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只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該死的爭斗,身份地位高的人為了更大的利益而爭斗,而底層的人則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爭斗,所以,從源頭上說,好斗就是人的本性。
山口組的這次定例會在町田市森野町的一處豪華酒店內召開,出乎宮下北意料的是,渡邊芳則顯然是打算把聲勢弄得更大一些,因此,邀請到的人除了他之外,還有來自山口組存在友好關系的幾個暴力團,比如說稻川會、會津小鐵會等等。
天色才蒙蒙亮的時候,會議召開的酒店附近,已經被大批的警察給封鎖了,這些警察有的是來自於神奈川縣的縣警察,更多的則是隸屬於東京警視廳的警察。
不要誤會,之所以會來這麼多的警察,並不是會議召開的信息被什麼人走漏了,而是山口組方面專門到警署做的報備,是的,暴力團的頭頭們召開大規模的會議,需要首先向警方做報備,這樣一來,這種聚會就是合法的。
警察在這里的大規模集結,也不是為了要抓誰,而是為了維持治安,防止會有什麼惡心的暴力事件發生。
酒店所在的街區內,除了大批的警察之外,還有人數更多的暴力團成員,盡管天氣炎熱,可這些暴力團的嘍囉們還是統統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安靜的站在街道兩側的便道處,從空中看過去,可以看到以酒店為中心,附近兩百米范圍內全都是一片黑。
而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則擁堵了大量的媒體記者以及打著各種抗議條幅的民眾,是的,附近還有搞游行示威的人,這些人都是森野町附近的居民,他們舉行的示威活動,是要求暴力團從這里滾出去,抗議山口組在他們的居所附近召集會議。
警察、暴力團、反對暴力團的民眾,這三方匯聚在這片方圓不過一兩公里的區域內,卻沒有針鋒相對的抗爭,甚至沒有令人躁動不安的喧囂,大家看上去都在和平相處,這就是日本社會最詭異之處。
由黑色本田轎車組成的綿長車隊,在警方嚴格控制的街道上緩緩前行,車上都是來自與會暴力團的頭頭們。
宮下北所乘坐的轎車,在隊伍的中間,茶色的車窗全都關閉的嚴嚴實實的,從車外根本看不到車內的情況。
車廂內,穿著一身黑色浴衣和服的宮下北,背靠著座椅背閉目養神,在他的左邊,一臉興奮的新田葵正在調試著照相機的焦距,而在他的右邊,稻葉代智子正拿著一個化妝鏡,給臉上補著妝。
作為一名記者,今天這樣的事情新田葵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錯過的,所以,她黏了宮下北一晚上,說什麼都要過來參加這次的會議,至於代智子,純粹就是來湊熱鬧的。
車隊緩慢而有序的進入酒店地下停車場,當宮下北的車停在車位上的時候,早已等候在兩側的“黑西裝”急忙迎上來,替他將車門打開。
隨後,“黑西裝”後退兩步,保持著九十度的鞠躬姿勢,向車內鑽出來的人行禮。
宮下北跟在代智子後面下了車,正好看到從旁邊車內下來的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留著平頭,看著挺帥氣的樣子,只不過眉宇間有著濃濃的憂色,一副郁悶到難以釋懷的表情。
年輕人第一眼先是看到了代智子,他愣了一下,一雙眼睛先是盯著代智子那張狐媚的臉看了一會,隨後向下移,落到代智子短裙下裸露的雙腿上。
也不知道這家伙的心里在想什麼,當他那雙眼睛盯著代智子纖細的雙腿看的時候,竟然還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
宮下北自然將對方的表現看在眼里,不過他只是笑了笑,沒有任何表示——看就看吧,又少不了一塊肉,不管這家伙在心里如何的意淫,最多也就是望梅止渴,真正能享用到這個狐媚女人的,還的是自己啊。
“啊,赤本先生!”
年輕人的目光終於落到了宮下北的身上,他似乎是被這丑男人那張臉嚇了一跳,下意識做出的反應,就是鞠躬行禮,同時恭恭敬敬的問候道。
“嗯,是平田君啊,”宮下北都沒有回禮,只是略一點頭,語氣平淡的說了一句,隨即便攬住代智子的纖腰,朝電梯間的方向走去。
這個年輕人叫平田勝義,是“大日本和平會”的二代目會長。
如果放在二三十年前,宮下北是絕對不敢如此輕視對方的,因為“大日本和平會”的前身就是“本多會”,那可是一個與山口組、稻川會齊名的龐大暴力團組織。
只不過在六七十年代的時候,隨著本多會一代目會長本多仁介嗝屁之後,再加上警方不遺余力的打擊,這個組織就開始走上了下坡路。
隨後,在平田勝市接任會長的時候,本多會進行了重組,改名為大日本和平會,再到平田勝義就任會長,這個組織就只剩下一個架子了,雖然看在這個組織資歷很老的份上,各個暴力團還會給它點面子,但實際上已經沒人關注他們了。
盡管此時地下停車內的人非常多,但氣氛卻非常的安靜,似乎每個人都在躡手躡腳的走路,唯恐弄出什麼聲音來。
也正因為如此,當代智子走起來的時候,她腳下那雙黑色尖頭的絆帶高跟鞋,砸在水泥地面上發出的“咔噠”聲,就顯得太過醒目了。
“咔噠……”
這聲音在整個地下停車場里回蕩,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代智子顯然也察覺到了異常,她面色漲紅,不由自主的停下來,將忐忑不安的眼神投到宮下北的臉上。
宮下北回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附在她腰際的手緊了緊,隨即攬著她繼續往前走。
或許是被代智子醒目的腳步聲吸引到了,看到宮下北出現的眾人紛紛過來打招呼,他在日本地下社會中的地位比較特殊,雖然出身自住吉會,但現在已經與住吉會沒有多少聯系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更像是個身在地下社會,但卻與任何人都沒有直接利益衝突的超脫存在,就像是所有暴力團的財神爺。
所以,即便有人看他不順眼,或者是對他不服氣,也不會當面表現出來,反倒會多多少少的賣他幾分面子,至少也不會去有事沒事的得罪他。
宮下北的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與過來打招呼的人逐一寒暄,表現的非常隨和。
站在他旁邊,代智子緊緊攥著他的手,手心里早就冒汗了。
過來問候的這些人中,有那麼一兩個她是認識的,畢竟這些家伙時不時的就會在電視、報紙上露個面,而在代智子的印象中,這些人都是一個個凶神惡煞,與他們關聯在一塊的新聞,幾乎就沒什麼好事。
現在,這些以往離著她很遠的人,全都到了她的面前,不管他們表現的多麼和善,代智子也是免不了緊張的。
至於跟在宮下北身後的新田葵,則完全是另外一種表現,盡管這里是嚴禁拍照的地方,可她還是嘗試著抓住一切可以拍照的地方,飛快的拍上兩張照片。
“赤本先生,”最後一個過來打招呼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他在與宮下北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卻看著前面等候在電梯門口的兩個人,這雙不大的眼睛里眼神陰鷙。
“哦,”宮下北看看對方,臉上的笑容保持不變,“是筱田君啊,你可是來得有點晚了啊。”
“即便是來的早又能如何?”
這人正是筱田建市,在宮下北的前世,此人便是渡邊之後的下一代山口組組長,“座位已經是定好的了,誰能坐在哪里,並不是來的早晚能夠決定的。”
這話說的,影射的意味十足啊。
宮下北笑了笑,他知道,如果在山口組內按資歷來算的話,筱田建市的資格要比宅見勝更深一些,而且這家伙的做派就是敢打敢拼,在當初的山一抗爭中,他可是立下了不少功勞。
至於宅見勝,那家伙向來不喜歡打打殺殺的。
筱田建市說座位是早就定好的,不是由來的早晚決定,那意思顯然就是說他比宅見勝加入會組的更早,做的事情也更多,但卻沒資格接任下一任的組長職務。
“這個可不好說呢,”宮下北同樣是意有所指的說道,“我一直都認為,暫時性的坐在什麼位置並不重要,只有笑到最後的人,才是勝利者啊。”
筱田建市聽了這話,原本已經抬起來的腿陡然頓住,他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宮下北,脫口問道:“赤本先生,你……”
“啊,3號梯空出來了,”宮下北不等他把話說完便搶先說道,“哈,快點吧,不然又要等下一部了。”
話說完,他當先邁步朝電梯間的方向走去,只將面色巨變的筱田建市留在了原地。
人啊,在絕望的時候,只要稍稍給他個希望,哪怕只是一根孱弱的稻草,他都會迫不及待的湊上來抓住,而且會抓的死死的,說什麼都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