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風暴過去已有月余,這艘來自中國的商船還停靠在泰國的港口。
大副呆在艙室里一動不動,兩只眼睛通紅,守著面前那部衛星電話。
派出去搜救的船只和無人機全都無功而返,現在,他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這部衛星電話上了,因此,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個船員來報:
“大副,好幾邊都在催了,咱們已經比預計的航程耽擱了太久,已經沒辦法再拖下去了。”
大副頭也不抬,說:
“不是跟你們說了嗎,就說咱們的船因為風暴的原因,正在檢修,再拖上個幾天……”
“可是……”
船員張了張嘴,可最終還是沒說什麼,他有些喪氣的應了一聲:
“好的,我知道了。”
大副揮揮手,將他打發走,繼續專心的等著電話。
這時候,原本安靜的船艙里突然響起一陣蜂鳴,大副激動得一把抓起眼前的衛星電話,按下接通鍵,可電話那頭卻沒有傳來半點聲音……
蜂鳴聲還在繼續,大副摸了摸褲兜,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手機在響,他掏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外國電話號碼。
帶著猶疑,大副按下了接通鍵:
“喂?”
“是我……”
聽著熟悉的聲音,大副險些淚流滿面,他激動地說:
“船長,真的是你!你還好嗎?你現在人在哪里?我這就派船過來接你!”
電話那頭的程子俊說: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長話短說,我現在人在吉隆坡……”
“吉隆坡?馬來西亞?”
大副滿腹驚疑,船長什麼時候跑到那里去了?雖說泰國與馬來西亞毗鄰,可畢竟是另一個國家,船長怎麼漂著漂著,竟漂到旁邊的國家去了?
只聽電話那頭的程子俊接著說:
“詳細的在電話里解釋不清楚,還是見了面再聊吧,我看了下,離的最近的港口是巴生港,等你們的船到了咱們再聊……”
大副還想說什麼,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嘟嘟”的忙音。
“這小子……”
大副笑著放下電話,然後抓起船上的通訊設備,喊道:
“全體注意!啟航!巴生港!”
……
巴生港是馬來西亞著名的港口之一,距離吉隆坡僅40公里,本就是程子俊他們商船回航的必經之地。
此去泰國並不算遠,因此第二天清早,商船便緩緩入港,停靠在岸邊。
大副站在甲板上焦急的向下望著,一眼就看見一身休閒打扮的程子俊正站在岸上,指揮著岸上的工人,似乎在裝運什麼貨物。
奇怪的是,站在他身邊的,似乎還有一名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子,兩個人舉止親昵,神態曖昧,似乎關系匪淺。
大副心里納悶:
“自己跟船長也有些年頭了,怎麼從來不知他在馬來西亞還有一個相好?”
終於,船停靠完畢,艙門打開,大副迫不及待的奔向門口,順著懸梯下到岸上。
程子俊似乎沒有發現身後的大副,正與身旁的女子親密的交談著什麼,時不時的,發出一連串笑聲。
別看大副下來的急,可真到了程子俊的近前,反倒不急了。
他就默默的靠在一根柱子上,點了一支煙,遠遠看著程子俊,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終於,程子俊還是發現了他,他三步並作兩步的,快速衝到大副跟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個快40歲的老男人,被他這麼一抱,臉上竟罕見的顯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他隨即假裝厭惡的推開他,說道:
“去去去,我對男人可沒興趣……”
誰知,程子俊卻依舊緊緊的抱著他,不願意撒手,他說:
“大副,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大副悚然一驚,問道:
“告別?”
程子俊終於放開他,說:
“對,我以後都不回船上了……”
大副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看出什麼來,他的表情嚴肅了許多,卻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
“你別開玩笑了……你不找你媽媽了?”
誰知道程子俊搖了搖頭,說:
“對,不找了……”
大副一口吐掉煙頭,抓著程子俊的肩膀,說:
“操!你是不是瘋了?怎麼突然說胡話?”
這時,年輕的楊可如走到程子俊身邊,程子俊溫柔的握住她的手,說:
“我沒說胡話,是真的,不找了,以後都不找了……”
大副目瞪口呆,老實說,他早就想勸他這麼干了,可他一直不聽,現如今卻因為一個不知名的女子,讓他放下了。
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反應,他應該替他高興的,可不知怎麼的,心里卻空落落的。
“走吧……”
程子俊搭上大副的肩膀,說:
“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
……
傍晚,吉隆坡出了名的夜市已經熱鬧非凡。
程子俊,楊可如,和大副三人,在熱鬧的夜市中找了一張桌子,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食和啤酒,三人風卷殘余了一陣,桌子上已經杯盤狼藉了。
菜過五巡,酒過三味,大副挺著飽脹的肚子,用牙簽剔著牙,一邊饒有興致的看向和程子俊一起的那名女子。
她吃的很香,任誰也不會想到,如此一副嬌小的身體,食量卻是極大,就像十幾年都沒有吃過東西一樣。
“這麼說……”
大副收回看向女子的視线,問程子俊:
“風暴發生時,你被暗流卷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暈了過去,然後多虧了這位楊思君美女,才把你救了上來,之後你就一直在她那里養傷,直到痊愈,才給我打來了電話……”
程子俊點點頭,說:
“就是這樣。”
這是程子俊與媽媽商議好的方案,他在馬來西亞有熟人,幫媽媽弄到了一個馬來西亞華僑的身份,這身份雖然不是那麼經得起推敲,但如果一直生活在國內的話,倒是也沒人能瞧出什麼來。
於是,原本今年年滿50歲的楊可如,搖身一變,變成了21歲的楊思君。
大副眯著眼,說道:
“這麼說,我倒是要好好敬這位楊美女一杯了……”
大副端起酒,說:
“感謝你……幫他脫離苦海……”
大副一飲而盡,然後抹了一把嘴,說:
“我先干了……你隨意啊……嗝——”
他很沒風度的打了一個酒嗝,然後跟沒事似的,繼續說:
“你幫他解脫,也是幫我解脫……你是不知道,我勸他勸得多辛苦啊……”
楊可如也跟著喝了一大口,原本不喜飲酒的她,因為在島上飽經惡魔果實的摧殘,如今已經覺得酒無比的好喝了……
當然,最好喝的,還是可樂!
大副已經有些喝多了,他開始絮絮叨叨的講述著以前的事情,從他最初見到程子俊時的情形,到帶著他在海上到處找他媽媽,再到後來在海上重逢,他居然搶了他船長的位置,無奈之下,他只能當了他的大副,再後來,他發現這個小子居然有兩把刷子,帶著他們賺了不少錢……
“你知道嗎……”
“要……要是我有女兒……肯定把我女兒嫁給他……”
“哎……可惜啊……我到現在還是光棍……”
大副說到這里,已經情難自已,開始自顧自的絮叨起來……
他一個人絮叨了半天,到最後,居然奇跡般的繞回到正題上,說:
“楊……嗝——楊小妹啊……我叫你小妹你不介意吧?”
“你可得好好對我們船長啊……他這個小子啊……太苦了……”
說著,大副竟忍不住的哽咽起來。程子俊有心制止,卻被他置若罔聞。
他接著說:
“你知道嗎,他當時只有那麼小……就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讓我帶他去找他的媽媽……我能不答應嗎?後來沒找著,他就想跳海,自己找,我們就把他給綁了……”
“你猜……他當時跟我說什麼?”
楊可如好奇,就問:
“他說了什麼?”
大副又咂了一口酒,說:
“他說啊,他說你們綁我,我不恨你們,但總有一天,我還會來這里,不管花多久,不管用多少年,我都一定要找到媽媽……”
“我說孩子啊……你會送命的啊……”
“他說,就是送了命,我也認……因為她是我的媽媽啊……”
大副的話,將程子俊帶回了年少時光,他嘴角微微上揚,再回想從前,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楊可如心下感動,她在桌子下面偷偷握了握兒子的手。
大副再次看向楊可如,說:
“要是沒了你……他這回可就真的送了命了……所以我得謝謝你……”
說罷,又舉起了酒杯。
“我先干……你隨意……”
……
一個晚上,同樣的說辭,也不知道重復了多少遍。
大副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船上了,船已經駛離了巴生港,往國內駛去了。
正如承諾的那樣,程子俊果然再也沒有回到船上,船長的位置,兜兜轉轉了這麼些年,又回到了他的頭上,可他卻沒有一點興奮的意思。
“罷了,由他去吧!”
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了種為人父母的心情——子欲遠行,如何能攔?
他又想到溫柔恬靜的楊可如,露出欣慰的笑容——
“應該會幸福的吧……”
於是他起身,來到船艙里,決定不再去想他……
他看到船艙里的船員們正在忙忙碌碌的搬運著什麼,問道:
“你們這是忙活什麼呢?”
其中一個船員回道:
“可樂!全是冰鎮的!一共100箱呢!”
可樂啊……
他突然想起自己訛程子俊的10箱可樂,笑著搖了搖頭——
這小子……還真是叫人沒法不去想他呢……
……
幾日後,北京。
獨自在菜市場買菜的程廷軒正為了一塊半塊的豆腐,與攤主爭執著。
“不要切這麼大……你切的這麼大一塊,我一個人也吃不了啊……”
“唉……算了算了……我還是不買豆腐了,晚上有一個菜,也得了……”
於是他拎著一小捆小白菜,兩個饅頭,外加一頭蒜,打算打道回府。
這時,一個約麼40多歲的女人攔在他前面,說:
“哎喲,這不是程老師嗎?來買菜啊?”
程廷軒看清來人,不由得露出一絲羞赧的笑容,點著頭說:
“嗯,來買菜……張老師,您也來買菜啊?”
那名姓張的老師把手一揚,排骨、活魚、青菜,應有盡有。
程廷軒低頭看了看手里干巴巴的小白菜,有些不好意思,說:
“我家里就我一個人,一個菜正好,兩個菜嫌多,不像你,還有果果……”
張老師問道:
“你們家……小俊,還沒回來呢?”
程廷軒點頭,說:
“他跑出海,一去就是大半年的,我都習慣了……”
說著,他問張老師:
“您買完了嗎?”
“嗯,我買完了。”
“來來來,我幫你提……哎喲,這魚真新鮮呐,還活蹦亂跳呢!”
兩個人都是高校的老師,雖然不是同一院系的,但都住在學校家屬院,算是順路。
張老師名叫張瑤,今年45歲,一副典型的家庭婦女的打扮。
別看她現在這樣,10年前她可是他們學校里的一枝花,穿著打扮,可是時髦得緊,她老公是企業高管,薪資不菲,經常送她名牌服飾,她那會兒也高調,總是打扮得跟個明星似的,出入學校教室,每每總能引發不小的轟動。
她還有一個18歲的女兒,名叫果果,正好考上了她媽媽所在的大學,就在家門口上學,所以也不住學校宿舍,都是回家住。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卻因為10年前那場變故,變得低調朴實起來,她再也沒買過,或是穿過名牌服飾,再也沒畫過時髦的妝容,收斂起所有的鋒芒,變成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如今10年過後,竟沒多少人再記得當年的一枝花了。
程廷軒原本是不認識張老師的,卻因為10年前的那場變故,逐漸的讓他們認識了彼此,又因為頭幾年各自都還處於各自的感情傷痛之中,沒走出來,直到最近幾年,才逐漸的解開心結,願意接納一些新的人和事,於是兩個人才有機會走得更近一些。
說起10年前的那起變故,還與程子俊他們有關。
原來當年,適逢暑假期間,張瑤他們一家人也決定帶著8歲的果果,到國外去玩一趟,不知是否是命運的安排,也選擇了普吉島。
事故發生了,張瑤的老公梁文博,以及雙方的4名老人,全部在那起事故中不幸遇難,僅張瑤和8歲的女兒果果奇跡般的生還。
那次變故之後,張瑤沉寂了許久,她褪去所有的鋒芒,將自己包裹起來,不願再與外人接觸。
這時候,她遇到了因為同一起事故而導致親人故去的程廷軒,兩個苦命的人相互傾訴,相互支撐著,走完那段最艱難的路。
程廷軒不由分說的,幫張瑤拎過菜。
張瑤倒也沒有拒絕,兩人一路走著,從菜市場走回學校。
like father,like son。
木訥的程廷軒不知該說些什麼,就只悶著頭走路,尷尬微妙的氣氛在兩人間來回流轉,終於被一通電話給打斷了。
是張瑤的電話,她接通之後,只不到10秒鍾,便苦笑著掛斷了電話。
程廷軒有心搭話,便問道:
“是果果吧?”
張瑤點點頭,說:
“她說晚上跟朋友出去玩,不回家吃了。”
“那這……”
程廷軒比量了一下手里沉甸甸的菜。
兩個人又沉默了。
終於,來到了張瑤家的樓下,程廷軒尷尬的笑著,遞上手里的菜,說:
“你到了。”
張瑤接過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
“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麼多……反正你也沒吃呢,要不……”
程廷軒不待張瑤說完,就搶先說:
“那我就打擾了!”
說完,許是意識到自己答得太急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張瑤和他對視了一陣,兩個人突然一起笑了。
“還是我來幫你拎菜吧!”
說著,程廷軒搶著拎過張瑤手里的菜,大跨步的上樓了。
……
楊可如燒菜不甚在行,因此程廷軒練就了一手燒菜的好手藝,不比張瑤差。
兩個人一起在廚房忙活著,第一次合作下廚的兩人展現出了難得的默契,不多時,一桌豐盛的晚餐就做成了,糖醋魚,紅燒排骨,蒜蓉小白菜……
兩人一個人負責拿碗筷,一個人負責端菜盛飯,配合的親密無間。
終於,一切整理妥當,兩個人面對面的坐下,程廷軒已經許久都沒有享用過如此豐盛的飯菜了,如今看著這一桌美味,不禁食指大動。
張瑤笑吟吟的看著他,也不急於動筷,突然間,說:
“要不然,喝點?”
程廷軒聽得口水直流,說:
“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家里之前存了不少酒,後來……也沒人喝了。”
張瑤說著,站起身來,走到一間小屋,踮著腳翻找著。
“老程……你喜歡和白的,還是紅的?”
“老程”這個親密的稱呼讓程廷軒心里一熱,他回道:
“要不就喝紅的吧,這樣你也能喝點……不然就我一個人喝,太沒意思。”
張瑤回過頭看來了他一眼,說:
“行,那就喝紅的。”
張瑤老公之前是企業高管,平時應酬什麼的少不了高檔紅酒,家里因此囤了不少,後來一直沒人喝,就囤在家里,10年過去,軟木塞的香氣與紅酒的果香充分的混合在一起,更加醇厚濃香了。
“啵”的一聲,酒香四溢……
張瑤還沒喝,就仿佛已經醉了似的,臉頰紅撲撲的,她給自己和老程都倒上一點,然後舉起酒杯,說:
“咱們說點什麼呢……”
程廷軒也舉起酒杯,想了一陣,然後說:
“就敬……孩子吧。”
“嗯,敬孩子!”
然後舉杯喝了一口。
“好酒啊!”
“別光顧著喝啊……來,吃菜,吃菜!”
正這時,程廷軒的手機響了,打來的是程子俊。
程廷軒冷哼一聲,故意沉著聲音,接通了電話:
“喂,爸,是我……”
“你小子……還記得有我這麼個爹啊?我還以為你早把我給忘了呢!”
“哎,爸,瞧您說的,哪能啊……”
“說吧,啥事?”
“我回來了。”
“回來?回哪?”
“回咱家啊?爸,我就在家門口呢,沒帶鑰匙……你沒在家啊?”
程廷軒與張瑤尷尬的對視了一眼,支支吾吾的說:
“我……我在你張瑤阿姨家呢……”
“哦!!”
“你別多想啊!今天買菜的時候碰到了你張阿姨,剛好果果晚上有事……”
“行,爸,你不用解釋了,我都懂!”
“你……你懂個屁!”
程廷軒的氣不打一出來,他掛斷電話,臉帶歉意的跟張瑤說:
“呃,那個,張老師啊……我恐怕得回去一趟……我家那小子……”
張瑤拍了拍程廷軒的手背,說:
“行啦,孩子為大,你快去吧……”
張瑤的手軟軟的,程廷軒心里簡直樂開了花,他戀戀不舍的走到門口,說:
“我……我就給他開個門……然後我還回……回來……”
張瑤笑著點點頭,說:
“嗯,我等著你。”
……
程廷軒火急火燎的趕回自己家,恨不得腳下生風。
出了電梯間,就看見自己的兒子站在那里,正要發火的功夫,卻看見他身邊站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孩……
一肚子的火氣頓時消失無影,他咳嗽了一聲,故作平靜的說道:
“回來啦?”
程子俊猛地上前,給了他爸爸一個大大的擁抱,說:
“嗯,回來了!”
當著陌生人的面,程廷軒有些不好意思,他緊著推開兒子,問道:
“這位是?”
程子俊說:
“我介紹一下,她叫楊思君,是馬來西亞華僑,我這次出海認識的……”
然後他又轉向女孩,說道:
“這是我爸,程廷軒。”
喲!這是帶女孩子回家來了!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啊!
程廷軒不敢怠慢,連忙熱情的打著招呼,然後打開門,讓女孩進家里坐坐。
那模樣看在楊可如眼里,多少有些滑稽。
也不怪程廷軒沒認出她來,一來他根本也想不到那一層,二來,楊可如剪了從未剪過的短發,還留了齊劉海,她從小學習跳舞,從來都是將頭發扎起來系在頭後的,就算是不訓練時,也會將長長的頭發散下來,因此這短發的造型,別說是程廷軒了,就連程子俊一開始也沒認出來。
再細細的穿著打扮一番,完全就是時下年輕女孩子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她就是這個家曾經的女主人楊可如。
進了家門,屋里的陳設一如10年前,什麼都沒有變過,只是看起來都陳舊了不少,顯得有些孤寂和落魄。
家里收拾得不像從前那樣整潔,處處都流淌著一個獨居男人生活的痕跡,吃剩下的半個饅頭,小半碟咸菜,還有廚房里的,一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蔥白……
“抱歉,抱歉,平時都是我一個人,有點亂……”
程廷軒說著,緊忙胡亂的拾掇著,好歹騰出一塊方便坐人的地方,他說:
“小楊,你坐啊,我去給你們倒水,再切點水果……”
楊可如有點看不下去了,她說:
“叔……叔,您不用忙了……”
程廷軒緊著擺手,說:
“沒事,沒事,你先坐會兒,一會兒就好……”
接著又跟兒子說:
“小俊,你先帶她看看電視什麼的……”
說著,便開始滿世界的翻箱倒櫃——
“我明明記得家里還有幾個苹果來著,叫我放哪去了……”
程子俊索性站起身來,說:
“爸,您也別瞎忙活了,你不是在張阿姨那兒來著嗎?你趕緊回去吧,不用管我們倆了……”
程廷軒皺了皺眉,說:
“哎……這怎麼行……小楊難得來一次……”
程子俊說:
“不難得,不難得,我們還得在家里住上一段時間呢,不急在一時……”
“這……”
聽兒子說要帶這女娃在家里長住,看來是真相中了啊……
“也好,也好……那我去去就回?”
程子俊一擺手,說:
“快去吧!”
“哎等一下……”
說著,程子俊從隨身的行李里翻出一個小紙袋子,塞到爸爸手里,對他說:
“給張阿姨帶的,你給她送過去吧……”
是一條精美的女士絲巾。
程廷軒嘴上說著:
“你看看這……我們又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這……合適嗎?”
程子俊說:
“東西是我買的,你就負責送個快遞,有什麼不合適的……”
程廷軒咧開嘴笑了,說:
“那成,那……我走啦。”
說罷,美滋滋的,關上門走了。
轉眼間,屋子里又只剩下程子俊和楊可如兩個人。
程子俊大大咧咧的往沙發上一躺,說:
“老爸出去約會了,你不介意吧?”
楊可如叉著腰,嘟著嘴,說:
“介意!當然介意!”
“啊?”
楊可如忿忿的說:
“你瞧他把這家里給禍害的,也太亂了……不行,我必須收拾收拾!”
敢情是為了這啊……
程子俊放下心來,媽媽有很重的潔癖,即便是在無人的荒島上,也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因此看到家里這樣,她便坐不住了。
程子俊本來想著,借這個機會,跟媽媽好好親熱親熱,現在看來,估計是要泡湯了。
於是他挽起袖子,跟媽媽說:
“媽,我幫你一起收拾……”
楊可如捶了他一拳,說:
“你要死啦!還敢叫我媽!”
程子俊連忙改口道:
“對對,你瞧我這張嘴……老婆,我幫你一起收拾……”
“誰是你老婆啦!又瞎叫!還不趕緊過來干活!”
“來了,老婆!”
“欠打是吧?”
……
張瑤家。
程廷軒去而復返,手里還拿了一條價值不菲的名牌絲巾。
他將絲巾遞給張瑤,說:
“那個……這是小俊送你的,你……你可別誤會……”
張瑤接過絲巾,她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過這種樣式的服飾了,很是喜歡。
她笑著接過來,說:
“誤會?誤會什麼啊?”
程廷軒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解釋,看得張瑤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
“你啊你啊,我怎麼以前沒發現,原來你的嘴這麼笨!”
“快坐下吃飯吧,我又把菜熱了一遍,趁熱吃,再涼了就不好了。”
晚飯其樂融融,程廷軒大快朵頤。
張瑤問:
“小俊,他還好吧?”
程廷軒說:
“他啊,好得很!你知不知道,他這次回來,帶了一個馬來西亞的姑娘,還說要長住幾日。”
張瑤眼睛一亮,說:
“是嗎?真難得啊,小俊也開始談戀愛了。”
“是啊,我看那姑娘不錯,挺有眼緣的,這小子總算是干了件不讓我操心的事了,唉……”
張瑤笑著抿了一口酒,說:
“原來你還開玩笑,要是小俊一直不找對象,就等我們家果果大了,讓他倆結婚呢……”
程廷軒笑著說:
“哎,別提了,要是你們家果果跟了我們家那小子,我都覺得虧得慌,果果是個多好的姑娘啊,嫁給那小子,豈不是便宜他了……”
“你別這麼說,小俊也挺出息的,聽說這兩年出海也賺了不少錢呢,辛苦是辛苦了點,不過年輕人嘛,辛苦點也是好事。”
程廷軒冷哼了一聲,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拼了命的出海是為了什麼……”
話及至此,餐桌上突然安靜了下來,張瑤手里捏著酒杯,來回的搖著,似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當中。
程廷軒一臉懊悔,說:
“是我多嘴,是我多嘴,我……我自罰一杯!”
說著,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張瑤露出一絲苦笑,說:
“你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和我都放下了,可小俊那孩子……”
“是啊,這小子,就是倔!我勸他的話,他全當耳旁風,真是氣死我了!”
“可那畢竟是他的媽媽啊,也可以理解吧……”
程廷軒想要說什麼,最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說:
“都怪我,要是我當年沒和他媽媽離婚,就不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說著,他又自顧自的倒滿了一杯,一飲而盡。
張瑤抓住他的手,說:
“老程,這不怪你,小俊那孩子懂事的很,現在這樣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
“誰的錯也不是……真要怪的話,只能說造化弄人吧……”
張瑤見程廷軒也不說話,只低頭喝著悶酒,於是說:
“我也好久沒見小俊那孩子了,不如咱們去見見他吧,你看怎麼樣?”
張瑤見程廷軒有些猶疑,於是說:
“不是還有個小女朋友嗎?我幫你把把關,看看她人怎麼樣。”
“這……好吧。”
程廷軒終於同意了。
張瑤說:
“老程,小俊他們也沒吃呢吧?這菜還剩這麼多,我給他們帶上吧。”
於是兩人忙前忙後,兜兜轉轉一圈之後,再度向程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