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會變的,不忘初心這種事情,往往就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關鍵的一點是,人心的變化是種潛移默化的事情,更多時候,當事人自己都察覺不到。
就像如今的宮下北,他可能都意識不到自己的變化,但若是回首前世,估計他都認不出現在的自己了。
這世上促成人心變化的外部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個人經歷、財富、權力等等等等,盡皆如此。
現在的宮下北,藏在日本國家權力的背後,他有的是錢,也有足夠的權力,他就像是個站在山巔俯瞰山下的人,普通人在他的眼里,已經成了螻蟻一般的存在。
正是因為如此,當考慮問題的時候,他不會再考慮別人的感受,而是會考慮“我應該如何如何”、“我想要如何如何”,從道德角度來說,這是自私的體現,但卻也是所謂精英們的思維方式。
不管宮下北多麼不願意承認,他現在也是正在向所謂精英的那個階層邁進,更准確的說,他實際上已經處在那個階層中了。
松井次郎的事情,首先是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報上被刊登出來,最初,並沒有什麼人關注到,即便是有人看到,也只以為是有什麼家伙在惡搞,亦或是松井次郎得罪了什麼人,有人在用這種方式敗壞他的名聲。
不過短短一天之後,在三井物產內部,這個消息便像是颶風一般流傳開來,最要命的是,松井次郎本人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請了長假,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线里,這無疑更是坐實了這則消息的准確性。
當然,對於外人來說,這種消息不過是茶余飯後拿來取樂的談資罷了,或許有些同松井次郎不對付的同事,會暗戳戳的叫聲好,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太大的影響了。
可是在特定的圈子里,這個消息還是震撼了許多人,比如說石橋大康,老頭可是著實後怕了好幾天。
對於石橋大康這樣的人來說,當然也沒指望著自己的女婿能夠多麼專一,對自己的女兒多麼忠誠,可若是女婿是個艾滋病患者,那可就是天大的問題了。
類似石橋家這樣的傳統世家,對家族血脈可是非常看重的,一旦家族里混進來一個艾滋病患者,呵呵,那整個家族都要淪為笑柄了。
家族承受的起失去石橋壽江的代價,卻承受不起名譽上的損失,這是最根本的。
在這件事上,也不是沒人懷疑背後有貓膩,可問題在於,除了那個繪里子在事後不見了蹤影之外,這家人的身上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經過調查,繪里子的丈夫確實是不求之前才死掉的,死因就是艾滋病引發的並發症。
至於繪里子去了哪兒,沒人知道,所以這件事只能怪松井次郎運氣不好,玩個女人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在這件事情上,宮下北對吉岡錯的安排非常滿意,主要是首尾打掃的足夠干淨,一個白手套能把事情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值得信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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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區,銀座,“樹之花”咖啡廳。
穿著一身筆挺的淺黃色西裝,宮下北停在咖啡廳的門口,跟隨在他身邊的梁家訓上前一步,替他將咖啡廳的玻璃旋轉門推動起來。
這處咖啡廳是銀座一帶頂級的咖啡廳,它在這里營業已經十多年了,當年咖啡廳剛剛開張,約翰·列儂與小野洋子夫婦便光顧了這里,這家咖啡廳也由此而成名。
有意思的是,這家咖啡廳的經營方式是預訂制的,客人需要預訂好了自己的咖啡,然後商家才會開始制作,換句話說,隨性而來的客人,這里是不予接待的。
從旋轉門進入咖啡廳,宮下北沒有留意那些富麗堂皇的裝飾,而是將目光在大堂內逡巡了一圈,很快,他便看到了一個坐在大堂右側,粉色卡座旁邊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身紫色帶有大印花圖案的和服,一頭亮黑的中長發沒有挽髻,只是很順滑的貼在臉頰兩側,這令她的臉看上去很小,巴掌大似的。
臉上的五官立體感很強,鼻梁挺直、眉毛細長,兩片抿著的嘴唇就像是一彎柳葉。
或許是等人等的有些無聊了,女人這會正將雙肘撐在桌面上,後背挺得筆直,胸前那堪稱偉岸的峰巒,就那麼觸目驚心的搭在桌沿上,感覺就像是累了擱在上面歇一會似的。
宮下北看過去的時候,女人也正好朝門口的方向看過來,兩人的視线碰到一塊,這女人竟然沒有躲避,而是很大膽的與他對視著。
反倒是宮下北,感覺到了一絲尷尬,沒辦法,人活兩世,他還是第一次玩相親呢,即便是前世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經歷。
沒錯啦,那女人就是山崎拓替他介紹的相親對象,菊亭家的長女,菊亭直子。
按照山崎拓的介紹,這個菊亭直子今年剛滿二十歲,還在女子大學就讀,學的是家政經濟學,三年後才畢業。
今天這場相親,宮下北原本是不想來的,但山崎拓顯然對這件事很上心,上午一早他就打了電話過來,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要來見一面,哪怕不如意也沒關系,總讓他對那邊有個交代。
山崎拓之所以對這件事如此上心,是因為托福他的人並不是菊亭義勝,而是伊達家的人。
菊亭義勝的面子,山崎拓可以不給,畢竟菊亭家已經沒落了,無權無勢的,就頂了一個華族的頭銜,也嚇唬不著誰。
但伊達家就不一樣了,人家的家主每年都能進皇宮接受天皇款待的,盡管本身沒有什麼權勢,但卻有地位,這種人辦事或許辦不了,但壞事還是沒問題的,所以,山崎拓也不願意得罪這類人。
盯著菊亭直子看了兩眼,宮下北吸了口氣,邁步走了過去。
既來之則安之吧,反正這女人也長得挺好看的,算是賞心悅目的那種類型,就是不知道性格如何。
“你就是赤本北嗎?”
走到那張粉色的卡座前面,宮下北還沒來及開口呢,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菊亭直子已經搶先起身問道,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的兩只眼睛還緊緊盯著宮下北臉上的疤痕。
“啊,我就是,”宮下北愣了一下,隨即微笑著鞠躬行禮,說道,“您就是直子小姐吧?我……”
“我,我不是!”沒成想,對方答了這麼一句,而且這一句話說完,更是抬腿就走。
宮下北有點傻眼,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感情對方這是嫌他太丑,被他給嚇跑了。
果然,對方慌急的逃出去幾步,又猶豫著停下來,扭頭問道:“你,你真的是赤本北嗎?”
“盡管有些丑,但我確實是赤本北,”宮下北一腦門子的黑线,但還是微笑著回答道。
“你,你本人,”菊亭直子一手捂著胸口,說道,“你本人和他們說的不一樣,我,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話說完,她步履倉促的朝咖啡廳門口逃去,像是唯恐宮下北會追上去似的。
看著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旋轉門外,宮下北不自覺的摸了摸臉,記憶中,似乎已經有很久沒人嫌他長的丑了,而且還是當面這面表現出來。
“主人……”梁家訓從後面走過來,站在宮下北旁邊,小聲說道。
“算啦,”宮下北笑了笑,他看的出來,這位菊亭直子小姐並不是心懷惡意,對方只是單純,嗯,准確的說,是不諳世事罷了,他還不至於跟一個這樣的女人計較什麼。
“去把定制的咖啡取來,陪我坐一會兒,”走到菊亭直子剛才的座位前坐下,宮下北抬手撓著眉毛,說道。
“是,”梁家訓應了一聲,去吧台將他們的咖啡領了過來。
咖啡一共兩杯,搭配了一些店內特制的曲奇,只不過梁家訓那杯咖啡口味偏甜了一些,畢竟是給菊亭直子准備的,所以他不是很喜歡。
兩人面對面坐著,杯中的咖啡才喝了兩口,前後也不過七八分鍾的樣子,之前倉皇逃走的菊亭直子竟然又轉了回來,不過與之前不同,這次她的身後還跟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
菊亭直子顯然是不樂意回來的,她的臉上帶著明顯的委屈,左側的臉頰還微微泛紅,應該是之前被人打了一記耳光,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到臉上的手掌印。
那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在相貌上與菊亭直子有幾分相似,整個人看上去很帥氣,只不過眉宇間籠罩著濃濃的郁氣。
年輕人推著菊亭直子進了門,直接走到宮下北他們這一桌邊上,還沒開口,他便先給宮下北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嘴里則是恭恭敬敬的說道:“赤本先生,非常抱歉,直子的不禮貌帶給您困擾了。”
宮下北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朝著年輕人點點頭,試探性的說道:“是菊亭宗常先生吧?”
“是的,赤本先生,我是菊亭家的當主長子,菊亭宗常,”年輕人說道,“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