不定,“其實有個建議,要不要聽聽?”

  “您說。”

  “老朱克再過一年就要走了,陪他女兒出國,這樣店里就沒有調酒師了,你看,要不要跟著老朱克學兩手,以後放假過來幫幫忙,報酬也肯定更高。”

  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老朱克,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嘴角噙著微笑,對我點了點頭。

  “這……”我沒有第一時間答應,雖然心里有些意動,可擔心影響學習,畢竟得分清主次。

  “放心,都說好了,以後老朱克會多在店里,而且也不止帶你一個,閒暇的時候過來就行。”

  “謝謝老板!”說實話,這種決定用生意的眼光來看完全費力不討好,加薪,栽培,完全的自由,條件未免太好了些。

  對於我的疑惑,他反問道:“我說跟你投緣,你信嗎?”

  “這……”我沒法說信,但也沒法說不信,只能重復一句,“謝謝老板!”

  “真要謝我,以後就好好干,今天情況特殊了點,小五和老八都不在,不然他們也不會挑在這時候找事,再有下次直接扔出去,有什麼事讓他們找老板!兩年不在,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上門了!”

  “就知道吹牛……”

  美女在一旁拆台,老板也不在意,轉而介紹起來:“這位叫徐采薇,是酒吧的……”

  “老板娘!”她忽然接話,景輝哥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選擇閉口不言。

  “我是店里的老板娘,你可以喊我薇薇姐,小弟弟,以後有事我罩著你!”

  說完,還得意地挑釁景輝哥。

  “謝薇薇姐!”我摸不准他們的關系,看起來老板並不願意承認,薇薇姐又像是在宣誓主權,難道,薇薇姐在倒追?

  真是搞不懂,我跟著小五哥下樓,送到門口時,他忽然提了一嘴:“上次你在洗手間找唐楚生問了什麼?”

  “我問了……”

  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對,小五哥反而隨意笑了笑,“別緊張,就是隨便問問。其實整個酒吧底下兩層每個角落都有監控。”

  我實話實說道:“上次有兩個人找他打聽消息。”

  “嗯……老楚外號”老鼠“,在這一片確實還包打聽。”

  “打聽的那個人是我親人。”

  小五哥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平時注意點,有事直接找我!”

  “謝小五哥!”

  作為傳統,三十晚上守夜看春晚正逐漸失去它原有的魅力,少了煙花齊鳴,沒有一大家的老老少少,總不是那麼個滋味。

  即使每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打了個哈欠看向屏幕右上角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到零點。

  “媽,換個台好不好?實在沒意思。”

  “不要嘛……”

  我無語地看著她已經無力撐開眼皮開始神志不清,整個人全靠我托著才能保持一個舒服的姿勢,卻還念念不忘不給換台。

  仿佛受到了傳染,我也有了一絲絲困意,再這麼下去今晚我們就得睡過去了。

  調小音量,在她耳邊輕聲叮囑:“我出去吹會風,十二點快到了我喊醒你。”

  “唔……”她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我將她緩緩放倒,拿起抱枕墊在她的側臉,蓋好她的小腳丫,臨走時還不忘梳理稍顯凌亂的頭發,露出一截潔白的玉頸。

  被陽台的冷風一吹,果然清醒了不少,閉眼站了幾分鍾,待睡意完全脫離准備回屋時,發現對面的燈光亮著,窗簾拉開,一個人影映照在窗前。

  電話響起,人影動了動:“馨姨,沒看春晚?”

  “啊!小宇!沒呢……”

  “叔叔呢?不在家嗎?”

  “沒,他明天才回來。”

  “過會就新年了,在發什麼呆啊?”

  “沒,沒有……”

  “那你在窗戶邊上想什麼?”

  “你……你怎麼知道的……”人影站了起來向外望去,想要搜索我的位置。

  “馨姨,這邊,陽台!”我把手電筒打開,舉起手機晃了晃。

  窗戶打開,姣好的面容看不真切,可優美的身段一覽無遺。

  此時,在這無趣的夜晚,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在腦海里。

  “馨姨,我來找你了!”

  她呆愣了兩秒,才意外地回道:“我下去開門!”

  我及時喊住她:“不用!窗戶別關,就在那等著!”

  她不解地看著我,不開門怎麼過去?

  卻在下一秒花容變色,險些失聲尖叫,因為我突然從陽台翻身而下,直到在地面看見我完好無損時才松了一口氣。

  我拿起還沒掛斷的手機,隔著話筒還能聽見她急促的喘息,帶著一股誘惑動人的意味。

  “小宇!危險啦!嚇死人了……”

  “沒事,又不是第一回了。”說著,我往她樓下走去,再次重復道,“窗戶別關,就在那等我!”

  再次失去我的位置,馨姨惴惴不安地等待著,還不時探出臻首用目光四處搜尋,可始終都一無所獲。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只聽窗外的大樹“嘩啦”劇烈搖擺了一下,一個影子從上方直墜而下,“啪嗒!”一雙大手搭在了窗沿。

  “啊!”這一下可把她嚇得不輕,直接尖叫出聲。

  我艱難地撐起身子,把臉露出來,笑眯眯道:“馨姨,別怕!是我!”

  “小宇?”

  看她眼眶里的淚珠已經搖搖欲墜,情知這個玩笑開得有點過了,連忙安慰:“哎,對不起,馨姨,我……”

  她擦擦臉,率先讓過身子:“先進來再說。”

  這才想起我還吊在半空,胳膊已經發酸,屏著一口氣,翻身進了屋。

  這時走廊響起了峰子的聲音:“媽,怎麼了?”

  聲音越來越近,馨姨連忙敷衍道:“沒,沒事,就不小心絆了一下。”

  “哦。”關門聲響起,她轉眼看向我,才注意到剛才說謊的樣子一絲不落全都被我看在眼里,霎時羞紅了臉,一時間美艷得不可方物。

  這要換成阮晴,早就轉移仇恨揪我耳朵了。

  她仔細地擦拭我身上蹭到的灰塵,還不停地埋怨:“下次別這樣啦,危險得很,好好的大門不走跳窗戶,做賊呐?萬一摔著了……”

  想到大過年的說這個不吉利,立即改口道:“總之不許了,聽到沒有?”

  我咧嘴一笑,卻說出意思完全相反的話來:“沒聽到!”

  見我故意裝傻,她在我剛剛擦干淨的手上憤憤錘了一下,重重哼了一聲,扭過頭扔垃圾去,然後在椅子上坐下故意不看我了。

  我繞過椅背靠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賠笑道:“這不是臨過年了反而覺得更沒意思了,就想讓馨姨你開心開心嘛……”

  見她面色略有緩和,我轉而問道:“怎麼不跟峰子等新年?”

  馨姨卻沒有回話,表情落寞而復雜,我哪還不知道又拍到馬蹄子上了,即刻安慰道:“沒事,到了零點我給您拜年。”

  “那阮晴呢,你不用陪她嗎?”語氣中有小小的疑惑,濃濃的羨慕,還有一絲不確定的期待。

  “她啊,睡著在呢,到了十二點再去喊她。”

  “那也快了吧?”

  我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了,而且萬一阮晴醒了找不到我也算麻煩,只得起身告辭:“馨姨,那我先回去了?”

  眼見秋眸里剛剛亮起的神采又將黯淡,我得意地寬慰道:“怎麼了?把阮晴哄睡著我再過來!”

  “真的嗎?”這一刻我從她的眼里看到了窗外頭頂的繁星,正在熠熠生輝。

  “我先回去了。”來時不走正門,去時就還得翻窗。

  “哎……”沒等她說話我已縱身而出,眨眼間就回到了自家大門前。

  回頭朝窗邊的麗影揮了揮手,隨即放在耳邊做了個等我電話的手勢就進了屋。

  看了一眼儲藏室,屏幕上放著一大群花花綠綠地跑來跑去,時不時還給個特寫鏡頭,聲音太小聽不清唱著什麼,而阮晴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姿勢睡得正香。

  這麼來回一折騰,還吹了好一會冷風,突然感覺有些餓了。

  把雞湯重新熱了,盛上一大碗,端到茶幾上放下時屏幕里正在開始倒計時,剛想喊醒阮晴,她卻自顧自地爬起來,湊到湯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就自覺地拿起了筷子。

  我無奈地提醒道:“媽,時間到了!”

  “呼——”吹了一口熱氣,嘴唇已經搭上了碗沿,她含混不清地問道,“什麼時間?”漫不經心的樣子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比眼前的美食重要。

  “新年,倒計時了!”

  被我言簡意賅地指出當下最重要的目標,她掃了一眼還有三十秒,最終還是啜了一小口才戀戀不舍地放下,轉而緊緊盯著屏幕。

  等到時間歸零,仿佛有什麼悄悄溜走,心里也放下了一塊石頭,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新年快樂!”

  我會心一笑,她歉然一笑,重新端到了跟前,感嘆一句:“真香啊!”

  笑容頓時在我臉上凝固。

  “媽,這是我的,鍋里還多呢……”

  “不要!我就要這個!”

  “隨你了……”我無語,准備起身去廚房,卻被她扯住了。

  “不用,我再去盛。”我推辭了她送到跟前的好意,卻架不住她不松手,只得接過。

  她笑眯眯地看我小口抿著,這才自己起身去廚房了。

  “毛病……”我已經無力吐槽她這奇怪的習性了,簡直不像一個物種。

  油水提供了充足的能量,讓人暖洋洋、懶洋洋的,在底下磨磨蹭蹭了幾十分鍾才上樓。

  回屋前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但又實在記不起來,直到燈熄滅了兩分鍾,手機上收到了一條短信,這才想起。

  短信內容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問號,關鍵是馨姨發來的。

  我走到陽台,編輯了一句回了過去:“正准備過去,開窗。”

  看到窗簾拉開顯現出人影,我打開手電筒示意了兩下,手腳利索地再次跳到了馨姨跟前,饒是已經有了心理准備,還是差點嚇出聲來。

  我竄進房,開口祝賀:“馨姨,新年快樂!”

  “謝謝小宇!”

  “峰子睡覺了?”

  “嗯……”

  場面一度陷入寂靜之中,其實我來最主要就是為了這一句“新年快樂”,祝福已經送到就無話可說了。

  直到這時我才得以細細打量馨姨的房間,最明顯的竟然只有一個衣櫃,我的房里也都有兩個櫃子,一桌一椅,床頭小櫃,牆上一幅荷花,還有一副小小的化妝台,簡朴,典雅,幽寂。

  想起馨姨也不怎麼出門,除了今晚,還有多少天也是獨自守著整座空曠的別墅和寂靜的臥室?

  我不由有些心疼:“平時就馨姨一個人在家不覺得無聊嗎?”

  “不還得照顧小峰嗎……”她勉強笑了笑,可我哪不知道那小子的德行,連守歲都不願意,還指望他平時?

  “黎叔呢,不回來的嗎?”

  “他挺忙的……”落寞卻怎麼也遮掩不住也不知哪里來的怨念,只覺得黎叔作為丈夫、作為父親實在不夠稱職,盡管生意做得挺大,但不應該多花點時間在家庭上嗎?

  對於一直相依為命的我跟阮晴,我們都盡量弱化一個家庭最主要的那個角色,並都有意地以身取代,相比之下……

  我也沒想到,只是兩句簡單的問答,反而勾起自己好多年不曾有過的愁緒。

  算了,想什麼有的沒的,說我頭腦簡單也好,胸無大志也好,我只希望當下和我要好的人平安喜樂,峰子,馨姨,周警官,同桌,小五哥,八哥,至於阮晴,她的快樂就是快樂,至少我現在心情還是不錯的。

  我半開玩笑道:“那可不行啊,馨姨,再這麼下去你會憋出病來的。”

  她淡淡一笑,輕撫耳旁的秀發,帶著看透一切的唏噓道:“沒事,習慣了。再說,馬上都老了,還能干什麼呢?”

  馨姨和阮晴是我見過的這幾年幾乎沒有變化的人,若說有,馨姨如同喜陰的紫羅蘭更加寂美,阮晴則像向日葵愈發自信,歲月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只會沉淀出別樣的韻味。

  “哪里老了……”在酒吧中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女人,可沒有哪一個能如眼前的馨姨更能匹得上“空谷幽蘭”,我不由看得一呆,為了掩飾窘態,隨口說道,“往後我陪你守歲不就得了,隔著這麼近,也不是什麼麻煩事……”

  “謝謝小宇……”

  馨姨是不用香水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只覺房內的溫度持續不斷地攀升,淡淡的幽香也變得濃郁起來,鼻尖下方滲出一層細汗。

  打開半拉窗戶,干燥的冷風反而帶著清新的氣味。

  “冷……”她小聲抗議。

  我厚顏一笑:“馨姨你回床上吧,坐著聊會天我就回去。”

  她蓮步輕移,掀起被子一角,巧手一招裙擺就如同一只白羊縮進了溫暖的小窩。

  盡管已經三十多歲,可馨姨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仿若初生打探世間的小心翼翼,與成熟外表的反差看得我心里有種癢癢的感覺。

  不得不說社會是個大染缸,也是個大學堂,我不自覺地用品評女人的目光打量起馨姨。

  烏黑柔順的秀發在腦後層層盤起,難以想象馨姨是如何自己一個人完成繁雜反復的樣式,依然垂落到肩胛的發梢讓我想象若是完全散開,估計能懸到腰間吧?

  她的模樣像極了電影里的“十三姨”,可性子恰好相反,僅僅是被我仔細地打量,下巴幾乎都快要抵至自己的胸間,眼角亂瞟,纖手將被面捏皺了一團,隔著幾米都能感受到她壓抑的呼吸。

  把椅子搬到近前坐下,隨手拿起床頭小櫃上她解下的發簪把玩,卻見她紅唇微啟欲言又止,緊緊盯著我手上的簪子,眼神中似是埋怨似是羞惱。

  我輕笑一聲卻沒有放下,反而向她的發間伸去,引得馨姨下意識想要阻止。

  “別動……”

  她只好放下手,緊閉雙眼等我完成動作。

  我饒有興趣地盯了半晌,見馨姨終於睜開眼睛,緩緩開口:“真好看!可惜我媽從來不留長頭發,也用不到,一直都是發卡啊、皮筋啊,簡單固定一下。她又要上班,又要照顧我,事情一大堆,那時候住的地方還不是搬來之前的那個二樓,比那更早,只有一間小屋子,廚房臥室都擠在一起。床在最里面,櫃子靠在牆邊,灶台放在窗戶底下,中間擺張小桌子,用來吃飯寫作業。”

  “每次過年,她都會做一桌子菜,盡管只比平時多兩三個,但已經把桌子擺得滿滿的,每到這時候就感到特別滿足,五六個盤子,幸福得要命,就算只有兩個人,也從沒多求什麼。”

  “小時候沒什麼概念,別人都有爸爸,我沒有,可也沒覺得沮喪,盡管還是免不了有些羨慕,但每當想到他是個英雄,犧牲於救人救災的偉大事業中,心里就好受許多。”

  “更不用說還有超叔和婧姨一直對我們特別照顧了,我媽的工作,我的學籍,住的房子,甚至還有生活上的接濟。直到我上了初中第一次搬家,認識了峰子和周警官,還有馨姨,一切都步入正軌。”

  “可隨著慢慢長大也認識到,每人有每人的角色,不能錯也不能少。可沒辦法啊,我少了一個,阮晴也少了一個,盡管她也有在努力嘗試扮演另一個嚴父的形象,可是有些是沒法代替的。”

  “她代替不了每天天還沒亮跑在我前面的那個影子,代替不了能把我舉在頭頂讓我肆意歡笑的那雙大手,代替不了隨時就像一座大山佇立在我身後帶來的安全感。”

  “可我真的已經很知足了。十六年來,被欺負了她幫我出頭,開導我,逗我笑,帶我尋開心,以後就輪到我保護她,再有什麼事我就能衝到她的前面了。”

  心事如流水幽幽流淌,這些話從來沒對阮晴說過,因為並不想讓她知曉,要是讓她察覺我的軟弱,還怎麼做她的依靠?

  最後,我用一聲低笑作為這一大段的結束語:“嘿嘿……男人嘛……女人嘛……”

  馨姨垂頭靜靜傾聽,直至話音告一段落,才與我對視,不知何時她又紅了眼眶。

  我打趣道:“真想不到馨姨竟然還是個多愁善感的愛哭鬼?”

  她接過我遞到跟前的紙巾,還順勢在我手心打了一下:“哪有……”

  我也不以為意:“好了,別多想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應該開心才是。”

  “小宇,不要把自己活得那麼累好不好?”

  我剛想反駁,可對上她篤定的眼神,怎麼也開不了口。

  領養證,公墓墓碑,老家墓鄉,舅舅,項鏈,酒吧,唐楚生,王爵……一樁樁一件件,一齊翻涌而出,讓我無論如何也活躍不起沉重的心情。

  表現在馨姨眼里,就是我失神地靠在了椅背上,原本陽光俊朗的面容緩緩低下。

  對上她溫柔的目光,我唯有報以苦笑:“馨姨……”

  她伸手放在頭頂,感受我短粗刺手的發質,心疼地說道:“這幾年你也算是馨姨看著走過來的,從前的你有著說不完的趣事,每天斗志滿滿,和小峰不說形影不離,也是經常聯系,可自從什麼時候你們好像開始疏遠了?他還向我抱怨過,好久沒跟你見面了,也不知道你在忙什麼。”

  確實在忙,可不好解釋。

  “你還小,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要太逼自己。”嬌嫩的手指輕輕撫平眉間的皺起,舒適得讓我嘴角不自覺上揚。

  “還是這樣的小宇更好看些。”

  我拈起額頭的小手,輕吻一下指尖表達內心的感激。

  乍然接觸嘴唇,溫潤的削蔥根“騰”地一下藏進了被子里。

  我歉意一笑,不自覺用面對阮晴的方式對待馨姨,難免讓她不習慣。

  “我回去了……”

  “嗯……”目光還停留在被子底下不停翻攪的手指上,聽到我要走了,連忙挺直腰身,“我送送你!”

  “不用。”我捉住她的小手重新塞了回去。

  “小宇!”登上窗沿的我回過頭,馨姨捋了捋青絲,嫣然一笑,刹那間滿室花開,“加油,我相信你!”

  “謝謝你,馨姨!”

  輕聲細語卻宛如一針強心劑,為我重新注入了活力,頓覺意氣風發,豪情萬丈。

  可惜帥不過三秒,“哎呀!”聽到聲響,馨姨掀起被子來到窗邊,正看到我狼狽地從樹下爬起。

  “沒事!沒事!”眼尖的我卻瞧見馨姨差點又嚇哭了,連忙手舞足蹈地向她示意。

  聽到我再三的保證馨姨終於放下心來,反而被我齜牙咧嘴一瘸一拐的樣子逗得“撲哧”一笑,又哭又笑、梨花帶雨、含羞帶怯的嬌俏模樣讓我暫時忘記了身體的疼痛,一時間呆立仰望不得動彈。

  “唰!”迎來一記嗔怪的眼神後馨姨迅速拉上了窗簾。

  穿過小道,我毫無預兆地轉身望去,只見窗簾一陣劇烈的抖動,我哈哈一笑,這掩耳盜鈴的動作真可愛得緊,也不知道為什麼兒子都那麼大了還這麼膽小,跟一點閱歷沒有的小姑娘似的。

  新年新氣象,我步履輕快地上樓換了身衣服,或許是傾瀉了部分負擔,這一晚睡得格外踏實。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仿佛是為了配合我的好心情,冬天的太陽格外難得和溫暖。

  從廚房門口的的角度望去,正在翻找冰箱的阮晴被櫃門遮住了上半身,唯見渾圓的翹臀和筆直修長的美腿,“媽,早啊!”

  “唔……兒子,早……”

  合上冰箱,她不經意瞥了我一眼轉過頭,然後又轉回來看了我一眼,讓正在欣賞她美好身段的我詫異莫名。

  “怎麼了?”

  “該我問你怎麼了吧?想什麼呢,這麼開心?”

  “誒嘿嘿……哪有……新年第一天嘛……開心……開心……”

  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最終還是接受了我的解釋。

  我在心里大呼僥幸,女人的直覺都這麼准的嗎?

  剛才心里正在下意識地比較阮晴和馨姨,春蘭秋菊各有勝場,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她發現。

  過年嘛,不是累得慌,就是閒得慌,別人家在跑親戚,我和阮晴在家包餃子,其中一個餡兒里放上一枚硬幣,稱作“元寶”,吃著的人會在新的一年里充滿好運,而我幸運了十六年。

  “兒子,媽接個電話,你看下鍋。”

  “哦!”她匆匆跑去樓上,我一邊劃拉著餃子,一邊猜測是誰打來的電話。

  我們認識的人不多,婧姨那邊通常都是我們上門拜訪的,除此之外,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應該是舅舅打來的電話吧?

  開水沸騰,圓圓白白的餃子一個個挺著肚子爭先恐後地往上翻涌,對於我幸運了十六年也不是沒有過疑惑,可每次她就像變戲法似的放進了我的碗里。

  隨著每個餃子都熟透飄在了水面,透過朦朧的蒸汽,終於被我發現了一個不合群的逃兵孤零零地沉在了水底。

  我感覺十幾年的書都白念了,這麼簡單的道理想了這麼久。

  關火燜了兩分鍾,我決定以後的每一個十六年輪到阮晴擁有好運了。

  “媽,好了沒?”一個電話打了將近十分鍾,反正我是沒有過。

  “來了!”話音剛落她就從樓上走了下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我順手推過去一碗:“什麼喜事?”

  “你舅舅要成家了,特地來電話通知。”她喜滋滋地夾起一個餃子,被燙得直呵氣。

  “真好,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才剛剛說定,還早呢,時間放在暑假。”

  兩人默默消滅著各自碗里的餃子,直至她香舌一吐,出現一枚硬幣,估計還在好奇怎麼跑到她碗里去的吧?

  “喲,新的一年媽要走運了啊?”

  瞅著我浮夸的恭喜,她肯定那點小把戲已經被我看穿,當下默不作聲地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擦拭起來。

  見她這幅樣子我趁勝追擊的興致全無,悠悠訴說著自己的想法:“阮晴,你也就欺負我見識少,以前老是覺得我把你的好運氣都搶走了,以後再包餃子要放兩個,至於今年……”

  我奪過她手里的元寶塞進餡兒放進嘴里,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今年的好運咱倆一人一半。”

  “哎呀,你干嘛,髒……”

  “不髒,香得很,要不你嘗嘗?”

  “咦~惡心……”面對我的血盆大口和死皮賴臉,她翻了一個好看的白眼讓我自行體會。

  “媽,下午釣魚好不好?”此時外面陽光正好,湖面沒有結冰,趁著過年也不會有平時那麼多人,而且化身釣魚佬實在是打發時間的不二選擇。

  出乎意料,她堅決反對道:“不行!”

  我愕然:“為什麼?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學校邊上那個湖那麼近……”

  “不許靠近,不許去湖邊釣魚,不許在湖里游泳,冬天更不許在冰面上走!聽到沒有?”聲色懼厲,與其說是嚴厲,更多的是恐懼,一瞬間她仿佛陷入了夢魘當中。

  我連忙表態:“不去!以後我離得遠遠的!看都不看一眼!”

  直到抓緊我環住她的胳膊,才清醒過來:“兒子,對不起……”

  “別怕……我答應你……”肩膀讓她靠了一會,我提議道,“上去曬曬太陽怎麼樣?”

  “嗯……”

  陽台上安置了兩只藤椅,上去時帶了兩杯茶,不得不說真是會享受。

  我永遠忘不了那樣一個上午,她的雙手扣在胸前,嘴角掛著淺笑,和煦的陽光沁在她的衣上、臉上,為她鍍上一層聖潔的光。

  她一定是垂落凡間的天使,而我何幸,得她垂憐,只希望她永遠留在我身邊,不要回到天上去。

  “兒子!”

  “雷宇!”

  “雷雷!”

  陽台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只得暫時關火,跑上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干嘛?”

  直到我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才止住慌亂,可隨即又變得忍俊不禁。

  由於上來得匆忙,還一手拿著大蔥,一手握著菜刀,脖子上掛著圍裙,樣子確實有些滑稽。

  我郁悶道:“笑什麼?還不是你喊那麼大聲!”

  “你跑哪去了?”

  明知故問。

  “這都快到中午了,不要吃飯的啊?”

  “你怎麼不喊我嘛?就算是冬天,這麼大太陽也會曬黑的……”

  “要是沒事我下去了,菜還剛燒到一半呢!”

  我在廚房有條不紊地忙活,她則是頗為驕傲地看著她的教育成果,三年栽培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

  幽寂黑暗的深海,殘破的船骸,名為Rose的老婦人緩緩敘述曾經她在這艘沉船上的往事。

  電影放到一半,Rose黑衫褪下的瞬間,阮晴慌忙地試圖用手擋住我的視线,可屏幕這麼大,我還是從指縫間看到了演員的上半身。

  我心里大失所望,什麼嘛,全鏡頭都沒有?

  心底本來波瀾不驚,作為二十一世紀新時代有志青年,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這點定力還是有的,又不是沒見過,盡管也是隔著屏幕。

  我無語地看向面紅耳赤的阮晴,她一方面想要遮住我的眼睛,一方面想要關掉電視,還一邊掙扎著從我身上爬起,一時間手忙腳亂,反而一件都沒有干成。

  我與躺在沙發上的Rose隔著時空對視,仔細觀察了一下演員胸前的莓珠,純粹從藝術的角度出發,跟給她畫畫的傑克一樣。

  這一幕被下方撲在我身上的阮晴看了個正著,角落里的小手在我腰上狠狠擰了一下。

  “哎喲,你干嘛!”我疼得一縱,差點把她拋出去。

  她終於舍得爬起來,湊到近前雙手夾住我的腦袋,強行讓我轉移視线:“不許看!不學好……”

  盡管她的規模也不算巨大,可她的腰身是極為纖細的,而且在雙臂夾緊的加持下就顯得更為壯觀了,就是不知道她的峰頂是什麼樣的?

  咳咳,有些過了,但我驚訝地發現,我看到、想到這些竟完全不帶任何一絲欲念,於我而言,阮晴更像是獨一無二的瑰寶,我實在難以生出褻瀆這份美麗的念頭。

  我蓋住臉上熱乎乎的軟玉,對上她認真的眼神,試圖跟她掰扯一下道理:“這哪算不學好?這部電影拍出來都有上億人看過了,要真是有問題,能在正規頻道放嗎?”

  “我……你……反正就是不許看!”

  “那以後呢?”

  她脫口而出:“以後也不行!”

  “可我不能一輩子不結婚吧?難道連自己老婆都不能看?”

  她被我說得啞口無言,這天理人倫怎麼辯駁?

  我知道阮晴極度保守,脖子以下幾乎一點不露,就算是夏天也舍不得露出小腿,才看到這麼點就忍不住,根本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開放到什麼程度,尺度可大多了。

  自昨晚被馨姨點明心事,也意識到該哭哭,該笑笑,總不能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憂心忡忡,日子還過不過了?

  放飛了的自我故意逗她道:“以後我不僅要看,還要用手摸,更要用嘴親親……”

  我一邊說一邊偷眼觀察她的反應,瞧見她臉上的羞紅之色幾乎升到了頂峰,都快要滴出血來。

  顯然,在診斷報告和說明書上看見的學術性描述,和這種充滿旖旎色彩的討論完全是兩碼事。

  正當我得意地哈哈大笑時,樂極生悲之下被惱羞成怒的她直接撲上來咬在脖子上。

  “哇……你屬狗的啊……疼……你來真的啊……”

  她伏在我的頸間含糊不清地回道:“你忘了我就是屬狗的嗎?氣死我了!從哪學這麼壞的……”

  我疼得哇哇亂叫,可坐在身上的是阮晴,怎麼也下不去手,只能緊緊錮住她的腰肢,以免她胡亂扭動扯到脖子。

  “媽……阮晴……我錯了……松口……以後不敢了……就放過我這回吧……”玩脫了的我只能開口求饒。

  “看你以後還敢亂說……”扳回一局的她面對面坐在我的腿上,繼續對我嚴加拷問,“老實交代,這些東西你都是從哪看的!”

  其實大多數都是在酒吧耳濡目染,可為了避免暴露,只好拿好兄弟擋一下:“峰子房里有電腦,他下小電影喊我去看的,一開始我不知道,可越看越不對,衣服沒脫完我就趕緊走了!”

  心底默念:對不起了,峰子,以後一定對你好點。

  她依然不肯善罷甘休:“還有呢?”

  心里一跳,以為出入酒吧那種場所被她看到了,硬著頭皮裝傻道:“什麼還有?沒了啊?”

  “那本黃書怎麼解釋?哪來的?”

  黃書?

  什麼黃書?

  我努力思索著,這幾年看過的唯一一本還是初中峰子塞給我的,就在當天翻過一回,後來早就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去了。

  我語焉不詳地確認道:“是不是那本封面彩色的……畫著一個……嗯……”

  “還說!老實交代!”

  “啊,這也是他的,我都不知道他就塞我書包里了,拿出來一看就知道不對,都沒打開過……”這口鍋我心安理得地扣在他頭上。

  此時她對我的憤恨全部轉嫁到了峰子身上,畢竟在她的眼里,兒子當然是完美的,就算是有問題也是被人帶壞的。

  “哼!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我得讓柳姐好好管教管教!”

  我連忙勸道:“別!媽,這事兒千萬別跟馨姨說!其實他們家母子關系一直不太好,而且峰子也就是青春期到了,好奇而已,那天被我教訓過一頓,已經沒怎麼再涉及了。”

  見我有理有據、信誓旦旦,她猶疑地問道:“真的?”

  “你不相信他,還不相信我嗎?”我輕輕握住她的柔荑,“對了,那本書你怎麼發現的,我都快沒印象了。”

  “搬家的時候。”

  我一臉揶揄地問道:“好不好看?”

  “呸……我才不看那麼下流的東西……”

  “媽媽,你好棒啊……”

  “啊——我咬死你!”當我說整本書里出現最多的台詞時,她生氣地再次撲了上來,可我早就有了防范,一手托住光潔的下巴,一手在她的腰間撓癢。

  果然,一擊不得逞的她立馬哈哈大笑氣喘吁吁地軟在我懷里。

  小樣,還治不了你了?

  被壓了許久,腿都有些麻了,我試著調整一下姿勢,她卻觸電般彈了起來,一股激流也從我的腿上竄到了頭頂。

  “啊!”這是她的驚叫。

  “嗯哼——”這是我的悶哼。

  “別……別動……”隔著褲襪還能感受到那團充滿彈性的挺翹在要命的部位摩擦,我拼命忍受非人的折磨,死死按住她,生怕加劇刺激。

  她卻不解其意,雙手推著我的胸膛,兩腳亂蹬,扭動著身子自顧自地想要站起來。

  “完了……”隨著一陣輕微的抖動,我無力地松開了手,仰躺在靠背上,雙目失神地望著天花板,腦海里頓時一片亂七八糟。

  地球赤道半徑6300公里,赤道周長四萬公里,目前45……5億歲,距離太陽1。

  496億公里,太陽直徑139萬公里,表面溫度5500攝氏度,中心2000萬攝氏度……

  看著我生無可戀欲哭無淚的表情,還有身體不自然的顫動,醫科出身的她哪里還不明白自己釀成了大禍,丟下一句“快去洗洗”,三下兩下騰下身去,鞋都來不及穿,赤著腳跑上了樓。

  我的第一次啊!

  平時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的,沒成想今天就忽然……

  上樓清潔了一下,看見對面的房門緊閉,擡手敲了敲:“媽?”

  屋內的人被嚇了一跳:“別進來!”

  “我不進去!就跟你說一聲,我要出去一趟,回來晚,別等我了。”

  “別去釣魚啊!”

  “保證不去湖邊上,我連魚竿都沒……”你怎麼就跟它過不去了呢,“好久沒聯系,我跟峰子聚一下。”

  過了好一會,直到我即將轉身離開,里面才傳出一句細細的聲音:“注意安全……”

  “知道了。”我一個窮光蛋,眼瞎了才有人打我主意。

  遠遠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時不時還有小小的黑影躍出水面,空氣在水中的溶解隨著溫度的升高而降低,水底生物都浮到水面求氧來了。

  要不是趁著過節釣魚佬們都不在,還有阮晴不給我去,一個也別想跑掉。

  “老大?”

  “怎麼了?”

  “有點眉目了。”

  前前後後還不到一個月,沒想到峰子這麼快就有消息了:“什麼時候有時間,當面說。”

  “七點多吧。”

  “行,直接到天神酒吧。”

  率先趕到天神,拿了一杯紅茶在一樓包廂坐著慢慢品。

  以前沒事就在外面瞎逛,現在愛到這里坐坐,一方面是附近都熟悉遍了沒有新鮮感,另一方面,天神給我的感覺,像一個家庭,充滿著濃濃的人情味。

  或許一開始是看在同桌的份上,處得久了,八哥和小五哥也把我當做他們的一份子,包括手中的這杯飲料,其實是不入賬的,就跟在自己家一樣,不過要是太貴的可就不成了。

  今天八哥沒在,倒是和小五哥打了個招呼,問了問才知道八哥的院子里還養著好一群大小伙子,大的暑假初中畢業,小的還沒入學,今天帶他們在家過年。

  真是看不出來,自己還打著光棍,倒是領了這麼多小孩,看來他是不准備成家了,不過這事也說不准,萬一哪天就看對眼了呢?

  不過考慮到八哥那幅偉岸的尊榮,希望渺茫。

  我沒有問是怎麼獲得撫養權的,一來不方便問,二來我也不一定懂,跟我還沒啥關系,白費力氣。

  天黑了好久才接到峰子的電話,起身到門口接他進來,順便再拿一杯紅茶,給了二十塊,比外面確實貴了一大截。

  他坐下後狠狠吸了一大口才喊道:“老大!”

  “來了?”

  “別提了,我媽今天起得太遲,搞得行程差點沒趕上,不然你打電話那會兒就能來了。”

  “沒事……不急……”我心虛地應著,沒想到罪魁禍首竟是我自己。

  “老大,最近你在忙什麼呢?”

  我朝著吧台揚揚下巴:“在忙這個。”

  “這……”他遲疑了一下,貌似想要勸我。

  “想哪去了,就周末在這幫幫忙,沒別的。”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氣,“老大你缺錢嗎?”

  具體數額不算小,我模糊回道:“有點……”

  “多少?我這存了一點,每個月少說還有個三五……”

  “一萬。”

  此時他最後一個字才出來:“百……”

  他聳聳肩:“那就別指望我了。”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本來就打算自己攢的。”話題一轉,“說起來這里還是我同桌家開的。”

  “那個叫吳巧玉的小姑娘?”

  “嗯,這里的老板是她舅舅。”

  “對了,老大,你叫我查的東西。”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這是我從學校辦公室偷錄到的,還有找別人問話的錄音,不聽不知道,這兔崽子可真行。”

  對於他的本事我佩服得無與倫比,也沒想到他膽子那麼大,連學校辦公室都敢竊聽。

  “你怎麼辦到的?”

  盡管四周沒什麼人,他還是小聲解釋道:“我媽以前不是養過不少花花草草嗎?搬家以後沒地方放,我挑了幾個最大的,把東西藏在里面捐給了辦公室,隔三差五地借著澆水的名義整理錄到的內容。再找學校外邊的幾個馬仔,送點東西隨隨便便就套了點話出來。”

  “真有你的。”

  “我拿回去聽了以後惡心了好幾天,那個王八蛋,我總算知道你查他干什麼了,草!”末了還是忍不住吐了句髒話。

  “不提這個了,找個地方吃飯吧。”

  然而氣氛經此之後還是不可避免地回落,匆匆回到家中,發現阮晴正對著屏幕發呆。

  “怎麼了?”張開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竟然都沒有反應,直到我輕輕搖動她的肩膀才清醒過來。

  她一反常態地往後縮了縮,我微曲的手指僵在了半空,心里和手心一樣瞬間變得空落落的。

  “兒子……”

  隔著半個身位,我在旁邊坐下,擔憂地問道:“發生什麼了?”

  她遲疑地緩緩開口:“媽想了一下午,我們是不是過於親近了?這個階段的男生除了學習,應該和朋友們有共同的愛好,而且關於那方面……”

  她頓了一下,眼神落在茶幾的遙控器,“好奇是很正常的事,甚至還會有喜歡的女生,可是……”

  “每天都圍在我身邊,是不是耽誤你太多時間?媽媽還不讓你做這做那,”

  自從我進門她終於第一次與我對視,“會不會覺得媽媽太纏人,拖累你了?”

  我松了一口氣,還以為什麼事呢。

  我撥開她的小手放在膝蓋上,輕輕撫摸這幾年因為生活逐漸輕松脫去繭子重新變得柔嫩的指肚,開導她道:“正常家庭里的母子關系我不知道,就我認識的人當中,周婷婷和我同桌也是單親家庭,但她們是女孩不太了解,雖說黎峰有父親,可黎叔整年不在家,只有馨姨照顧他,跟單親沒什麼兩樣。馨姨倒是不纏著他,可是……”

  “每天吃過早飯就去上課,中午和晚上回來也是吃過飯就回自己房里,到了周末和放假,整日里還是縮在自己房里,除了飯點,幾乎見不到人,從來不多說一句話,就像兩個陌生人,一個食客一個保姆。”

  “這樣的關系是你想要的嗎?”

  她劇烈搖了搖頭,緊緊握住我的指尖,近乎哀求地說道:“兒子,千萬別這樣……好不好……我……”

  聲音越來越小,我湊得極近才得以聽完,“我會生不如死的……”

  “放心吧,你舍得我還舍不得呢。”右臂伸展攬過她的肩頭,“你不纏著我,我還要煩著你呢。以後上學了我天天陪你上下班,周末放假了給你做飯,吃飽了就摟著你看電視,還要跟你一起旅游,每次開心的時候都要帶上你。”

  “你高興的時候我陪你一起笑,傷心的時候還是陪著你一起,雖然不太會安慰人,但哭的時候給你遞紙巾,累的時候給你靠著把你背著,黑的時候幫你開燈,壞人來了我都幫你打跑,這些我還是能做到的。”

  “別說什麼耽誤啊、拖累什麼的,要說也是我拖累你了吧?我的媽媽是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心地善良、妙手回春,吃苦耐勞、蕙質蘭心,知書達理、冰雪聰明……”

  “不管她的兒子多麼優秀,都因為他有一個近乎完美而又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媽媽啊!能每天守著這樣一個好媽媽、好女人,旁的都不重要了。”

  晶瑩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我輕輕一搖:“怎麼,感動成這樣?”

  她“撲哧”一聲,卻笑得淚花四濺,之後再也忍不住,足足宣泄了五分鍾,直到我出聲:“媽,家里漏水了。”

  “啊?”她紅著眼睛擡起頭來,看到我捏起胸前濕了一片的衣服,又躲到沙發的角落抹眼睛去了。

  “總之呢,雖然你的兒子從小就沒有父親,但他有一個全天下最愛他的母親,一直都在健康快樂地長大,比別人懂得了更多的道理,以後會過得更幸福,也會更加愛他的媽媽……”

  剛要停止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這次沒有了阻攔的衣壩,她只得用雙手不斷捂住。

  “別說了……你……你欺負我……”

  “這就受不了了?我還有一籮筐呢,聽著啊,我……”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她撲過來死死捂住我的嘴不讓我繼續開口。

  柔軟的嫩肉帶著咸濕的味道,原來不管是誰的眼淚都是一樣的味道。

  我拉下她的手掌,望著她花容慘淡的俏臉心疼道:“再哭就不好看了……”

  “誰叫你欺負我!”阮晴抽出手掌握拳錘了我一下,不給我反擊的機會,邁著輕快的步伐上樓整理妝容了。

  我沒有忘記當務之急,上樓時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看來時間不會短,我喚了一聲:“媽,我用下電腦!”

  “用吧。”

  來到阮晴的房間,開機後想了想還是把U盤里的音頻導入了那個嶄新如初的藍色mp3。

  隨著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匆忙拔下所有工具就要離開,卻在門口與阮晴對了個正著。

  她一手撥弄頭發,一手捏住睡袍,絲質睡袍的前襟還沒扣上,也只有在家她才會如此隨意。

  剛要退開,卻在不經意間瞥到她胸前露出的一大片光潔的皮膚,從上往下看去,原本的一絲縫隙也變得深不可測,如一道深淵死死吸住我的目光,引得一陣頭暈目眩。

  “讓開啦,擋在門口干嘛?”

  “哦……哦!”我如夢初醒般移開腳步,心里卻在懊惱,她可是阮晴,怎麼能看入迷了,真是大逆不道。

  “這麼快就用完了?”

  “沒什麼,查點資料。”盡管室內溫度不低,可她的體質總是不如我的,還總是光著腳在沙發上睡覺,於是好心提醒道,“媽,在家也要注意,多穿點衣服。”

  她忽然緊了緊睡袍瞪著我:“看什麼看!要你管!”

  小樣,冷了吧?

  “別弄感冒了,到時候還要我來照顧,我可不想被傳染。”我也不理會她如何氣得直跺腳,頭也不回地出了門,還不忘重復一句,“記得在家也要多穿點。”

  剪輯過的音頻只有五個,總共才十幾分鍾,花點時間聽完,一時間對王爵的惡感更上一層樓。

  兩段辦公室的錄音只是零零碎碎地提到,沒那麼露骨,剩下三段馬仔的對話可就直接多了,話里話外提到了王爵從初中時候就出去“玩”過,甚至還對同校的女生出過手。

  上了高中變本加厲,女同學,女老師,甚至還有學生家長,手段還多得很,對學生誘騙,對老師半脅迫半利誘,對學生家長大多下藥,事後再用她的家庭、丈夫、子女威脅一番,玩過就扔,後期也不再騷擾,不停尋找新的目標,甚至學校的老師還為他提供消息和打掩護。

  我聽得腦門直冒冷汗,心想進校半年還沒出事可真是我老爸在天之靈的保佑了。

  我想告訴阮晴,可轉眼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難道要勸她再次辭職?

  還是我也轉校?

  甚至直接搬走離開S市?

  又不是要地震海嘯彗星撞下來了,總覺得如此大動干戈實在不值得。

  既然不離開,就不必讓阮晴知曉,反而害她提心吊膽。

  再說,他那點伎倆在小五哥面前還不夠看,改天向小五哥討教討教,大不了每天跟著阮晴好了。

  盡管已經打定主意,可怎麼也無法入眠,正巧峰子的電話進來,低沉的聲音帶著某種危險的訊號:“怎麼樣,聽完了?”

  “嗯……”我應了一聲,卻沒有頭緒怎麼回復。

  “我已經跟我媽說過了,沒事少出門,別去陌生的地方,更別相信除了我們兩家之外的任何人,學校老師都別信。”

  我想了想,就馨姨那個性子,還真可能一年不出門。

  “而且我還在我媽包里放了定位器……”

  “什麼!”我驚得直接翻身坐起,這家伙膽子也太大了。

  他苦笑道:“老大你也知道,就我媽那麼白的性格,感覺很容易被人騙啊……”

  這事我可學不來,總感覺有點違和,而且要是被查出來,簡直就像引爆了個地雷,母子關系一下就被炸得支離破碎,到時候阮晴怎麼看我?

  “你跟晴姨說了沒?”

  “沒必要讓她知道,學校里有我看著在,再說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沒那麼容易上當。”

  我家的情況他也算是比較清楚,阮晴這些年打拼出的成就也是他特別佩服的一點。

  “老大,這次時間短了點,感覺還有更多內容沒弄出來,而且現在這些也不夠,具體哪些人才只是冰山一角,我覺得可以繼續深挖下去。”

  我也覺得有必要,畢竟學校里不是每個人都得防著,那樣也太累了,“小心點,慢一點都沒事,千萬別被發現了,搞不好會被開除的。”

  “我辦事,你放心!”

  “平時多相互留意下,有事直接聯系!”

  “沒問題!”兩個還未成年的男人就這樣秘密達成了守衛同盟。

  “轟——”

  “啊!”

  又打雷了,聽到叫聲,我趕忙跑進她的房間,將阮晴緊緊摟在懷里,安慰道:“別怕,有我……”

  她渾身顫抖個不停,死死盯著陽台的方向,喃喃說道:“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又一道閃電劃過,幾個模糊的黑影突兀地出現在窗外,厚重的回音在空氣中飄蕩:“跟我們走吧……”

  說著無視地形直接帶走了阮晴,她毫無掙扎地任由他們拖著說不出話來,只有回頭時的眼神充滿了絕望。

  我被無形卻不可抗拒的力量禁錮在原地,直到阮晴從陽台緩緩消失,我才得以衝過去,卻發現原本不算高聳的陽台底下忽然變成了海底,變成了流沙,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懸崖,阮晴被撕扯著緩緩下落,很快就只能看見一對絕望的眼神。

  我與之對視,感到無邊的恐懼加身,想跳卻又不敢。

  “死就死吧!”我干脆閉上眼睛,縱身一躍,下沉……下沉……卻遲遲無法到底……

  深深的失重感傳來,一顆心髒還在不停地下落,我屏住呼吸,靜靜感受這絕望的痛苦。

  忽然,手中傳來的柔軟與溫熱,身體比大腦反應更迅速,一個翻身如同八爪魚般死死裹住這具熟悉的嬌軀,一秒鍾都舍不得放松分毫。

  “唔……干什麼……”感受到懷里掙扎起來的鮮活的力度,才明白現在還躺在現實的床上,微微放松了一些。

  她探出腦袋氣喘吁吁地埋怨道:“差點悶死我了……”

  下沉的心髒又回到了胸腔,一瞬間只感覺世間如此美好,失而復得的感動讓我想哭。

  “唔……”眼睛酸了,鼻子濕潤了,嗓子哽咽了,我把頭埋在她的發間,強行抑制住衝動。

  “都是夢,別怕,媽媽在這……”

  心情緩緩平復下來,我才得以抽空觀察,天還沒亮,我躺在自己的房間,阮晴不知為何也出現在這里。

  “媽,你怎麼在這?”

  “還說呢,下樓喝杯水就聽見你在屋里直哼哼,進來一看你喘得跟牛一樣,剛想給你順順就被你裹成了粽子,都喘不過氣來了。”

  “做噩夢了?”

  “記不清了,好像是從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只說了最後一段,實際上內容我都還記著,恐懼也並非來自於此。

  “好多年沒做噩夢了,怎麼今天就?”她饒有興趣地和我探究原因。

  “這我哪知道,好端端的突然就這樣了。”見她想要起身離開,我下意識拉住,“你要走嗎?”

  她在我腦門上點了一下,取笑道:“下樓喝杯水,膽小鬼!”

  我惴惴不安地等著,直到房門關上,她的身子游魚般重新滑進了被窩,才放下心來。

  我轉過身子面向她:“媽,以後你都不會走吧?”

  她幽幽回道:“當然,媽還能到哪去?”黑夜中看不真切,只能瞧見她亮晶晶的雙眸,和嘴角若有若無的微笑。

  “嗯……”我滿足地嘆息,熟悉的嬌軀在懷,溫暖的感覺讓我無比心安。

  她是我灰暗童年里唯一明亮的色彩,是我迷霧一般的生命中唯一的光,我越發貪戀這種美好。

  開學沒幾天,恢復了兩點一线的生活,我對她可謂是寸步不離,除了睡覺,從不讓她消失在視线里超過兩個小時。

  “小柔姐,我媽呢?”

  “又來看阮晴姐啊?去校長室了。”

  “謝謝小柔姐。”

  飛奔直上頂樓的最後一段樓梯上邁出一雙纖細的小腿,擡眼望去,六顆紐扣一直排到領口,剛好對上她秋波般地眼眸。

  “兒子,你怎麼在這?”

  “聽小柔姐說你在校長室,就過來看看……”

  “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就看看。行了,我回去上課了。”

  “哎!”

  宛如做賊被發現,我轉身落荒而逃,連她的呼喚都置之不理,差點撞上安姐。

  “嘿嘿,安姐,對不起……”說著返回了教室。

  安姐對著走下來的阮晴說道:“阮晴姐,你們關系真好啊!”

  “動不動就往這跑,煩死人……”她在小柔姐和安姐面前總是不停地抱怨,表現出極度的嫌棄,每次看到我時卻又無比得意和受用。

  “哎喲喲,那阮晴姐你笑什麼啊?”

  “哪有……報告寫完了沒?”

  安姐憤憤不平地控訴:“公報私仇!”

  “那我不管,反正今天走之前放到我桌子上。”

  安姐拉過一旁的封雨柔,可憐巴巴地說道:“雨柔,阮晴姐仗著天天有人寵她就可勁兒地欺負我,你帶我私奔吧?”

  風雨柔瞥了一眼靠在肩膀上的安小雅,淡淡一笑:“有本事你也找一個欺負回去啊?而且就算私奔也帶上阮晴姐,怎麼會找你?”

  “哼!那她也是帶上她的乖兒子私奔,也不會帶上你!”

  心跳略微有些加快,阮晴清了清嗓子:“咳咳!安小雅啊,別忘了把報告盡快交過來!”

  “知道了……”安姐瞬間就像斗敗的公雞,不,母雞,垂頭喪氣。

  “雷宇,我舅舅問你什麼時候過去?”

  “啊,巧玉……”我撓撓頭,自從做了那個夢,最近都快忘記了,那邊換了一個新工作,“這周就去。”

  “怎麼樣,那里沒人欺負你吧?”

  “不會,小五哥人很好,對我很照顧。”

  “那當然,也不看是誰介紹的。再說了,五叔對自己人真的很好,只要你認真做事,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聽到這話我突然發現一個問題。

  老板是她的舅舅,小五哥是老板兄弟算是她的叔叔,那我和小五哥跟景輝哥稱兄道弟,豈不是平白比她高了一輩?

  看來她還沒有意識到,我也不點破,不然她那個大小姐脾氣肯定要折騰我。

  我訕笑道:“是是是!全靠大小姐面子,我一定好好干!”

  “什麼大小姐,討厭……”

  “嘿嘿……”

  放學鈴聲響起,正在抄錄黑板上留下未來兩天的作業,就聽見走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兩邊大樓教室里的學生紛紛涌出向下張望。

  整理好了,才探頭望了一眼,只見暗紅的波浪卷發隨意披灑,黑色長裙從肩頭裹縛而下,將火爆的身材完全勾勒出來,左手正橫在乳房下沿,打量著右手的美甲。

  “薇薇姐!”同桌驚叫一聲,飛快地往樓下跑去。

  好似聽到有人在喊她,麗人擡起飛也似的畫眉,掃視一圈,耳邊瞬間響起整齊劃一的吸氣聲,這英氣逼人的御姐風范狠狠震懾了在場的學生,將所有女生全都比了下去,也會讓所有男生今晚夜不能寐,從此難忘,大大降低了早戀的概率。

  我下去時同桌已經跟薇薇姐擁抱在了一起,驚喜的樣子估計也是沒有想到薇薇姐會直接進入學校。

  “薇薇姐,你怎麼來了?”同桌的俏臉因為過分激動已經變得紅彤彤的。

  “來接你啊,而且早就想看看你上學的地方了。”

  我走到跟前:“薇薇姐好。”

  “你好!”她笑眯眯地打著招呼,看得出來她對現在這種萬眾矚目的場面沒有絲毫膽怯,反而樂在其中。

  “薇薇姐,你怎麼進來的?”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門衛是不會放學生家長進來的,一律在校門口等待迎接。

  “對哦,薇薇姐,怎麼會放你進校的?”

  “我說我是十三班吳巧玉同學的舅媽,等到鈴聲響了,就讓我進來了。怎麼了,有問題嗎?”

  我想不出頭緒,可能是門衛也被迷住了吧?

  “好了,小弟弟,我們走了。”

  “薇薇姐再見!”

  “有空來天神坐坐啊,姐姐我一直都在那里。”

  “好的。”

  薇薇姐臨走時還不忘給樓上圍了一圈的人群一個明媚的笑容,又是引起陣陣議論才轉身離去。

  我看著薇薇姐搖曳的身姿和小丫頭歡呼雀躍的背影漸漸走遠,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嬌哼,盡管已經充分壓低了音調表示不滿,可甜美的聲音還是可愛得緊。

  “媽,什麼事?”我回過頭,果然是阮晴站在花圃的另一邊。

  結果她轉身欲走:“沒事!”

  我繞了十來米才追到她身後,此時她才剛剛背對著我邁出第一步。

  “阮晴,到底什麼事?”

  “今晚媽有點事,回去晚,你自己先走,不用等我了。”

  這一下就挑動了我敏感的神經:“干嘛去?”

  “去醫院,你婧姨那邊。”

  我松了一口氣:“多晚?”

  “嗯……跟上次差不多,十一點?不會更遲了。”

  “路上小心。對了,晚上要不要我去接你?”

  她頗為無語:“不用!媽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

  想了想也是,“那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知道啦!囉嗦……”

  見事情說完她還是一幅扭捏不想走的樣子,我試探著說道:“那……我先走了?”

  她欲言又止了好幾回,直到我真的邁出一步才開口:“那個……剛才那個是誰?”

  “哪個?”同桌阮晴早就見過了,那她指的應該是薇薇姐了吧?

  果然,“就是剛剛跟你說話穿黑色裙子的美女……”

  “你說薇薇姐啊,好像正在追吳巧玉的舅舅,算起來她應該是同桌的舅媽,不過不願意讓人喊老了,讓我們喊她薇薇姐。”我默默比較著薇薇姐和阮晴,兩人都屬於那種自信開朗的類型,一個熱烈而張揚極富感染力,一個含蓄而內蘊宛如細水長流,不知不覺就在心里留下影子。

  “哦……”低落的嘆息抓住了我的注意,竟從她的眼里看出了一點點驚羨,還有一絲絲自卑。

  我笑了,十分開心地笑了,開心地像是目睹了一只松鼠抱寶懷珍不自知,反而回頭尋找早年埋下的榛子,可短小的記憶力把她急得團團轉,笑得肆意而張揚,甚至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

  笑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惑地看著我:“笑什麼?”

  我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反問道:“媽,你覺得薇薇姐怎麼樣?”

  “我又沒和她說過話,我怎麼知道?”

  “是不是特別漂亮?特別有品位?特別自信?特別迷人?樓上好多學生包括老師光是遠距離看著就看呆了……”

  我每說一句,她的眼神就黯淡一分,嘴角下彎一分,頭顱垂落得更低一分。

  “但是,我認識另外一個女人,她不管穿什麼衣服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她不需要任何裝飾,就像天降地生的蓮花,正應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她從來不在乎無關的人的看法,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目標,不管再苦再累都能咬牙堅持,直到今天終於讓她實現。”

  “雖然看起來沒有那麼驚艷,可我知道她真正笑起來的樣子是多麼迷人,哭的時候叫我心碎,一顰一笑都動人心弦。”

  “我知道她的手指以前是粗糙的,現在是嫩嫩的;我握過她的手心是暖暖的,我摟過她的身子是軟軟的,她的笑是甜的,她的心是善良的,她的愛是無私和偉大的。”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她的膽子那麼小,明明身手很厲害,也很聰明,卻總是一副無依無靠的樣子;明明渾身上下都是優點,卻總是羨慕別人的特質。”

  “盡管她膽小到連打雷都怕,還會無理取鬧地逼著別人吃辣椒,但這只會讓我更想保護她、鼓勵她、遷就她,因為在我眼中,不管怎樣,她都是最好的,最獨一無二的,我最需要的,也是最需要我的。”

  隨著我一字一句說出心目中的樣子,她的眼睛閃爍起夢幻的色彩,重新擡起頭,輕咬嘴唇地望著我:“她,是誰啊……”

  “媽,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

  “我……”

  她開口欲言被我打斷:“我沒在追問,等到你想說了隨時告訴我都可以。我想告訴你的是……”

  “阮晴,你其實大可不必害怕,因為我永遠都站在你這一邊。”

  “以後也用不著羨慕別人,因為在我眼里,排第一的永遠都是你,我的媽媽,阮晴,誰都比不上!”

  “壞兒子……又欺負我……”她努力想要忍住,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自己流了下來。

  她擡手錘我的肩膀,被我輕輕握住,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媽,學校里還有人呢,再哭下去就要被圍觀了。”

  “啊!”她嚇了一跳,急忙抹抹眼睛觀察四周,可此時早就人去樓空,一個影子都看不到。

  “哪有人……”反應過來的她倒是恢復往日的平靜,卻賭氣般地扭過頭作勢離開。

  我拉住始終在我手里的小拳頭,喊道:“阮晴!”

  “干嘛?”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還在憤憤地盯著我。

  我輕聲說道:“路上小心,有事給我打電話。”松開手掌的瞬間竟有些不舍,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想要挽留。

  “知道了……”聲音終於不再氣勁十足。

  她低頭緩步離開,越走越輕快,走到小路另一邊還抵著下巴嗤嗤笑了起來,卻好像突然感應到我的目光,微微轉頭瞄了我一眼,又換成面無表情地快速走開。

  這個時候薇薇姐並不在酒吧,應該帶著同桌去玩了,老朱克正在抽空給小何介紹量酒器的用法。

  量酒器又名“盎司杯”,有大中小三個型號,是新手調酒時必備的酒器。

  通常新手用拇指捏住,熟練之後可以用食中兩指或者中指和無名指夾住,既美觀還不妨礙其它動作,比如取瓶塞,蓋瓶蓋。

  至於老手都是不用的,直接讀秒。

  得益於在學校實驗室里見識過類似的道具,因此僅僅觀察過形狀便大致知曉使用方法,再聽老朱克講解一些注意事項後上手很快。

  小何是老何的親戚,比我略大兩歲剛剛成年,念不下去書就來這里當學徒。

  不得不說,多讀書、多見識還是有好處的,起碼我的動作比他規范不少,因為我基本上都是按照實驗室里的器具取用規則一板一眼來的。

  認識酒器,認識酒,記住配方,熟練配方,是老朱克規劃好的教學步驟,由於時間還有一年多,他每周只會傳出一兩項內容,平時更多的是練習,至於調酒時的花哨動作,則放到了最後。

  沒過一個月,又多了一個人,從外面招進來的,我也懶得認識,叫什麼名字都沒問。

  這天正在熟悉幾種常用的水果材料的搭配,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才想起那份要求打聽的消息。

  我悄悄跟進了洗手間,敲了敲門,從隔間下方的縫隙塞進去一張紙條,要求他三天以後把紙質材料放到指定位置。

  我直接轉身離開,也不管他會不會照做,反正通知到了,之後就不會手軟,對於阮晴哪怕是有一絲絲威脅都被劃到仇人的名單當中。

  出來時薇薇姐正坐在吧台上拿著她喝得最多的CALPIRINBA,風從島上來——巴西風情,盡管這杯酒暗示著心緒煩躁,渴望與人交流,但不管是小年輕還是自詡情場殺手的大帥哥,統統倒在了第一步——搭訕。

  往往被薇薇姐微笑時風情萬種、嚴肅時煞氣逼人的眼神一瞥,都不用正眼,就敗退了九成,偶有幾個臉皮厚的,也在薇薇姐轉正卻更加冰冷的眼神下灰溜溜地逃開,從頭至尾都不說話,只覺她的樣子簡直酷斃了。

  但是偶爾薇薇姐也會與人交談,可無一例外都是幽默風趣、涵養豐富、心神澄澈之人,男女都有,不過很少,想想也是,如此優秀的人物在社會上必定也是鳳毛麟角。

  按理來說符合上述的人選酒吧里就有一個常駐的,可從沒見過薇薇姐除了在點酒之外交談過,按照老朱克的原話,“太久了。”他們一個坐在吧台前,一個站在吧台後,目光偶爾交匯的瞬間彼此露出會心一笑,活像兩個結交多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薇薇姐……”

  “好好學,姐姐等你親手給我調酒。”

  “一定。”

  三天後我抽空去了趟酒吧,拿到一份資料,隨手翻了翻,主要記錄了阮晴從前住的地方,婧姨的醫院,還有我的信息,最具體的就是初中時候在醫院大人的事情了,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的。

  “媽,我回來了!”一樓空無一人,上了二樓才傳來水聲和歌聲,讓我刹那間就想到了林間的清泉旁,一只畫眉在悠揚婉轉地鳴叫。

  如同天氣一樣,她也變得越發明媚起來,就像清澈的泉水不時激起水花,她更加放肆地在我面前展示自我,在家里走路都用飄的。

  “兒子,下個月你舅舅結婚,我們得回去一趟。”我在查資料,她在化妝鏡前一邊梳著頭,一邊凝神尋找臉上的瑕疵,可是一直毫無所獲。

  對於她在家里的隨意我已經逐漸免疫,頭也不回道:“好啊。”

  “到時候穿什麼衣服啊……”她忽然放下梳子,面朝我擔憂地問道。

  轉過身,看著出水芙蓉般的阮晴,我隨意道:“都行,反正你穿什麼都好看。”

  盡管聽到我這麼說她很高興,但總是無法完全放下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

  “媽,要不等放假了我先陪你好好逛趟街?”

  “唔……可以……”對於我的提議她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反而為我願意陪她感到更加欣慰,誰不知道陪女人逛街的男人等於拎包機器?

  放假的第一天我們在家好好休息了一整天,正准備次日出門時,晚間一個電話打消了原本的計劃。

  今天天色已晚肯定是來不及了,可明早也叫不到車,一時間盡管心急如焚還是一籌莫展。

  最終她還是選擇向婧姨求助。

  “那明早我讓你老班長送你吧,最近沒什麼事,也有好多年沒去看望軍子了。”盡管有烈士陵園,但按照習俗還是在老家的樹林里給他立了一個墳。

  “麻煩你了,婧姐……”

  “呵呵,不麻煩。”

  第二天月亮還明晃晃地掛在天上,超叔的吉普車就停到了小區外,聽到聲音,我和等候多時的阮晴立馬出了門。

  “超叔。”

  “老班長。”

  下車迎接的是兩鬢斑白已經五十多歲的婧姨的丈夫,班超,曾經是父親部隊里的班長,現在已經從軍中卸職,但筆直的身板和精神矍鑠的面容表明他老當益壯。

  “小阮,小宇。”

  “麻煩老班長了。”

  “嗯,上車吧。”直截了當,我們踏上了去墓鄉的老路。

  一路無話,行至半途就沒有安置路燈,趕到老家時天才剛剛蒙蒙亮。

  車子停在雞舍旁,屋子里燈火通明,大門打開,露出舅舅憔悴的樣貌。

  阮晴顧不得和超叔敘上兩句話,推門而下直奔後院。

  我在後面說道:“超叔,下來喝杯水吧。”

  “嗯。”熄火之後,超叔接過舅舅遞上的一杯茶水。

  我恭敬地喊道:“舅舅。”

  “咳咳……來了……進去看看吧……”

  我和超叔進到後院的小屋里,阮晴正坐在床邊源源不絕地垂著淚,床上躺著的是她的父親,也就是我名義上的外公,此時已成了一個骷髏,區別只是胸前的微微起伏卻幾不可見。

  事情昨晚在電話里舅舅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外公他老人家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舅舅能夠成家,原以為好歹外公能撐過今年夏天,可沒想到突然惡化。

  外公的身體已經沒有住院的必要了,常年劇烈地抽煙,拍出的胸片顯示肺部早已漆黑一片,說難聽點就是開點藥在家躺著等死了。

  本來是沒有這麼急的,可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情況急轉直下。

  超叔佇立片刻就出去了,我走到阮晴跟前:“媽——”

  她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眼淚,沙啞著嗓子說道:“雷宇,給你外公磕個頭吧。”

  我在床前跪倒,老老實實磕了三個頭,期間他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對於我們進來沒有絲毫反應。

  站起來後阮晴領著我來到前堂,超叔和舅舅正默默坐在大桌旁相顧無言。

  “姐……”

  “小平……”又是一陣沉默。

  “小阮。”

  “班長。”

  “我去看望一下軍子,好多年沒過來了。”

  “班長你去吧。”

  超叔從車里拿出一束白花,戴上一頂軍帽,慢慢消失在了小路上。

  “兒子,要不你再進屋睡一會吧……”

  我輕輕搖頭:“不困,我出去走走。”

  我在堂前寬闊的場地上慢慢踱著步,打量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門前路邊有一棵極粗的桑樹,需要三人才能合抱,樹上結滿了紫色的桑葚,小路的那一邊是邊長十米的方形小湖,此時還倒映著淡淡的皎月。

  正當我出神時,開近了兩輛小貨車、一輛面包車和一輛轎車,在場地四周停下後,先是下來一個人跟舅舅確認,沒兩句話他就招呼起來。

  一群人開始分工明確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桌椅、圓盤、酒水飲料被一一取下安放在場地上,灶台、廚具、碗筷杯碟、肉疏醬醋、被搬進了後院,水聲傳來,已經開始整理食材准備做菜了。

  還有兩人在堂前屋後貼紅紙、撘喜台,輕車熟路、面無表情地營造喜慶的氛圍,一時間屋內的忙碌和屋外的寂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直到九點多天光大亮,一陣喜樂從路的盡頭傳來,看樣子是新娘子到了,後院鏟子與鐵鍋碰撞的聲音頓時響成一片。

  不知何時舅舅換上了一身西裝站在門口,胸前別著一朵紅花,透過縫隙,外公也被穿上一身正裝高坐在堂前,阮晴站在一旁攙扶。

  人群在場地上聚集,見日頭漸盛,主持人拿起話筒。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來賓:今天是阮平先生和崔蘭小姐喜結良緣的日子,在這嘉賓盈門的時刻,我作為證婚人感到格外的高興和榮幸。阮平先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且為人坦誠,對愛專一。崔蘭小姐更是知書達理,勤儉持家。

  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兩位一見鍾情,一看傾心,兩顆真誠的心撞在了一起,閃爍出愛情的火花。他們相愛了,他們情投意合,門當戶對,他們的結合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在他們新的生活即將開始之際,我希望新郎、新娘互諒所短,互見所長,愛情不渝,幸福無疆!”

  在稀疏的掌聲中,舅舅滿臉笑容地走向了轎車,手牽著手將新娘迎進了大門。

  新娘是個個頭不高的姑娘,五官端正、面容清秀,嘴唇緊緊地抿著,也是激動萬分。

  “下面有請新人給上人敬茶!”

  新娘端著茶杯遞上,阮晴接過後放在了外公跟前,不知何時外公恢復了些許精神,顫顫巍巍地擡起手,阮晴輔佐著送到了唇邊。

  或許是新人進門讓開了視线,外邊的人才得以看清站在屋內的阮晴,一個難聽的聲音陰陽怪氣地響起:“喲,這不是阮家大小姐嗎?怎麼今天舍得回來啦?”

  正在尋找源頭,人群中繼續開口:“今天是你弟弟的喜日,一個病鬼一個啞巴倒也算是門當戶對。不過你一回來,這喜事可就要變喪事了啊!不過也正好,兩席一起辦,正好省了一次,不是也挺方便的嘛?”

  終於想起來這聲音是誰了,那個姓謝的女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已經變得又老又丑,還是一如既往莫名其妙地仇視阮晴。

  主持人也是從來沒遇到過這種狀況,拿著話筒不知所言。

  我沉聲道:“瘋婆子,這里不歡迎你!馬上離開!”

  “我說錯了嗎?要不是啞巴沒人要怕生個兒子還是啞巴,誰會看上你家那個病鬼?誰會嫁到出了喪門星的阮家!”

  我回頭看了一眼,新娘已經急得哭了出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舅舅正在一旁安慰她。

  可就算不能說話,對我而言沒什麼區別,光是看到她下車時一臉幸福的模樣就知道她和舅舅的愛情是做不得假的,既然嫁到了阮家,就是阮家的人。

  “滾!”

  “喊什麼喊!比聲音大嗎?雖說你們阮家今天辦喜事,但就阮平那個樣子,生不生得出來還是個問題呢!就算生了指不定還是個啞巴!我看啊,你們阮家從今天開始就算是絕後了!”

  我怒不可遏地將要把她拖走,卻聽後面傳來“嘩啦”一聲,外公手中的瓷杯落地而碎,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繼而變成了破風箱般的嘶喘。

  “爸!”

  “爸!你怎麼了?”阮晴急忙去找隨身的包,從中拿出一個小瓶,倒出兩粒藥,就著水往外公嘴里灌,可全都從嘴角淌下,根本進不去。

  眼看出氣多入氣少人就不行了,一瞬間回光返照,意識變得清明,對阮晴說道:“回來了?”

  “嗯……爸……我回來了……爸……”見多了生離死別,可當這一幕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還是沒法面對,知道這是最後一刻,阮晴早已泣不成聲。

  “你從小就聰明,念書好,乖巧懂事,討人喜歡,一直都是爸的驕傲……後來……後來……不怪你,只怪咱家沒本事……委屈你了……要恨就恨爸吧,別怪小平……”

  “沒……我不恨爸,也不怪弟弟……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傻丫頭……那是小宇吧?”

  我連忙走到近前:“外公!”

  他的眼神開始渙散:“哈哈哈,好小子,長得比你爸還壯實!咳咳咳……罵得好!誰說我們老阮家要絕後了?我外孫就不是男人了?記住!我走了以後,好好保護阮晴,好好過日子!忘掉這里,以後別回來了!”

  “我會的!”

  “小平!”此時他雖然睜著眼睛,可已經不能視物,正舉著手劃拉。

  舅舅一把抓住如同枯枝在半空亂晃的手:“爸!我在這!”

  “這輩子,苦了你了……”

  “不苦……還有你們……不苦……”

  “祖宗……阮三不肖啊……這就下來賠罪了……”一陣漏氣般的聲音過後,手臂完全無力落下。

  “爸!”

  我退後兩步默默磕了個頭,完全沒預料到舅舅忽然暴起,直衝人群而去,瘋狂地嘶吼道:“你個惡毒的瘋婆子!我弄死你!”

  人群驚慌地四散而開,舅舅與姓謝的頓時撞在一起,揪住她的頭發甩手兩巴掌,卻被她奮力推開,背部硌在了木質的板凳上。

  “咳咳咳……”常年體弱多病,脆弱的心肺根本難以支持如此劇烈的活動,他頓時連氣都喘不過來。

  “嗬……噗!”憋了一大口氣,臉色漲得發紫,舅舅忽然張口吐出一灘鮮血。

  “啊!”阮晴此時已經快瘋了,披頭散發手忙腳亂地奔到跟前,“小平,你怎麼了?”

  “姐,都是這個女人……本來爸不會走這麼早的,可是她……呼……一直要把你名字從族譜上劃掉,連帶小宇也不能回來認祖歸宗,說是會影響老家的風水……爸不同意……她就找了好多人到大隊里去鬧……要咱家把祖墳遷走……大隊里也跟她串通好了……爸遷了……把祖墳遷走了……也被活活氣死了啊!”

  簡直一字一血,阮晴如遭雷劈,茫然回頭看向躺在門內的骷髏,喃喃道:“爸……”

  “那你怎麼不跟我說?”

  “爸不讓我說,聽你在外面過得很好,不想再讓你難過了……他說,以前夠對不起你了,咱家帶把的還沒死絕,就不會再委屈女人……”

  “別說了……別說了……我們去醫院……”

  “姐,沒用的……爸檢查的時候我也做了……醫生說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活不了多久,更不可能有孩子……就是對不起小蘭了……”

  望著淚流滿面的新娘還在不停比劃著手語,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舅舅慘然一笑:“委屈你了……本來還以為能過上一段幸福的生活再走的,可惜啊……拿著留給你的積蓄,找個不認識這里的人重新嫁了吧……一定要找個對你好的,不然我不放心……”

  由於動作過快,新娘的手勢完全化作一團重復的黑影,舅舅反而不再看她,轉頭面向我,沉聲道:“外甥!”

  我瞬間意識到,接下來的,將是兩個男人間最後的對話。

  “舅舅!”

  “以後你就是阮家最後一個帶把的了……”說到這里,我竟聽出舅舅的語氣里看破生死的從容淡定。

  “嗯……”

  “以後,照顧好阮晴,我姐,也就是你媽,舅舅沒用,只能偏守一隅,外面的世界更遼闊、更精彩、也更復雜,你能保護好她嗎?”

  “我能!”

  他聲色懼厲:“你能嗎?你憑什麼?”

  “我發誓!阮家的男人死絕之前不會委屈女人!”

  他終於徹底放松下來:“好累啊……這輩子活得可真累……可也真值……姐……再喊我一聲好嗎?就像小時候那樣……”

  “弟弟……”

  “那時候大人都有事,你就帶著我玩……”

  “弟弟……”

  “你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

  “弟弟……”

  “追啊追……追得好累啊……好累……”

  “弟弟……”

  “姐,我休息一會兒……就一會兒……很快就起來……到時候還要跟著你……等我……就一會兒……”

  “弟弟……醒醒……姐帶你走……走……去醫院……這就走……”她恍然不覺懷里的身體早已失去溫度和力氣,自顧自地費力拖起,環顧四周,卻又不知該往何處。

  我實在於心不忍,開口勸道:“媽……舅舅他已經……”

  “兒子,幫幫媽……”她仿佛找到了救星,聽不進任何話,一個勁兒地往我這邊靠來,手中還吃力地拖著舅舅的身子,見此我趕忙接過舅舅的遺體。

  “阮晴啊阮晴,你每次回來都要死人,終於害死跟你有關系的所有人了吧?”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事實證明,這句話是錯的,起碼只對於正常人是對的。

  “凶手!你這個殺人凶手!你們這群幫凶!”阮晴此時卻慌忙走向門內,撿起她的包,哆哆嗦嗦地從中掏出一件東西來,指向外面站著的人群。

  “你們這群凶手……”她不停念叨著一步步走向陽光下,但外面的每個人卻如墜冰窖。

  “媽,你……”

  “假的!一定是假的!你們別被她嚇倒!”

  瘋婆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卻被另一聲打斷:“閉嘴!”

  “砰!”阮晴朝天開了一槍,源自靈魂深處對於人類制造出來屠殺同類的大殺器的恐懼讓每個人全身都在顫栗。

  姓謝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捏住了脖子,雙目流露出無邊的驚恐。

  因為阮晴正重新將手臂放下平舉對准她,一字一頓地決絕道:“你這個殺!人!凶!手!”

  “不,不是我!是他撲上來的!他先動的手!”

  “那我爸呢?還不是被你活活逼死的!凶手!幫凶!”

  “今天……”左手托住槍托,右臂伸直,眼睛透過准星死死盯住目標,動作無比的標准。

  “不!你不能殺我!你不是警察,你沒這個權利!”

  然而阮晴不為所動,食指一毫米一毫米地扣了下去,眾人的神經如同彈簧被緩緩拉緊。

  “殺人犯的兒子!你還想害死你兒子嗎?你已經害死了所有人,還想毀了你唯一的兒子嗎?”

  阮晴一怔,回頭看了我一眼,落在瘋婆子眼里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開始瘋狂掙命。

  “不知道你的槍是怎麼來的,但是想想看你持槍殺人,事後肯定會被逮捕,你兒子肯定也會被抓起來隔離審查,這輩子就完了!沒有哪個單位敢要他,說不定還會被一直監控起來。”

  “就算他是清白的,可頂著一個”殺人犯的兒子“頭銜,他就毀了!徹底被你毀了!說不定會發瘋,會自殺,到時候,你就真的害死所有人了!阮晴,你想害死你唯一的兒子嗎?如果你想,那你開槍吧,報仇吧,讓你的兒子陪我一起死吧!”

  “媽……”盡管知道她是在胡說八道不能信,可也不能讓阮晴真的開槍殺人,一時間我不知道如何勸說。

  見槍口漸漸放下,那個瘋子還來勁了:“阮晴,你天生就是個掃把星,兩家人因為你支離破碎、家破人亡,也是因為你,你父親和弟弟在大喜日子慘死當場,你還差點害死你的兒子,以後呢?是不是遲早有一天還是會害死他?阮晴,你早就不該活下來,當年就應該是你而不是你弟弟,當年你要是死了根本就不會有這麼多事,都是你……”

  “是嗎?當年要是我死了,弟弟還是健健康康的長大、結婚、傳後,雷哥也不用鋌而走險,奶奶、媽、雷哥、芳姨、爸、弟弟也都不會因為我……還有兒子,以後遲早也會因為我……就是可惜,不能跟他說出真相了……”

  “雷雷,以後每年到你親生母親那里的時候,記得帶上一束白色的梔子花,因為她非常喜歡一首詩。”

  其實,我盼望的

  也不過就只是那一瞬

  我從沒要求過,你給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

  與你相遇

  如果能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

  那麼再長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時那短短的一瞬

  “因為這首詩,她喜歡上了梔子花。記住了嗎?”

  “好……”我下意識地答應,卻在下一瞬目眥欲裂。

  她迅速擡起右手頂住自己的太陽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嚅動,好似向我叮囑,好似跟自己訣別:“兒子,好好活下去……”

  回首時那短短的一瞬,欣慰,愧疚,不舍,迷戀,如烙鐵狠狠刺在心上,我仿佛能聽到心髒被灼燒得“刺啦啦”的響聲。

  “砰!”

  “不!”我無力地跪倒,仿佛和舅舅一樣也成為了死屍。

  立著墳的林間驚起一群飛鳥。

  “阮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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