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有些緊張呢,”緩緩行駛的轎車上,中村美和坐在後座上,眼睛看著車窗外遍布著各種垃圾的街道,有些憂心的說道,“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都有很強的暴力傾向,即便是在警察面前也在毫無顧忌的喊打喊殺。甚至有人在主張血洗民團總部,殺死每一個假裝成日本人的韓國人。”
宮下北靠坐在她的身邊,聽了這話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並沒有直接說什麼。
在他的記憶中,日本與韓國這兩個基於對美關系的所謂“盟友”,實際上長期以來在相互關系上就變現的非常復雜,從民眾輿論上,更多的時候,說這兩個國家是敵對國家也毫不過分。
在東亞地區的主要三個國家中,中日韓三國的國民相互鄙視,甚至是敵視,而在宮下北前世的感情世界中,他對韓國人的鄙視情緒才是最濃厚的。
不過,普通人的情緒永遠都只是普通人的情緒,同樣一個人,處在社會底層的時候,與其處在高位的時候,世界觀與人生觀都會發生極大的變化,這一點反應在家國觀上也是同樣的。
就目前來說,宮下北對韓國人並沒有太大的敵視情緒,他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基於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反感情緒,在他如今的觀念里,只有敵人、對手才是值得反感的。
“你說,如果這種對抗的局面持續下去,會不會出什麼大事啊?”見他不說話,中村美和直接問道。
“能出什麼大事?”
宮下北隨口問了一句,但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笑道,“呵呵,你不是很反感那些家伙嗎?如果出了問題,被追究的也只會是他們,對你來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可問題在於,一旦出了事,受影響的不僅僅是他們,還有民團,”中村美和無奈的說道,“如果民團受到影響,即便是把他們都清除掉,我又能得到什麼?”
“美和啊,”宮下北笑道,“你有沒有覺得,你的思維已經被民團這個存在給桎梏住了?”
“哦?”中村美和疑惑道。
“你需要的是什麼?”
宮下北攤攤手,說道,“無非就是在特殊永駐者群體中的影響力,以及有這份影響力延伸到韓國國內的力量。可你想過沒有,這個目標與民團有什麼直接的關聯嗎?”
語氣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必須承認,民團如今是特殊永駐者,尤其是在日韓國人群體中影響力最大的團體,他們具備先發優勢。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產生一種錯覺:民團就是影響力,影響力就是民團,這是一種謬誤,很可笑的謬誤。”
“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另起爐灶,重新組建一個類似民團的組織?”中村美和驚訝的問道。
“我只是有一個這樣的提議,”宮下北說道,“當然,考慮到現實性,我仍舊支持你在民團內擴大自己的影響,不過,一旦局勢難以挽回,或者說,來自民團內部的排斥,令你感覺無法繼續堅持下去的時候,你就不應該繼續無意義的堅持下去,一切從頭開始或許並不是真正難以接受的選擇。”
中村美和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良久之後才說道:“其實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的話,對很多人來說,恐怕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宮下北默然無語的點點頭,他知道中村美和這種患得患失的想法從何而來,是人都會有這樣的情緒,一邊是別人已經打造好的根基,一邊是自己另起爐灶的一無所有,如果有機會的話,估計誰都會選擇將別人的根基奪過來,占為己有。
另外,因為受到整個社會各個階層的歧視,在日韓國人本身就是一個比較封閉的團體,而在過去幾十年的時間里,民團已經在這個團體內擁有了無可比擬的影響力。
就像中村美和所說的那樣,面對這樣的局面,如果她另起爐灶的話,的確是要面對更多的阻力和困難。
沉默中,車廂內的車載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梁家訓將電話拿過去,聽筒放到耳邊,沒一會兒,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宮下北察覺到異常,視线掃過去的,就見梁家訓將電話遞過來,說道:“是渡邊先生。”
宮下北愣了一下,隨後身後將電話接過來。
在他的交際圈子里,能夠被梁家訓稱為“渡邊先生”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山口組現任的五代目組長,渡邊芳則。
不過,宮下北與這個人一向都沒有多少聯系,主要是這老家伙如今在山口組內已經處在了半隱退的位置上,組內的事務主要由宅見勝和筱田建市兩人處理。
電話中的人正是聲音嘶啞的渡邊芳則,他打電話來的目的,是邀請宮下北參加山口組將與明天召開的“定例會”,按照他的說法,在明天的定例會上,他將宣布一個重大的決定,由於山口組在日本暴力團體系中的特殊地位,以及宮下北的特殊身份,故此,他希望宮下北也能到場參加這場會議。
宮下北非常好奇,這老頭有什麼重大的決定想要公布,因此,在電話里多問了一句,沒想到渡邊並沒有隱瞞他的意思,直接就給出了答案:他准備隱退,將山口組的組長職務交給宅見勝。
沒有絲毫的猶豫,宮下北應下了這個邀請,表示明天上午會准時參加這個山口組內部的“定例會”。
所謂定例會,就是定期的會議,而在山口組內,這個會議一般是按年來開的,所有核心組織的首腦都會參加,用來決定一些組內的重大事務或是重要的人事任命事宜。
將手中的電話交還給梁家訓,宮下北後背一傾,靠近椅背內。
他沉默的思索了一會兒,唇角突然彎出一個弧度,那張有些猙獰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嘲弄般的笑容。
“怎麼啦?”中村美和察覺到了他的異常,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宮下北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扭頭看了一眼對方,一只手伸過去,落到女人的腰上,一邊在那毫無贅肉的纖細部位輕輕撫摸著,一邊搖頭笑道,“只是感覺有些好笑罷了。”
語氣頓了頓,他又說道:“你說,是不是一旦人老了,就總是容易犯糊塗啊?”
“啊?”中村美和不解的皺了皺眉。
“現在啊,有個不甘寂寞的老頭,把自己當成了出色的漁夫,”宮下北的手越來越不老實,這會已經繞過中村美和的後背,從另一側摸到了她胸口,“他覺得自己手里掌控著魚竿、魚线,還有足夠分量的魚餌,這樣就能穩坐釣魚台,控制著那些不安分的魚兒相互廝殺了。可惜啊,他看不到的是,人一旦真的老了,就會很容易的被別人忽視,說出來的話呢,也不一定會有人聽了。”
“你說渡邊?渡邊芳則?”中村美和將右邊的胳膊抬起來,以便身邊男人作怪的手能夠更加不受阻礙,同時嘴里好奇的問道。
宮下北只是點點頭,卻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
實際上,在電話里聽到渡邊芳則准備退休這種說法之後,宮下北就知道這個不甘寂寞的老家伙是准備搞事了。
因為長時間與山口組合作,宮下北對這個日本最大規模的暴力團是有足夠了解的。
如今的山口組,作為組長的渡邊芳則已經退居幕後太久了,對於整個組織來說,更像是個吉祥物,亦或是精神領袖什麼的,基本已經不做事了。
如今,山口組內主要分做兩個派系,一個是若頭宅見勝領導的平和派,另外一個就是以筱田建市領導的武斗派。
這兩個派系之間存在著很大的矛盾,但卻又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克制。
過去幾年里,主張與政客合作,減少與敵對幫派火並的宅見勝是占據上風的,一方面是因為渡邊支持他,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能賺錢,與宮下北的合作一直以來就是他在主持的。
而對於山口組這樣的暴力團來說,手里有錢就意味著手下有人。
但筱田建市也不是白給的,盡管他在聲勢要弱於宅見勝,同時,也沒有得到若頭的職務,但在他的背後,卻有桂木正夫、嘉陽宗輝這樣的老不死給與的支持。
所以,雙方也談不上誰搶誰弱。
說到底,這兩個派系之間的爭斗,主要還是集中在誰能接手五代目組長,而就目前來看,宅見勝的呼聲顯然是最高的,筱田建市略居下風。
問題是,這兩個派系這麼斗爭著,這麼多年了,似乎大家伙的都把渡邊這老家伙給忘了,畢竟這家伙雖然歲數大了,可身體還康健著呢,他真的願意就那麼退居幕後,把手中的權力都讓出去嗎?
別人不知道,但在宮下北看來,這是不可能的。
這次,老家伙在沉默多年之後,突然跳出來,說是要正式退位,將組長的職務讓給別人,他想干什麼?
真的是想要頤養天年嗎?
別開玩笑了,暴力團的人就沒有誰能夠半途退出,頤養天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