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的事情是很奇妙的。
當你苦苦尋覓一件事物的時候,往往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弄得焦頭爛額也是白費力氣;當你心灰意冷的時候,卻又柳暗花明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拋開一切煩人的思緒,在政法學校安頓下來後。
也不想和同班的來自三湘大地各個地區的同行拉關系,趁著離正式上課還有幾天時間,按照事先收集的筱靈在長沙同學的資料,一個個去登門拜訪,看看會有誰能知道關於她的消息。
說句老實話,我對此還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畢竟筱靈是在臨近畢業時才離開學校的,四年同窗怎麼說也應該有些好朋友還保持著聯系。
幾天時間,我的步伐走遍了長沙的大街小巷,可惜結果令我大失所望,我找過筱靈在長沙的所有同學,卻沒有任何人有筱靈的消息,筱靈簡直就像是人間蒸發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令人氣憤的是,有一個在省醫藥管理局工作的家伙竟然已經忘記了筱靈,在我三番五次的提醒下才勉強回憶起自己有個同學交筱靈,恨的我差點想揍他一頓。
最後,我不得不暫時停止尋找筱靈的事,去學校上課。
這學期,我所在的班上又臨時插進來一批新同學,大都是各地區縣級公安局的頭頭。
中央新的檔精神規定,最遲到2001年,所有的公安系統領導干部都必須具備相關專業的大學文憑,否則一律就地下崗。
弄得這些年紀在四五十歲不上不下的人又撿起書本重回校園。
為了張文憑象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樣老老實實的坐在教室里聽一些年齡比他們小的多的人教他們怎樣辦案。
由於他們年齡偏大,又是插班進來的,在書本知識的學習方面跟不上教學進度,迫不得已向我們這些小字輩求助。
班里那些志在高遠的年輕同學看不起這些在他們眼里又老又土的家伙,往往是愛理不理。
只有我深知這些人都是本地本單位說一不二的實權人物,所以盡心盡力的幫著他們度過難關。
除了借筆記給他們之外,考試時也盡量想辦法給他們提供答案,所以雖然只在一起上了一個多月的課,他們與我的關系就變得非常友好,紛紛邀請我有時間到他們那去玩。
其實我也不是想和他們拉關系,畢竟不在一個地區,沒什麼要求他們的,只是每每看到這些年紀比我父親也小不了多少的人在年青老師和同學面前那副恭恭敬敬的象小學生般的樣子,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想盡力幫他們一把。
何況他們大多數都是在破案一线干了大半輩子的人,僅僅只是文憑不高,理論知識方面較為欠缺,但在業務上面非常嫻熟,每次案例分析課上都是他們唱主角,看得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青同學一愣一愣的。
我也從他們那學了不少書本上沒得教的真本事。
一個多月很快就過去了,轉眼間這學期的課就上完了。
這段時間李曉芳一直沒有聯系我,我心里也有些苦澀的輕松,希望就這樣算了,讓我們之間的關系就此結束。
局里倒是傳來些好消息。
省電視台播放了我們局整改的新聞,趙大慶因犯強*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但因為年齡不滿十八歲(天知道是不是把戶口改了),暫時送省少管所拘押。
隨後我的正式任命也下來了,被正式任命為紅星路派出所所長,我一回去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魯麗差不多是一天一個電話給我,噓寒問暖的柔情讓我汗顏之外不由得心生感激,自覺要對她再好些才勉強對的起良心。
考完最後一門《刑事偵察學》後,我就和幾個外地的同學一起去市區采購,他們是給老婆孩子買東西,我准備給魯麗和她的父母弟弟買些禮物,畢竟,一個人生活的異鄉,她們一家人給了我太多的溫暖,讓我沒有感到太多的孤獨。
阿波羅商業廣場里人潮涌動,我只上了三層樓,還沒看幾個地方就已經擠的一身是汗,匆匆買了事先計畫好的禮物,給幾個同學打了個招呼。
就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到隔壁的麥當勞速食店去等他們。
相較於室外秋老虎的酷熱,麥當勞里大馬力的空調將整個空間的溫度都保持在讓人心曠神怡的程度。
我點了份套餐,坐在*窗的位置上休息。
一邊喝著冰涼的可樂一邊檢視挑好的禮物,給魯麗的是一套名牌女式秋裝,給她父母親買的是按摩*墊,至於她弟弟魯志明,我買的是一套雅戈爾西裝。
我想她們會喜歡我的禮物的,因為我為人一直比較隨便,基本上很少給魯麗和她家人買東西,她家人也沒有在乎我的失禮,想想魯麗見到我買的這些東西歡喜的表情,我禁不住微微笑了。
櫃台上方的電視正在播放著新聞,我心不在焉的看著,好象是一個什麼香港財團到長沙投資,省里的領導親切會見之類的。
突然,一個讓我魂牽夢縈的身影出現在螢幕上,我驚訝的張大嘴巴,死死的盯著電視,只是短短幾秒鍾,這條新聞就結束了。
但那熟悉的面孔卻深深的烙在我的心底,是筱靈,沒錯,是她,我所熟悉的最初最真的熱愛的女子。
一股股熱血在心底翻騰,筱靈,你終於出現了,莫非冥冥中自有定數,注定了分別多年後我們會同時出現在一個城市,是否預示著我們還有未了的前緣。
該死,我猛然驚醒,我還傻呆在這干什麼?
還不趕快去找筱靈,我提著大包小包跌跌撞撞的衝出麥當勞的大門,刺眼的陽光讓我從忙亂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只是一條新聞,該怎麼找?
我竭力的按捺著激動的心情,拼命的想著辦法。
該怎樣僅僅通過一條新聞這點微小的线索找到筱靈。
對了,鴿子,省電視台政法欄目的女記者鴿子,我怎麼想不起她了?
她一定會幫我的。
想到這我不禁心中大喜,對了,趕快找鴿子。
記者似乎都不需要坐班,鴿子留給我的辦公室電話沒有人接,手機又關機了,我急得團團轉。
幸好政法頻道編輯部接電話的一位元女士很熱情,聽說我是員警,有很重要的事情找鴿子。
告訴我鴿子正在采訪一個會議,將會務組的聯系電話給我。
我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終於找到了鴿子,還好,她沒有忘記我,還記得曾在小吃店慷慨激昂的那個年青員警。
她很熱情,聽我說有很重要的事請她幫忙,就叫我馬上去蓉園賓館,她在三號樓大堂等我。
坐在計程車里,我心情非常激動,沒想到能這麼巧的發現筱靈的行蹤。
看著車窗外的行人車輛,陽光下一切都是那麼燦爛那麼美麗。
唯一的不滿就是覺得車子開的太慢了,忍不住催促司機開快些,計程車司機似乎也能理解我的心情,淡淡的看我一眼就將油門狠狠的踩下去,車子象歡快的精靈般在長長的車流中穿梭。
蓉園賓館竟然不准計程車進入,我向守門的保安詢問了三號樓的大概位置,匆匆的走了進去。
不是坐計程車,我還真找不到蓉園,只是知道蓉園是省委招待所,里面極為寬闊,不像是賓館,反而像是我小時候住的軍區大院,大片的草坪綠蔭間隱隱可見一棟棟別墅般的小建築。
好不容易找到三號樓,一進大堂,鴿子就迎了上來。
今天她沒有穿警服,一身休閒輕松的打扮,十足都市麗人的模樣。
她微笑著向我伸出手,你好。
我握住她的手回應著,你好,鴿子,不好意思,你這麼忙還來打擾你。
鴿子笑著說,沒什麼,我們是朋友嘛?
她引著我穿過走廊進了她的客房,里面洋溢著淡淡的香草味道,兩台筆記本電腦攤開並排放在桌子上,旁邊放著一堆寫滿文字的信箋紙,看來她正忙於制作稿件。
坐,別客氣,鴿子看我手足無措的站在門邊,招呼著我坐下,倒了一杯冰水遞給我,笑著說,我不喜歡喝茶,只有委屈你和我一樣和冰水了。
我忙說,哪里,我也是習慣喝冰水,謝謝你。
鴿子看著我大口大口的喝著冰水,說,上次的事你沒有受什麼影響吧?
我雖然心里很急,想要她幫忙趕快查找筱靈的行蹤,但也只有先回答她的話。
我簡單的告訴她新聞播出後的種種情況,以及趙大慶強*案的最終判決。
聽著我的敍述,鴿子那嬌俏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看起來仿佛是心在疼一般。
有種讓人忍不住想要愛憐撫慰的衝動。
也只能這樣了,鴿子聽完我的敍述,無奈的嘆了口氣說,畢竟趙大慶還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確實如此,我深有同感的說,至少我們沒有讓罪犯逍遙法外,我們已經盡力了。
鴿子略帶著些歉意的看著我說,想不到最後竟是你來背黑鍋,你真的委屈了。
我無所謂的笑笑,沒什麼,他們還不是安排我當派出所長,一個小小的處分我還不在乎,何況也不記入檔案。
再說我也曾經受過比這更厲害的打擊。
鴿子有些驚訝的說,是嗎?
噢,對了,她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差點忘了你有事找我,有什麼事我能幫你,你只管說。
看著鴿子清澈坦誠的眼神,我決定實話實說。
說起來,我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可能要耽誤你一點時間。
鴿子笑了,沒事,你只管說吧。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雜亂的思緒。
源源本本將我和筱靈的初戀以及隨之而來的種種打擊告訴了她,也許我的故事真的算得上是充滿了真情,鴿子隨著我的回憶仿佛和我一樣再次經歷著那段甜蜜短暫的感情,望著我的眼神里有種深深的同情。
接著我告訴她今天在電視新聞里看到筱靈,想要通過她了解新聞是誰拍攝的,以便於能夠和筱靈聯系上。
我的故事很快就說完了,我們沉默了一陣,似乎都還沒有從我描述的那種哀傷的氣氛中回味過來。
很久沒有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我覺得鴿子有種當記者的天賦魅力,能夠讓我在她面前不知不覺的放松,願意把自己最隱秘的情感和會議告訴她。
鴿子很體貼的給我空空如也的杯子里續滿水,望著我的目光很柔和,她看了看仍沉浸在對往事的憂傷中的我說,你和筱靈的故事真的很感人,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你。
你先坐一會,我打幾個電話了解一下。
我感激的點點頭表示謝意。
我安靜的坐在椅子上,聽著鴿子不斷的打電話聯系,雖然我不是很聽得懂她又快又流利的長沙話,但還是可以隱約聽出她正在詢問有關中午那條新聞的情況。
我緩緩的喝著杯中的冰水,心里卻洋溢著無盡的熱情,想著即將知道筱靈的消息,身體禁不住有些微微顫抖。
第17章
概過了十多分鍾,鴿子才放下電話,拿著一張紙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我迫切的望著她,等待她告訴我熱切期盼的消息。
鴿子望著我的眼神有些幽幽的,她沒有直接告訴我打聽的情況,輕輕嘆息了一聲,說,張XX,我想問問你,你找到筱靈後准備怎麼辦?
我有些疑惑,鴿子,我不太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鴿子輕輕撩了下額上的秀發,我的意思是你是想和筱靈重續前緣還是僅僅只想見她一面。
我心里咯噔一聲,一種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
難道?
心情登時有些亂了。
究竟怎麼了?
鴿子。
我急促的追問她。
鴿子用一種看著很可憐的孩子似的神情望著我,慢慢的說,如果你只想見見筱靈的話,那你馬上就可以和她聯系;如果┅┅,鴿子頓了一下,恐怕你要失望了。
筱靈現在已經是香港XX投資集團的董事,也是集團董事長汪秉誠的夫人了┅┅┅,我的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響,鴿子後面的話再也聽不清楚了。
什麼?
筱靈已經結婚了?
我的心里有個聲音在狂叫,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但我的意識卻清醒的告訴我,是真的,筱靈已經嫁為人婦了,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雖然我下決心尋找筱靈時,就告訴自己要有這種心理准備,但潛意識里卻仍是希望她沒有結婚,仍是象在等待我一般獨身生活。
這種希望很渺茫,可當它真的破碎的時候,我的心里仿佛也有個最珍貴最美麗的東西也隨之破碎了,化作千萬塊碎片一點一點的磨礪著我最痛的神經。
恍惚中鴿子遞給我一根煙,我下意識的點燃,一股女士煙的薄荷味道被我吸進肺里,忍不住嗆了起來。
我連聲的咳嗽著,眼淚也嗆了出來。
忙偏過頭去掩飾著自己的窘態,用手擦掉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好不容易讓自己勉強恢復了正常,這才歉疚的對鴿子說,不好意思,失態了,沒想到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我不太習慣女式香煙。
鴿子沒有說話,望著我的目光里滿是理解和同情,讓我覺得此時再說什麼話都是多餘的。
沉默了一會,我從鴿子手上接過那張寫著筱靈情況的紙,深深吸了口氣,定神仔細的看著上面的內容∶香港XX投資集團董事汪林筱靈華天大酒店2720房間電話∶444大大的汪林筱靈四個字看得我眼睛發痛,汪林筱靈,我心里暗自苦笑著。
抬頭看見鴿子正關切的望著我,我勉強笑了笑,謝謝你,鴿子。
這次真的是麻煩你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呆下去了,我已經無法再控制自己激蕩的情緒了。
我不能在鴿子面前再失態。
匆匆告別了鴿子,我失魂落魄的走在蓉園的林蔭小道上。
陽光依舊炙烈的從樹葉的縫隙間射下,我的心卻冷的發抖,鼻子有些酸酸的,淚水漸漸涌了出來。
眼前一片模糊,不行了,我無法再繼續走下去了。
我不可以讓別人看見我的淚水,穿著代表法律尊嚴神聖制服的警官絕不可以在大庭廣眾下流淚。
我在樹蔭下的石凳上坐下,摘掉大蓋帽放在身邊,兩手伸進頭發里,用力的壓著自己象要爆炸似的頭顱。
心痛的不知該作些什麼。
那美麗纏綿的往事,那柔情似水的女孩,汪林筱靈,誰把你的長發盤起?
誰給你做了嫁衣?
我的腦子里亂糟糟的。
很久了,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流淚是什麼時候了,十一歲考試大敗被父親痛打還是最疼愛我的舅舅去世時?
原來流淚的感覺是這樣的,酸酸的,澀澀的。
仿佛能將心中所有的委屈失落全部清空一般。
我任憑淚水一遍遍的洗刷著臉龐。
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我告訴自己。
你難受什麼?
你傷心什麼?
最初最愛的女子早已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了,她結婚是正常的,一如你也在談戀愛,也在和其他的女子上床歡愛,你和筱靈早已是兩條再也不會相交的平行线。
一個深愛你的女孩已經在為與你結婚作准備了,你卻躲在無人的角落里為另一個已經身為人婦的女子傷心,還象條被打斷脊骨的狗一般夾著尾巴流淚。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要記住,在愛你的女孩面前,你是個英俊健壯的男子漢,有出息點。
自己罵自己的感覺很怪,很痛快,是的,既痛又快。
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哪里最痛最嫩,受不得刺激。
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是的,其實我本來也沒想過要和筱靈重新來過,只是自己沒有結婚看到初戀的女子已經結婚了,心里說不出的失落難過,其實,心痛的不是別的什麼,而是心痛自己的感情,心痛那美麗無悔的付出最後卻沒有美麗的結局。
懶懶的站起來,將臉上的淚水擦干。
戴上帽子,整理著身上的警服,不錯,還是個英俊瀟灑的小伙子,微微苦笑了一下。
長長的出了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傷感一吐而空。
揉揉酸痛的肌肉,我伸了個懶腰,看看陽光明媚的周圍,一種新鮮的熱烈的情緒再次從心底涌起。
驀然回頭,我吃驚的發現身後不遠處,婷婷玉立的鴿子正一臉燦爛的笑容望著我,我呆呆的看著她,她充滿熱情真誠的笑容里滿是贊賞,我不禁心中一片溫暖,微笑著向她走去。
看著陽光下鴿子明艷動人的笑頰,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倒是鴿子先開口,她的笑意里滿是鼓勵期待,她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你說過,就算不是為了員警的天職,只為了一份讓真誠的情感你也不會放過罪犯的,不等我說話,鴿子繼續說,那時我就認為你是個感情豐富的熱血男兒。
我心里頓時一陣激動,感激慚愧的情緒交雜在一起。
鴿子笑盈盈的望著我,我認為你不會是那種在感情上鑽牛角尖的人,怎麼樣,不想去祝福曾經的愛人今日的朋友嗎?
曾經深愛的人肯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鴿子的話在我心里翻騰起劇烈的衝動,是的,不成戀人,難道就不能成為朋友嗎?
我挺直胸膛,望著鴿子真誠的說,鴿子,不論我和筱靈是否會成為朋友,但從此刻起,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請你相信我,以後不管任何事,只要你一句話,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鴿子笑了,陽光下,我第一次發現。
女子的笑竟會如此動人如此美麗。
華天大酒店豪華寬廣的大堂,我已經坐了兩個多小時。
茶幾上的煙灰缸里扔滿了煙頭。
人說近鄉情怯,我卻是近人情怯。
當我走進華天,想到自己和筱靈之間的距離已是如此之近的時候,想起要面對曾經深愛的女孩和她的丈夫時,我停步不前了。
有種強烈的緊張害怕的感覺阻止了我,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讓我全身酸軟難以自制。
為什麼非要見面呢?
不知道是否在為自己的膽怯找藉口,我坐在又厚又軟的沙發上想著,難道非要見面才行嗎?
遠遠的真切的看她一眼不好嗎?
我們已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了,沒必要再互相接近,不同的生活環境和社會空間已將我們鑄造成完全不同的人了,我已經早不是當年那個純潔熱誠的大男孩了,難道筱靈還會是以前清純無暇的女學生嗎?
我為自己的莽撞覺得後悔。
算了,既然來了,就見她一面吧,不過只是遠遠的見一面就行了。
我在酒店的大堂耐心的等待著。
往來巡視的保安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一直坐在沙發上不動的我,如果不是我身穿的警服,我想他們早就過來干涉了。
等不起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仍不見筱靈出來,學校里還有很多事,不能再這樣耽擱了。
怎麼辦,我想了想,站起來走向服務台,高挑美麗的服務員職業性的微笑,先生,有什麼需要為您服務的嗎?
我問她,小姐,我可以給2720房間的客人留個條子嗎?
服務員說,當然可以,您請稍等。
說著從服務台下取出一張信箋紙和筆遞給我,先生,請。
拿著筆我想了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了,就寫當年在年輕人中流行的那段詩吧,我在信箋紙上龍飛鳳舞的迅速寫下了汪國真的‘如果’,“如果/不曾相逢/心緒/也許/不會如此沉重/如果/真的失之交臂/恐怕/一生不得輕松”落款上寫下‘給樓蘭女孩’,審視著這比醫學院專業培訓的草書還要難以辨認的字跡,我淡淡的笑了,筱靈,當年的‘樓蘭女孩’,今日的香港富商,願你幸福。
我將信箋紙交給服務員,請你交給2720房間的汪林筱靈女士,謝謝!
邁步走出富麗堂皇的華天大酒店,感覺宛如走出了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也走出了心底一個桎梏了很久的天地。
在燈火輝煌的城市夜晚里,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輕松愉悅。
這夜,我睡得很香很踏實,在夢里,我迎娶了美麗的新娘,那是個鑼鼓鞭炮聲喧天的古老婚禮,我的新娘坐著紅紅的大花轎被抬進了北方的那種小院子,在人們的贊嘆溢美中我們拜過高堂,攜手走進洞房。
紅紅的喜燭洋溢著歡快的氣氛,當我挑開新娘頭上的紅巾時,嬌媚萬狀羞人嗒嗒的露出了她明艷靚麗的容顏,卻不是魯麗,也不是筱靈或者李曉芳,溫馨甜美的洞房里,我的新娘竟是鴿子。
盛情難卻,幾位考試時抄我試卷的年紀較大的同學執意將我的硬臥車票換成軟臥票,說是在軟臥包廂里剛好可以開一桌牌。
收拾了行李,我像是在逃避似的提前出發了。
經過校園時正是夕陽西下滿天晚霞的時候,年輕的大學生們青春勃發的氣息充盈在校園的每個角落,看著他們充滿活力的身影,我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匆匆來到火車站,離開車還有將近三個小時。
候車室里冷冷清清的沒有幾個人,坐在冰冷的長椅上,心情說不出的空虛難過。
長沙,這美麗的名城。
對於它來說我只是個匆匆的過客,雖然差點在這里有一段美麗的邂逅或者說是重逢,但也僅僅只是在我一個人的心里掀起滔天的波瀾,我的情感是天崩地裂也好,是海枯石爛也好,沒有人會在意,也沒有人會知道。
處身城市最繁華最喧鬧的五一大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如同銀幕上的背景讓我更覺得寂寞孤獨,這不是屬於我的城市。
只有此刻坐在火車站的候車室里,想著即將回到那熟悉的家鄉才感到絲絲的溫暖——不知不覺中生活了幾年的那座美麗的湘西南小城在我心里已如同家鄉般親切。
火車站的大锺發出了悠揚的報時聲,我的手機也在同時響起。我看著來電顯示的號碼,是個陌生的長沙手機號碼。會是誰呢?此時此刻長沙還會有什麼人記得我,苦笑了一下,我的手指按上了拒接的按鈕。只沉默了幾秒鍾,手機又頑強的鳴叫起來,我無奈的打開電話,‘喂,哪位元?’我懶懶的說。‘你好,是張XX嗎?我是鴿子’。聽筒里傳來了鴿子那溫婉的聲音,我心里一陣激動∶“你好,鴿子‘。不知為什麼,在即將離開長沙的這個時刻,聽到鴿子清脆的普通話,竟是那樣的熟悉親切。鴿子的聲音永遠是那麼動聽∶”你在哪?’我說∶“我在火車站,待會上火車回家。‘說到回家,不知怎麼,我的聲音仿佛有些顫抖。’你今天就回去?你見到筱靈了?‘鴿子似乎有些驚訝。我苦笑著說∶”沒有,我沒有去見筱靈。’鴿子沉默了一會,語氣里帶著些不滿說∶“回去也不告訴我一聲,偷偷摸摸的走啊,不當我是朋友了?‘我忙解釋說∶”沒有,同學給我買的票,比較急,所以我准備回去後再給你打電話的。’鴿子問∶“你坐哪趟車?‘我掏出車票看看,’廣州到張家界的特快。‘’噢,晚上十點的車,‘鴿子看來非常熟悉列車時刻,’這樣吧,上次在你那,你請我吃火鍋,現在你在長沙,就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我也請你吃火鍋。‘我有些不好意思∶”你太客氣了,鴿子,我待會吃個盒飯就行了,不用那麼麻煩了。’鴿子笑著說∶“不麻煩的,就這麼說定了,二十分鍾後你在候車室大門口等我。‘說完不等我說話就掛了電話。聽著手機里嘟嘟的忙音,我心里充滿了洋洋的暖意。不管怎麼說,人在他鄉,有個美麗的女子關心你,這種感覺真好。
我給買了一個車廂軟臥票的同學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我可能會晚點上車,叫他們不用等我,到時候我直接到車廂找他們。
然後就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出候車室。
夏天的太陽似乎特別頑強,已經差不多七點半了,遠遠的天邊仍有些艷麗的晚霞。
暮色下,火車站廣場已是華燈齊放。
透過噴泉五彩的水花望過去,筆直的五一大道上街燈車燈輝映成一片光的世界。
站在候車室的大門口的台階下,我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身上乾淨挺括的警服,心情略微有些興奮。
想起昨夜那香艷旖旎的夢境,臉上也不禁有些發燙。
唉,我是怎麼了?
難得一個這麼善解人意的女性朋友,卻在腦子里胡想些什麼。
我搖搖頭,像是要將心中這些汙七八糟的念頭甩開。
游目四望,廣場上的公安人數似乎比平常多了些,還有些戴著執勤標的武警在巡邏。
出了什麼事嗎?
我有些納悶,對了,我這個豬腦子,竟然忘記了馬上就是國慶日了,軍警當然要加強警戒力量了,如果我不是在省城學習,現在可能也在參與國慶保衛工作了。
今年是五十周年大慶,年底澳門將要回歸,從中央到地方肯定都要看來回去後我也有得忙了,真是糊塗。
一輛汽車向著候車室方向開了過來,雪亮的車燈射在我身上。我正想讓一讓,汽車已在我身前停下了,伴著一聲喇叭響,鴿子從駕駛員車窗探出頭,‘上車!
警官同志。’鴿子笑著招呼我,我點點頭,從車頭繞過去拉開車門上車。鴿子一邊向後倒車一邊說∶“等了很久了?‘’沒有,我剛出來一會兒。‘我看著鴿子靈活的操縱著方向盤,沒話找話說∶”你開車的技術挺好的。’鴿子笑笑沒有說話。
很快車子就駛出火車站廣場匯入車流之中。
看著廣場入口處嚴禁機動車入內的告示牌,我笑著說∶“你膽子挺大的。‘鴿子說∶”怎麼了?’我指指告示牌說∶“禁止機動車入內,你還敢把車子開進去,不怕罰款嗎?‘鴿子笑了,’你以為只有你們警車可以進去嗎?‘她直直車窗前面說∶”我們采訪車一樣可以進去。’我這才留意到車窗上貼著好幾種特別通行證。
長沙火車站這一段我比較熟悉,但當鴿子將汽車開過五里牌後我就陌生了,只知道這是去馬王堆方向。‘還有多遠才到?’我問鴿子。鴿子說∶“別擔心,不會耽誤你上火車的,馬上就到了‘。說著瞟了我一眼帶著些笑意怠謾痹貅幔?
一個男子漢,還怕我這個小女子把你給拐賣了不成?警官。’我尷尬的笑笑,乖乖的閉上了嘴。說話間車子開出馬路駛入一個昏暗的小巷里,小巷盡頭處隱約可見一塊大大的霓虹燈招牌,巷子里停著各式各樣的高級轎車,使得鴿子被迫小心翼翼的駕駛以免與其它的車子擦著。
我提心吊膽的看著鴿子控制著方向盤在極其狹窄的巷道里穿行,雖然看起來有些緊張,幸好平安無恙的開了過去。
‘好了,就是這里。’鴿子將車子熄火,拔掉鑰匙招呼著我下車。
我這才注意到車子停在一家不大的美食城門前,也不及細看,隨著鴿子走了進去。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笑嘻嘻的應上來,熱情的和鴿子打著招呼。
鴿子沒有給我介紹,我覺得他應該是這個美食城的老板。
他帶著我們進了一個雅座,寒暄了幾句就告辭了。
雅座的飯桌上已擺放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煮的火鍋,還有幾樣時令鮮菜,一瓶印著外文的紅葡萄酒斜放在一個木架子上面。
看來鴿子是提前在這里訂好了,我們趕到這里正好用餐。
鴿子說∶“這里是長沙比較有名的小天地美食城,口味比較好。希望你能滿意這里的飯菜。‘她頓了頓接著說∶”不過,這里的菜辣椒不太重,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我說∶“謝謝,別太謙虛了。到這里我可真成了鄉巴佬了。‘我們相視一笑坐下。
聞著撲鼻的菜香,確實感覺有些餓了。
從火鍋里撈了幾塊肉,放進嘴里,味道真不錯,就是嘗不出是什麼肉,管他的,我又不是美食家,只要好吃就行了。
鴿子沒有動筷子,打開了葡萄酒瓶,將桌上的兩個高角酒杯都盛滿了暗紅色的美酒。然後遞給我一杯說∶“這是法國高盧省出產的葡萄酒,度數很高,相信你會喜歡的。‘我本來對葡萄酒不感興趣,覺得那只是一種酸酸甜甜的女性飲料,聽鴿子這麼說,倒是要品嘗一下了。一杯葡萄酒一口就吞了下去,好象沒什麼特別的,只是酒液到了肚子里感覺有點熱熱的,不像一般的葡萄酒那樣溫涼,反而似是白酒一般。說句老實話,我並不覺得這酒有什麼好,但既是鴿子如此稱贊,我自是大大的夸獎好酒。鴿子聽了我的稱贊,臉上也不由露出開心的笑容。
‘這次來長沙,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是我最大的收獲。’喝了兩杯酒,我感覺已經到了詩仙李白所說的“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的境界了。
鴿子正用很優雅的姿勢品著杯中的葡萄酒,聽到我這麼說不由笑了,笑容很溫暖,她很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說∶“我也是,能有你這樣熱誠重情的朋友,我很高興。‘不知是不是我的眼睛有問題,我仿佛從鴿子的眼神里看到一些異樣的東西。鴿子啜了口酒,淡淡的問我∶”你為什麼又決定不見筱靈了?’筱靈,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我心里止不住的陣陣抽痛,臉上的表情也僵硬了。
氣氛頓時低沉了。鴿子看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問的。‘我苦笑著說∶”沒事,我自己還有些放不下’,一口吞乾杯中的酒,盡量平靜著心情說∶“我已經到了華天大酒店,只是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筱靈已為人婦,過得很好。我又何必去打擾她呢?所以,我沒有見她‘。鴿子靜靜的望著我,神情說不出的溫柔,她問我∶”你知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有誰的眼神像你一樣,那麼憂郁那麼深沉!’我心中一震,強笑著說∶“看你說的,好象我成了詩人一樣‘。鴿子沒有笑,她溫柔的眼神讓我也笑不下去了,覺得有種令人期待又惶恐的東西在心底里亂竄。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神,盯著火鍋里沸騰的菜湯,裝作輕松的說∶”鴿子,我給筱靈留了個條子,你知不知道我寫的什麼?’不待她說話,我繼續說∶“那是一首汪國真的詩,如果,如果不曾相逢/心緒也許不會如此沉重/如果真的失之交臂/恐怕一生不得輕松。‘說完我抬起頭來,苦笑的看著鴿子,有些氣短的說∶”現在,我的心情就是沉重這兩個字。
’鴿子的眼眶里有層美麗的霧色在蕩漾,遮住了她晶瑩的眼眸,在火鍋騰騰的熱氣中整個人都變得那麼飄渺,讓我有種疑幻疑真的感覺。鴿子一字一字的重復著我念的這首如果,仿佛是第一次聽到似的。然後輕輕嘆了口氣,這口氣就像是嘆在我心里般真切。我們在餘下的時間里沉默的吃完了這頓飯,不知怎麼回事,我的心里老想著“最後的晚餐”這句話,到底是和鴿子的最後的晚餐呢?還是懷念筱靈的最後的晚餐呢?我也搞不清楚,腦子里迷迷糊糊的,反正就是總想著這句話。
法國葡萄酒的威力我算是領教了,大半瓶酒就讓我頭暈腳軟了。
最後無可奈何的在鴿子的攙扶下進了候車室,鴿子的美麗清雅讓那幫同學看得眼睛都直了,紛紛和鴿子打著招呼,鴿子從容不迫的應付著,還態度親切的委托他們在車上照顧照顧我。
他們自是一迭聲的滿口答應。
鴿子一直將我送進軟臥車廂,還找了塊熱毛巾給我敷在額頭,讓我感動的不知說什麼好,看得那幾個同學眼冒金星。
直到火車就要發車了,鴿子才離開車廂。
火車開出車站沒多久,可憐的我就被那幾個四十來歲的同學從鋪上拉起,一點也不可憐我醉後的難受,逼問著我鴿子是誰?
和我是什麼關系?
我當然不會說實話了,不過我馬上就後悔了。
在一番比滿清十大酷刑還要殘忍的刑罰下,我終於理解了公安部為什麼要三令五申的嚴禁刑訊逼供了,在哀嘆自己誤交損友的同時暗下決心以後要善待那些犯罪嫌疑人,當一條冷毛巾粗魯的擦著我的臉時,比起適才鴿子溫柔的動作簡直是天壤之別。
隔壁軟臥包廂是乘警的,他們聽到動靜過來查看,一個在某縣級市干刑偵副局長的同學將警官證掏給他們,乘警就乖乖的走開了。
我也終於在花樣千奇百怪的酷刑中崩潰了。
我想要是再打仗我絕對不能被俘,否則肯定是叛徒了。
我將自己和鴿子的關系老老實實坦白了,當然,曝光趙大慶案子和筱靈的事我絕不會說,只說鴿子是電視台記者,和我是好朋友。
可惜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何況是在公安一线干了大半輩子的老公安,馬上就聽出我的交代有些不盡不實,一邊給我交代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一邊給我示范了一些讓我魂飛魄散的刑罰,我差點嚇暈了,馬上按著他們的意思交代了,鴿子是我女朋友,我們戀愛很久了,准備等我調到長沙後結婚,我長期隱瞞事實欺騙組織是錯誤的,重色輕友更是必須嚴懲,為了證明自己決心改過自新下次開學在長沙由他們任選地方狠宰我一刀。
我滿臉誠懇的交待著這些他們需要的事實,終於讓他們滿意了。
我也算是真切的嘗到了假口供是怎樣誕生的。
年輕還是好,當施刑者因為消耗過多體力紛紛躺倒在鋪位上准備睡眠時,我這個可憐的受刑者卻仍是充滿了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