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勤看著慢吞吞離開的車子，合掌默哀：“車啊車啊，你不要難過，我一定會讓你盡情撒歡的。”

　　就這一會兒，車子被兩輛電動自行車給超了過去，江勤悲憤地將運動小背包往肩膀一扔，轉身進了自己家的小區。

　　上了樓看見自己家門對面周鵬家的防盜門，暗忖：“死老周，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回來這邊住，唉，可能失策了。”

　　伸出手指用指甲扣了扣有些發綠的鑰匙孔，想到在東海那邊出租屋的時候每次自己不帶鑰匙引來周鵬的喋喋不休，江勤就有些不耐煩：“……每次都罵我笨腦子、丟三落四，不見得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呃……糟了，我鑰匙忘帶了……”

　　江勤摸摸自己的口袋，終於確認“又”一次沒帶鑰匙。

　　“老天，你就這麼玩弄我這個小女子。”

　　江勤額頭抵著自己大門上左右搖晃，嘴里卻已經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到了周鵬身上：“一定是你在詛咒我，你這個混蛋……”

　　“吱。”

　　門忽然打開，江勤一個失重，全身往房間里撲去，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妞妞？我就說聽見門外有些動靜，原來是你這個死丫頭，干嘛不敲門？”

　　江奶奶手里拿著幾顆剝到一半的大蒜，吃驚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孫女。

　　“奶奶！”

　　江勤轉身繼續躺在地上，非常不滿地嬌聲說道：“你開門也不會輕一點，你這麼快的手腳，我高度懷疑你身份證上面的年齡。”

　　江奶奶笑了起來，踢了踢江勤：“快起來，今天回來我還沒有拖地呢。”

　　江勤像老頭子一樣爬起來，很快又把自己丟進沙發里，眼睛四處亂瞟，豹子似的竄了起來，掀開桌子上大大的菜蓋子：“我靠，奶奶，你一個人吃這麼多菜，陰險啊陰險，我在家的時候也不見得你燒這麼多給我吃……”

　　江勤用手捏起幾片牛肉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繼續表達她心中的不忿：“真是女兒身不值錢啊……這醬汁不錯……我還不是潑出去的水，你就這麼對待我……這魚可以再淡一點，不過也還可以啦……我決定離家出走……”

　　江奶奶不理會江勤的埋怨，樂呵呵說道：“午飯你爸爸本來請了展鋒那小猴子來吃飯的，不過臨時接到任務出去了，你展叔叔就說晚飯再過來吃，他說了絕不浪費我燒的菜。”

　　想到展叔叔被奶奶叫成小猴子，江勤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展叔叔居然從東海跑回杭城吃你做的大餐，奶奶你太有面子了。”

　　“不是啊，你爸說展鋒調回杭城來了。”

　　“哈哈哈，以前是手下，現在變上司，不知道你兒子心里是啥滋味。”

　　江勤想到老爸臭著臉的樣子大笑起來。

　　江奶奶捏著江勤滑嫩的臉罵道：“你這個瘋丫頭，在背後這麼編排我兒子。”

　　“痛痛痛，奶奶，松手，我還指著這張臉去幫你勾個孫女婿回來呢。”

　　“哼，讓你胡說八道。”

　　江奶奶松開手指順手拍拍江勤的臉蛋：“我看你這麼干巴巴的身子，誰會看上你哦。”

　　“什麼啊！”

　　江勤聲音瞬間拔高，拉了一條椅子到客廳中間，把一支大長腿往椅子上一放，擺了一個自認為性感的摸腿姿勢：“現在男人喜歡女人大腿，大咪咪那些都落伍了……”

　　“有個大屁股會生男娃子，有個大胸部能夠奶孩子，你說你這麼兩條腿有個什麼用？”

　　江奶奶不以為然地說道：“而且稍微碰一下你的咯吱窩就全身軟成一團，老話說得好，怕癢的男人妻管嚴，怕癢的女人夫為天……”

　　“奶奶！”

　　江勤漲紅著臉，齜著牙齒抱住江奶奶，把臉朝奶奶的脖子里鑽，見奶奶仍然呵呵笑個不停，氣呼呼地躺回沙發上，拍著吃得飽飽的小肚子，不聽奶奶對自己的調侃。

　　“以前聽老爸吹牛，說他自己以前是一個大官的親衛兵嗎？也沒看見那個大官提拔他啊，這麼多年老爸也是就在派出所里面轉來轉去，熬了這麼多年才當了個小小的大隊長、指導員……天哪，什麼時候來個超級大官把我老爸提到公安局長這個位置上，讓我也享受享受官小姐的滋味……”

　　江勤唉聲嘆氣為自己的老爸不平衡著。

　　“對了，你不是在東海打工嗎？怎麼今天會回來？回來干嗎？”

　　江奶奶走到廚房門口看著用極為不雅的姿勢躺在沙發上的孫女問道。

　　“抓奸。”

　　江勤閉著眼睛沒好氣地說道。

　　“什麼？”

　　江奶奶從耳朵里拿出助聽器，左右看了看，自言自語道：“德彪說幫我換了新電池了啊，怎麼老是聽不清楚。”

　　江勤忽一聲坐了起來，皺著眉頭同樣自言自語：“不對啊，我今天是開車和娜姐一起回來的，我是送娜姐來和老周幽會，那麼我的行為說明我這樣是‘送奸’……我靠，我是不是腦袋壞了，送奸後再捉奸……”

　　江勤雙手按著臉一陣揉搓，奸笑了起來。

　　“江勤啊江勤，你果然是女中豪傑，妻中典范，老周，你能有我這麼好的老婆，真是八輩子修來的腳氣……呸呸呸，福氣……死周鵬，老說遇見我是八輩子修來的腳氣，害本姑娘也說錯話了，今晚你如果敢帶著娜姐回來，看我不把你們這對奸夫淫婦給堵在門口，然後我再故作大方的高姿態放你們一馬，嘿嘿，周鵬，看你怎麼逃出我的手掌心……”

　　江奶奶重新戴起助聽器，看著江勤支著下巴笑得壞壞的神游太虛，擔心地進回廚房：“唉，兒子娶了個瘋媳婦，又生了個瘋丫頭……”

　　江勤的位置能直看進自己的臥室，床上放著女士坤包，問道：“咦，老媽在家？人呢？”

　　“不清楚，看到德彪出任務，你媽說去跳舞就不見人了，前些日子還在我面前說那些跳廣場舞的人真是不顧及別人的感受，還說她堅決不會參與，這都沒過幾天，她就湊到那些人里面去了……”

　　“我媽那是去老女人堆里找自信去了，前天和老爸通電話的時候，老爸在電話里說了，對老媽說錯了一句話，說老媽越來越囉嗦，是不是更年期到了，這話當時就把媽說火了，老媽說既然是老婦女了就該有老婦女的樣子，家里跳完佳木斯，還要跑外面繼續蹦達……咯咯咯……老爸完了……”

　　“現在錢夠用嗎？”

　　江奶奶問了一句，好像記得什麼，補充道：“你媽媽和你打電話的時候每次都躲得遠遠的，她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江勤只覺得臉有些發燒，她當然不會告訴奶奶，每次老媽在電話里就是問避孕套夠不夠用這樣無腦的事情，擺擺手回答：“就是一些雜事唄……錢也夠用，除了充話費，基本沒什麼地方要用錢的，房租算是周鵬出了，早飯吃周鵬的，午飯公司包了，回家吃周鵬的……”

　　“啥？！你晚飯都和鵬鵬一起吃的？連房租都鵬鵬出的？鵬鵬能看上你這丫頭？”

　　江奶奶極為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勤。

　　“奶奶！”

　　江勤從沙發一蹦而起，氣衝衝地瞪著江奶奶。

　　江奶奶捂著嘴巴一陣笑，剛要再打擊一下孫女，忽然反應過來：“你沒和鵬鵬同居吧？”

　　“沒有！”

　　江勤轉著眼珠子坐回沙發，趕緊轉了話題：“老爸到底什麼任務啊，飯點了還不回來。”

　　看了看奶奶，故意說道：“你老眼昏花的，肯定是不清楚了，算我白問了。”

　　“你這小妮子，你還別說，其他任務我可能不知道，這次事情有的是人告訴我。”

　　江勤蹦蹦跳跳移到廚房門口，靠著門沿，說：“嘿嘿，助聽器效果不錯麼。”

　　“青雲酒廠知道不？聽說早上開始就被工人們給圍起來了，和我通消息的人猜是工人買斷工齡這些事情沒有徹底談妥……咱們小區和愛城小區也就隔個三條大街，以前愛城小區是青雲酒廠的工人宿舍改建的，現在還有很多酒廠的工人住在里面，早上去他們小區旁邊買菜的時候就很多人在議論了，帶頭的是他們的副廠長……楊什麼來著？對，楊志國。”

　　“奶奶，我覺得老爸當警察的基因是你遺傳下來的，你這包打聽的行為真是厲害啊，哈哈哈……”

　　江勤大笑到一半，一下靜了下來，皺著眉頭不確定地問道：“楊志國？李老師的丈夫？”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以前你爸爸給鵬鵬開家長會的時候，班主任的確好像是姓李來著。”

　　江奶奶端著盤子去了水池。

　　江勤別著雙手在胸前繼續發呆。李淑芬老師是三中的老師，而江勤是一中的學生，不過由於自己一家對周鵬的照顧，所以周鵬中學時候的家長會都是江勤爸爸或者媽媽去代替開的，有時候江勤也會跟著去湊熱鬧，所以認識周鵬的班主任李淑芬。

　　記得有一次自己和自己爸爸還有周鵬一起回家的時候，她開玩笑說李老師這麼漂亮，干嘛都穿這麼老土的套裝，還戴著一副黑色的眼鏡，假如由她來打扮的話，一定比自己媽媽漂亮，當時老爸聽了是哈哈大笑，周鵬卻是紅著臉用腳踢自己。

　　江勤現在摸摸自己的小翹臀，好像還有些酥酥麻麻的疼。江勤得意地想，要不是自己記憶力超好，聽周鵬以前提到過楊志國的名字，現在自己還真想不起來。

　　江勤搖搖頭決定不去管了，躺回沙發上，看見茶幾上擺著的水杯，把涼鞋甩下來，用肉乎乎的腳趾去夾茶杯的把手。夾住後，慢慢往回縮，堪堪到一半距離，水杯一翻，掉了下去。

　　“呀……”

　　“乒！”

　　青花瓷的茶杯碎裂在牆角，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十幾個人圍著會議桌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也沒有人敢去收拾。

　　蘇東方鐵青著臉環視了一下眾人，冷言說道：“怎麼都不說話，你們平時不是和那個曹順年很談得來嗎，怎麼現在他跑路了，不和你們知會一聲。”

　　蘇東方轉頭看著坐在自己左手邊的下沙區區長何全安：“老何，現在那里情況怎麼樣？”

　　何全安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惶恐地回道：“情況穩定了……”

　　“什麼叫穩定！”

　　蘇東方怒不可遏地打斷何全安的話：“九個審計人員被扣了七個，警察傷了四個，還沒有統計酒廠工人的受傷情況，你說的穩定就是這個！！還有今天酒廠來了四十幾個經銷商，他們是來投訴酒廠給他們假酒的事情，今天這個事情解決不好，你們這些區長全他媽的給我走人！”

　　蘇東方一直是一個很冷靜的人，要不是事情給這些人辦得這麼糟，他也不會如此憤恨。本來在常委會上一力推動影視城的計劃就已經讓有其他心思的常委不滿了。

　　蘇東方知道馬上換屆了，以杭城書記虞遠山的年齡應該是干完這屆書記就正式退到人大去發揮一下余熱了，杭城市長由於年前查出患了肺癌，蘇東方心思就不一樣了。

　　本來自己就想著上市長位置，可是隨著近些年政績出色，蘇東方對自己能不能一步上到書記位置有了一絲期待，影視城計劃是選舉前最顯眼的一項政績了，為了這個計劃，蘇東方把杭城下屬的幾個鎮書記的位置都交換了出去，就是為了拿下杭城書記的寶座。

　　本來酒廠拆遷的事情，蘇東方並沒有放在心里，再加上公安那邊收到匿名舉報信，里面有青雲酒廠以次充好的證據，更加讓蘇東方對拆遷的事情放松了警惕，直接交給了酒廠所在的下沙區的人員去辦理，可是還沒有去調查酒廠的問題，由區里負責買斷工人工齡的事情就給鬧開了。

　　酒廠一千多人，只有不到一百人簽下了買斷的合同，而紀委那邊對酒廠的調查也有了結果，酒廠花了五百萬引進的日本生產流水线根本無法啟動，買賣設備的合同是酒廠廠長曹順年和副廠長楊志國一起簽署的。紀委昨天去找曹順年的時候才發現他早就人去樓空，而楊志國卻在此時帶著工人把酒廠圍了起來。

　　蘇東方見過楊志國，只是沒有想到書生一般的楊志國居然會有如此的膽量，蘇東方百思不得其解，事情鬧大了，楊志國並不能得到多少好處，這件事情無論怎樣的結果，楊志國一樣要為他在買進設備上的疏忽付出代價。

　　蘇東方不禁懷疑，楊志國這樣的做法難道是給曹順年創造逃跑的機會？可是又不像，楊志國自己為什麼不逃走呢？

　　這時，秘書小胡敲門進來，瞄了一眼碎裂的茶杯，走到蘇東方身後低聲說道：“虞書記已經在去酒廠的路上了，他打電話來說。”

　　小胡斟酌了一下用詞繼續說道：“虞書記說，如果蘇市長你沒有什麼事情的話，就和下沙區的負責人一起去現場。”

　　蘇東方冷笑了一聲：“我這麼空閒哪會有什麼事情要忙，笑面虎都已經去了那邊，我有再大的事情也得放下啊……”

　　小胡點點頭沒有搭腔，後退了一步站到蘇東方的身後。

　　蘇東方沉凝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在座的人員，然後對著何全安說道：“老何，虞書記已經在去酒廠的路上了，你和老董、還有老蔡都坐我的車過去，你們其他人跟著來。”

　　除了要和蘇東方一起坐車的三個人，其他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低著頭魚貫出了會議室。等房間人走得差不多，何全安才咧著嘴對蘇東方說道：“蘇市長，你看等一下我……”

　　“你先別急著說什麼，當前任務就是早點讓局里把曹順年給抓回來。”

　　蘇東方見何全安有些心不在焉，皺著眉頭說道：“怎麼了？”

　　何全安撓撓頭說道：“蘇市長，你能不能幫我把呂行長約出來吃個飯，我現在區里的廠子是一個一個接著倒，這些廠子的老板是天天找我要政策，你說我就一區長，哪有那麼大的權利……”

　　“還是聯保的事情嗎？”

　　蘇東方略有所思。

　　“就是那該死的聯保，媽的，銀行是可以高枕無憂了，可是所有的風險都轉嫁到了的聯保戶的頭上，這下好了，第一家資金垮了，連著十四家企業都破產清算……國家要收緊銀根，這一收緊把這些做實業的給掐死了。”

　　蘇東方嗤笑道：“實業？哼，不老老實實做實業，賺了一點就揮霍了，資金不足就期望銀行貸款，一旦銀行把款子收回來就破產，這些企業不如全部倒了。”

　　何全安不敢吭聲，他也知道蘇東方說得對，可是大環境就是如此，雖然蘇東方說得尖銳，何全安也明白蘇東方不會看著下面的企業真的一家一家倒下去。

　　“現在法院那邊關於民間借貸的案子差不多都要兩層樓那麼高了。”

　　看著悶聲不吭的何全安，蘇東方搖搖頭：“銀行的壞賬太多，特別是外逃的資金把這個窟窿越拉越大，唉……我晚上會約呂行長出來，你准備一下，讓你區里那幾個明星企業都派人過來，我這張臉也不知道能不能換些錢出來。”

　　蘇東方說到“明星企業”的時候聲音高了一些，別著手走了出去。