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牛二所中的,是苗疆人特有的一種蠱蟲。
苗疆人是與漢人獨立的一個部族,三三兩兩群居在西南邊陲的高山密林之中。
由於那深山老林里瘴氣遍布、蟲蛇滿地,久而久之,他們便練出一身苗醫本事,一來擅長下毒和解毒,二來擅長用蠱。
毒與蠱不同。毒是藥入血脈,只消對症下藥,或是用金匱之術把那毒血驅趕出身體之外,病人便自然會痊愈。
而蠱蟲卻是苗疆人獨一無二的本事——取了各式林中毒蟲,用自己特有的方法養大,或是淬喂五毒,或是令他們種族自食,時間一久,這蟲上帶了邪性,蠱便練成了。
練成的蠱若是下到人身上,便鑽進血脈里扎了根。
中蠱的人,脈象摸上去與常人無異,卻依據蠱蟲種類不同,各有各的慘痛死法。
若是不把蠱蟲驅趕出來,病人根本好不了,但蠱蟲進去血脈便一寸寸沿著血脈伸長延展,強行驅除,怕是要血脈盡斷,心髒爆裂而亡。
“而你中的這蠱蟲,叫做『寸草心』。”
趙杏兒再度提到了這個名字,詳細地解釋道,“這蠱只有苗疆的年輕女子才會養。養的時候,要取背色勻停帶金紋的蝘蜓,拿那淬了蛇毒蛇血的稻草籽飼喂。等到第七天時,這蝘蜓會通身泛出紅色來,這時把它磨碎成膏,點在女子身上,若她是處女,便會留下個洗不去抹不掉的紅印。”
“這豈不是跟漢人的守宮砂一樣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趙杏兒一轉頭,一身繡了墨蘭紋樣的白袍,外面罩了個品竹色的罩衣,手持折扇,青白玉的貔貅扇墜兒搖搖晃晃的——不是方漸是誰?
“你怎麼又來了~~”
趙杏兒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這方漸,一天屁大點事都要跑過來尋她一次,搞得她天黑之前總也診不完病,結果回去不巧趕上飯點,就得吃陳府里那無滋無味的清湯寡水晚飯~~
“我聽說有工人得了怪病,過來看看。萬一是傳染的疫病,我也好提前做個准備。”
方漸說得冠冕堂皇,跟來的小廝方福,也識眼色地替他搬了把凳子來趙杏兒身邊坐下,接著站到他一邊眼觀鼻鼻觀心。
趙杏兒白了他一眼,懶得搭理,繼續講起來。
“這與守宮砂有些相似,卻也不同。女子若是點了守宮砂,被那男子破了處女之身,守宮砂只是會消解掉而已。而點了這『寸草心』的女子,若是與男子交合過,這一點紅砂便會在肌膚相親之時,鑽進那男子體內,接著在心脈里扎下根來。這男子若是過後不再與其他女子交合,便毫無異狀;若是背棄了給他下蠱這女子,陽物上沾了其他女人的陰精,這蠱蟲便會發作,在這全身血脈里寸寸生根,三天之後便從那血肉里鑽出芽,頂破皮膚生出稻草來。”
——她正是摸著了牛二皮膚下細碎的草芽般凸起,這才想起來以前在苗醫古書里看到的這麼個蠱蟲。
說到這里,全場的人都是後腦勺開始直躥涼氣兒,牛二更是面色灰白,跟個死人沒什麼兩樣。
只有趙杏兒,神色依舊如常,翹著二郎腿抬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瞅著那牛二,笑嘻嘻道:“你過不了多久就變成稻草人啦!正好站你家田里去趕趕麻雀。”
牛二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疼得連口水都下來了,臉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眼淚汪汪看著趙杏兒,嘴里口齒不清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半天,人們才聽了個大概出來。
約莫三個月前,牛二為了替年後的婚事多攢些錢出來,於是暫別家鄉來了這桐湖縣做工。
雖說他對那定了娃娃親的嵐妹也算是喜愛,卻也並沒什麼非她不娶、除了她誰都入不了眼的決心。
也是趕巧,路途上,牛二陰差陽錯替個與酒店老板爭執的苗疆少女解了圍。
那女孩生得艷麗,又天性潑辣主動,兩人便看對了眼,一來二去便勾搭上了。
一路好了有約莫半月,兩人一齊到了桐湖。
牛二要留下打工,女孩要回西南家鄉吃她阿姊的結婚酒,於是兩人便依依不舍地惜別,商量好女孩回家同爹媽打過商量,便再回來尋牛二,到時候便嫁給他。
只是,那女孩沒想到,牛二嘴上說的是待她回來便娶,心里想的是做工做到過年,領了錢回鄉,誰能找得到他?
誰都知道這露水姻緣做不得真,他自然以為那女孩離了他,很快便會遇到下一個男子搞到床上去。
趕巧前幾日他未婚妻嵐妹來桐湖走親戚,順道來這工棚里看看他。
四下無人,又是早就定好的親事,牛二便半哄半騙地誑著把他那未婚妻破了身。
誰成想,舒服了這一下,惹出這般禍事~~
“活該!”
趙杏兒鄙夷地道,“人苗疆女子出了名的從一而終、誓死不渝,只不過她們不似漢女似的扭扭捏捏,看上了就大膽示愛,你這眼皮子淺的就當她是那種輕薄女孩?再說你那未婚妻,人舟車勞頓那麼久,你就在個工棚的破床鋪上給人破了身子?我看中個蠱蟲也是便宜你了!”
趙杏兒這話罵得痛快,在場的人紛紛點頭,鄙夷的目光像是針一樣扎在牛二身上。
牛二表哥則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自己這沒出息表弟一眼,轉頭作揖懇求趙杏兒道:“趙大夫,我這表弟是沒出息,但是他這罪過也不至死啊?求求您了,發發慈悲救救他吧~~”
“我不是說了嗎,這蠱蟲我不會解,也解不了。”
趙杏兒站起來,拖著凳子回去桌前,坐下拿起筆繼續給剛剛的病人寫藥方,一邊數落道,“自己雞巴管不住,搞出事兒來了又過來求人,這點出息吧!”
這時,那癱軟的牛二,忽然蹦起來,跌跌撞撞跪倒在趙杏兒腳下,扯著她的褲子,滴答著口水痛哭:“趙大夫,求求您救小的一命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回去就娶我那嵐妹,好好待她一輩子,從此我在家里供趙大夫的生祠,日夜祈禱趙大夫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沒等他話說完,方漸先急眼了。
好麼,趙杏兒的小腳是他個野男人能摸的嗎?
他上前一把拎住牛二的領口,掀翻出去,冷臉道:“快滾!這樣背信棄義、兩面三刀的人,我方家絕不留用!”
皮膚之下草尖在一刻不停地生長著,牛二連身上碰到衣衫布料都會疼,腰帶都沒敢系,這一滾,被那皮下的寸草扎得是吱哇亂叫,在地上被火燒了一樣打起滾來。
衣物之下,透出麻麻點點的血痕,逐漸印染透徹,臉上也一點點浮現出些血色的點子,中間一點黃芯,跟那長了花柳瘡的病人一般,湊近一看才會發覺,中央那不是膿包,而分明是稻草芯子!
慘烈的場景,看的周遭的人一陣陣犯惡心。
方漸的小廝方福與那牛二年歲差不離,也不是個膽子大的,見這樣場景已經是臉色發白,卻硬著頭皮上前拎著那牛二的衣領,把他往屋外拎去。
這時,牛二的表哥卻忽然跪下了,壯實黝黑的一個漢子,狠狠地把頭往地上磕著,很快便磕出一片青腫血痕來。
“趙大夫,求求您了,救救我這表弟吧~~求您了~~求您了~~”
每磕一下頭,他口中便說出一句“求您了”來。
趙杏兒被他磕得心軟,那牛二的模樣也著實太過可怖。
最關鍵的是,治苗蠱,她早就想親手試試了。
只不過~~
“不是我不想救他,”趙杏兒終於嘆了口氣,擱下筆,上前想扶那牛二表哥起來——他自然是不肯的,“這位大哥有所不知,這苗疆人有個規矩,兩種蠱蟲——女子對背信男子下的情殺蠱,和被陷害的人對仇家下的仇殺蠱——外人是絕對不允許擅自替那中蠱之人解開的,否則這恩仇可就轉過來記在解蠱之人頭上了。”
換句話說,她今天若是解了這寸草心,等到那苗疆女子回身察覺,下一個要追殺的便是自己了。
她可不想變成稻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